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前因後果,忘塵之心
端木弘一僵,還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堵咋了喉嚨口。鳳傾玥一臉的古怪,司徒睿憋著笑。秋明月被一口茶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鳳傾璃連忙伸手拍她的背。還一邊指責的瞪著端木弘,活像端木弘犯了什麽十惡不赦之罪一樣。
“好點了嗎?”
他低頭柔聲問。
秋明月咳了半晌才抬起頭來,對上他的關切溫柔的雙眸,又想起此刻的場景,更是尷尬,不由得狠狠瞪了端木弘一眼。要不是他是她三哥,她絕對會直接把他給丟出去。
端木弘很無辜,“瞧你們倆那是什麽表情?還真不愧是夫妻,天生一對。”
原本有些不悅的鳳傾璃一聽這話臉上立即多雲轉晴,連帶看著其餘兩個多餘的人都覺得順眼了許多。
秋明月麵色不佳,柳眉一挑,頗有幾分趣味兒道:“你最近很閑?”
厄?
端木弘敏感的察覺到有危險的氣息。
“小七,你想幹嘛?”
秋明月一邊搖晃著懷中的兒子,一邊慢悠悠道:“沒什麽,隻是聽說王丞相的三女兒好像去你的王府去得特別勤快。我想著,你倆要是情投意合,幹脆我做個紅娘?成就一段好姻緣,也算功德無量了。你認為呢?三哥!”
端木弘打了個寒噤,幹笑道:“別,小七,我覺得你做女帝做得挺好的,別改行了,不然朝中那些個老頭子得氣得七竅生煙吐血而亡。那你就不是功德是缺德,哦不對,是枉做小人了。”察覺到鳳傾璃投過來不善的視線,他立即改口。心裏還在嘀咕,貌似他這妹夫氣場還蠻強大的。
秋明月輕哼了一聲,不再繼續這個話題,直接開始正題。
“說吧,什麽事那麽嚴重?”
說起正事,端木弘肅正了顏容,道:“剛收到消息,軒轅逸已經出發來我西戎的途中,不到一月就能抵達帝都。”
秋明月一愣,鳳傾璃眯了眯眼,神色清寒。
鳳傾玥淡淡道:“燕居差不多還有一個月也帶著大軍入京了。”
司徒睿瞥了眼鳳傾璃,道:“你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那個鳳傾寰真的帶著兵去大昭了。”
前麵幾個消息秋明月聽了沒反應,聽到最後一個,她下意識的看向身邊的鳳傾璃,眼神充滿了指責和不讚同。
鳳傾璃卻絲毫不在意,“他若能拿下皇城,算他有本事。就怕他進得去,出不來。”
秋明月皺眉,“你好像很有自信?”
鳳傾璃垂頭默默不語。她離開後他天天發瘋一樣的想她,如果不再找點其他的事情來做,他一定會崩潰。哪怕,是去做那些他從前最討厭的事。玩弄權術,揣度人心…更何況,就算沒有這些什麽大位之爭,他也不會放過鳳傾寰。任何潛在的,會傷害到她的危險,他都要杜絕在搖籃中。
從前一直覺得她有心事,後來知道她一直被燕居控製威脅,他就想不停地強大再強大。最後發現敵人的強大,不是他一朝一夕可以抵抗的。那個時候他隻餘無限的悔恨與憤恨。所以,即便是為了她,他也不得不繼續向著他討厭的那條路往上走。隻有他站得高了,才能更好的保護她。以及,他們的孩子。
“軒轅文玉不想聯姻,我就給她一個好借口。”他嘴角勾起殘忍的笑,“私通大昭皇室反賊,裏通外國篡權奪位,九族皆滅。”
無視屋內幾個人或震驚或了然或漠然的神色,他漫不經心道:“軒轅逸想開戰,我奉陪。”上次那一戰他和軒轅逸打了個平手,這一次,定讓他來得去不得。
鳳傾玥抬頭看他一眼,眼底露出一絲笑意以及微不可查的淡淡心酸。
秋明月也瞥了鳳傾璃一眼,沒發表任何感悟,對端木弘道:“軒轅逸為什麽來得這麽急?連過個年都等不了了嗎?”
