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侯府來客,陰謀之始
夕陽漸斜,落霞滿天。秋明月才起身告辭,秋明珠也不挽留,隻是送她出了二門。
“四姐,別送了,你回去吧。”
秋明珠握著她的手,“五妹,雖然我不知道你心中究竟有什麽秘密,但是我相信,在這步步驚心的秋府,你一定會走出一條康莊大道。”
秋明月反握住她的手,“四姐蕙心蘭質,亦會心願得償。”
秋明珠抿唇微笑,笑意蒼涼而蒼白。
“但願吧。”
秋明月知道秋明珠是一個有故事的女子,她不說,自己也不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那是任何人都無法窺探的底線,她理解。
頓了頓,秋明珠又道:“七妹這兩天好像不太好,玉姨娘的病似乎愈發嚴重了。哎~你有空還是去看看她吧,好歹…”
秋明月笑意清冷打斷她,“四姐,人都是需要成長的。”
秋明珠沉吟一會兒,又道:“那日的事,隻怕不簡單。七妹那性子我了解,斷不會那般輕易讓六妹鑽了空子竟毫無所覺。怕是…”
秋明月清清涼涼一笑,“如果她連敵我都分不清的本事都沒用,我要她何用?”
秋明玉能在那麽短的時間內將胭脂醉放到秋明容房裏,不用說,自然是因為秋明容身邊有她的人。秋明容枉自聰明一世,卻連被人算計了都不知道。
秋明珠默然。
秋明月道:“四姐,樹欲靜而風不止。很多時候不是我要去算計,而是她們步步緊逼,我不得不未雨綢繆。”
一番話,道盡了無數心酸,說盡了多少宅門府邸螻蛄齷蹉。
秋明珠緊緊握住她的手,道:“我知道,我都懂。”
秋明月又笑了笑,“我真的要走了。”她湊近她耳邊,低低說了四個字。
“小心謹慎。”
秋明珠眼眸微閃,四目相對,心照不宣。
秋明月轉身帶著紅萼離去,踏出蓮苑,向東走便出了西苑。而蓮苑旁邊緊連著的便是秋明珍的靜姝院,也是出西苑的必經之路。中間要穿過一個小樹林,側後方是一排下人住所莫閑房,前方挨著的便是二夫人的靜苑和秋明軒的飛蛟閣。穿過小樹林,路過莫閑房的時候,忽而有爭吵聲傳來。
“你這個小賤蹄子,裝什麽清高?整日拿著那個手鐲,真以為那是什麽好東西?我呸,白給我我都不要。”說話的女子聲音尖銳刻薄,隱含不屑鄙薄之意。
接著又有一清脆的聲音在一旁勸架,“念雲,你就少說兩句吧。沛香她…”
“你算個什麽東西?”之前的女子聲音更高,“小蕊,不是我說你,你整天跟著她轉,幫她這樣幫她那樣的。她可曾給過你好臉色?你呀,是熱臉貼上人家的冷屁股,還在那兒自得其樂,真以為她將你當做好姐妹呢?”她嗤笑一聲,聲音裏含著無盡鄙夷和不屑。
“小心哪一天你被她賣了還在幫她數錢。”
“念雲,不許你這麽說沛香姐姐。”小蕊似被她刺激到了,向來膽小遇事息事寧人的她也忍不住憤怒。
“念雲,大家一起被賣到秋府來,一起伺候二小姐,你怎麽可以這般辱罵沛香。”
“我辱罵她?哈”念雲高笑了一聲,“你看她那副樣子,真以為自己長得傾國傾城,整天在大少爺麵前晃悠。嗬嗬~不過卑賤之身而已,也妄圖飛上枝頭做鳳凰。簡直白日做夢—”
