第七十章 慘敗收場,誰算計誰?
夜色如幕,月亮已經隱進了雲層裏。夜深,而涼。就如同這一刻薛國侯夫人陰沉的臉色。
一路而來,她已經聽丫鬟易冬把事情的經過講述了一遍。更是氣得臉色發青。
而此刻,八寶廊柱亭內,有嗚咽聲低而輕,卻是醞釀了極大的悲傷和絕望。秋明蘭現在石桌旁,麵無人色,身子搖搖晃晃,似是受不了打擊一般。
薛雨華坐在地上,低垂著頭,發絲傾瀉,看不清他麵部表情,一手撐地,一手緊握成拳。昭示著他的憤怒和憤恨。
哭泣的,便是被他醒來後一把推倒在地衣衫不整的秋明珊。寶兒跪在她身側,臉色有些白,卻不敢上前攙扶或者安慰。
台階前站著一個人,月色如華白衣勝雪,眸子似碧波清泉,帶著幾分尷尬。右手背在身後,左手握拳放在唇邊幹咳一聲。
“*建,抱歉,我無意打擾…”他有些後悔了,或許他不該幫著阿璃任性而為。
薛雨華沒有抬頭,這個時候,他已經不想去分辨鳳傾玥的到來到底是巧合還是陰謀。腦海中一直閃爍著一個畫麵,就是他暈倒前看見綠鳶複雜而同情又帶著一絲鬆懈的眼神。那是一種,完成任務後的神情。
而坐在涼亭那個人也不是秋明月,而是秋明蘭。今日她是想利用秋明月算計自己,然後拿秋明珊做替罪羔羊最後在以受害人的名義理所當然的家給自己吧。
嗬嗬嗬…都是傻瓜,秋明蘭算計自己不成,反倒是被人家將計就計,反算計了一回。
隻是他不明白,為何,她要報複,他理解。但是他為何要算計到自己頭上?是想自己娶了其他女人,就不用再去纏著她了嗎?
那麽那日她對自己溫和的目光,也是算計好的嗎?
自嘲的笑笑,他真的不敢想像,原來外表那麽柔弱的一個女人,心會這麽狠。連愛她的人都不放過。此時薛雨華真是恨不得衝到秋明月麵前,大聲質問她,為什麽?
腳步聲越來越靠近,他知道,接下來的一切,已無可挽回。
薛國侯夫人站定,看著亭中的場景。僅僅一眼,她便猜出了所有前因後果。
深吸一口氣,她目光在秋明蘭身上定格了一會兒,眼神閃過淩厲失望以及疑惑。明蘭為什麽會在這兒?
這時候,鳳傾玥走了過來,對著她有禮的抱拳。
“薛夫人。”
剛才薛國侯夫人一直關注亭中的情形,再加上鳳傾玥又刻意站在左邊一根柱子旁。又有大樹枝葉遮擋,很容易讓人忽視他。此刻他一走過來,薛國侯夫人立即便驚了一下。
“鎮南王世子?”她立即屈膝一禮,“臣婦見過世子。”她不過是一個二品誥命夫人,在怎麽樣也比不過王府世子來得尊貴。怎能心安理得的受禮?
身後丫鬟齊齊下跪,“參見世子。”
鳳傾玥微微而笑,隻做了一個讓她們起身的手勢。
“夫人不必客氣。”
秋明珊一頓,也不知道是因為薛國侯夫人的到來抑或是因為她口中的鎮南王世子。總之,一愣過後,她哭得更大聲了,卻沒有站起來行禮。給人的感覺,就是她被汙了清白委屈絕望至極,已經有些呆傻和神智錯亂以至於忘記了該有的禮節。而這種做法,非但不會讓人感到厭惡反而更加同情她的遭遇。
而這個時候,一直呆愣的秋明蘭也被這聲音給驚醒了。根本沒想到這個突然闖進來的男子居然是高貴的鎮南王世子。這時候已經顧及不了被他驚醒後看到眼前一幕的震撼憤怒,抬頭就看見了薛國侯夫人。
她吸了吸鼻子,心裏的委屈如決堤的洪水傾瀉而下。
“姨母…”
薛國侯夫人心裏一歎,今天這件事就怕和明蘭脫不了關係。就是不知道明玉和薛雨傑陰差陽錯的湊在一起,有沒有她的算計?如果這件事真的和她有關的話,那這樣的女子就絕對不可以嫁進薛府。
她不動聲色的收回目光,笑容可掬的對鳳傾玥道:“夜深露重,恕臣婦冒昧,世子怎麽會在這兒?”鳳傾玥一直和雨華頗有交情,應該不會算計雨華才是。可這事發生了也有好一會兒了,為什麽他不將雨華帶走?