“也許…”端木弘喝了口茶,目光閑閑的掠過鳳傾璃,眼神裏有意味不明的笑意流過。
“和某人一樣,等不及了,想活動活動筋骨。”
鳳傾玥失笑出聲,司徒睿也有些忍俊不禁,鳳傾璃麵色冷淡,眼神不屑而睥睨。軒轅逸的目的是她,他心知肚明。得知自己已經來到西戎,軒轅逸怎麽可能還坐得住?哼,他的女人,誰也別想覬覦。
秋明月沉默著,不說話。
“小七。”端木弘幹咳兩聲,道:“我一直很奇怪,你為什麽非要把燕居引到帝都來,你就不怕…”
“她若是敢來,怕的人隻會是她。”秋明月說得雲淡風輕,卻沒有人懷疑她的自信。
端木弘挑了挑眉,“小七,你有什麽計劃?”
秋明月瞥他一眼,隻落下四個字。
“關門打狗。”
端木弘嘴角抽了抽,“京中的兵馬再加上章王府的,加起來也不敵燕居的大軍。你確定你不是在自掘墳墓?”
秋明月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沒事,大不了倒時候我把你綁了掛在城上做人質,她不敢攻進皇城的。”
端木弘瞠目結舌,哭笑不得道:“小七,我跟那女人可沒關係,你綁了我有什麽用?”
“怎麽沒關係?”秋明月柳眉一挑,不涼不熱道:“就憑你姓端木,就憑她如果真敢將我困死在皇城,我就敢讓端木一族滅絕。到時候沒了繼承人,我看她怎麽收拾這個爛攤子。”
她一臉的決絕狠戾,縱然讓這屋子裏幾個男人也不由得有些心神震動。
“小七…”端木弘猶疑的看著她,“我怎麽覺得,你這話有些奇怪。燕居如果真的反了,可不是要將皇室中人殺盡嗎?你這不是在幫她?”
秋明月冷笑,“你放心,她就是自己死,也不敢真正讓端木一族滅絕,否則她死也沒臉去見她的祖宗。”
端木弘倒是知道西戎皇室一族和前朝有聯係,不過燕居可是姓淩。若她真的想要自己稱帝,然後殺了端木皇族所有人,再改朝換代,屆時再名正言順複國。隻是,沒有了前朝後主。她的確無法鎮壓下屬。
“萬一她狗急跳牆呢?”
“我就怕她不跳。”秋明月神色很冷,“而且她如今都帶著大軍反了,還不算狗急跳牆?她偽裝身份逍遙風光了那麽久,也該是時候休息休息了。”
端木弘又將目光落到她懷裏的小皇子身上,秋明月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麽,隻淡淡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我的孩子姓鳳,她別想利用完我又拿我的孩子做傀儡。”
鳳傾璃悠然回頭看著她,眼神柔和似水。
“萱萱,你什麽都不用做,我…”
“這是我的事,不許你幹涉。”
秋明月打斷他,“有些事情,總要有個了斷。”她喝了口茶,眼神清明而冷冽。“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能給她收屍,別人都不可以。”
鳳傾璃和鳳傾玥漠然,端木弘若有所思,司徒睿麵無表情。鳳傾璃的到來,讓他再也沒有繼續呆在那個女子身邊的資格。到了現在,他還有什麽資格插足她的事呢?
議事結束後,秋明月回到了自己的寢殿,離開的時候,鳳傾玥看了鳳傾璃一眼。
“就為了陪她過個年,用得著這麽著急?”
