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師徒反目,燕居逃走

嬰兒啼哭聲響起的時候,站在月色下的燕居猛然抬頭,隨即一掠而去。

秋明月暈了過去,兩個孩子分別被紅萼和鳳傾玥抱著,原本剛鬆了口氣的產婆和宮女一見女帝陛下暈倒,立即又嚇得慘白了臉色。

“陛下——”

“她沒事。”鳳傾玥隨手給秋明月施了針,忽而眼神一凜。距離紅萼不遠處的一個宮女趁她不備立即撲了過去想要搶過她懷裏的孩子,鳳傾玥衣袖一震,那宮女立即被震了出去,寢殿內想起驚呼聲。門外的司徒睿和端木弘聞聲飛奔了進去。而同一時刻有無數暗衛突然出現,那些宮女產婆還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齊齊斃命。

紅萼慘白著臉,孫嬤嬤已經奔了進來,一把從她懷中抱過孩子。

“快出去。”

一個黑影衝了進來,是燕居,抬手就去抓鳳傾玥懷中的小公主。

“把孩子給我。”

鳳傾玥不慌不忙先是將秋明月平放在床上,然後抱著小公主一個旋身躲過。燕居眯了眯眼,一瞬間看出了他的身份。

“容燁,你果然在這裏。”

話未說完,她已然出手,麵前突然又多了兩個人,赫然便是端木弘和司徒睿。端木弘不會武功,隻是作勢擋在鳳傾玥麵前。

“國師,你想犯上作亂嗎?”

他盯著正在和燕居交手的司徒睿,命令那些暗衛也齊齊加入戰場。

孫嬤嬤已經抱著孩子來到鳳傾玥身邊,“公子,陛下…”

鳳傾玥懷裏抱著剛出生的小公主,這般情況下還來得及打量懷中小人兒的模樣。因是足月生產,所以這孩子不想普通嬰兒那樣一出生就皺巴巴的,眉眼五官生得極為精致漂亮,依稀有鳳傾璃和秋明月的影子。她閉著眼睛,似乎累了在睡覺。長長的睫毛落下,在眼眶下投下一片盈盈,粉嘟嘟的臉蛋異常可愛。

他看著臂彎處的嬰兒,唇邊不由得泛起了一絲溫柔的淺笑。

這是她的孩子啊,長大了一定和她一樣美。

砰——

燕居一掌打在司徒睿胸口上,司徒睿吐出一口血退後兩步,麵色有些發白。

“司徒世子!”

孫嬤嬤一驚,趕緊將懷裏的小皇子塞給鳳傾玥,掠了上去。燕居雖然前些日子連連受綽內傷未愈,但是應付孫嬤嬤和這些暗衛還是綽綽有餘的,不多時孫嬤嬤就有了敗跡。

司徒睿和端木弘暗暗著急,都知道燕居是鐵了心今日要將秋明月的孩子擄走作為人質了。

鳳傾玥還保持著冷靜,“打開宮門,讓那些大臣全都入宮,調動皇宮所有護衛以及皇室暗衛,把她引到外麵去,讓所有朝臣百官都看清楚。他們所尊崇的國師,是如何逆某犯上想要劫持皇子公主的。”

端木弘眼睛一亮,“好。”

他直接從窗戶飛了出去,有暗衛擋住他的步伐,隨後又有更多的暗衛幫他清掃前路。鳳傾玥抱著兩個孩子,有些歎息的想,若非剛才給秋明月輸了太多真氣又牽扯出舊傷導致他如今內力喪失無法招架燕居,否則他一個人便能抵抗燕居,也用不著浪費這麽多隱衛了。

這也是他沒有料到的。

原本以為秋明月好歹一身武藝,不至於難產,哪知…

好在寢宮夠大,不然這麽多人在這裏刀劍相撞,隻怕早就頂破屋頂了。

眼看那些暗衛都死了,孫嬤嬤也受了重傷,司徒睿深吸一口氣就要迎上去。鳳傾玥拉過他,“先出去再說。”

“可是…”

司徒睿看著已經昏迷了的秋明月,麵色擔憂。

“她不會有事的。”