目光又落到坐在地上低低垂泣的秋明珊身上,眼底劃過一絲陰鬱。
居然妄想用這種手段入侯府,簡直白日做夢。
鳳傾玥微笑自若,“受家母之命上山祈福,偶然聞得*建也上山了,便過來與好友一聚,卻不想…”他眼神閃爍,麵色堆起一縷潮紅。尷尬道:“倒是我唐突了。”
薛雨華這個時候已經站了起來,神情漠然帶著一絲冷漠。
“娘。你怎麽來了?”神色間,卻是毫無尷尬或者囧態。
鳳傾玥一怔,隱隱察覺到他似乎有了些變化。薛國侯夫人皺眉,目中劃過訝異之色。
“雨華,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又是焦急又是生氣剛才明玉才出了事如今又發現雨華和秋明珊在這亭中相會,而且又被鎮南王世子看見二人擁抱著躺在地上。便是她們想賴賬,也不可能了啊。
本來她悔婚在前,好不容易說服玉芳讓明蘭代替。結果又出了這事兒玉芳定然不服。便是秋府,也斷不會允許讓姐妹同嫁一人,秋府丟不起這個人。可難道讓雨華娶秋明珊?不過一個庶女,如果是納妾她倒是不反對。可這樣一來,秋大老爺和老太爺爺定然不同意這門婚事了。
薛國侯夫人話音剛落,秋明珊卻突然站起來,飛一般跑到廊柱前,決然的撞過去。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及時的攔住了她。
“九妹,你這是做什麽?”
薛雨華一怔,抬頭望過去,正是聽到消息急急而來的秋明月。若是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會第一時間向她解釋。然而,如今這一切已經沒有必要。這不正是她一手設計的嗎?她想要的,不就是這個結果嗎?那麽他所有的解釋和在意,不成了蒼白的笑話?
秋明珊一見到秋明月,立刻就趴在她懷裏嗚嗚的哭泣。
“五姐,我…”
秋明月關切的拍了拍她的肩,抬頭望去,第一眼卻是對上鳳傾玥正好看過來的目光。她微微一怔,忽然便覺得心裏一陣羞愧。那男子目光純淨而清澈,仿若明鏡,將潛藏於世間的一切醜陋找得分明,自己在他麵前根本無所遁形。
心中忽而悶悶的有些不鬱,該死的鳳傾璃,為什麽偏偏要讓鳳傾玥來揭穿這一幕?
鳳傾玥眼中劃過一絲笑意,故作訝異道:“不知這位姑娘是?”
薛雨華一怔,他明明見過秋明月的,為何…抬頭觸及他眼中笑意,似忽然明白了什麽,沉默不語。
秋明月眼波微動,忽而便覺得心中那股抑鬱消散了,盈盈下拜一禮。
薛國侯夫人看了秋明月一眼,這才介紹道:“這是我那妹夫的庶女五小姐秋明月。”她刻意強調庶女兒子,卻絲毫不提及大夫人。很顯然不希望鳳傾玥因秋明月過人的容貌而另眼相看。
“明月,還不過來見過鎮南王世子。”
秋明月故作訝異,拉著秋明珊福身。
“見過世子。”
鳳傾玥溫文爾雅,笑道:“姑娘不必多禮。”與方才忽視薛國侯夫人身後的那一群丫鬟大不相同的態度,薛國侯夫人微微凝了凝眼,看向秋明月的目光帶著幾分陰沉。
自秋明月出現開始,秋明蘭就瞪著一雙血紅的眼睛看著她,似乎要將她撕裂成碎片。她知道,自己被秋明月算計了。可自己卻偏偏不能說出來,因為說出來的話,所有人定然都會猜測到自己今日設計薛雨華一事。所以,她隻能之下這個啞巴虧。
握了握手,她慢慢踱步過來,不甚嬌柔怯懦道:“小女子秋明蘭見過世子。”
鳳傾玥揮了揮手,“姑娘既是身子不適,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夜深露中,以免傷寒。”
秋明蘭一怔,這聲音好生溫柔。忍不住抬頭,呼吸立時一滯,心中砰砰跳個不停。世上,竟然有如此好顏色?
趴在秋明月懷裏的秋明珊這時候也微微抬頭,她這個角度,隻看得見鳳傾玥的側顏,然而便隻是那優美柔和的臉部線條,以及嘴角若隱若現的笑容,微黯的夜色下閃閃發亮的眼睛,便立時讓她呼吸滯了滯,刹那間,這世間一切繁花錦繡,都化為虛無,隻餘下那男子風光霽月的容顏。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說的,便是這樣的人兒吧。
秋明月目光微微一動,嘴角抿出一抹了然。
“六妹,你不是傷寒未愈麽,為何還在這兒逗留?”秋明月目光關切,似想過去扶她,又礙於懷中的秋明珊不能離開。
秋明蘭這才回神,低下頭,臉色紅了紅,眼中再無方才憤懣之色。目光一轉,計上心來。
“方才五姐身邊的綠鳶來找我,說五姐有事找我,相約於此。”她抬起頭來,目光困惑中夾雜著幾分算計。
“可我剛到這兒,卻忽然就沒了意識,昏倒了過去。醒來後,就見到表哥和九妹…”她頓了頓,複又看了綠鳶一眼,對秋明月道:“五姐,你到底找我有什麽事啊?”