“當然。”鳳傾璃瞥他一眼,眼神似乎還有幾分不滿。
“別以為我不知道冷修他們給我下的藥是你給的,要不然我也不會延遲了兩個月才動身。”
鳳傾玥頗有些無奈,“隻可惜隻困了你兩個月,不然…”
“不然你還想如何?”鳳傾璃恨恨的瞪著他,“我來的時候五皇叔有帶話給你,讓你盡快回去。不過看樣子,你是趕不到過年回去了。過了年以後,你就動身吧。”他沉吟了一會兒,目光有些複雜。
“瑤瑤快及笄了。”
鳳傾玥身子僵了僵。
鳳傾璃歎了口氣,“靜姨去了,五皇叔一直鬱鬱寡歡,你這個做兄長的總該操心操心她的終身大事吧。”
鳳傾玥抿唇沉默。鳳傾璃又歎了口氣,準過身跟上秋明月的步伐。
身後端木弘走過來拍了拍鳳傾玥的肩,他下意識的一躲。端木弘無趣的瞥了瞥嘴,“你這潔癖的毛病能不能改改?我又不是女人,吃不了你。”
鳳傾玥眉眼不抬,淡定道:“不能。”
端木弘瞪他一眼,又似想到什麽,有些猶豫著該如何開口。
鳳傾玥瞥他一眼,“王爺有話不妨直言。”
端木弘想了想,還是問道:“我總覺得小七似乎有心事,你知不知道?”
鳳傾玥似乎笑了笑,“王爺慧眼獨具,觀人入微,都無法知道的事,在下又豈能猜測?再說陛下心思如海,我一直覺得,這世上沒人能猜測得道她心裏最深的想法。不過現在…或許不一樣了。”
他微微抬頭,易容後平凡的容顏隱藏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然而那雙眼睛仍舊灼灼其華,豔豔獨具。他認真注視著一個人或者什麽物體的時候,眼中靜水流淌,碧霞染染,暈迷了這一片天地。
端木弘看得一怔,一個男人有這樣一雙美麗的眼睛,對女人實在是殺傷力太強,難怪小七以前也…
不過他看的方向…
端木弘順著視線望過去,剛好是方才秋明月和鳳傾璃離開的方向。他沒有說完的話,是指鳳傾璃?
端木弘正準備說什麽,鳳傾玥已經移開目光,眼神裏淡淡笑意已經不在,又恢複了他的靜水無波,嫻靜優雅。這樣一個人,怎麽看都不像是個小廝或者書童。還好這皇宮裏沒有人敢肆意張揚的打量,不然鳳傾玥這爐火純青的演技,隻怕要顛覆得徹底了。
……
秋明月坐在貴妃榻上,上上下下打量坐在她身邊的鳳傾璃,眼神充滿了探究。鳳傾璃被她盯得有些不自在,“萱萱,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秋明月瞥他一眼,“我三個好像對你印象挺不錯的啊?”
“我是你夫君,就是他妹夫,看在你的麵子上,他自然不會對我不滿。”鳳傾璃毫不羞愧道。
秋明月笑了一下,“你別看我三哥這個人看似風流倜儻又溫和可親,實際上能得到他認可並假以辭色的人,少之又少。”
“那麽說我很榮幸的成為其中之一?”
鳳傾璃也笑著接過話。
“或許。”秋明月很誠實的點頭,忽然又道:“瑤瑤…現在怎麽樣了?”
鳳傾璃一怔,看向她有些飄忽的眼神。這才想起,當初她和瑤瑤溪溪的關係都不錯。剛才他和柏雲說的話,她應該聽見了吧。她的武功已經恢複,那點距離,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什麽。
“靜姨去世了,你知道吧?”
“嗯,他說過。”
秋明月恍惚的點點頭,鎮南王妃,那個從初遇開始就對她很好的女子。盡管那隻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兒子的救命恩人理所當然的報恩而已,但在那個時候處境艱難的她,卻仍舊給了她莫大的幫助和溫暖。那樣一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就這麽去世了。很突然,卻又非常理所當然。
詛咒…
心尖忽然痛了一下,她想到了一個問題,眼神不由得睜大。
“華家的詛咒,是從出生開始就落下了嗎?”