鳳傾玥看了眼秋明月,神色平靜。

外麵響起很多腳步聲,雜亂的,急切的,還有整齊的…

是那些大臣和侍衛。

燕居一掌劈向孫嬤嬤胸口,就來奪鳳傾玥臂彎的孩子。鳳傾玥將小皇子塞給司徒睿,自己迎身而上。休息了那麽一會兒,他的內力並沒有恢複多少,不過燕居也好不到哪兒去,他暫時還能夠應付,索性把小公主一起扔給司徒睿。

“把孩子抱出去。”

司徒睿隱隱有些焦急,懷中的兩個孩子已經哭了起來。

“快出去。”鳳傾玥已經拿出了玉隱,化作利器招招逼向燕居,一邊沉聲喝道。

孫嬤嬤爬了起來,焦急道:“世子,這裏危險。快帶公主和皇子出去。”

一直躲在安全地帶的紅萼也走過來道:“咱們出去,先保住公主和皇子再說。”

司徒睿看了眼空中交戰的兩人,屋內的所有桌椅板凳已經被他們周身散發出的真氣毀得一幹二淨。不過兩人像是有默契一般,都離床遠遠的,似乎是怕驚擾了床上昏睡的人兒。

“靜兒在這裏太危險,我得救他。”

他說完就要將兩個孩子塞給紅萼,自己去救秋明月。這時候窗外又跳進來一個人,是端木弘。

“你們出去。”

他身影閃動如幻影,一下子就掠到窗邊,俯身將秋明月抱了起來。

“走。”

“好。”

司徒睿飛掠出窗戶,孫嬤嬤也帶著紅萼飛了出去。整個寢殿就隻剩下了燕居和鳳傾玥打得如火如荼。

“小子,你真氣耗盡,根本不是本座的對手。”

燕居招招狠辣,聲音冷諷而譏嘲。

鳳傾玥臉色有些白,神色倒還鎮定。

“能得前輩指教,晚輩萬分榮幸。”

燕居冷哼一聲,招式越發淩厲,直取鳳傾玥性命。

鳳傾玥也不甘落後,他雖然真氣受損,但招式卻沒有任何停滯。

“前輩何苦咄咄逼人呢?她不是您的徒兒嗎?”

說起這個燕居就是一肚子氣,“你給我閉嘴。容燁,你三番四次與本座作對,今日本座讓你來得去不得。”

鳳傾玥似乎笑了一下,忽然身形一個旋轉,長袖揮舞,灑出白色的粉末。

燕居剛要追去,見此立即後退一步。

“卑鄙!”

“比不上前輩。”他輕笑著掠了出去,燕居長袍一掃,將那些毒粉全都驅散,然而跟著飛了出去。

夜色闌珊,冷月如勾,鐵劑守衛齊齊湧動。那些大臣正蹣跚的趕來,眼看著人越來越多。燕居皺了皺眉,當著這群人把小公主和小皇子劫走的話,隻怕她明日就得成為整個西戎的罪人。不能再跟他們繼續耗下去,必須盡快把那兩個孩子抓住。

她身影忽然一閃,便閃出八個影子來。

“移神幻影!”

鳳傾玥目光一凝,退後一步,身後的禦林軍全都迎了上去。

“國師,您這是做什麽?想要刺殺陛下篡權奪位嗎?”

高聲呼喊的,正是先一步入宮的章王司徒嘉。

“大哥,你怎麽樣?”

司徒紫欣見司徒睿臉色發白,嘴角有鮮血流出,不由得有些擔憂。

“睿兒,你沒事吧?”章王也看過來。

“沒事。”

司徒睿搖搖頭,看著端木弘懷裏的秋明月。

“靜兒何時才會醒來?”

