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甕中捉鱉,夫妻聯手

觥籌交錯已停,所有人大驚失色,唯有秋明月麵色自若。

“慌什麽?”

那聲音三分淡然三分漠然三分漫不經心,甚至還帶有一分意味不明的笑和沉寂的釋然。

朝臣百官抬頭看著她,一瞬間剛才的震驚和慌張被她那雲淡風輕的語氣給輕輕掃去,覺得仿佛天大的事也不過如是。

“陛下。”

有武將站出來,“微臣請求迎戰。”

“不忙。”

秋明月手指敲擊著桌麵,抬頭看著這大殿,眼神流光萬千似掩映了這滿殿的輝煌奪目。額頭上垂下的冠冕似碧水流光,又似星火繚繞,倒映著她的眉眼,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種沉靜而幽深的美。

“好歹她是朕的師父,多日不見,尊師蒞臨,朕這個做徒兒的,怎能不去親自迎接呢?”

她慢悠悠的站起來,無視眾人驚訝莫名不敢置信的眼神,仍舊淡淡一笑。

“既然師尊都進城了,咱們師徒也應該好好聚一聚。”

“章王。”

司徒睿站起來,“微臣在。”

“調動章王府所有兵馬,包圍帝都城外,任何人不得擅自初入,違者殺無赦。”

“是。”

司徒睿領命而去。

“衛王。”

秋明月眉眼不抬,淡淡道。

端木弘站出來。

“擢兵部調動十萬大軍…”她微微一笑,卻是對著軒轅逸。“送軒轅太子去行宮,保護殿下安全。”

軒轅逸頓了頓,抬頭看著她。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叛軍入城,眼下陛下不調動所有兵馬對抗叛軍,卻為何調動十萬大軍保護軒轅太子?立即有人想要上前諫言,秋明月卻一揮手。

“立即執行,不得有誤。”

“是。”

端木弘也有些納悶,不過想到小七做事向來有分寸,而且聽她那日口氣,似乎還有什麽王牌。比起燕居來,她似乎更忌憚軒轅逸,不惜用十萬大軍來將軒轅逸軟禁。

他無奈的對著軒轅逸道:“殿下,請吧。”

軒轅逸自然看出秋明月的目的,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忽然又對秋明月道:“陛下,可需要本殿相助?”

秋明月和藹可親道:“殿下隻要保證在我西戎平安就算幫了朕最大的忙了。”

軒轅逸不再說什麽,跟著端木弘走了出去。

秋明月臉色變得冷肅而威嚴,“禦林軍聽令,護送眾卿出宮。”

禦林軍總指揮使走進來,抱拳應道:“是。”

“陛下——”

王丞相想說什麽,被秋明月抬手打斷。

“王愛卿什麽都不必說了,朕自有分寸。”她望著外麵漆黑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好看的弧度。“眾愛卿今日且先回去,明日朕保證叛軍一個不留,還西戎一個太平。”

王丞相有些擔心,但見她雖然看起來似乎對這一切漠不關心,然而語氣神情裏又有著不可逼視的威嚴和自信,不由得心中想著,難道陛下還有什麽絕好的妙計不成?

禦林軍護送百官出宮,三公大臣和左右丞相以及幾位將領卻死活不出宮,誓要和陛下共存亡。

秋明月也知道這些老臣雖然愚忠,但是也是一片赤膽忠心,也不阻止,他們想留下就留下吧。令秋明月頗為意外的是,王清羽居然也留了下來。那女子遠遠看去似嬌花照水,然而眉宇間卻自有一股冷傲之氣。此刻留下來,是想在自己麵前博得好印象,日後讓端木弘也對她高看幾分?

她心中莞爾,倒是個聰明的女子。

等所有人都出了宮,此時叛軍已經入城,京城所有的守衛已經和燕居的人馬廝殺起來,大街上一片哀嚎聲和殺戮聲。

秋明月沒有回自己的寢殿,而是站在皇宮九重樓閣上,看著那些被她下令放進來的叛軍。夜深幕重,天上沒有星子點綴,整個皇宮燈火通明,底下黑壓壓一片,然而她仍舊能夠看清那些人臉上的殺戮和血腥。