她臉色有些白,眼神裏虛虛浮浮遊蕩著期冀…以及不可察覺的絕望。
鳳傾璃心中一痛,伸手將她攬在懷裏,幾不可聞的嗯了聲。
秋明月閉上了眼睛,渾身的力氣刹那間被抽幹。
“那麽瑤瑤,是不是也…”
她想起離開那一日,容音說過的話。
華家詛咒,男子活不過二十歲,女子活不過三十五歲。那麽瑤瑤…
她忽然渾身開始顫抖,這一世曆經風霜雨雪,曆經刀劍劍戟,血海風波…一遭遭走過,愛過,通過,也恨過。她以為曾經那些痛已經是極致,從此以後無論這人世多少心酸離合,多少算計陰冷,她都可以漠然以對。因為麻木了,就不必在意那些無足輕重的疼痛。
然而此刻,心口又湧出淡淡的,卻永不褪色的疼痛,攪得她近乎無法呼吸。那樣一個單純美好的女子,那樣無辜而純真。命運是如此的森然而冷厲,連這樣一個女子都不放過。何其的殘酷?
鳳傾璃緊緊的抱著她,在她耳邊低低安慰。
“那不是你的錯,萱萱。”他眼神飛起一絲飄渺的恍惚,還有淡淡的厭倦。“其實燕居有句話說得很對,鳳氏的江山得位不正,活該受到報應。可是柏雲和瑤瑤,他們…”
“真的…就沒有任何辦法了嗎?”她從他懷裏抬起頭來,茫然又帶著幾分期冀的看著他。“我不信什麽神鬼什麽妖魔之說,既然是詛咒,必定有解咒的辦法。除了…”
“或許有一個人,他有辦法。”鳳傾璃眼神有些複雜,又似乎下了某種決定。
“忘塵?”
吐出這兩個字,秋明月並不意外。從得到那封血書開始,她心裏就有一個疑惑。忘塵是前朝人。大傾滅國的真相,燕居知道得不完全,她不信忘塵不知道。可他知道,為何不阻止?隻要解了鳳輕舞身上的毒,對他來說應該不是什麽難事吧?能活了六百多年,就算不是真正的仙,也是個真正的半仙了吧。而且,他明知道鳳翼當初是怎樣滅了前朝的,為何還要收鳳傾璃為徒?
就算是前朝一個過客,也不會做到如此的高尚吧?更何況,他心愛的女子,還曾是那樣一位絕代的皇後?他怎麽可以做到這樣大義不記前仇?
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但是她不認為一個留戀紅塵對一個女人執著六百年的人,會真正的脫胎換骨遠離紅塵。他隻是斷去三千發絲的和尚,卻並不代表就是一個連七情六欲都擯棄的男人。
是有反常即為妖。當一切失態發展超出了感情和理智的軌道,那麽就代表著,陰謀的誕生。
從初始起,她就知道,忘塵,並非隻是一個喜歡四處環遊的和尚而已。比起燕居,其實更可怕的,是那個看似不理世俗塵世的忘塵。
“他想要什麽?總不可能又是複國。真是那樣的話,他不必處處和燕居作對,也不會收你為徒。”她抬頭看著鳳傾璃,一個醞釀在心裏已久的疑團終於問了出來。
“他被世人稱為半仙,且又活了六百多年,必定有常人不可企及的異能。”
鳳傾璃抿著唇不語。
秋明月眼神沉了沉,“當初你的腿,他也是能治的吧?可他為何無動於衷?為何還要等十多年?或者,治好你的腿,他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
“代價…”
鳳傾璃眼神漸漸有飄渺變成淡淡的譏誚和疲憊,“有什麽代價,比一個人的性命更重要?”