鳳傾玥站在月色下,他如今還是女裝的模樣,但是不少人都看到他剛才從秋明月的寢殿裏飛出來,對他的身份自然有揣測,尤其是司徒紫欣,幾乎立即就發難了。

“你是誰?接近陛下有什麽目的?”她目光咄咄逼人,大有動手的趨勢。

鳳傾玥真氣耗盡,胸腹有血腥衝上喉嚨,他不動聲色的咽下,除了臉色有些白以外,旁人根本看不出絲毫變化。

他轉身,下意識想露出溫和的笑,忽然想起秋明月的話,立即就收了笑。

端木弘皺了皺眉,“她不過是小七身邊的一個宮女而已,什麽目的?玉容郡主,莫要草木皆兵了。”

腳步聲越來越多,已經看得見遠處有大臣的身影。而那些暗衛一個個的倒下,根本就不是燕居的對手。

“父王。”

司徒睿叫了一聲。

章王立即飛身而起,“國師,快住手。”

燕居哼了一聲,根本不把章王放在眼裏。時間越來越急迫,她集中掌力,用了十成的內力與章王對抗一掌,而後幻影一收,直直掠向司徒睿。

“把孩子給我。”

司徒睿下意識後退,忽然身子一僵,旁邊伸出一雙手來,就要搶過他臂彎的嬰兒。

“紫欣,你——”

司徒紫欣伸出的手一頓,原來是鳳傾玥早就發現了她的異樣,用身上最後一枚銀針紮了她的麻穴。然而燕居已經來到近前,他最後一絲力氣消散,根本無法阻擋,甚至被那強大的真氣震得後退幾步,一手支撐著一顆大樹才能勉強穩住身形。

燕居不管不顧的奔過來,伸手就要去搶孩子,忽然一道人影撲了過來,拚盡全力解了司徒睿身上的穴道,然後把他推開,自己卻被燕居怒極一掌擊中。

她睜大眼睛,耳邊響起紅萼的驚呼聲。世界刹那間一片空白,耳朵嗡嗡作響,她什麽也聽不見,卻能感受到自己的五髒六腑正在碎裂的聲音。她微微的笑著,噴出了一大口血。然後渾身的力氣喪失,緩緩的倒下。昏迷前,她看了眼被她推出去的司徒睿,眼底微微欣慰。

燕居怒喝一聲,“該死!”

身後疾風掃過,直奔司徒睿。忽然一個人影掠過來,擋住了燕居,同時猛烈的罡氣外放,竟逼得燕居後退幾步。她抬起頭來,卻見不知何時已經醒過來的秋明月擋在司徒睿麵前,臉色雪白而眼神森冷的看著她。

“靜兒——”

司徒睿欣喜的驚呼。

章王已經從空中落下來,捂著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小姐…”

紅萼終於送給了口氣,端木弘也走了過來。

“小七,你—”

秋明月一甩衣袖,上前一步,冷冷看著燕居。

“你還是不死心。”

燕居似乎打量她完畢,低笑了一聲。

“恢複得挺快的。”

那些朝臣和侍衛已經來了,看到這一番情景,竟然不知作何反應,全都僵在了原地。

“不過你剛生產完,身體虛弱,根本不是我的對手。”

秋明月冷笑一聲,“誰動我的孩子,誰就的死。”

‘死’字還未落下,她已經如風一般掠了過去,轉瞬就和燕居交纏到了一起。

“小七——”

端木弘的聲音消失在空中忽明忽幻的兩個身影裏,他睜大眼睛,頗有些不敢置信。

“天呐,想不到小七的武功這麽高。”

司徒睿咳嗽兩聲,走過來,眼神也有些複雜。

端木弘轉頭,見他懷中的孩子已經不再哭了,反而睜大眼睛看著自己的母親和敵人戰鬥,頗有幾分興趣的模樣,他微微失笑,心想才剛出生的嬰兒,哪有什麽意識?

“你傷得不輕,把孩子給我吧。”

他從司徒睿懷裏抱過小皇子,紅萼也走過來,把小公主抱在懷裏。

禁衛軍統領走了過來,“王爺,如今該怎麽辦?”

端木弘看了眼他身後的百官,嘴角噙起譏誚。

正在這時,空中兩個身影分了開來。秋明月一腳落在屋頂上,長發飄飄如仙如畫。

“別忘了,你的武功是本座所授,別說你如今體力未恢複,即便是全勝時期,也不是本座的對手。”

燕居的聲音冷而傲,尖銳又森冷。

“是嗎?”