—啪—
清脆的巴掌聲打斷了念雲尖利的怒罵聲,響徹天際。
“你—”
念雲似是不敢置信一向沉默寡言的沛香居然會打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她,仿佛要將她撕裂成碎片。她抬手就要一巴掌扇回去。
“你這個賤…”
一道低沉清冷的女聲打斷了她,“口口聲聲辱罵她人賤者,往往自己才是最為卑賤之人,終生仰人鼻息,不得翻身。念雲,我真同情你。”
秋明月微揚眉,透過斑駁枝縫看向那立於台階前淡藍色素麵妝花褙子,湖水藍色長裙的少女。看背影不過十五六歲,身姿娉婷,背影挺直,似那鬆柏青竹,屹立不倒,自由一腔傲骨嶙峋。
這樣的女子,倒是少見,沒想到竟屈尊做了丫鬟。
看樣子,應該是上次牙婆帶進府中的。
正想著,忽而一聲脆響拉回了秋明月的思緒。
抬眸望去,卻見地麵上零零碎碎散落幾節碧綠玉段。黃昏的落日灑下,那光滑圓潤的玉鐲表麵粼粼流動如水光澤,霎是美麗。而立於青階前的三人,都愣住了。小蕊麵色震驚而蒼白,念雲錯愕心慌後又是不屑。而沛香,則是渾身僵硬住了。即便看不清她麵容表情,秋明月也能猜測得到,她此刻必定臉色蒼白眼神充血,地上斷裂的玉碎仿若她經久年藏執著的美夢。在這一刻間,砰然碎裂。
良久,隻聽得一聲撕裂的低吼,仿若野獸狂鳴,帶著無盡的傷痛。下一瞬,沛香已經撲了過去。她撲得那樣迅猛那樣急切那樣凶狠,仿佛要將念雲撕爛了揉碎了就如同地麵上那承載著她多年等待多年期待卻最終破滅的斑斑碎玉。
隻聽得念雲一聲慘叫,血,從她的脖子下低低灑落,流進她驚恐的眸子裏,渲染一幅猙獰而淒怨的畫麵。
小蕊此刻才回過神來,連忙上去分開二人。
“沛香,你幹什麽,快住手啊,快停下,快停下…”
若非親眼所見,秋明月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沛香一個柔弱女子,居然會有那麽大的力氣。她指甲尖銳如利劍,狠狠抓向念雲。小蕊慌忙著上前推開念雲,大喊一聲。
“沛香!”
發狂的沛香突然頓住了,她看著擋在身前的小蕊,看著那雙清澈哀求的目光,看著她眼底含淚,疼痛溢滿。忽然間便覺得那目光似觸動了她的靈魂深處,灼痛難忍。她立刻轉身,飛奔離去。小蕊叫了一聲,追了上去。
一陣狂風襲來,吹散她的發絲,讓秋明月看清了她的容顏。
眉如翠羽,眼若秋霞,膚若凝脂,雲鬢香腮。
當真一代佳人啊。
念雲被小蕊推開,躲過一劫,心中仍舊有些心慌。此刻見兩人均已離去,她才回過神來,低低咒罵。
“真是活見鬼了。”
旁側屋內又走出一個穿茶色潞綢螺紋裙子的清秀丫鬟,看得出來她早就躲在暗處將剛才發生的一些都盡收眼中,卻始終未曾現身。可見這丫鬟心思隱藏得深。
她走過來,輕歎一聲。
“你明知她性格就那樣,又何苦與她作對?”
念雲揉了揉發疼的手腕,回過頭來瞪了她一眼。
“我就看不慣她故作清高的樣子,活像誰欠了她什麽一樣。”念雲輕哼了一聲,又斜眼看那丫鬟,眼神帶著幾分異樣。
“春文,聽說二夫人給大少爺說親了,你知道議的是哪家閨秀嗎?”