燕居高踞馬上,渾身仍舊被黑夜包裹著,連臉上的麵具都沒有卸下,隔著城牆向上望。

這般混亂的情景,皇宮的宮女太監奇異的沒有驚慌得四處亂跑,一切仍舊井然有序的持續著。秋明月雙手負立,身邊站著五六個老臣,人人臉色擔憂,唯有秋明月臉色不變,甚至神情幾分玩味兒。

“師尊,好久不見,您一來就給徒兒這麽個大禮,讓徒兒好生驚喜呢。”

燕居眯了眯眼,遙遙看著站在城樓之上的秋明月。她依舊穿著金紅色朝服,頭上戴著女王頭冠,冠冕垂下來,遮擋了她的眉眼神情。然而從嘴角淡淡的笑意可看出來,她一點都不慌張也一點都不焦急,仿佛在看一場好戲。

如今整個皇宮已經被自己的兵馬包圍,她為何還能這般雲淡風輕?這個徒兒,也是她的外孫女,從前一直被自己捏在手心的棋子。事到如今,她才恍然發現,自己並不了解她。或者,是自己逼得太緊,以至於她萌生了叛逆之心?可自己做這些又是為什麽?都是為了她,為了她的國,為了這江山霸業。她為何就是不理解自己的苦心?

“你倒是笑得出來。”

她端坐在馬上不動,看著四下的皇宮守衛已經趨於弱勢,嘴角勾起冷毅的弧度。

“你以為讓司徒睿將我困在皇城,我就沒辦法突圍了嗎?陛下,別忘了,您還在這兒。”

秋明月似乎笑了笑,垂下眼簾,很認真的看著燕居,用一種很是歎息很是憐憫的語氣說道:“當然,隻要您還活著,就沒有闖不出的重圍,沒有過不去的坎兒。不過——”

她聲音一頓,笑容幾分溫柔。

“隻怕今日您是出不去了。”

燕居冷哼一聲,“冥頑不靈。”

“冥頑不靈的人是你不是朕。”秋明月彈了彈衣袖上的灰,眼風淡淡掃過下方的廝殺血腥,眼神毫無波瀾:“本來朕敬您是長輩,又是朕的師父,四朝元老,於我西戎有不世之功,是以對你多加容忍。然而不成想你竟然野心至此,想要謀朝篡位。”

她眼神又落在燕居身上,“當初是您將朕送到民間,辛苦培養直至今日榮登九五之尊。朕不負您所望,您卻貪心不足想要挾持朕做個傀儡帝王。抱歉,師尊,這西戎的江山,姓端木,不姓淩。”

最後三個字,她聲音悠然冰冷如雪,渾身上下也爆發出極致的冰寒之氣,凍得身邊幾位大臣都不免抖了抖。

燕居眼神一凜,卻見秋明月忽然一揮袖。

“退下。”

然後就看到那些為數不多的皇宮守衛軍全都如海水般退下,下一刻,四麵宮牆上無數弓箭手悄然出現,冰冷的劍鋒直直對準下方的叛軍。

秋明月側身而立,神情冷若冰霜。

“朕給你最後一個機會,現在投降,朕可以既往不咎,你退出朝廷,從此不再過問世事,朕會給你置一座院子讓你安心養老,也算盡你我師徒情分和君臣之義。否則,就休怪朕無情。”

燕居冷笑一聲,忽然道:“鳳傾璃那小子呢,怎麽不出來?他不是口口聲聲說有多愛你嗎?如今看著我兵臨城下,你一個人在這兒支撐著,他一個大男人怎麽就做縮頭烏龜了呢?你以為把他藏在你寢宮裏,就能藏一輩子?”

什麽!

城牆上所有人都驚訝的看著秋明月,王丞相忍不住出聲。

“陛下—”

秋明月單手負立,瞥了他一眼。

“怎麽了?有異議?他是朕的夫君,住在朕的寢宮裏,有什麽不對嗎?”