薛國侯夫人臉色沉了下來,薛雨華閉了閉眼,果然是她麽?
秋明月卻是一臉訝異,“什麽?六妹,你在說什麽?綠鳶一直在我身邊啊,何曾離開過?我今晚睡不著,便看了會兒書,剛才綠鳶來告訴我九妹出事了,我這才讓她陪著我過來的。綠鳶何時來找過你了?”
秋明蘭皺眉,“五姐,你別開玩笑了,綠鳶剛才明明來告訴我說…”
這時候,薛雨華卻開口了。
“六妹,方才不是你讓丫鬟來告訴我。五妹妹為了感激我前日救治八妹之恩,特約我於此亭相見。可為何我一來這裏,便暈倒了?而你,為何會在這兒?”
秋明蘭一怔,根本就沒想到薛雨華被秋明月算計了還會幫她說話。秋明月也是一怔,其實就算薛雨華不開口,她也有辦法脫身。鳳傾玥目光劃過一絲訝異,倒是深深的看了眼秋明月。難怪阿璃會如此介懷,*建已經這麽在意她了麽?
其實薛雨華說那番話完全是下意識的行為,心中隻是隱隱的不希望任何人傷害她。心中無比自嘲,或許沒有比自己更下賤的男人了。被自己心愛的女人算計了,還想方設法幫她得到她想要的。
知道秋明月在看他,那目光平靜而訝異,帶著幾分莫名的情緒。那是曾經的自己最想要的,可是此刻,他卻不敢去看她。
“表哥,你?”秋明蘭眼中不無詫異,心中隱隱憤怒嫉妒。
薛國侯夫人卻是臉色沉了沉,這事兒真的是明蘭設計的。
“雨華,明蘭的丫鬟為何會告訴你明月約你在此相見?瓜田李下,孤男寡女,你切莫胡言亂語。”今晚接連發生了這麽多事,薛國侯夫人自然知道秋明月定然在其中算計不少。然而無論如何,這時候是遮醜的時候,而不是追究誰是誰非的時候。她很不想幫秋明月,但是此刻也不能讓明蘭的閨譽也毀了。不然此次聯姻一行,怕是會失望而歸。
她這番話,不過是給秋明蘭和秋明月同時一個台階下。隻要把這件事推給秋明珊,那麽秋明珊挑撥姐妹,陷害世子清譽,妄圖攀慕侯府權貴。
這幾個罪名一扣在秋明珊頭上,莫說是入侯府,這輩子就隻有在山中修行了。
而薛雨華若是聰明,就該順著薛國侯夫人的話說。
然而,他卻是看向秋明月。四目相對,仿佛有什麽在空氣中流動。片刻,秋明月撇過頭。
“我也想知道,表哥為何會如此糊塗。明月雖不才,卻也牢記閨訓,萬不敢做出如此有違閨德之事。六妹的丫鬟為何會替我傳話?真是好生奇怪。”
薛雨華笑了笑,突然從懷中拿出一個荷包來。
“因為她給了我這個。”
夜色暗沉,身後丫鬟提著的燈籠火光微微,卻穿射那荷包銀色絲線,瑩瑩光芒中,那個‘月’字清晰閃現。
秋明月目光一震,捏了捏手心。為何?那荷包明明被綠鳶拿回來了,他手中為什麽還有一個?
綠鳶也是震驚,忽然便想起薛雨華見到這荷包時仔細翻看的神情。那目光不是在看荷包上的字,而是在看那針線繡工。她臉色白了白,難道世子曾經得到過小姐的荷包?