春文皺眉輕斥,“主子的事兒,我們做下人的怎能置喙?以後切莫再說這種話了,未免惹人口舌。”
念雲癟了癟嘴,“哎喲,春文,你就別在我麵前裝了。我知道你喜歡大少爺,每日就巴望著大少爺來呢。”她眼中泛著輕嘲和不屑,上上下下打量她。
“人啊,貴在有自知之明。不是我打擊你,春文,你的樣貌雖然不差吧,卻也算不得好。”她說著難免就有幾分自傲。
“大少爺那般溫潤如玉的男子,陪伴在他身邊的,必定是嬌豔麗人。所以你還是死心吧,大少爺是不會看上你的。”
春文抿唇,握了握手指,低低道:“我向來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說著就欲轉身。念雲卻在背後嗤笑一聲,“每回大少爺來,你就在跟前獻殷勤,要說你沒別的心思?鬼才相信。”
春文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突然笑了笑。
“誠如你所言,大少爺那般風華之人,這西苑裏有幾個丫鬟不動心?即便沒有我,還有其他人。”
“你—”念雲氣結,恨恨的瞪著她。
春文卻是一臉漠然,“念雲,我知道你一向心氣兒高,不過我得提醒你一句。主子就是主子,丫鬟就是丫鬟。你心裏怎麽想我不管,但秋家乃名門貴族,老太君和老太爺最注重家風名聲。若大少爺看得上你自然會收了你,若他看不上你,你也別存那些有的沒有的心思。若真做出了什
麽出格的事兒,第一個不放過你的就是老太君。”
念雲氣得渾身發抖,春文卻默然道:“即便是大少爺對你有幾分心思,將來收了你也罷。不過你也要記住,咱們隻是丫鬟。大少爺的妻子,必定是家世非凡,才情容貌上乘的貴族之女。若你日後有幸,便安安分分伺候未來主子主母吧。”她嘴角輕輕勾起,略帶幾分嘲諷。
“還有一句話,我不得不提醒你。你現在是二小姐的丫鬟,即便大少爺真的對你有意,也斷不會開得了這個口。你,好自為之吧。”
“你給我閉嘴。”念雲向來驕縱,剛才才在沛香那兒受了氣,現在又得春文字字諷刺,心高氣傲的她哪裏受得了?當下就對著春文發難。
“我沒資格,你就有資格?哼,少給我裝清純摸樣。指不定,你心裏就在想著怎樣爬上大少爺的床呢。”
春文終於忍受不了念雲不堪入耳的汙蔑之詞,微微加大了聲音。
“念雲,你不要得寸進尺。”
念雲冷哼一聲,“喲,這就受不了了?嘖嘖嘖,也不撒泡尿當鏡子照照自己那摸樣,也敢肖像大少爺,省得那日在大少爺麵前丟了臉還不自知。”
春文一忍再忍,“念雲,我們一同被選入靜姝院,你做什麽說話如此難聽字字傷人?”
念雲不屑的看了她一眼,“嫌我說話難聽啊,那你就不要聽啊。我隻是要提醒你,不該肖想的人,你最好不要妄動心思。”
春文冷笑,“我看,妄動邪念的人是你吧。還有,不要以己度人。沛香雖然清傲,卻未必如你所想那般?憑她的容貌,如果真有意,你以為大少爺真能注意到你?”她說完不再理會念雲,徑直轉身走了進去。
念雲又低罵了一聲,“賤人。”
她轉身準備進屋,卻又突然倒回來,看著安靜躺在地麵上碎裂的玉鐲。
“到底什麽大不了的東西,竟值得她這樣瘋狂?”她自言自語了一句,然後彎腰撿起來。
“雖然碎了,但是看樣子質地不錯,若是能修補好,也能賣個好價錢。”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心中又是一怒。
“該死的小賤蹄子,也不知道會不會流下疤痕。”念雲一向自負美貌,早就打定主意日後憑著這張臉能爬上主子的床,哪怕做個姨奶奶也能榮華富貴一生。說真的,其實念雲的容貌不差。膚如雪,顏如玉。雖然不及沛香,但也不失豔麗柔美。隻不過沛香身上有一種清冷的氣質,是她無論如何也學不會的。所以她才嫉妒,才會處處跟沛香過不去。
“算了,這隻鐲子就當賠償我的醫療費吧。”她心滿意足的拿著碎裂的鐲子進了屋,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大門緊閉,也掩住了她的咒罵聲。
秋明月靜立原地,巋然不動。
“小姐?”紅萼跟在秋明月身邊久了,也多少能處變不驚了。剛才那麽大的動靜,她都能不動聲色的冷眼觀看。此刻見風波已平,自家主子還沒有離去的意思,不由微微疑惑。
秋明月沒有回頭,“去打聽一下這個叫沛香的身世,她入秋府前發生過什麽,事無巨細,一一打聽清楚。”
雖然不清楚主子為何關心一個丫鬟的事跡,但紅萼還是乖順的應下了。
“是。”
秋明月看了看天色,“嗯,時間不早了,回去吧。”
回到雪月閣,天色已晚,月色星辰高掛夜空。秋明月用了晚膳,沐浴後準備上床,卻突然發現窗外有人影浮動。她皺眉,低頭見自己隻穿著裏衣,便隨手拿了一件淡藍繡花披帛披在身上。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月色下坐在輪椅上的絕色少年,她卻一點都不意外。
“你又來幹嘛?”