這般雲淡風輕的口氣,仿佛隻是在說今天天氣如何。王丞相隔得近,玉冕已經遮擋不住她的神情,王丞相清晰的看到她眼中森冷涼薄,如底下那些冰冷的劍鋒和還未幹涸的血跡。

曆經風雲的他,看到這樣的眼神,也不由得機靈靈打了個寒顫。這位女帝陛下,從來都不是軟柿子,他懂,所以才甘願輔佐。隻是不曾想,才十六歲的少女,竟然會有那麽森寒刻骨的眼神。

不止他心驚,左右兩邊的文臣武將被那眼神一看,都有些心涼而恐懼。

“陛下。”

王丞相拱了拱手,道:“大昭太子蒞臨我國,視為貴客,按禮製,應當…”

“這事兒稍後再說。”

秋明月淡淡打斷他,回頭對下方的燕居道:“他不呆在朕的寢宮裏,任由你擄走朕的孩兒嗎?”她微微俯身,居高臨下的看著燕居。

“師父,其實何必呢?你為何處處和朕過不去呢?這些年你悉心栽培朕,不就是為了讓朕能夠匡扶西戎大業嗎?如今朕做到了,你卻又非得殺朕的孩子。你可知道,這是誅滅九族之罪。”

“哼。”燕居不屑的冷哼,有些詭異的看著她。“我的九族,你也在內。”

旁人隻覺得她說的是師徒,然而隻有秋明月知道,燕居指的是祖孫親情。她手指動了動,又笑得妖嬈。

“好啊,你可以試一試,這天下,誰敢斬朕的腦袋?”

身後大臣守衛軍以及伺候的太監宮女齊齊低下了頭,再不敢多說一句話。

燕居又是一聲輕哼,“你費勁心思引我來此,隻為殺我?端木靜曦,你如此欺師滅祖,就不怕受萬人唾棄?”

“放肆。”

禦史大夫張大人聞言立即怒喝一聲,“直呼陛下名諱,乃大不敬——”

燕居重重一哼,一道光線以迅雷之勢射向張大人,直取他的眼睛。城牆上驚呼聲四起,極為將軍立即就要來援手。秋明月卻輕飄飄的揮了揮衣袖。先將張大人推向一邊,然後手指一點,那光線立即頓住,而後又反射回去,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射向燕居的咽喉。

燕居沒有動,她身邊的兩個黑衣人立即出手,擋住了那光線,卻被兩股內力震懾得後退了幾步。隔得太遠,大臣們看不見他們的神情,然而秋明月卻看到那兩個人嘴角有鮮血溢出。

“不愧是本座教出來的好徒兒。”燕居瞥了眼兩個手下,淡淡道:“你如今翅膀硬了,就不聽本座的話了對吧?”

“燕居。”體型彪悍性子有些急躁的宋大將軍忍不住了,怒聲道:“陛下乃是一國之君,天命尊貴,尊你一聲師父已是對你尊重至極。先帝在世時也對你禮遇有加,你卻不知回報,反而做了這亂臣賊子,幾次三番對公主和皇子下殺手,如今還公然辱罵陛下,其罪可誅——”

秋明月笑眯眯道:“宋愛卿,別衝動,生氣對身體不好。”

“陛下。”

耿直的將軍感動於陛下的溫厚,挺身站出來。

“微臣為陛下之臣子,理當為陛下盡忠,君為上,臣為輕。辱罵君上且圖謀不軌逆某犯上者,該處以極刑。”他單膝下跪,義正言辭的說道:“陛下寬宏大量,念及師徒情分不願斬盡殺絕,然而有人賊心不死,妄圖我西戎江山。其心可誅,其行可恨。微臣懇請陛下,允微臣一戰,驅逐叛賊,保我西戎萬裏江山,雖死猶榮。”

他一番話落下,身後又有幾個將軍站出來,齊聲道:“微臣請求出戰。”

秋明月眼裏閃過笑意,親自俯身將宋將軍扶起來。

“宋愛卿請起,諸位將軍愛國之心朕甚是欣慰。然則你們都是我西戎肱骨之臣,朕的左膀右臂,怎能為一小賊而犧牲,豈不笑掉大牙?”

“陛下—”

宋將軍還要說話,秋明月卻已經笑眯眯的轉過了身。

“師父,這是最後的機會,我給你一盞茶的時間考慮。若你真的要一意孤行,那麽朕也不能因個人私情而罔顧我西戎上下百姓,隻能大義滅親了,還望您諒解。”

燕居在冷笑,“你倒是說得好聽。”

秋明月卻已經接過了宮女端過來的茶,以杯蓋覆轍麵上的茶葉,不說話。

燕居又道:“你怎麽不告訴你的臣子,本座是你什麽人?還是,你不敢承認?”