這樣一想,忽而脊背一涼,冷汗從額頭上冒出來。
秋明月深呼一口氣,如果薛雨華當初拿出這枚荷包,說自己和他有私情。那她便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到時候別說世子夫人,怕是做小,秋家也得巴不得人家要才行吧。
她接過那荷包,不說話,也不敢看薛雨華的眼睛。今晚所做的一切,在這一刻,她有些後悔了。或許,自己不該把對薛國侯夫人的仇恨轉移到薛雨華身上。他對自己有情,自己卻利用了他。他今日完全可以不用交出這荷包,而是等待日後逼迫自己嫁給他。可是他沒有,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選擇了成全自己。
緊緊捏著那荷包,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心中忽而一股疼痛,不乏不穩的晃了晃。
“小姐。”綠鳶趕緊扶住她,眼露關切之色。
秋明月卻抬起頭來,笑笑。
“這荷包是我一個月前繡的。”
薛雨華點頭,“正是因為這個,所以我才來了。”他目光深邃,帶著哀傷。
秋明月別開頭,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若不是她,他不會這般輕易中計。今日綠鳶貿然相約,他心中本就有疑惑,卻因為是她,所以他義無反顧的來了。哪怕,心中隱隱明白,自己在利用他。
“這荷包,早就在半個多月前遺失了,六姐的丫鬟如何會有?”
秋明蘭目光一曆,忽而意識到在這短暫的一瞬間,秋明月已經和薛雨華達成了某種意識,要將自己陷入萬劫不複之地。
她臉色白了白,“表哥,你是不是記錯了?我的丫鬟,一直跟在我身邊啊。怎麽會…”她突然臉色慘白起來,想起方才怕出意外,她故意讓丁香走遠一點。如果今日這些事真的是秋明月刻意安排,那丁香…
仿佛印證她心中害怕一般,薛雨華淡淡道:“就是表妹身邊的那個叫丁香的丫鬟給我的這枚荷包。”
“小姐。”丁香的聲音忽而劃破沉寂的夜晚,穿過人流,清晰的回蕩在秋明蘭耳邊。
秋明蘭目光一亮,“丁香,你去哪兒了?”
丁香走上來,看著秋明蘭期待的目光,眼神閃過不忍、無奈,而後跪在地上,一臉決然赴死的表情。
“小姐,你讓奴婢辦的事奴婢已經做了。求求你,放過奴婢的妹妹吧。”
鳳傾玥目光閃動,看向秋明月。怪不得她這麽有把握,原來真正的臥底,在她手上。他忽而眼中劃過笑意,原來反間計,還可以這麽用?
秋明月似察覺到他的目光,抬頭看了一眼,又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頭。
秋明蘭踉蹌的退後幾步,不敢置信的看著丁香。
“丁香,你,你說什麽?”
丁香卻抓住她的裙擺,使勁兒磕頭,哭求道:“小姐,你讓奴婢偷五小姐的荷包,奴婢已經做了。你讓奴婢以五小姐的名義約世子在此相見奴婢也做了,你讓奴婢在這亭中下迷香,迷暈世子,奴婢也做了。那日你讓奴婢幫忙偷盜世子的畫奴婢也依言做了。求求你,放了奴婢的弟弟吧,他什麽都不知道…”
仿若一個驚雷,秋明蘭被丁香突然的叛變打擊得回不過神來。她終於明白,自己今晚自以為是天衣無縫的算計,早就漏洞百出。自己以為收買了綠鳶,卻沒想到那隻是秋明月給自己的糖衣炮彈。而自己身邊的貼身丫鬟,卻是早就背叛了自己。
那麽此刻這一幕,於自己乃是一個赤裸裸的笑話。她雙拳緊握,眼神血紅的看著秋明月。
“是你,你算計我。”
秋明月也很震驚的樣子,“六妹,原來你?”她複又一臉的失望和憤懣,氣得胸腹上下起伏。
“你怎麽可以這麽做?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你也用不著陷害三姐吧,她可是你的親姐姐,你居然也如此狠心?”她故意提起秋明玉,就是要讓薛國侯夫人想起今日的布局。為何秋明玉會睡到薛雨傑的床上。
果然,薛國侯夫人顏色一沉。她精心布局好的一切,難道是被明蘭給破壞了嗎?明蘭在秋府的時候就屢次意圖破壞明玉與雨華的婚事。上午又因這件事和玉芳發生了矛盾。今日苦心孤詣算計這一切,不過就是為了讓人看見她和雨華夜中在此相會,好順利嫁進侯府。
那麽,她會不會為了以絕後患而毀了明玉?