隔著一扇窗戶,鳳傾璃看著她,眸光純澈。
“我可以進來麽?”他望著她,眸底有著小心翼翼的詢問和試探。
秋明月有些錯愕,鳳傾璃眼睫垂下。
“你若不願,就算了吧。女子名節大於天,你…”
“進來吧。”秋明月丟下三個字就轉過身,不再多言。
鳳傾璃還未說完的話頓在喉嚨口,眸子瞬間亮若星辰。卻見那女子閑散斜躺在小榻上,懶洋洋道:“人生短暫,謠言入耳,不過虛無。何須
在意?生命不過短短幾十年,有很多事,比不堪入耳的流言重要得多。何必為了一些茶餘飯後的笑言給自己增加負擔?”
鳳傾璃剛躍進窗來,聞言一怔,抬頭望去。隻見燭光中,女子容顏似雪,眉目清麗宛然如畫。朦朧燈火,亦不過半分螢火,怎及她一身清華
出塵?
似感受到他打量的視線,秋明月挑眉望過去。
“你大晚上跑來,難道就是用來發呆?”
鳳傾璃抿唇,先看了看外麵。秋明月會意,“紅萼她們不會進來。當然,前提是這間房間不能弄出太大的動靜。”
鳳傾璃想到上次他貿然闖進,嚇得她驚叫出聲。若非她反應機敏將他扔到床上…想到那日,夜色如水,空氣中彌漫著她的體香,縈繞不絕。
柔軟的肢體觸碰,竟讓他平靜如湖的心突然失了跳動的頻率…
他的耳根莫名泛起一絲紅暈,低垂的桃花眼迷霧蒙蒙,氤氳一片。
秋明月奇怪的看著他,“喂,你到底為什麽而來?”
鳳傾璃猛然回神,驚覺自己居然會對那日無意的親密接觸而想入非非,一時之間有些羞惱。這羞惱夾雜著愧意,覺得此刻心中所想於眼前不
染纖塵的女子是一種猥褻和侮辱。
“我…”他一時之間有些尷尬,說話也吞吞吐吐的。
“我隻是…隻是…”
秋明月歪著頭看他,上上下下打量他,突然便覺得好笑。
“好了,別再支支吾吾了。已經很晚了,我還要睡覺。”
鳳傾璃抬頭,見她目光含笑,語氣也不若前兩次的冷漠,心中也跟著一軟。
“那個叫沛香的丫鬟…”
秋明月鳳眸一曆,冷聲打斷他。
“你監視我。”
鳳傾璃一愣,見她剛才還帶笑的目光瞬時冷若寒潭,眸底醞釀著憤怒和厭惡。他心中一揪,開口就想解釋。
“我…不是,我隻是…”
“夠了!”秋明月低斥一聲,側過身不看他,冷冷道:“我不需要解釋,也不需要你的幫助。”她回過頭來,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討
厭被監視,討厭被跟蹤。也討厭監視和跟蹤我的人。你,聽清楚了嗎?”
鳳傾璃目光怔怔然的看著她,隻覺眼前女子目光銳利如劍,冰冷如霜,絕情而冷寒。他暗下眸子,有些自嘲。
“聽清楚了。”他張了張口,似是還想說什麽。然,觸及她仍舊冷漠的容顏,未出口的話咽下了腹中。
“你…早些休息吧。”忍了忍,他終是道:“那個丫鬟,還是盡快趕出去吧,她和左相府有關係。”話落,他亦迅速消失。
秋明月皺眉,左相府?沛香一個丫鬟,能和左相府有什麽關係?