秋明月擦掉唇邊的血,眼神幽幽閃爍如星子,仿佛一個無底深淵,引人沉淪。

鳳傾玥忽然意識到什麽,猛然一驚。

“不要——”

然而已經來不及,秋明月手中多了幾枚銀針,並且迅速的紮向自己身上幾處大穴。不過一會兒,她忽然仰頭,渾身真氣爆開,琉璃瓦片碎落於地,濺起一地的灰塵,所有人都退後幾步。

“銀針刺穴?”燕居瞳孔微縮,“你瘋了。”

秋明月不理會她,衣衫飄飛,白綾如稠,急速掠過。

“我說過,傷我孩兒著,死!”

她的聲音冰冷如隆冬大雪,眼神清淩淩似刀,以銀針刺穴強迫恢複的體能再加上強大的意誌力,讓她的內力一瞬間增至臻頂。身影如鬼魅般靠近,招式如飛花拂柳,輕飄飄落下,卻驚起滔天駭浪。縱然是燕居這等絕世高手,在她這樣不要命的打法下,也不由得連連後退。

“端木靜曦,你不要命了?”

“你還是擔心你自己吧。”秋明月已經被徹底激怒,下手毫不留情。“你不是一直說我學藝不精丟了你的臉?如今正好讓國師看看,朕究竟有沒有能力殺你。”

“你這是欺師滅祖,會遭天打雷劈——”

“哼,原來你也信鬼神之說嗎?”

秋明月退後一步,雙手在胸前做了個太極的手勢,白色的光暈漸漸匯聚而成,越來越大。她雙手以蘭花指托著光暈,周身氣流湧動,墨發在空中飛舞。月色灑下來,照得她精致絕美的容顏如沐光輝,飄渺若仙。

她忽然眼神一凜,“破—”

光圈破出,直直打向燕居。同一時間,鳳傾玥將玉隱扔了上去。

“接住。”

秋明月飛身而起,右手運氣內力將玉隱吸了過來,半點也不拖泥帶水迅速攻向燕居。燕居剛化解了光圈的襲擊,秋明月的殺招已近在眼前。她心中一驚,連連後退。身後忽然掠下幾個黑影,擋在她身前。

“國師,您先走,我們斷後。”

說罷已經迎了上去,秋明月冷笑,抓著玉隱反手一掃,看不見的氣流化成利劍直直掃向最近兩個黑衣人的脖子,一招斃命。

燕居捂著胸口,知道如今局勢不利於自己,當下也管不得其他,飛身消失在黑夜裏。

秋明月已經殺了幾個黑衣人,見此立即喝道:“弓箭手,放箭——”

下方弓箭手齊齊準備,刷刷刷箭如雨般沒入燕居消失方向。秋明月則是飛身落在地上,一大群人圍了上來。

“小七——”端木弘眼神擔憂。

“靜兒。”

司徒睿捂著胸口走進。

“小姐。”紅萼抱著孩子走了過去。

鳳傾玥也慢慢的走了過來,身後朝臣全都跪在地上,秋明月根本來不及關心。她三兩步走到孫嬤嬤麵前,蹲下來,將她扶起來。

“嬤嬤——”

孫嬤嬤已經氣若遊絲,“小姐…還好,你沒事…”

“你別說話,我會救你的。”

秋明月要給她輸送真氣,卻被孫嬤嬤阻止。

“沒用的。”她搖搖頭,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小姐…”她顫巍巍的伸手,秋明月抓住她的手,感受到她的生命力正一點點的流失,心裏也一點點涼了下去。

“你想說什麽?”

“…咳咳…”孫嬤嬤咳出一絲血來,秋明月立即給她擦拭幹淨。低頭看著她,沉默不語。

“皇子和公主…”困意襲來,孫嬤嬤眼皮幾乎睜不開。

“他們都很好。”秋明月聲音輕柔又有些低啞,努力扯出一絲笑意。“是你救了他們,謝謝…”

孫嬤嬤已經看不見任何事物,聞言卻露出欣慰的笑。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如此,老奴也可以安心了…”

秋明月抱緊她,眼底有淚光閃爍。

“你別說話,我會救你的,你會好起來的…”

孫嬤嬤閉著眼睛,蠕動著唇瓣似乎想說什麽。秋明月低著頭湊近她,“嬤嬤,你想說什麽?”