秋明月渾身一震,“你是說…”
鳳傾璃閉了閉眼,“你說得對,他是有本事醫治我的腿。但是他從未想過那麽做,因為不值得。更何況,是為了鳳家的後代,耗費他六百年的不死之身,不劃算。”
秋明月手指動了動,屏住了呼吸。
“他為什麽會活六百多年?這不符合自然規律。”
鳳傾璃嘴角噙起一絲譏誚,“我也一直很奇怪。都說要六根清淨忘卻前塵的人才能修道成仙長生不老,可他明明心有執念,卻為何還能維持這不老不死之身?從前我一心隻想報仇,雖然知道他收我為徒別有居心,但是對於那個時候的我來說,他依舊是我的恩人。鳳氏的江山,本就罪惡滔天,他想要顛覆也罷,我通通不關心。隻是後來我漸漸發現,他似乎根本就沒有複國的想法。”
“人人都說他慈善悲憫仁義天下,但是隻有我知道,他有多麽冷血和無情。身為佛家人,他卻沒有遵守佛家的任何戒律。殺戮,酒色…他樣樣俱全。其實當初我被送到寶華寺的時候,他對我很冷淡。隻是知道我雙腿殘廢以後,才對我多了幾分同情。隻是因為,當初他的姑姑,也被人所害生來不良於行。因此,他才對我有了那麽點為數不多的同情心。然而有時候他看著我的神情又悲憤痛恨,似乎想要殺了我,又似乎有什麽顧忌而努力隱忍著。”
“為什麽你以前沒有對我說起這些?”秋明月抬頭看著他漠然的神情,想著他那時候慘遭巨變,心神皆傷。好不容易有人給了他溫暖,卻被他發現,原來那個人接近他也是別有居心。幼年的他,該是如何的絕望痛心?
她眼神裏流露出的疼痛讓他因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記憶而冰冷的心微微有些溫暖,他手指撫過她的眉梢,眼神溫柔如水。
“我不是說了嗎?從前我隻想為我娘報仇,其餘的事都不怎麽關心的。而且我隱隱察覺到,他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什麽,計劃著什麽。而這個計劃,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是為了顛覆大昭。直到那一年,他見到你。直到昨晚,你告訴我你來自異世,以及,睿賢皇後和神英皇後和你來自同一個世界。我才恍然大悟,原來他等的人,是你。”
秋明月睜大了眼睛,心裏那個疑惑得到了證實,然而她卻並沒有放鬆。
“那麽也就是說,我之所以會靈魂附身,有可能…是他在操控?”
“不一定。”鳳傾璃搖搖頭,“其實我一直在懷疑一件事。”
“什麽?”
“前朝滅亡的真相,或許,遠不止你看到的那封血書那麽簡單。”他眼神忽然變得凝重,又似乎含了淡淡的譏誚。“鳳輕舞是鳳翼的棋子,或許鳳翼…也是做了人家的棋子而毫不自知。”
秋明月心神顫抖,覺得好像自己剛從一個陰謀裏出來,又被帶入了另一個蓄意謀劃了多年的陷阱之中。
“我前段時間查到一件事,關於你祖姑姑的,也就是那個君瑤長公主。”
秋明月有些茫然的看著他,鳳傾璃有些不忍的將她的頭埋入自己胸口。
“你祖姑姑的確出生時天生異象,所以才會被送去淩波寺,但是她的出走卻並不簡單。”他頓了頓,眼神有些凝重。“燕居隻怕也沒有想過。對於一個自幼身帶祥瑞之兆出生的公主,就算是放在寺廟修行,也必然是侍衛重重。你祖姑姑再是天賦異稟聰明絕頂,也絕不可能在那麽多高手眼皮子底下逃走而不被發現。”
“所以她有幫手。而這個幫手,有著翻雲覆雨的本事,能夠將另一個人偽裝成我祖姑姑的模樣代替她在寺中修行。這一瞞,就是十年?”
鳳傾璃點點頭,“我懷疑那個人,就是——”
“忘塵!”
秋明月幫他說出這兩個字。
“可他為什麽要那麽做?”這才是她最為疑惑的地方。忘塵為什麽要幫助她祖姑姑逃離?又為什麽要收鳳傾璃為徒?
鳳傾璃把玩著她一縷發絲,忽然說道:“其實容燁的武功,也是他教的。”
“什麽?”