秋明月喝了一口茶,似乎是嫌太燙,頓了頓,眉眼不抬,淡淡道:“朕行的端坐得正,沒什麽不敢承認的。還是說,師尊您又想玩什麽把戲?當年你唱了一出瞞天過海的戲瞞過了天下人,做了我西戎的國師,曆代幾位先祖都對你很是賞識,不惜委以重任。可惜你貪心不足,竟然想染指我西戎江山,朕豈能容你?”

她一隻手端著白玉杯,眼神清冷似寒霜。

“當初朕隻是大昭一個世家之女,可你卻非說朕是西戎的公主。如今朕認祖歸宗了,你又想指證朕是誰?你當真以為朕容你忍你你就可以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說到最後,她輕哼一聲,手上的杯盞鏗然碎裂。

燕居瞳孔一縮,秋明月已經冷聲下令。

“放箭。”

“慢著!”

燕居突然喝止,然而秋明月沒有下令,弓箭手自然不會停下。刹那間箭如雨飛射而下。盾牌起,全都攔在了燕居麵前,避免她受箭傷。

燕居怒從心起,大喝。

“端木靜曦,你難道不想救你女兒性命了嗎?”

什麽意思?

秋明月瞳孔一縮,渾身散發著冷氣。

“你又想玩什麽把戲?”

燕居高高仰著頭,麵具覆蓋下露出的一雙眼睛閃爍著得意和輕嘲。

“你如果不想你女兒有事,最好讓他們住手。否則,我可不保證待會兒被萬箭穿心的不會是你的女兒。”

“虛張聲勢——”

秋明月話頭頓住,淹沒在燕居手中的嬰兒上。城牆上湧起此起彼伏的驚呼聲,弓箭手自動的停了下來。紛紛看向他們的陛下,等待指示。

燕居臂彎處抱著小小的一團,隔得那麽遠她也能看清繈褓中嬰兒粉嫩的肌膚。那繈褓,明黃色的,還微露出一截紅色的瓔珞。

秋明月看著那細碎的瓔珞,手指微微顫抖。那是,她親手繡的。

城牆上宮燈幽幽如鬼燈,她額頭上珠冕垂下,遮沒了她眉眼神情。然而誰都能感受到她此刻極致的憤怒和森寒。

燕居似乎在撫弄嬰兒的臉,微微笑了起來。

“你的女兒,你不會不認識吧?”

“陛下——”

身邊的大臣都麵色驚惶,根本就沒想到這突如其來的變故。

秋明月深吸口氣,隨即冷笑。

“你以為隨便抱個孩子來騙朕,朕就會相信——”

“小姐。”

身後響起女子的驚呼聲,顫顫巍巍的,驚恐而愧疚,絕望而哭泣。

秋明月身子一僵,緩緩回頭,便看見紅萼瑟瑟的站著,身子抖如篩糠。她身邊,站著一臉鐵青抱著嬰兒的鳳傾璃。她瞪大眼睛,忽然腳下一個踉蹌。

“陛下——”

隔得最近的王清羽扶住她。

“萱萱。”

鳳傾璃身影一閃,空出的手攬住了她的腰,麵色焦急而擔憂。周圍的朝臣守衛早已經驚得瞪大了眼睛,他們沒見過鳳傾璃,但是見他和陛下的貼身女官一起走來,且又和陛下這般親密,想來便是他們陛下的夫君,大昭的太子鳳傾璃了。

此時此刻,他們看見這個人,心中百味陳雜,都忘記了該做什麽。

秋明月腦子一暈隻是片刻,而後立即回複了冷靜。她死死抓著鳳傾璃的衣袖,一個字一個字道:“綰兒呢?”

鳳傾璃愧疚而悲憤的低下頭,“有人偷襲,我不敵,隻救出了塵兒——”

秋明月憤然推開他,怒道:“你答應我會保護孩子的,鳳傾璃,你——”

巨大的憤怒和恐慌籠罩,她眼前一黑,直直的倒下。

鳳傾璃大驚失色,連忙抱住她。“萱萱——”

“陛下——”城牆上立即一片混亂,驚呼聲此起彼伏。

燕居眼神一凜,就是這個時候。

“來人。”

身後又是一批鐵甲隊騎湧上來,手上也駕著弓箭。

鳳傾璃悠然回頭,還沒來得及代秋明月下令弓箭手放箭,下方燕居的人已經開始先一步放箭。箭如雨紛紛飛射,耳邊不斷有哀嚎聲,血腥蔓延…

“攻進去。”

