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玥的到來,為你接生

大勢已去,心如死灰也不過如此。

端木皇趴在地上,嘴角黑血殷殷,璧上的明珠光暈灼亮,照得他臉上皺紋斑斑,再這樣的夜裏,顯得尤其猙獰駭人。他看著秋明月,眼神黝黑而痛楚。

“這個江山遲早都是你的,你何苦…背上弑父…的罵名?”

秋明月臉色慘白似雪,猶自堅定的站著。

“因為我沒有時間了。”

沒有時間再麵對那些刀口如舌,沒有時間再去應付端木皇再發現無法使她流產最終告訴燕居並且以百官之口威脅,沒有時間再去費心準備籌謀得以保全自身以及腹中胎兒安全。

她深深吸一口氣,眼中有淚光閃閃,嘴角卻慢慢勾出淡淡笑意。明麗而絕美,森然而淒愴。

“你無情,因為你永遠無法理解一個做母親的心情。正如,當年你拋棄我,縱然知道我存活於民間,也無法將我接回宮中。什麽局勢不穩,什麽無可奈何。說到底,不過是你的自私和懦弱。不過是,你永遠無法體會一個女人十月懷胎的心血和苦楚。”

“你永遠無法體會,一個母親,為了她的孩子,什麽都可以犧牲,也什麽都可以擔當。”

她手指撫上自己的小腹,慢慢走過去。

“靜兒—”

司徒睿伸手想拉住她。

她卻已經微微俯身而下,因為懷孕的關係,她必須顧及腹中的孩子,所以不能大力彎腰,隻能微微弓著背,居高臨下的看著地上垂死掙紮的老皇帝。

“事到如今,我也不怕告訴您,今夜的一切,都是我設計的。不過想來您應該也是欣喜而欣慰的。您選中的繼承人,她有能力統禦江山,有能力玩弄權術,有能力做到你努力了一輩子都無法撼動的國師的威信與權力。”

端木皇眼神渾濁的看著她,他努力仰頭,此時才發現自從被冊封為皇太女後日日來給自己請安的時候都是素裝整容的她,今夜卻換上了金紅色的皇太女服飾,衣袖華麗而寬大,袖口有金線隱隱閃爍,衣袍上有金鳳躍然於飛,一雙眼睛灼灼生輝。她俯身而下,頭上金鳳簪子明亮而脆烈,在燈光下散發才出冷冽森寒的光。

那光投影在她的眼神裏,生生又生出辱墜地獄的寒涼和絕情來。

他在那樣深沉而漠然的目光裏,看見自己原本灰白的耳鬢刹那間白如雪,看見自己那張原本風華猶存的臉皺紋斑斑,看見自己渾身狼狽嘴角黑血淒淒慘慘。

端容與狼藉,華麗與慘敗,如此鮮明的對比裏,恍惚中似乎也映射出這些年來金殿玉輝高樓獨斷;映射出衣衫鬢影一抹紅唇笑顏如花;映射出黃金龍椅背後白骨森森,鮮血橫流…

一步步走來,發現盡頭處,天涯之終,紅塵遠去,獨留他一人麵對那無盡黑夜。

他努力想要睜開眼,卻仍舊無法突破那黑夜看見任何光明。

那些年,嬌妻在懷。那些年,把酒歡歌。那些年…

而今,父女相殘,徒留一灑鮮血,佝僂屍體…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仰頭,淒愴大笑。

秋明月一震,卻見他忽然聲音一頓,四腳癱倒,再沒有絲毫的生氣。

秋明月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靜兒——”

司徒睿一驚,連忙想要來扶她。

秋明月卻一手撐地,一手撫著自己的腹部,臉色比剛才還白。她看著倒在地上滿身黑血死不瞑目的端木皇,看著這殿內燈火輝煌卻淒清森涼。

是哪裏來的風吹進來,滲骨的寒涼,冷得她雙唇止不住的開始打顫。

司徒睿雙手握著她的肩膀,明顯感受到她渾身都在顫抖,縱然隔著衣袍,那種透骨的涼意也透過衣袍遞進之間再一寸寸浸入他心脈,冷得徹骨。

他渾身一震,下一刻緊緊的將她抱進懷裏。

“別怕,那不是你的錯。”

他柔語安慰,聲聲呢喃若風。

“你隻是要保護自己的孩子,是他們逼你…”

“別怕,靜兒,你還有我,我永遠都在你身邊…”

“用我的懷抱,驅散你的冰冷…”

他一句句的說著,忽而頓住了,因為胸膛處,有濕熱漸漸暈開。

司徒睿,伸出拍她肩膀的手一頓。

她哭了!

這個剛強驕傲的女子,哭了!