她揉了揉太陽穴,算了,不想了,反正已經讓人去查了,明天再說吧。
窗外,鳳傾璃並沒有走,而是透過那窗戶再次遙遙望向碧落珠簾垂下紗幔後的纖影,目光流戀而黯然。
身後,冷修終於忍不住道:“世子,為什麽不告訴五姑娘,你是在幫助她。”
鳳傾璃沉默不語。
良久,他才抬頭,聲音平靜。
“走吧。”第二日,紅萼匆匆而來,得來的情報卻讓她臉色凝重,眸色幽深。
沛香,一個小小的丫鬟,背後居然隱藏那麽多故事。而更令她詫異的是,紅萼居然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查到這些精密的事情。唯一的解釋,
就是暗中有人幫助。當這個想法劃過腦海的時候,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鳳傾璃。昨晚她剛發現沛香有問題,那人就跑來告訴自己。如果不是自己
突然對他冷漠,估計他原本就打算將這些事情告訴她的吧。
隻是,無緣無故,他為什麽要幫助自己?
秋明月想不通,她也不想去想了。秋府裏一大堆豺狼虎豹等著她去應付,她哪有精力去管那個看似羸弱實則高深莫測的世子爺?罷了,既然
有人相幫,她也樂得自在。前提是,他沒有別的目的。
否則——
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關心這個,薛國侯夫人快來了。也就意味著,秋明玉快被放出來了。薛國侯麵善心惡?也對,自古豪門大家族的
當家主母有幾個善茬?估計大夫人那樣有頭無腦的就是一個奇葩了。還有一個心機深沉的二夫人,也不好對付。眼下雖然看著她似乎在幫著自己
,但目的說白了就是那掌家之權。秋明玉被禁足,連帶著,大夫人的威信也大大減弱。那麽,二夫人必定趁機起勢,獨攬大權。對自己,更加不
利。
秋明月沉吟一會兒,微眯鳳目。也好,就趁此機會,連同二夫人一同打壓打壓。雖然可能秋明珠也會受一點影響,但是也無傷大雅。
打定了主意,秋明月就不再糾結,每日的晨昏定省絲毫不落下。偶爾也去看看弟弟秋明瑞,也會每次在那裏見到秋明軒。秋明軒才華橫溢,
學識廣博,於明瑞來說,確實是一個很好的老師。很多時候秋明月都有些不解,為什麽心機深沉如二夫人,會有那樣一個溫柔和煦的兒子?
秋明軒已經十七歲了,通常貴族少爺在這個年紀早就娶妻生子了。二夫人已經幫他議親了,可能過不了兩個月,府裏便有喜事了吧。
秋明月抬頭望天,長歎一聲。
如果沒有這場穿越,她也應該早就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吧。那個一直對她包容寵溺的男子,此刻…又在做什麽?是已經從她死去的傷痛中走出
陰影重新麵對生活還是受不了她的死亡而抑鬱萎靡?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她不知道,這個時空是否與原來的空間平行?這裏的一年,那
麽那個世界呢?是否隻有一個時辰,一天?或者十年百年?
若是前者,那麽或許她正躺在醫院,他日日守在病床前,期待她醒來?若是後者,他是否也於這紅塵中煙消雲散,忘記曾經的刻骨銘心?
閉了閉眼,秋明月眉宇蒼涼自嘲。
或許,穿越異世,於她而言是最好的選擇。不必承受著他的深情而違背自己心意嫁給他,也不必愧疚於那顆永遠無法為他跳動的心弦。
她伸手,掬起一陣清風送爽,百裏幽香,絲絲入鼻。
而在她看不見的暗處,眉眼如畫的華貴男子靜靜凝視她於窗前闔目嫻靜溫雅的神情。
此刻,寂靜,而無聲。
晨曦天明,秋明月洗漱一番後就跟往常一樣去給老太君請安。到了壽安院,老夫人身邊的丫鬟沉香就走了過來,笑著道:“五小姐,你可來
了,老太君剛才還在念叨著你呢。”
秋明月笑了笑,“昨晚貪看星辰,睡得晚了些,幸好我之前便吩咐夏桐她們收集好早上的露珠,不然今日我可就罪過了。”
兩人說著就來到了大廳,聽得裏麵有陌生人說話的聲音,秋明月便心中詫異。
“祖母房裏有客?”