燕居一聲令下,身後的大隊人馬立即開始撞城門。

“不好,不能讓他們進來。”

王丞相大急,宋將軍已經站了出來。

“來人,跟本將前去應戰。”

“是。”

身後響起洪亮的應答聲。

“宋將軍,陛下方才說——”

王丞相想阻止。

“丞相。”

宋將軍回頭,眉眼冷肅。

“陛下受驚昏迷,我等不能坐以待斃。”

“可是公主還在燕居手上…”他忽然想起什麽,回過身來看向鳳傾璃,此時此刻沒有人主持大局。鳳傾璃雖然是大昭太子,但也是陛下的夫君,而且看他神情,應該是對陛下很在意。這個時候,也隻能靠他了。

“鳳太子,如今陛下已經暈迷,您作為陛下之夫,微臣懇請…”

“讓他們進城。”

躺在鳳傾璃懷中的秋明月忽然睜開眼睛,在王丞相等人還來不及欣喜之時,鳳傾璃已經壓低聲音道:“燕居是要看我們亂,咱們就亂給她看。王丞相,宋將軍,這裏就拜托你們了。記得,做戲要做足。”

他彎腰將秋明月打橫抱起,直直走了下去。

王丞相和宋將軍麵麵相覷,紅萼走過來低語了一句。

“兩位大人,你們還沒看出來嗎?這是陛下和太子的誘敵之策。要放帝君進來,陛下說了,關門打狗。但是燕居詭計多端且疑心病重,兩位且莫露出馬腳才好。”她福了福身,“奴婢先行告退。”

王丞相和宋將軍對視一眼,眼底齊齊爆發出欣賞之光,而後連忙指揮城頭上的守衛軍應敵。放箭的放箭,扔大石的扔大石…

頃刻之間,戰火繚繞不斷。

不多時,城門被撞開,幾位大臣都被燕居抓了去。接下來,叛軍一路攻破三道宮門,直直到最後一道宮門。攻入了這道宮門後,就代表皇宮徹底被侵占。

燕居望著朱紅色的大門,眉眼神情冷峻。

“開!”

隨著大門被撞破,燕居騎馬走了進去。抬頭,果然看見鳳傾璃立在城牆上。而他身邊,卻站著已經換下了金紅色朝服,素麵朝天的秋明月。她神色淡定自若,哪裏還有方才半分驚慌失措?

燕居眼神一凝,剛意識到什麽,然而下一刻,宮門關閉,身後的大軍被阻攔在外。她悠然抬頭看著秋明月,目光如電。

“你咋我?”

秋明月微微一笑,“師父,我等你很久了。”

隔著厚厚的宮門,外麵的廝殺聲此起彼伏,絕望的哀嚎聲,以及那些淩厲的仿佛練習過千百遍的殺招,一招斃命。不用看,她知道,今日中計了。她的人馬,正在遭受著慘無人道的狙擊屠殺。

“你就不怕我殺了你的女兒?”

到得此刻,燕居反而冷靜了下來。她知道秋明月不是好像與的,是以一路小心翼翼,沒想到還是中了這兩個人的計。沒關係,隻要她的女兒在自己手上,晾她也不敢輕舉妄動。

秋明月款款上前幾步,臉上笑容和煦而溫柔。

“您確定您手中的嬰兒,真的是朕的女兒?”

燕居臉色一變,隱隱覺得有什麽不對。她下意識低頭看著臂彎處的嬰兒,孩子正在沉睡,一臉的安詳。一路血腥走來,都沒有吵醒她。

對,哭聲!

她悠然睜大眼睛,這麽小的嬰兒,即便睡得再熟,麵對這樣刀槍箭雨,為何沒有被驚醒?

心裏劃過不安,她將手指放在嬰兒鼻息下。

秋明月在城牆上幽幽的笑聲已經傳來,“不用試了,那是個死嬰兒。”

燕居淩厲抬頭,秋明月臉上波瀾不驚,拍了拍手。身後緩緩走出來一個人,穿著碧綠色的宮女服,低著頭,臂彎裏一個明黃色的包袱。

她慢慢走近,昏黃的宮燈下,隻看得見她側臉表情淡漠,肌膚細膩雪白。垂下的眉眼遮住了眼中神情,顯得安靜而敬畏。

“奴婢幸不辱命,小公主安然無恙,小姐放心。”