秋明月瞪大了眼睛,忽然又想起那一年在寶華寺,當秋明蘭算計她卻被她反算計的時候,鳳傾玥也出現在寶華寺。他為什麽會出現?那一天,似乎是忘塵剛剛雲遊回來。如果,如果鳳傾玥也是忘塵的徒弟,那麽…
她忽然渾身開始發抖。外麵雪花漫天,冷得徹骨。可這屋子裏有地龍又有暖爐,整個室內一片溫暖,她卻仍舊覺得冷,從頭冷到底。
“你和鳳傾玥,都是他的徒弟?鳳傾玥和容燁這兩個身份,這背後也是他在隱瞞?”
“是,也不是。”鳳傾璃抿了抿唇,“他隻負責教我們武功,然後將一身醫術都交給柏雲,再讓柏雲為我治腿。其他的事,他幾乎是不管的。不過容燁能少年出名,卻是有他一分功勞。”
“我不明白。”
秋明月眼神怔怔的,“照你這麽說,他做的這一切似乎都在幫你,幫你慢慢強大直至登上皇位。可是…可是他又為何那麽做?他的目的是什麽?”
鳳傾璃沉吟了一會兒,定定看著她。
“你還記得藏寶圖一事嗎?”
秋明月下意識的點點頭,“你當初告訴我最後一份藏寶圖在西戎,可我翻遍了整個皇宮密室都沒有找到,想來應該在燕居手裏。怎麽了?藏寶圖還有什麽秘密嗎?”
“我以前雙腿不便,幾乎不怎麽出遠門。即便是寶華寺,我也甚少去。而且每一次去的時候,很少碰到他沒有閉關或者沒有出遊。然而每一次看見他的時候,他都是一臉醉醺醺的樣子。有時候還說一些醉話,大多都是六百年前的舊事。左右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女子而已,以前我沒有多想。直到去年你走了以後,為著你的身世,我又去了一趟。嗬嗬,這次我運氣好,他沒有閉關。”
“那是仲夏的夜晚,我找到他的時候,他正在銀月潭邊喝得酩酊大醉。對著兩旁的瓊花喃喃自語,說一些奇奇怪怪的話。我聽不清,就走過去。就聽到他在說…”
他眼神浮現了一絲遙遠的回憶,想起那個夜晚,繁星點點,那人沒有絲毫優雅從容的坐在地上,眼神迷醉而神情頹廢,根本沒有一絲屬於聞名天下的高僧模樣。他一步步靠近,那人卻始終沒有發現,隻是不停的喝酒,一邊喝一邊說:“映波,快了,還有幾個月…我很快就來陪你了…那個小女孩兒…嗝…她是…我知道…她跟你很像…一樣喜歡從商…一樣不屑於世俗…嗝…六百多年了,我累了,也倦了…”
忘塵說到最後,神色浮現幾分煩躁和厭惡。
“六百多年了,你們將我困在這紅塵六百多年…其實我沒有任何奢求的,你知道的。為什麽…你死了…卻連讓我祭拜你的機會都不給我?為何…要讓我一個人痛苦而絕望的活著…為什麽…你們要留下我一個人?姑姑…嗝…你也如此…你走了,徒留我一個人,還讓我…那麽多年…我一點都不想…阿宸陪了我幾十年…最後也走了…我知道,他去…你們都走了,都走了,為什麽留下我一個人?”