這樣一想,薛國侯夫人便顫抖了一下。
隻是明蘭不曾想到,自己的貼身丫鬟卻早已背叛了她,投靠了秋明月。
今日這番算計,秋明月一直便冷眼旁觀。薛國侯夫人這個時候自然不會相信秋明玉被陰差陽錯送到薛雨傑的房間這件事與秋明月有關。因為她深信,秋明月沒辦法得到大皇子府侍衛的腰牌。
所以,她今晚隻是利用了她們所有人而已。
好深的心機。一個十三歲的少女,如此會算計,此人不除,日後必成禍患。
丁香還在不停的磕著頭,“小姐,求求你,放了奴婢的弟弟吧,他是無辜的,他什麽都不知道。”
夜色如此森涼而冷酷,妖嬈的血暈染在地麵上,如血紅的嘴,嗜血的眼睛,恐怖而森寒。
秋明蘭渾身冰冷,不止因為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更是因為周圍所有人鄙夷嘲諷的目光。尤其是,鳳傾玥那樣淡然帶笑的目光,忽而便多了一分冷意。
那隻是淡淡的冷,帶著初秋的淒冷,卻讓她渾身如墜冰窖一般。甚至比薛雨華那般冰冷無情的話語都還要讓她絕望失色。
她顫抖著唇,突然一巴掌打向丁香。
“賤人,你居然敢背叛我。”
丁香捂著臉,眼神紅腫而委屈,仍舊一直磕頭。
“小姐,奴婢錯了,求求你,不要責罰奴婢的弟弟,求求你。”
秋明蘭怒極,再次抬起手想要打下去。薛國侯夫人卻低喝了一聲。
“夠了。”她對秋明蘭簡直失望透頂。
秋明蘭一震,對上薛國侯夫人失望冷漠的眼神,心裏咯噔一聲,忽然便有些害怕起來。
“姨母,我…”
薛國侯夫人卻不再聽她解釋,而是對鳳傾玥福了福身,歉然道:“今日讓世子笑話了。”
鳳傾玥搖搖頭,眼神帶著一抹歉意。
“今日無意叨擾,是柏雲的錯。”
柏雲?秋明月微微怔了一下,而後立即就明白。這個世界的男子,尤其是文人墨客,除了名字以外,都有自己的字。柏雲,便是他的字吧。腦海中忽而就閃過鳳傾璃的容顏來,他也有字麽?
這樣一想,她自己便怔了怔,怎麽會突然想到他?好笑的搖搖頭,撇去腦中思緒。
“姨母,九妹她…”她拍了拍秋明珊的肩膀,她還在低泣著,臉上表情嬌弱堪憐,不甚柔弱。秋明月心中冷笑,果然是個會演戲的主兒。
薛國侯夫人眼神一曆,還未開口,薛雨華便道:“倘若九妹妹不嫌棄,我願迎你為貴妾。”
秋明月一震,原以為他會想方設法拒絕,沒想到?
秋明珊也是微詫,眼神微閃間,卻是看了眼鳳傾玥。如此男兒,該是世間女子所求。自己為何不…
還未等她說話,薛國侯夫人便率先逼問:“你大半夜的跑這兒幹什麽?”
秋明珊擦幹眼淚,脫離秋明月的懷抱,對著薛國侯夫人福身一禮。
“夜間明珊睡不著,便想著出來走一走,卻遠遠的就看到表哥站在這裏。”她低著頭,聲音越發低柔乖順。
“明珊牢記閨訓,自是不敢因自身而累及家風,便想要離去。可是卻不知為何感覺頭暈暈的,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直到方才世子來了…”她臉色紅了紅,“我才醒了過來。”
“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薛國侯夫人卻不放過她,緊緊逼問。最好讓秋明珊說出她和雨華一起躺在地上的一幕,既然不能娶明玉和明蘭。那麽秋家總算有一個女兒和侯府聯姻,即便是一個妾又如何,秋家也脫不了這一層關係。
薛國侯夫人長著一雙厲眼,在秋府的這段日子,自然看出了秋家幾個小姐都對自己的兒子有意。可是她萬萬想不到,在今天之前或許秋明珊是對薛雨華懷抱少女之心。然而見過了鳳傾玥以後,那淡淡的悸動便化為虛無了,隻剩下對鳳傾玥的癡迷與渴慕。
她眼神閃躲,道:“沒,沒有。我醒來後就發現自己睡在地上,而表哥,也睡在地上。不過隔得比較遠,六姐還昏睡在石桌旁,看起來好像是經不住風寒而暈倒了。”
薛國侯夫人眼神一震,淩厲的看著她。
“你可有遺漏的?”