她抬頭,一張清秀而俏麗的容顏暴露在燕居麵前,赫然便是本已經死了的綠鳶。

燕居悠然睜大眼睛,滿眼的不可置信。而那女子卻對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國師,哦不,燕居夫人。”

“你——”燕居駭然的盯著她,“怎麽可能,你不是——”

忽然想到什麽,她憤怒而淩厲的看向已經接過孩子一臉從容淡然的秋明月。

“你設計我。”

秋明月淺淺一笑,“怎麽能這麽說呢?師父,這可不都是你教我的嗎?在比自己強大的敵人麵前,適當的示弱,會讓敵人放下戒心。哦對了,你是不是疑惑,綠鳶既然是我的人,我為何當初還要對她那麽冷淡?”

不等燕居回答,她非常好心的給她解答。

“沒辦法,要怪就怪師父實在是太不知足,也太過強勢,根本不給我立足之地。綠鳶嘛,她本來就是我的人。我要不表現得對她冷淡點,又怎麽能令你放下戒心?又怎麽能知道孫嬤嬤的衷心?”

提到孫嬤嬤,她眼底閃過一絲痛楚和隱隱的悲憤。

“我下令處死了她,但你卻未曾見到她的屍體不是嗎?因為你自持身份,小小一個宮女的死活,你自然不放在眼裏。”

燕居胸口有怒火燃燒,死死的瞪著綠鳶。她的確沒想到,這個賤婢,居然聯合秋明月演了一場戲來騙她。可恨,實在是可恨。

“當然,我還要謝謝你。若非你那麽絕情,綠鳶也不可能背棄你。”秋明月懶洋洋的說著,“你是不是想說,她的家族世代守護藏寶圖的鑰匙。前朝睿賢皇後對她祖先給予無尚信任,委以重任。如今她不聽你吩咐,反倒是幫著我這個胳膊肘朝外拐的不肖子孫,罔顧了先祖大義?”

燕居不說話,一雙眼睛清冷似月,冰封似雪。

秋明月冷笑一聲,手中多了一個黑色的盒子。

“這個你認識吧?當年在秋府,玉姨娘曾經給了我同樣的盒子。這裏麵,藏著開啟寶藏的鑰匙。一共三把,我手上有兩把,還有一份藏寶圖和最後一把鑰匙,在你身上吧。”

燕居眯了眯眼。她的大隊人馬都在外麵,而且聽聲音大抵也死得差不多了,身邊的人雖然個個都是精英,然而難保這兩人沒有其他的安排。

“你到底想說什麽?”

“交出藏寶圖和鑰匙。”

秋明月冷淡道:“然後自廢武功,看在師徒情分上,我不殺你。”

“哈哈哈…”燕居像聽到什麽笑話一般,仰天大笑起來。

秋明月不為所動,倒是鳳傾璃,有些不耐煩了。

“萱萱,不用跟她廢話了。她今日逼你至此,根本沒有給你退路,你又何必還記掛著什麽師徒情誼?她當年根本就是一直在利用你。”

燕居不笑了,狠狠的瞪著鳳傾璃,眼神裏徹骨的恨意。

“小子,上次沒有殺了你,你不躲在大昭好好的做你的太子,竟然還敢跑到這兒來送死?也好,省得本座再多跑一趟。”她又看向秋明月,眼神裏竟然有幾分歎息。

“丫頭,我從來沒想過要傷你。我隻是要你記住你的使命,你是我大傾後裔,你身上肩負著複國的使命。當年國破家亡的深仇大恨,你不能忘。既然這小子迷惑了你的心智,那我就殺了他。”

她說罷一揮手,身後的精英衛隊也齊齊湧動,正在這時,四麵八方落下十幾個黑影,個個身穿勁裝,武功高強,應付起那些最後的黑龍隱衛,竟然也不相上下。

燕居有些訝異。秋明月卻在微笑,對鳳傾璃說道:“看來當初留下這些人是正確的選擇。”

鳳傾璃眉眼難得的幾分溫柔,“當初那玉牌留給你,為的就是在必要的時候他們可保你安全,沒想到往日再為難的時候你都沒有用,偏在這個時候把它拿出來了。”

“好刀要用在刀刃上,怎能浪費?”

秋明月低頭微笑,將懷中的女兒交給了不知何時出現的司徒睿和端木弘。

“都處理好了?”