“小姐…”她努力保持最後的清醒,“你長大了…不需要老奴了…”

“不——”

秋明月流下了眼淚,“誰說我不需要你?我需要你,就像從前那樣。我摔倒了,你會給我上藥,會安慰我。我睡不著覺,你給我講故事…”

她聲音哽咽了,將自己的頭埋下去,低啞道:“你別睡,不要睡過去。外祖母不在了,娘也不在我身邊…如今,就隻剩下你和紅萼了。你怎麽忍心…隻留下我一個人?”

忽然似想起了什麽,她衝紅萼道:“把孩子抱過來。”

紅萼立即蹲下來,“嬤嬤,你看,這是小公主,你剛才拚死救下的…”紅萼也哭了起來,“你看看她…”

孫嬤嬤呼吸弱了下去,“公主好好的…就好…小姐,老奴走了…你…好好照顧自己…”

“不會的,你不會有事的。”秋明月似乎被刺激到了,猛然抬頭對著身邊的人大吼:“還愣著做什麽,去傳禦醫,快去——”

“是。”立即有宮女匆匆而去。

“小七。”端木弘抱著小皇子蹲下來,“你冷靜點,孫嬤嬤她…”

“閉嘴!”

向來對端木弘假以辭色的秋明月此刻卻似乎有些瘋狂,冷喝了一聲。

“她不會有事,不會。”她拔出銀針,就要紮下,手腕卻被人握住。她抬眸,對上一雙豔豔其華的眼睛,是鳳傾玥。

“放開我!”

鳳傾玥不放,眼神平靜道:“她五髒六腑皆碎,縱然是大羅神仙下凡也救不了她。”

“你胡說。”秋明月用力掙紮,“放開我——”

鳳傾玥卻緊緊抓著她的手,“你若真為她好,就該讓她安靜的走。”

秋明月抬眸,淚眼朦朧的看著他。經過方才一番大戰,她麵色有些白,發絲微亂,一雙眼睛經過淚水洗滌越發清澈。然而此刻朦朧如霧,又加上毫無血色的唇,看起來確實楚楚可人,令人望之生憐。

鳳傾玥垂了垂眼,低低道:“你要記得,她是為救你的孩子而死。你隻有振作起來,才能為她報仇。還有你的孩子,你有保護照顧他們的責任和義務。”

他字字清晰字字冷靜又字字歎息。

“她還有話要對你說。”

他別開了眼,鬆開手,看向遠處投影在地麵上的斑斕樹枝。

秋明月似被他的話擊中,低頭看著孫嬤嬤。

“嬤嬤…”

她聲音低啞若絲,深深吸一口氣,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

“你別睡,別丟下我一個人…”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已經幾近脆弱,就像一個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孩子,在向大人求助。

“小…”孫嬤嬤此刻已經是油盡燈枯,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老奴知道…之前老奴和國師…逼迫你…離開…離開世子…你心裏恨我。咳咳…”

“別說了,我不恨你了,不恨…”

秋明月將自己的臉擱在她頭上,“我知道,你從未害過我。我一直都知道…”

“小姐…老奴走了…你一定…一定好好保重…”孫嬤嬤又咳出一絲鮮血來,“我知道…你心裏一直想著世子…等抓了國師…你…你就回去吧…當初是老奴錯了…不該聯合國師騙你…回去吧…”

她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到最後已經聽不見。

“嬤嬤…”

似乎該說的已經說完,孫嬤嬤沒有遺憾了,終於安心的吐出最後一口氣,手無力的垂下…

秋明月身子一僵,心口忽然有什麽被抽離了一般。不痛,隻覺得很空。有風吹來,颼颼的冷。她怔怔的坐在地上,眼淚滴滴落下落下。這一刻什麽都不想,腦海中隻是不斷回現出幼時的記憶…

“孫嬤嬤…”

紅萼再也忍不住,壓抑的哭出聲來。

“小七—”

端木弘一隻手落在秋明月肩膀上,她卻忽然渾身一軟,倒在了他身上。

“小七?”端木弘大驚,連忙用另外一隻手抱住她。

“陛下——”