最後一句,他說得非常清晰又伴隨著無邊的憤怒,猛然將手上的酒壇丟了出去。
砰——
酒壇落入湖中,激起浪花點點。
忘塵看著湖中蕩開的漣漪,忽然開始大笑。
“哈哈哈…”他笑得猖狂而淒厲,笑得躲在不遠處的鳳傾璃也覺得都覺得滲人而森寒,他想要出去,卻看見忘塵笑著笑著,突然就流下了眼淚。
月光灑下來,照應的他眼角淚光閃閃,帶著追溯幾百年的記憶和情殤,在這一刻,宣泄而出。那樣靜靜的,一顆顆低落,讓原本想要走進的鳳傾璃突然就頓下了腳步。
即便是隔著一段距離,他仿佛能切身感受到忘塵那種隔世的疼痛,從以往那六百年的分分秒秒點點滴滴匯聚而成,在這一刻如洪水爆發。化成了那些,斑斑點點的淚水。
哀莫大於心死。
這是他那一刻從忘塵身上體會到的一句話,也是從那個女子居然離開他之時,那一刻他心底最真實的感受。他知道忘塵對睿賢皇後的執念,但是卻從未在忘塵身上真正感受到那樣刻骨的疼痛。從前即便是在他偶爾對自己說起的時候,眼神也隻是淡淡的憂傷和懷念。然而那一晚,他卻真正見到了忘塵隱藏在內心六百多年的疼痛。跨越了六百年的時間河流,一寸寸遞進心肉骨血。
“不過這樣的日子就快到盡頭了。”忘塵似乎有些興奮,一直喃喃自語。“等我…等我找到那把鑰匙…等她歸來…幫我達成六百年的願望。那個時候,我就可以去見你了。”
他閉上眼睛,向後倒在地上,臉上神色卻安詳而舒心。
“很快…很快…我好想,好想你…”
忘塵的呢喃聲遠去,秋明月好半晌才從鳳傾璃的回憶裏回過神來。
“什麽意思?什麽鑰匙?阿宸是誰?難道,連你師父都不知道睿賢皇後的陵墓麽?”
鳳傾璃皺了皺眉,“阿宸也是他表弟,大傾還未完全統一之時無憂城的城主歐陽宸。和睿賢皇後也有一段感情糾葛,據說睿賢皇後差點就嫁給他了。那都是幾百年前的事了,史書上記載得不完全。我隻隱隱知道,那個人似乎也是終生未娶。還陪著那老禿驢在佛寺裏呆了幾十年,後來睿賢皇後逝世,那個人也消失了。”
秋明玉現在沒時間去考究那兩位先人在這個朝代的風流債,追問著:“你師父說他等了六百多年,又說自己很快就可以去見睿賢皇後,這句話是什麽意思?他為什麽重複的說他痛苦的活了六百年?還說起了神英皇後?六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她覺得腦子不夠用了,好像事情越來越複雜了。總覺得她從穿越而來似乎就被困在一團千絲萬縷的藤蔓裏,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抽絲剝繭將真相揭開。然而此刻,又仿佛掉進了另一團迷霧裏。
“他想死?他想死還不簡單嗎?難道還有人非要他活不成?”
鳳傾璃搖了搖頭,“你沒聽到重點,他活六百年,是因為心底有執念。他想見睿賢皇後,而睿賢皇後的墓穴在一個連他也不知道的地方。似乎,打開墓穴,還需要什麽特別的契機和鑰匙。他為了這個契機,等了六百多年。他口中的那個‘她’,說得應該就是你。”
“我?”
秋明月不解,“為什麽?”
“他神通廣大無所不能不所不會,然而卻連自己心愛女子的墓穴都找不到也打不開,你不覺得奇怪嗎?追究起來,最大的疑點,也就是睿賢皇後的身世來曆。或者,睿賢皇後在自己的墓穴裏做了什麽手腳,需要特殊的鑰匙才能打開。也就是跟華家的詛咒一樣,必須有前朝皇室血脈的人才能解。”
“你的意思是…”秋明月眼神茫然而神色震驚,“我就是那個可以打開墓穴的人?隻因為,我也是和睿賢皇後一樣來自異世的靈魂?是嗎?”
“除了這個,我想不到還有其他的解釋。”鳳傾璃眼神沉了沉,“而且我現在懷疑,那個所謂的寶藏,或許就是藏在睿賢皇後的墓穴裏。必須收集三分藏寶圖,才能找到墓穴的位置。他這些年之所以沒有行動,隻怕也隻是因為你還沒有出現而已。”
“那麽…為什麽我都到這個世界快四年了,他卻仍舊無動於衷?”