端木弘笑得一臉風流倜儻,“放心,十萬兵馬可不是說著好玩的。軒轅逸就算是有三頭六臂,也飛不出我的手掌心。”

司徒睿也笑道:“在城外接應的五萬叛軍已經被微臣的人和陛下的死士降服,死了兩萬三千七百五十六個人,傷一萬五千八百而是一個人,剩下的都已經投降。包括門外的叛軍,除了被絞殺的,剩下的都表示臣服陛下,恭請陛下裁決。”

“很好。”

秋明月轉身,左邊站著鳳傾璃,右邊站著兩個心腹丫鬟。她冷眼看著下方的廝殺,看著那些血染紅了地麵,看著刀戟聲啞,看著屍橫遍野…

從未想過,當她親臨戰場的時候,是在自己的地盤上。而敵人,卻是這個世界上和她血緣最深厚之人之一。她的師父,兼外祖母。

“小七。”

端木弘看著下方的廝殺,漫不經心的問:“你倒是藏得嚴,怪不得這麽有信心呢。不過我很好奇,培養這些人,可要花費不少銀子吧。他們的兵器,看起來也是新打造的,這也得花不少錢。國庫裏可沒有多餘的支出,你怎麽養他們的?”

秋明月淡淡道:“你不知道我在未出嫁之前就有做生意嗎?之前在皇宮裏的那些死士,以及剛才交給阿睿那些,都是我在四年前就開始培養的。燕居疑心病重,我身邊到處都有她的眼線,所以我不敢做得太張揚。那兩年也隻養了幾十個武功一般的死士。而且我名下的產業她都知道,如果查出有大量的支出,她定然會懷疑。”

“所以…”

鳳傾璃含笑接過話,“你開的水鏡坊和醉雲居,其實就是用來迷惑她視線的。你真正的產業,應該在江南。”

“不光如此。”秋明月眼眸熠熠,自信逼人。“我當初費盡心機幫采蕊拿回她的產業,可不是心血**和同情心泛濫了。一個小小的綢緞莊,且又名聲不好,根本沒什麽收入。燕居調查後沒發現可疑的,也隻會認為我年輕氣盛,自負驕傲不服輸想要憑借一己之力令那個綢緞莊起死回生而已。她自然不會知道,我讓人在采蕊家裏挖了地道,建了密室。那些後來的死士,都是在那裏秘密培養的。”

她看向下方與燕居的人交戰的那些精衛,幽幽道:“我之前沒有用這些人,其實是因為他們都在大昭,幫我訓練更多的死士。燕居逃走的時候,我才將他們召回。”

端木弘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他斜睨著秋明月,目光玩味兒。“小七,看不出來啊,你那麽早就開始未雨綢繆了啊。”

秋明月淡淡道:“要是你被一個人控製多年,你也會這樣做的。”

端木弘不說話。鳳傾璃側頭看秋明月,目光裏滿是疼惜與戀愛。忽然有疾風聲響,淩厲的掌風逼近。他一把推開秋明月,立即與燕居交纏在一起。

“子靖—”

秋明月推開兩個丫鬟,飛身迎了上去。

“端木靜曦。”巨大真氣籠罩中,燕居眼神森然而憤怒。“你好,很好,我教的好徒兒,竟然學會算計自己的師父了。哼,真是好得很。”

秋明月不為所動,招式淩厲不減。

“這都是你逼的。”

燕居更為憤怒,出招更加狠毒。司徒睿原本想加入戰爭,端木弘拉著他。這裏就隻有他會武功,還要保護兩個孩子。燕居嘛,就交給小七就好了。

“我們下去,不要給小七他們添亂。”

司徒睿看了眼空中交纏的三人一眼,點頭離開。

半空中燕居回首,見幾人背影匆忙,怒從心起,運起十二分的內力發動掌風,頃刻間奪命殺招呼嘯而至。

秋明月大驚,連忙飛身阻擋,鳳傾璃也在同一時刻閃過來,先推開她然後再去接燕居的掌風。然而他本就遜燕居一籌,又加之晚了一步,雖然化解了燕居的掌風,卻也被那強大的真氣所傷,嘴角咽下一絲鮮血。

“子靖。”