“青兒——”

“小姐——”

無數人的聲音響在耳邊,失去意識的最後一刻,秋明月對端木弘說了一句話。

“全力緝捕國師,生死不論。”

秋明月病倒了,那日生產本就九死一生,後來她又強行銀針刺穴與燕居大戰了一場,再經孫嬤嬤之死的打擊,無論是身體上還是心理上,都受到了嚴重的創擊,一病不起。禦醫為此焦頭爛額,卻也沒法子讓她醒過來。大家都知道,她是身形疲憊,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恢複,強迫無用,也隻有慢慢等。

一國之君病重,朝臣自然是心急火燎,好在還有端木弘這個王爺在。秋明月生病了,自然由他這個唯一的親王代政。他代政第一件事自然是下令追捕國師,那晚所有人都看到燕居意圖擄劫皇子和公主,就算想要為燕居說情,也沒有理由,因此隻能沉默。

司徒紫欣勾結國師意圖對皇子公主不利,已經被抓了起來關進天牢,等候秋明月醒來再行處置。鳳傾玥暗示過端木弘,讓他趁此機會可以削了章王的兵權,由司徒睿承繼。端木弘不知道司徒睿的身份,卻也知道如果司徒睿掌握兵權,對秋明月才是最有利的,於是點頭答應了。

至於鳳傾玥,那天場景太亂了,幾乎沒人發現他這個宮女的異常。而且那天為秋明月接生的宮女產婆都死了,隻要秋明月不懷疑他,沒人有資格說東道西。端木弘看鳳傾玥不順眼,但是也知道當時自己妹妹生產之時多虧有鳳傾玥幫忙才沒能讓國師得手,倒是對他不再如以往那般討厭了。

知道鳳傾玥受傷,端木弘提出讓他到自己王府養傷,鳳傾玥沒有拒絕。反正如今他內力喪失,在宮裏幫不了什麽忙,倒不如找個地方好好養傷。

秋明月昏迷了三日,所有政務都交給了端木弘和司徒睿。

其實當初抓司徒紫欣的時候,端木弘有些猶豫,好歹也是司徒睿的妹妹。司徒睿看穿了他的疑惑,隻淡淡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她聯合國師對陛下不利,就該由國法處置。”

對於這一點,連章王都不能說什麽,端木弘自然是不再顧忌,直接把司徒紫欣關了起來。

三日後,秋明月醒了過來。第一眼就看到紫色的帳頂,空氣裏有淡淡的藥香。她皺了皺眉,伸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昏迷那晚的事情逐漸回歸腦海。孫嬤嬤死了,死在她懷裏…

她握緊雙拳,忽然想起自己的孩子。

“來人,紅萼——”

急急的腳步聲響起,珠簾落下,接著紅萼出現在眼前。

“小姐,你終於醒過來了。”她喜極而泣,連忙去扶她坐起來。

“小姐,你有沒有不舒服?奴婢去傳太醫——”

她說著就要出去,秋明月伸手拉住她。睡了幾日,聲音有些啞。

“孩子呢,把我的孩子抱過來。”

那晚她生下孩子就暈了過去,醒來就跟燕居大戰了一場,還沒有仔細看過她的孩子。

“孩子在呢。”紅萼臉上漾開笑容,然後轉身將安置在床頭的搖籃推了過來。這是幾個月前秋明月就命人做好的,孩子生下來就放在裏麵睡。她方才醒過來,腦子還有些迷糊,再加上沒有聽見嬰兒的哭聲,所以沒有發現而已。

“小姐,你看,公主和皇子都在睡覺。”

秋明月低頭看著安靜睡著的兩個孩子,慢慢伸出手來,一點點分別劃過兩個孩子的眉眼五官,嘴角揚起柔悅的笑。眼角卻微微有些濕潤。

這是她的孩子,她拚死生下的孩子。

“孩子…我的孩子…”

“是,小姐,是你的孩子。”

紅萼將左邊的嬰兒抱起來,放在秋明月臂彎裏。

“小姐,你看,這是小公主,長得跟你多像啊。你沒看見,她睜開眼睛的時候,那眼睛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可漂亮了。還有小皇子——”她又將另外一個孩子抱起來,“小皇子與世子多像一些…”