沉香斂了笑,“是大夫人娘家的姐姐,薛國侯夫人。”
薛國侯夫人?來得可真快。秋明月頓了頓,而後便跟著沉香走了進去,裏麵交談的聲音頓時寂靜了下來。她目不斜視,給老太君請安。
“明月給祖母請安。”
老太君一臉的慈愛,揮了揮手示意她起來。
秋明月剛起身,便聽得一個婦人的聲音響起。
“這便是五姑娘吧,摸樣兒長得可真是標致。”
秋明月抬眸,見老太君右下方坐著一個雍容華貴的婦人,她身著一襲五彩緙絲衫,下身古紋雙蝶雲形千水裙,麵容與大夫人有幾分相似,尤
其是那一雙斜挑的眼睛,看著就是個不好對付的女人。
老太君這才給她介紹,“這是你姨母。”
秋明月微微含笑的屈膝,“明月見過姨母。”
薛國侯夫人眼角微閃,“五姑娘好生知禮,這麽晚也不忘給老太君備茶。”
老太君皺眉,眼底隱有不悅。秋明月挑眉,諷刺她不尊重老太君,連每日的晨昏定省也遲到。
她垂眉斂目,謙恭道:“一到春天,人就容易犯困,宜喝濃鬱芬芳清香爽口的花茶。不僅可以提神醒腦,清除睡意,還有助於散發體內的寒
邪,促進人體陽氣的生長。祖母前些日子總覺得犯困憊懶,明月不才,才想了這個主意。”她說道這兒,連色微紅。
“讓姨母見笑了。”
薛國侯夫人眼神一閃,這丫頭比她想象的要聰明。
老太君也滿意的點點頭,對秋明月道:“今兒個你又給我泡的什麽茶,這段時間你那桂花茶可是把我的嘴給養刁了。”
秋明月走上前,“是菊花茶。”
“菊花茶?”老太君來了興趣。
“對。”秋明月接過夏桐手中的熱茶壺,將曬幹的菊花瓣灑在茶杯中,以熱水衝泡。茶香嫋嫋,霧氣濃鬱,在她嫩白的手指指尖緩緩升起,
仿若有花香隨著那霧氣散開而來,讓人倍覺舒暢。
“菊花茶能抑製多種病菌、增強微血管彈性、減慢心率、降低血壓和膽固醇。”她沏好一杯茶,含笑的端給老太君。
“祖母先試一試,如果喜歡,日後孫女天天給你泡。”
老太君抿了一口,頓覺一震淡淡的花香繚繞鼻端,入口淡淡的苦,卻不會讓人作嘔,然而意猶未盡。
“嗯,好。”老太君點點頭,滿眼的慈愛。
這時薛國侯夫人又笑了,“菊花茶?我可還沒聽過菊花還可以泡茶來喝呢。”
老太君瞥了她一眼,“薛夫人也不放嚐嚐。”
薛國侯夫人正有此意,她倒是要看看,一個小小的庶女,究竟能有多大的本事,竟能哄得老太君這般喜愛,連她的兩個嫡親侄女兒都比不上
。
沉香分別給薛國侯和大夫人沏了茶,大夫人一臉的嫌棄,根本不願意喝。倒是薛國侯夫人,輕呷了一口,眼眸便閃了閃。她放下茶杯,臉上
笑意深濃了幾分。
“果真好茶。”她瞥了眼靜坐在一旁的秋明月,見她團蝶百花煙霧鳳尾裙,眉眼如畫,臉頰粉潤柔嫩,頭上隻插了一支素雅的碧玉簪,雖然
才十三歲,卻已能窺其傾城之姿。她就那麽靜靜的坐在那裏,身上便有優雅而高貴的氣質。
高貴?薛國侯夫人心裏一驚。她怎麽會想到對一個低賤的庶女用上高貴一詞?