她這是在給秋明珊機會,然而秋明珊不領情。
“世子方才也看到了,明珊沒必要撒謊。適才亭中無人,明珊和表哥清清白白。表哥無須委屈娶明珊為妾。”她堅信,鳳傾玥那樣一個神容風華的男子,是不會無端毀一個女子清譽的。否者這件事秋府和鎮南王府,終歸有疙瘩,他犯不著。
鳳傾玥也的確不會做這種事,他看了秋明月一眼,點點頭。
“沒錯,一切就如九小姐說的那樣。我來的時候是醜時一刻。”
秋明珊立即道:“我來的時候距離醜時一刻還差一盞茶的時間。”
鳳如此傾玥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倒是個聰明的。
“如此算來,的確未曾發生任何事。”
薛雨華瞥了秋明珊一眼,淡淡道:“我也差不多快到醜時來的。”
薛國侯夫人眼神曆光一閃,知道今日隻得作罷。
“好了,既然如此,便各自回去吧。”
秋明月掩下眸中情緒,扶著秋明珊往回走。
“九妹,小心台階,莫要再次暈過去了。”
秋明珊身影一顫,臉上表情有些僵硬。
“謝謝五姐關心。”她努力克製自己不要回頭看鳳傾玥,低著頭跟著秋明月離去了。
鳳傾玥也抱了抱拳,告辭離去。
整個亭子中就隻剩下了薛國侯夫人和薛雨華,以及亭外那幾個丫鬟。
“雨華,究竟是怎麽回事?以你的武功修為,怎麽可能被人算計如此?”薛國侯夫人沉聲道,她今晚一再失手,早已沒有了耐性。
薛雨華背著雙手,閉了閉眸子。良久,才道:“娘,不要再做無謂的功夫了。”他睜開眼睛,眼神清明而冷漠。
“無論是秋明玉,還是秋明蘭,我都不會娶的。”
薛國侯夫人氣得咬牙,“你真被那個小狐狸精給迷住了心竅。你知不知道,今日這一切全都是她在設計?”
薛雨華卻道:“娘,你今晚準備做什麽?又為何大晚上到這兒來?”他回頭,目光淡然而清冽。
“你是不是又想害她?”明明是清淡的語氣,卻含著一股子莫名的張力和壓力。
薛國侯夫人一頓,也不避諱。
“是又如何?隻不過那賤人心機深,手段陰毒,這樣也給她逃過了。還連累了明玉…”她深吸一口氣,苦口婆心道:“雨華,你聽娘的話,秋明月並非你想象的那麽好。她城府深,手段毒辣,連自己的親姐妹都下得了手。這樣的女子,哪有半分賢淑溫婉?你若真娶了她,將來會禍害整個侯府的。”
“說到底,娘你隻是為了侯府,並未考慮過兒子的想法。”薛雨華眼神譏誚而冷漠,“你對她做了什麽?”
薛雨華沒想到他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不由得怒從心起。
“做什麽?我倒是想做什麽。你去問問那個賤人,明玉被她害死了,如果不然,也…”
她的話還未說完,就被外麵急切的聲音打斷。
“大夫人,我們夫人真的有事,你不要進去了…”
“滾開。”大夫人暴怒的聲音響起,她推開擋在身前的易冬,三兩步的走上來,目光陰狠充血的瞪著薛國侯夫人。
“姨母?”薛雨華有些疑惑,她怎麽來了?
大夫人此時卻完全沒有理會薛雨華,她大步走過去,直直對上薛國侯夫人的眼睛。
“林玉芝,你毀了明玉,我要跟你拚命。”她說著又要來掐她的脖子。
薛雨華一驚,下意識的上前擋住了大夫人。
“姨母,發生了什麽事?”
薛國侯夫人躲在他身後,眼神惱怒。
“玉芳,你冷靜點。”
大夫人推開薛雨華,滿臉怨毒憤恨。
“你讓我怎麽冷靜?你讓明玉以後怎麽辦?你說啊?”
薛國侯夫人有些心虛,今日這事兒的確是自己計算得不夠妥當。薛雨華更加疑惑,盯著自己的母親。
“娘,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大夫人似乎此時才意識到薛雨華在此,她回頭看著薛雨華,眼神淒怨而哀涼,責怪而憤懣。
“都是你。都是你們母子,若不是你們,明玉就不會…”她說到這裏已經說不下去了,眼神簌簌流下,震驚了薛雨華的眼。
“姨母,究竟怎麽了?三表妹發生什麽事了?”他心中隱隱有不好的感覺,剛才母親說她設計秋明月,大夫人又一臉怒氣的跑來指責母親毀了秋明玉。聯想到今日發生的事,他忽然便想到了什麽,瞳孔一縮,爆發出驚人的冷光,直直射向薛國侯夫人。
“娘?”他這聲娘不無悲痛和失望,“你,你怎麽能這麽做?”如果,如果是秋明月,他簡直不敢想象那樣的事情發生了自己會如何。
他看著薛國侯夫人,目光從未有此刻的冰冷。
薛國侯夫人眼神閃爍,突然恨聲道:“別這麽看著我,那小賤人今日不過運氣好而已。”
“不許你辱罵她。”薛雨華紅了眼眶,第一次這麽大聲的對薛國侯夫人怒吼。
薛國侯夫人驚呆了,大夫人也驚呆了,外麵的丫鬟也全都驚呆了,不可置信的看著他。
“雨華,你剛剛說什麽?”