忽然意識到什麽,她住了嘴,有些忐忑的看向秋明月。

秋明月隻淡淡一笑,“是嗎?抱過來我看看。”

“是。”紅萼一喜,連忙把懷中的小皇子抱過去。

“小姐你看,公主和皇子都長得好漂亮呢。”

秋明月嘴角泛起溫柔的笑,轉而又有些悵然起來。

“他們還沒有名字。”

“對啊,小姐要給小公主和小皇子取名。”

秋明月垂眸靜靜的看自己兩個孩子,忽然問:“三哥每日都會過來嗎?”

“嗯。”紅萼點頭,“王爺和世子,不,現在已經是章王了,都會過來看小姐。”

秋明月怔了怔,隨後就了然。

“快下朝了吧。”

“是呢。”紅萼看了看沙漏,道:“這會子已經下朝了,待會兒兩位王爺就要來看小姐了。哎對了,小姐醒過來,奴婢還沒告訴殿下呢。”她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頭,“小姐你等著,奴婢這就去稟報王爺——”

“紅——”

秋明月剛準備喚住她,忽而聽到有腳步聲響起,微微有些急切。

“小七,你醒了嗎?”

珠簾一落,端木弘立即就奔了進來。他剛剛下朝,連朝服都還沒有換。身後跟著司徒睿,見到她醒來,都鬆了口氣。

秋明月將孩子放回搖籃裏,“三哥,你們來了?”

端木弘先探了探她的額頭,確定她沒有發燒,才放下心來。

“還好你醒過來了,你都不知道,這些天可把我給折騰壞了。那天你昏過去的時候,臉色慘白的嚇人。那幫太醫都是群沒用的廢物,你要是再不醒過來,我就把他們全都拖出去斬了算了。”

秋明月靜靜的笑著,“我隻是太疲倦而已,哪有那麽嚴重?三哥太小題大做了。”

司徒睿已經坐了下來,笑看著秋明月。

“醒來就好。”

秋明月看著他,眼神有些複雜。她知道司徒紫欣是燕居的人,隻是沒想到那日司徒紫欣居然也進宮了,還差點擄走她的孩子。司徒睿隻怕因此會覺得愧對自己吧。哪怕,這與他根本沒有半點關係。

“是,我醒了,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端木弘歎了口氣,又開始責備道:“小七,你也太不知輕重了,明明生產完那麽虛弱了還敢以銀針刺穴,知不知道有多危險?”

秋明月垂下眼,看著自己的兩個孩子。

“我什麽都能忍,但是不能忍有人傷害我的孩子,誰都不行。”

司徒睿抬頭看了她一眼,想起那晚她親手殺死先帝,不由得心中微痛。

“國師已經逃走了,整個國師府也早已人去樓空。我們貼了告示出去,懸賞捉拿國師。不過國師武功高強又神出鬼沒,誰也不知道她在哪兒。”

秋明月淡淡道:“三哥沒有削了她的位麽?”

帝師也好,國師也罷,不過都一個人而已。而那個人,自己和她從此勢不兩立。

端木弘怔了怔,“這些天太忙,我倒是把這事兒給忘了。”他搖搖頭,“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如今最重要的是將國師抓起來,不然保不準她什麽時候又打你孩子的主意。”

他伸出手逗弄著兩個嬰兒,眼裏有著笑意。

“對了小七,你還沒給我著兩個侄兒侄女起名字呢。待滿了一百天,可要上皇室玉蝶的。”他忽然一頓,垂下眼簾,歎息了一聲,又笑了笑。

“不過想來你大概不願意給他們冠上端木這個姓。”

秋明月抿唇沉默了一會兒,忽然道:“三哥,無論我做什麽,你都站在我身邊嗎?”