鳳傾璃沉吟半晌,眼神有些複雜又有些意味深長。
“我想,大抵是和這天下時局有關。”頓了頓,他又道:“幾年前有一次他曾無意間對我說過,這天下早晚有統一的一天。到那個時候,時機才真正成熟。我當時不明白什麽時機?他卻對我笑得高深莫測,神情遙遠而隱隱期待。就跟那天晚上醉酒時候說那些話一樣,好像他一直在等那一天。”
他垂頭苦笑一聲,“從前我一心隻想報仇,沒有認真去思考他的異常。直到那日在寶華寺他看著你神情驚異而驚喜,我才慢慢開始將那些事情都串聯起來,再加上你的身世,大概也就能了解到真相了。”
他長歎一聲,“你說得對,前朝兩個皇後都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為何還要收我為徒?我在想,他並不是無動於衷,隻是對這曆史發展天下分合看得淡然而已。況且有人那麽勞心勞力的去為了這個目標奮鬥,他為何還要去操心?再說——”他眼神忽然浮現一絲奇異的光,“你還記不記得他第一次見你的時候說的話?以蒼生為重。嗬嗬…他早知道你是前朝後人,大約也知道燕居的計劃,想讓你複國然後統一天下。不過這期間,定然是要戰爭。而你性格堅韌而憤世嫉俗,定然是不甘心被燕居控製,最終會以鐵血手段反抗。俗話說,皇帝打仗百姓遭殃。嗯,或許他還有那麽點佛門弟子的慈悲之心,所以讓你屆時得饒人處且饒人。好歹,燕居也姓淩,是睿賢皇後的後代。”
他似乎又想起什麽,嗤笑一聲。
“也隻有關於睿賢皇後的事,他大約才會有這麽點難得的同情心。”
秋明月卻沒有他那般放鬆的心情,感覺心頭沉甸甸的,像是有什麽堆積在一起,壓得她胸口悶悶的,喘不過氣來。
身後是他溫暖的胸懷,他伸手將她一點點箍入懷中,在她耳邊低低喃語。
“別這樣,就知道我告訴你這些後你心裏有壓力,肯定又不開心了。可是不告訴你,我又怕到時候你又會對我產生什麽誤會。”他微微鬆開她,認真的看著她。
“萱萱,答應我,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都要相信我好不好?你隻要記住,我永遠都不會傷害你。”
秋明月抬頭看他,看盡他眼神溫柔深情款款,看到他眼底倒映著自己的容顏。他那麽認真那麽專注的看著她,仿佛這天地間他隻看得見她一人,其餘都是浮雲空白。世界何其之大,然而有那麽一個人,能將她納入他整個身心,以至於成為他的整個世界。有這樣一個人傾心愛著,她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想通了以後,她眉宇間的陰雲總算消散,有些俏皮道:“記得哦,不許背叛我,不許有其他女人。”
他很認真點頭,“娘子大人有吩咐,為夫不敢不從。”
秋明月被他一臉鄭重的模樣逗笑了,“突然發現你越來越油嘴滑舌了。看來我不在,你學會的東西不少啊。”
“那有什麽辦法?”鳳傾璃見她笑得開心,心裏也鬆了口氣,臉上卻換上一副哀怨的樣子。“你在這裏身邊有那麽多男人環繞著,我若是不費點心思,早不知道被你忘哪兒去了。”
秋明月翻了個白眼,“什麽男人環繞?那不都是你給我安排的嗎?唯一一個不是你安排的還是和我有血親的三哥,我的親哥哥,你又吃什麽莫名其妙的飛醋?”
鳳傾璃有些悻悻的摸了摸鼻子,“我倒是想親自來…”
“行了,別再小心眼兒了。”秋明月好笑的看著他,“軒轅逸要來了,燕居的大軍也要到帝都了,這兩個人一個別有用心一個來勢洶洶,我得好好準備準備。燕居的敵意擺在明麵上,我不怕。我就怕軒轅逸暗中使陰招,如果對付我還好,如果算計咱們的孩子——”
她低頭,看著已經沉睡的兩個孩子,既是歎息又是幸福。
“當初還好有這兩個孩子支撐著,不然我不敢肯定不會和燕居魚死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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