薛雨華平複了心中怒氣,冷聲道:“我說,不準你們再傷害她分毫。”他雙拳緊握,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恨意。怪不得她如此討厭自己,怪不得她今日會費盡心機。原來,自己的母親和她那些所謂的姐妹,處處逼迫,時時打壓。她若不反抗,便隻有死路一條。
心中忽而被揪了一下,疼痛,不期而至。
“不準…再動她分毫。否者…”
否者什麽,他沒有再說下去,但是眼底的仇恨的不顧一切,卻讓薛國侯夫人心驚膽戰。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何時,他居然對那小賤人已經情根深種?
不,絕對不可以。
“雨華,你聽我說…”她想要解釋,薛雨華卻已經轉身離去,頭也不回。
“雨華——”薛國侯夫人臉色煞白,心中忽然升起一股無力感。她,是不是真的做錯了?讓自己的兒子恨上了自己?真的是她想要的結果?
大夫人冷冷的看著她,目光譏嘲而諷刺。
薛國侯夫人心中一怒,“別用那樣的眼神看我。”
大夫人不屑,“我現在看你一眼,都覺得髒了自己的眼睛。”
“你——”薛國侯夫人怒極,忽而懶散道:“好啊,你就在這兒站著吧,我要回去了。”
“慢著。”大夫人攔住她,眼神陰冷。
“明玉被你害得這麽慘,你打算就這樣溜之大吉,休想。”
“那你想如何?”薛國侯夫人也冷了聲音,“事已至此,你還想要我如何?”
大夫人眼中又升起騰騰烈火,“若非你當初對我說讓明玉嫁給雨華,咱們既可親上加親,也可讓我在這秋府的地位更上一層樓,我又何須讓你住在秋府這麽多日?原本以為你處處為我好,沒想到算來算去,你卻算計得我的女兒一輩子都毀了。”她說到最後,變成了撕心裂肺的怒吼,眼神血紅。
好歹是親姐妹,再說這件事也確實怪自己,薛國侯夫人聲音不由得軟了下來。
“好了,玉芳,我知道這件事是我做得欠妥當。可是你也知道啊,我最初的目的可是為了你。”
大夫人冷哼一聲,“你是為了你侯夫人的地位吧,你怕我揭穿當年之事,影響你的地位,更想借助秋家之勢讓大皇子登基,日後你的女兒好母儀天下。”
薛國侯夫人一震,低斥道:“住嘴,這話也是能隨便說的嗎?”她利眼一掃四周,外麵那些丫鬟自動低著頭,裝聾作啞。
大夫人不屑冷笑,“你裝什麽清高,真當我是傻子不成?”
薛國侯夫人此時也不再廢話,直接道:“好了,我知道這件事明玉受到了傷害。但是也不是我一個人的錯啊,若她今晚不出門,不就沒事了?還有明蘭,你沒告訴她我打算讓雨華娶她嗎?還搞出這麽些事來,平白讓自己清譽受損。若是今晚的事傳出去,她這輩子也別想嫁個好人家。”
大夫人方才氣衝衝的來,根本還沒來得及詢問剛才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此時一聽她說起明蘭,立時問道:“明蘭怎麽了?”
“怎麽了?”薛國侯夫人眼神輕蔑,“你教的好女兒,居然大晚上的私會男人,妄圖讓人發現她和雨華在這兒相會而嫁入侯府。嗬~不愧是你教的女兒,這作風,倒是跟你一般無二。”
大夫人心中湧起不安,喝道:“你說什麽?不準你侮辱我女兒。”
“侮辱她?”薛國侯夫人眼神更加不屑,“我還嫌髒了我的嘴。你教的好女兒,脅迫丫鬟偷竊,陷害姐妹,還夜晚私會男人。當著那麽多人,她的貼身丫鬟都已經承認了。她利用丁香的弟弟威脅丁香偷竊雨華的畫,今日又給雨華下藥。她做就做吧,偏偏還被人發現了。如此德行敗壞,綱常全無的女子,你說,她還有資格入侯府嗎?”
大夫人臉色慘白,捂著胸口倒退幾步。玳瑁連忙扶住她。
“夫人小心。”
大夫人顫抖著手指著薛國侯夫人,“你…你撒謊。”相似突然想起什麽,她又撲了過去,拽緊薛國侯夫人的衣襟,道:“你又要後悔?連明蘭你都不放過?林玉芝,你無恥。”她雙手移到薛國侯夫人的脖子處,想要掐死她。
身邊的丫鬟想要來幫忙,薛國侯夫人手一揮。
“退下。”她用力推開大夫人,整了整衣襟。
“夠了,別再鬧了。”她神情冷冽,沒有半點姐妹之情。
大夫人今日連連受打擊,早已疲憊不堪,隻不過強撐著一口氣沒倒下去。這時候被薛國侯夫人大力一推,差點摔倒在地,幸好被玳瑁及時扶住。
“林玉芳,你不得好死,我詛咒你——”
薛國侯夫人冷笑,“隨便你。”
詛咒?詛咒有用她早就下十八層地獄了。
“不過好在我們是姐妹一場,既然明玉已經是雨傑的人了。那麽我便許你承諾,過幾日便讓人送了聘禮來,娶明玉為正妻。也算不辜負咱們姐妹一場。”
“什麽?”大夫人目光睜大,悲憤欲裂。
“你要明玉嫁給一個庶子?”