秋明月大驚,袖中白綾飛出,如靈蛇般在空中結成巨網,然後纏向燕居。

燕居抬頭一看,長袖一甩,強大的真力震破巨網。然而鳳傾璃和秋明月兩人的掌風從兩個方向傳來,她隻得後仰,然後飛身離去。秋明月二人自然不能讓她逃跑,立即追了過去,一步步將她逼到了金鑾殿。守衛早就被秋明月吩咐去奸殺那些叛軍,宮女太監根本不足為懼,燕居抬手一揮,守在門口的宮女和太監立即斃命。

她一掌推開門,身子一閃就閃了進去。而此時,秋明月和鳳傾璃也已經趕到。

燕居站在大殿正中,看著上方金燦燦的龍椅,看著這寶光朱輝的大殿,神色似乎有些懷念。

回頭,見秋明月和鳳傾璃神色冷峻,一臉敵意。她忽然笑了,雙手展開,真氣散出,寬大的衣袍碎裂,露出裏麵穿著的黃衫衣裙。臉上的麵具也碎裂,那張傾國傾城的絕色不老容顏也暴露在外。她負手而立,二十歲的容顏五十歲蒼涼的眼神,唇色如血般殷虹,神色鎮定如往昔,而那眼神依舊似冰山上的雪水,千萬年的陽光也融不化。

秋明月看著她,明明二十歲的模樣,誰能想得到這個人已經年過半百心愈滄桑?

“束手就擒吧,不要再做困獸之鬥了。”她歎息一聲,“我們兩人單獨一人都不是你的對手,但是我們聯手卻未必會輸。”

“你怎麽不說。”燕居冷笑了一聲,眼神若幽虹絢麗,滌蕩著異樣的魅惑。“再加上這大殿隱藏的所有死士?”

“你既然知道。”秋明月也不否認,“還想殊死搏鬥嗎?再這樣下去,吃虧得隻會是你。”

燕居眯了眯眼,眼神有些感歎也有著欣賞。

“我果然沒看錯,你確實是難得的帝王人才。隻可惜——”她又看向鳳傾璃,眼神瞬間冰冷。

“卻愛上不該愛的人,注定一番霸業成空,白白浪費了我一片苦心。”

秋明月靜靜道:“從一開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不由自主,你總是按照你認為的強加在我身上,逼迫我去履行什麽複國使命,逼迫我去加害我身邊的人。可你從沒有問過我,這些所謂的權利江山,是否是我願意接手的。當然,如果今天我是一個懦弱不堪一擊的人,你大概也不會選中我,即便我是你口中所說血脈最純正的前朝後裔。然而對於你來說,複國隻是一個開始,你需要的是一個有野心有城府有謀算的天下霸主,所以你選擇了我。”

她距離燕居不過數步之遙,彼此眼神對視,一個冰冷一個沉靜。

“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既然早知道我不甘受你控製,自然就會反抗。今時今日的局麵,是你一手造成。如今你退不得,我也退不得。就這樣吧,不死不休。從一開始,這就是注定的結局。”

燕居似乎笑了一下。

秋明月頓了頓,垂眸略顯黯然道:“雖然當初受你脅迫學武並非我所願,但是俗話說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我好歹師徒一場,無論我願不願意,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燕居一揮袖,“師徒?哼,你現在越活越回去了,當真敢欺師滅祖了。”

最後一句落下,真氣湧動,她周身衣袂閃動,發絲飛在空中,眼神淒厲如鬼魅,看起來甚為駭人。

鳳傾璃下意識將秋明月擋在身後,冷冷道:“你早知她來曆,又何必再用這些所謂的血緣來禁錮逼迫她?”

燕居眼眸一震,有些訝異鳳傾璃居然知道秋明月來自異世。

鳳傾璃冷眼看她,眼底有憎恨有憤怒。就是這個女人,當初就是她逼迫萱萱離開自己的。若非她從中作梗,他們不會有那麽多誤會險些就此擦肩而過。

“說什麽複國,其實說白了隻是你心裏的魔障而已。你自己一生為了那個虛無縹緲的夢算計了半生,還要逼迫你的後人跟你一樣瘋狂。你若是真為了她好,就不會這樣步步緊逼,讓她痛苦。捫心自問,你當真有把她當做你的孫女?說到底,你隻是個自私自利以自我為中心的人。現在你又憑什麽質問她?”

“你閉嘴!”

燕居勃然大怒,掌風呼嘯而至。

------題外話------

下一章就真正解決燕居,呼呼,寫到這兒差不多快完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