端木弘抬眸,看著她寫滿認真的眼睛,似乎低低歎了口氣。

“都到如今這個地步了,除了一直幫你,我還能如何?”頓了頓,他似自言自語道:“小七,從前我覺得你剛毅決斷,腹有乾坤溝壑,能做好一個帝王。然而這幾個月我看著你這樣兢兢業業不眠不休,雖然看起來很正常,實際上你心裏並不喜歡這些。”

他深吸一口氣,很認真道:“所以…如果你不喜歡,可以不用勉強自己。”

他又低頭看著兩個沉睡的嬰兒,唇邊泛起柔和的笑。

“我覺得,比起江山大業來,還是你開心最重要。想必你母親…也不希望看著你這樣悶悶不樂。我隻但望你記住,你除了是西戎的女帝以外,你還是一個女人,一個母親,一個妻子。很多事,如果你不想去做,沒人可以強迫得了你。等燕居的事情解決了以後,你想做什麽就去做吧,我不會攔著你。什麽皇位江山,什麽權勢滔天,如果這些外在的東西困住你一生,讓你一輩子鬱鬱寡歡,不但我於心不忍,你娘在天有靈也不會安息的。”

秋明月動容,“三哥,我…”

端木弘笑著拍拍她的肩膀,“好好休息,別想太多。我雖然閑散慣了,但是可不願我唯一的妹妹再操心操勞。朝廷上的事,我會幫你處理,等你養好身體再說。”

秋明月垂下眼簾,點點頭。

“好,謝謝三哥。”

“說什麽傻話?”端木弘佯裝不悅,又歎息一聲。“你是我妹妹,也是如今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不幫你誰幫你?咱們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什麽謝不謝的,以後都不要再說了,不然我可就生氣了。”

秋明月撲哧一笑,又有些心酸,眼角微微澀然。她眨眨眼憋回那股淚意,覺得自己最近好像越來越愛哭了。吸了吸鼻子,她轉換話題。

“三哥,不如你給我的孩子起名吧。”

“我?”

端木弘挑眉。

“是啊。”秋明月看著自己兩個粉雕玉琢的孩子,笑得眉眼彎彎。

“你是他們的舅舅,那晚可救了他們一命,自然可以給他們取名。”

端木弘有些興奮,隨即又皺眉搖搖頭。

“算了吧,我不太會給孩子起名字,還是你自己取吧。”他伸手捏了捏左邊小公主的臉頰,嬰兒皮膚又滑又軟,摸起來如綢緞一樣,令人愛不釋手。

“何況你那夫君可是個小氣的人,我可不想自討苦吃。你要是拿不定主意,以後就讓他給起名吧。”

秋明月默了默。旁邊司徒睿低著頭,似乎在沉思。

須臾,秋明月抬頭笑了笑。

“男孩兒留著讓他取名,女兒…”她想了想,“小名就叫綰兒吧。”

“婉兒?”端木弘皺了皺眉,“聽著就覺得弱不禁風,不好,換一個。”

秋明月笑笑,“不是溫婉的‘婉’,是綰青絲的‘綰’。”她頓了頓,看著自己的女兒,眼神裏覆上了一層回憶。

“長發綰君心,但願我的女兒以後能嫁得好夫婿,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離不棄。這就是我這個做母親最大的心願了。”

端木弘微微挑眉,隨後舒心一笑。

“綰兒?嗯,不錯,這個名字好聽。”他笑得眉眼彎彎,好似這是自己的孩子似的。“那男孩兒呢?”

“男孩兒…”秋明月仔細的想,“暫時就叫塵兒吧。”

“有何意義嗎?”端木弘問。

秋明月笑了笑,“小名而已,哪裏來那麽多意義?暫時這麽叫著吧,以後再改。”她頓了頓,又問:“鳳傾玥呢?”

端木弘微微顰眉,不情不願道:“在我府裏呢,放心,他死不了。如今我府裏的那些丫鬟,可一個個的被他迷得神魂顛倒的,都快忘記我這個主人了。”

秋明月好笑的看著他,“容燁風流遍天下,你府中那些個丫鬟自然抵不住他的魅力。”

端木弘不置可否,若非鳳傾玥對他小妹有別樣的心思,單憑容燁這個人,他還是蠻佩服的。正準備再說什麽,忽然一個暗衛落下,單膝跪在地上。

“陛下。”

秋明月抬頭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有燕居的下落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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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隻能明天收拾燕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