這個丫頭不簡單,光是那張臉,便可阻擋兩個侄女兒的前途。
她深看了眼秋明月,嘴角一勾,對老太君道:“五姑娘不過小小年紀,便出落得亭亭玉立了,將來不知道得令多少少年才子傾心哪。”她頓
了頓,又問:“不知可否議親?”
老太君麵色有些不豫,卻還是道:“明月才十三歲,不急。”
大夫人卻是聽懂了薛國侯夫人的言外之意,看向秋明月的眼裏閃過陰戾。
薛國侯夫人又笑道:“正好,我那傑哥兒也到了成婚的年紀,若…”
“薛夫人。”老太君淡淡打斷薛國侯夫人的話,“夫人大駕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不知夫人此來,是為何事?”薛雨傑,一個死了姨娘的庶
子,好色又膽小,對薛國侯夫人言聽計從。薛國侯夫人又是個有手段的,明月若嫁過去,能有好日子過麽?
薛國侯臉上的笑意一僵,眼底閃過不悅。大夫人卻是接了老太君的話。
“姐姐,華哥兒呢,他今日不是也來了嗎?”
薛國侯夫人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看了眼這個嫡親妹妹,真是愚蠢又衝動,難怪這麽多年都不能收服秋仲卿的心。大夫人可不管這麽多,明玉已
經十四歲了,該是議親的時候了。秋家是高門大族,女兒日後的夫家定然也不能差。大女兒明霞已經嫁給了中山伯,且夫妻和睦恩愛。明蘭還小
,明玉可不能再等了。
京城裏名媛望族也多了去了,可大夫人眼界高,又一向認為自己的女兒都是鳳凰,定要嫁給王孫公侯。
正好嫡姐的長子還未議親,她就打起了薛國侯世子薛雨華的主意。至於秋明月以及沈氏,她暫時沒時間去管,早晚有一天她會好好收拾這兩
個賤人。
薛國侯夫人雖然恨大夫人不爭氣,卻還是和緩了臉色道:“我本想著玉姐兒可能在太君屋裏,華哥兒不便來此,就讓小廝帶著他去後花園了
。”她頓了頓,又道:“玉姐兒呢,我都有許久沒見到她了,倒是想念得很。”
“明玉她…”大夫人欲言又止,似有難言之隱。
薛國侯夫人挑眉,“明玉怎麽了?生病了嗎?那我去看看她。”她說著就要起身。
“沒有,她…”大夫人連忙阻止。“明玉沒有生病,隻是…”
“那是為何?”薛國侯夫人眼露疑惑。
大夫人抬頭看向老太君,老太君老眼劃過精明的光,笑道:“前幾天我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明玉那孩子孝順,為解我憂思,竟閉門在屋裏日
日抄寫佛經,如今已經好幾天了。”她頓了頓,吩咐道:“沉香,去喚三小姐過來。”
大夫人大喜,心知老太君這便是解了明玉的禁足了。
薛國侯夫人臉上也掛滿了笑容,“是麽,明玉那孩子還真是體貼。到底是嫡孫女,就是懂規矩。佛有大理,靜心化神。倒是比吃那些補藥名
茶有用多了。”她說著似無意看了眼在一旁坐著的秋明月。秋明月麵上從容,心中冷笑。薛國侯夫人言外之意不就是說她身為孫女,眼見祖母噩
夢連連,卻不知解苦。隻知道投機取巧,泡些茶葉來討太君歡心。還接連帶諷,說她一個上不得台麵的庶女,到底不若自小長在名門的嫡女知禮
孝義。
且看她今日這番態度,隻怕薛國侯夫人哦目的不單單隻是為了幫秋明玉解除禁足,是想和大夫人親上加親,來一個兒女親家吧。
秋明月低著頭看著茶中漂浮的花瓣,這薛國侯夫人的心機,比大夫人不止高了多少倍。
卻說秋明玉,自聽聞薛侯府夫人來到府上,便心中雀躍。果然沒過多久就有老太君身邊的人來報,薛侯府夫人要見她。她心中興奮,連忙梳
洗打扮一番就帶著丫鬟去壽安院。路上遇到秋明蘭,便一同相攜而去。路過後花園的時候,秋明蘭眼尖的看到站在花園裏的一個身著寶藍底玄色
步步高升團花的繭綢直裰的男子。他背著身,看不清容貌,那身影卻是挺拔修長,如竹如鬆。
她拉了拉秋明玉的衣袖,“三姐,你看那個男子是誰?”