“不然你還想如何?”薛國侯夫人冷冷道:“未婚之前就與男子私通苟且,若是傳了出去,她就隻有浸豬籠的下場。”
大夫人臉色慘白,恨聲威脅。
“你不怕我將今日的事說出去?到時候你女兒也會受到牽連。”
薛國侯夫人目光一凜,“你別自取其辱。”
“哼,大不了大家魚死網破。”大夫人這個時候也是豁出去了,決然道。
薛國侯夫人眯了眯眸子,忽而詭異一笑。
“好啊,隨便你。你如果連明玉和明霞都不在乎了的話,我是無所謂啊。大皇子寵霏兒,便是因此事對她有所芥蒂。但是憑著薛國侯的地位,還不至於讓她永遠失寵。而你,不但會毀了你的女兒,搞不好妹夫會一怒之下休了你。你背叛林家,到時候連個落腳之地都沒有。咱們就看看,到底誰笑到最後。”
大夫人眼神渙散,心中憤恨猶如洪水將她淹沒。她看著薛國侯府人得意的嘴臉,恨不得那把刀給她劃花了才好。深吸了一口氣,她才一個字一個字道:“你究竟想要怎麽樣?”
薛國侯夫人眼神輕嘲,慢悠悠道:“不是我想怎麽樣,而是事情必須如此。雨傑雖然是庶子,但好歹也是侯府的公子。別的世家小姐便是想嫁也嫁不了。你我是姐妹,我不會將今晚這件事說出去的。不過你身邊那些丫鬟,得好敲打敲打,萬一她們一個不慎說漏了嘴,明玉和明蘭這輩子才是真正的毀了。”
她看著大夫人,輕輕一歎。
“已經不早了,天亮還得下山呢。走吧。”
她說著施施然的帶著丫鬟離去,周圍立即一陣寂靜,連風的聲音都聽得見。
大夫人立在原地,眼神空洞而絕望。頭腦一陣暈眩,她到在了地上。
“夫人。”玳瑁驚呼著撲了上去。
不遠處的屋頂上,忘塵負手而立,眼神歎然。
“這丫頭,夠狠。”他嘴角卻是彎起淡淡的笑意,“這個時代,對她卻是太多束縛。”
鳳傾璃皺眉,總覺得他今日說話有些莫名其妙。特別是提起秋明月的時候,眼神總是帶著笑意和懷念。
“老頭兒,你怎麽了?”
忘塵轉身,輕飄飄的落地。空中飄來他淡若清風的聲音。
“小子,留住她,用你的真心,留住她。不然,你會後悔痛苦一輩子…”
鳳傾璃皺眉,飛身落地,感覺身後有熟悉的氣息。他轉身,“怎麽了?”
鳳傾玥目光看著遠方,“阿璃,有時候我真羨慕你。可以無所顧忌的任性而為。”
鳳傾璃看著他,卻見他微微一笑,目光帶著一絲戲謔。
“不過*建對她還真是用心良苦,難怪你那麽沒有安全感了。”
不意外的看到他臉色立刻黑沉下來,鳳傾玥忽而心情大好的離去。
“她明日就要下山了,你還不準備走?”
他的聲音越來越遠,鳳傾璃坐在原地,臉色仍舊冷冷的。想起剛才秋明月有那麽一刻的心軟,他就忍不住生氣。該死的女人,她又忘記他弟弟的腿傷了嗎?
冷修不動聲色的出現在他身後。
“世子。”
鳳傾璃冷聲道:“都安排好了?”
“已經安排好了,明日薛國侯夫人想必就會回侯府了。”
鳳傾璃眸光譏誚,“隻怕她現在不離開,秋府也沒她的房間了。哼,那個老婦,死心不改。這次便讓她不得消停。還有那個薛雨華…”他說起薛雨華就有些咬牙切齒,“居然還敢打她的主意,不自量力。”
冷修麵無表情,心想世子吃起醋來,還真有些莫名其妙。
所謂窈窕庶女君子好逑,他可以喜歡秋五姑娘,人家薛世子為何不可?不過這話他也隻能在心裏想想,不敢聲之於口。
過了一會兒,鳳傾璃心中那口氣順了,才道:“回去。”
“是。”冷修走過來,推著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