秋明玉懶懶的望過去,正好見那男子側過身來。晨光斜灑而下,照見他身影頎長,如玉臉龐若刀刻般鬼斧神工,特別是那一雙狹長的桃花眼,微微閃動間,便猶如漫山桃花開遍,縱然花園裏百花盎然,在他麵前卻也失了顏色。
秋明玉一呆,而後臉色立即紅了個透頂,腳步卻控製不住的往前走。
“三姐,你幹什麽?”秋明蘭也被那男子的容顏驚呆了,心兒撲通撲通跳個不停,見秋明玉要追上去,她立刻阻止。
“我…”秋明玉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有多麽失態,羞得臉色更紅了,嘴上卻是道:“府中怎麽會有陌生男子?定是門房疏漏放進來的,我得去看看,萬一是哪個登徒子呢?”她為自己找到這麽好的理由而得意,完全忽視了秋明蘭的白眼。
“三姐,你手無縛雞之力的,如果真是登徒子,你以為你能耐他如何?”
秋明玉瞪著她,卻無話可說。
這時候,玳瑁來了,見秋明玉和秋明蘭兩人大眼瞪小眼,不由一愣。
“三小姐,六小姐,你們怎麽還在這兒?”
秋明玉和秋明蘭齊齊回頭,又瞪著她。
玳瑁被瞪得莫名其妙,卻聽得秋明蘭口氣有些冷的問道:“那個男子是誰?”她纖纖手指一指那站在花園裏的男子。
順著她的手指望過去,那男子似乎聽見這邊的動靜,緩緩走了過來。
玳瑁一驚,連忙惶恐的行禮。
“奴婢見過世子。”
“世子?”秋明玉和秋明蘭齊齊驚呼。近看之下,隻覺這男子當真朗月風華,玉顏灼灼。不由更是羞紅了臉,連男女大防都顧忌不到了。
薛雨華挑眉,狹長的桃花眼有明顯的不悅。兩個大家閨秀,見了陌生男子,竟然沒有絲毫避諱不說,而且還直愣愣看著他發呆。這般教養,當真是辜負了秋家百年清流門風。
玳瑁很有眼見的看出薛雨華有些不高興了,連忙對著秋明玉和秋明蘭道:“三小姐,六小姐,這是薛國侯世子,你們的表哥。”又對薛雨華道:“世子,這是…”
“哦~”薛雨華拉長了音調打斷玳瑁,“原來你們就是小姨的女兒?”他嘴角一勾,又是妖孽一笑,迷得秋家兩個大小姐差點找不到北。薛雨華見了更是鄙夷,“表妹這是出來…賞花?”
明顯的諷刺,秋明蘭臉刷的紅了。秋明玉卻還眼眸湛亮的看著他,用力的點點頭。
“對啊,表哥,你什麽時候來的?”
秋明蘭此時真是恨不得挖個地洞鑽進去,她怎麽會有這麽沒腦子的姐姐?
薛雨華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卻依舊維持著翩翩君子風度。
“我隨母親前來探望小姨,不想,竟在此…恰逢兩位表妹,倒是巧合得很。”
“對啊對啊,有道是有緣千裏來…”秋明玉一雙眼睛像粘了膠一樣貼在薛雨華身上,也聽不出他言語之中的諷刺,下意識的就要脫口而出,卻被秋明蘭一扯衣袖,聲音有些大的叫了一聲。
“三姐。”
秋明玉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都說了什麽,一時間,臉都紅到了脖子根了。
撲哧—
秋明月再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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