這個無論在任何逆境下都永遠堅毅自信的女子,哭了。

他低頭想要看清她臉上的淚痕,想要給她擦幹那本不該屬於她的脆弱和無助。她卻死死的抓住他的手,壓抑的,低低的抽泣。

淚水很快就染濕了他的胸膛,也灼傷了他的心。

忽然心如絞痛。

燈光下司徒睿單膝跪在地上,一隻手緊緊抱著她,另外一隻手緩緩放下,將她的頭按在自己心口處,無聲安慰。

她如此剛強而決斷,如此奇特又如此鮮明,如此大膽又如此灑脫。那樣獨特得…幾乎讓他忘記,她隻是一個女子而已。在來到西戎之前,她本有幸福的家庭,有愛她如瑰寶的丈夫,還有即將臨盆的孩兒。她原本應該安享在自己丈夫懷裏,等待那屬於和心愛之人的愛情結晶降臨。

然而命運,然而那些隱秘的不可逃避卻從未被她真正接受的,屬於她的身世和使命。如枷鎖一般強硬的套在她身上,困住了她的步伐,卻又帶領這她向著另外一條血腥之路而行。

所有人,包括自己,都在逼她。

在此之前,從未有人問過她,那些至尊權位,那些皇室傳承,江山如畫。她,是否心甘情願接受?

司徒睿抿緊唇,忽然想起從前在章王府,她時不時的對自己講述她和鳳傾璃的點點滴滴。彼時他羨慕,也嫉妒,心中黯然。然而此刻他卻在想,給她這人世間所有人豔羨的高位和富貴,真的是為她好麽?她那般留戀從前在大昭的點點滴滴,其實何嚐不是對如今陷入這皇室操戈,鐵戟江山的厭惡及排斥?

或者,他還不夠愛她。

司徒睿不說話,隻是靜靜的擁著她。

此刻,相對無言。此刻,無聲勝有聲。

秋明月不知道的是,此刻窗外,也有一雙眼睛在默默注視她。

疼痛的,溫柔的,帶點淒惶的…落寞。

許久,他轉過身,於黑暗下看著夜空清冷的月色。

曾幾何時,他可以將她攬入懷中,再不讓任何人窺視。

曾幾何時,她留給他的永遠都是漠然的背影。

曾幾何時,他連在她傷心難過之時想要給予她安慰的懷抱都已經不配擁有。

他仰頭,嘴角一絲淒涼的笑。

外麵廝殺聲漸漸弱了下去,秋明月的抽泣聲也漸漸低了。

窗外的冷月照進來,端木皇睜大眼睛四腳癱軟的樣子更為猙獰駭然。

秋明月伸手過去,覆蓋上他的眼。

“瞑目吧,我的父皇。”

這是她第一次喚這個所謂的父親為父皇,也是最後一次。

手收回,端木皇的眼睛已經閉上。

外麵紅萼的聲音響起,“殿下,叛亂已平,孝親王被或抓,狄大人請示殿下該如何處置?”

秋明月抬起頭來,由司徒睿扶著站起來,一瞬間眼神又恢複了冷靜,不見方才絲毫悲痛無助。

“收監天牢,其餘人若降並起血誓用效忠於本宮,則免除一死,並且厚待其家人。若反——”

她抬起的眼眸色深深,珠光璧輝下森涼如月。

“格殺勿論。”

“是。”

“還有,陛下遭刺,受驚過度,速速傳太醫——”

“是。”

紅萼的腳步聲離去,頗有幾分急切和焦急的味道。

秋明月低頭看著已經死去的老皇帝,此刻他嘴角的血已經變成了紅色,麵上的青氣也消散,根本沒有絲毫中毒的跡象。她看著他近乎安詳的麵容,想起方才給他合眼的時候在他口中放了一顆藥丸。那是在她發現端木皇要殺她的孩子之後,她就苦心製造的一種藥。對正常人沒有半點用處,但如果對有痼疾的人來說,就是致命毒藥。

是毒藥,也是解藥。

她在端木皇的藥裏下了毒,方才那個藥丸就是解藥。

“端木清和孝親王勾結的證據從哪兒來的?”

時間太緊,由於想著必須在燕居閉關的時候行動才能有最大的收獲,是以根本來不及準備那麽多。秋明月原本想著等叛亂過後燕居也損失了一批人馬,震怒之下自然會徹查。再加上當初端木清的所作所為,隻要自己稍微栽贓陷害,定然以假亂真。燕居那個時候不會和自己較真。卻沒想到,今夜居然就有人送來了這些證據。

司徒睿沉吟一會兒,道:“方才我在外麵,突然接到的密函。不知道是誰留下的,不過那人武功高強應該在我之上。能悄無聲息的入宮而不引任何人注意,這個人——”

“不用說了,我知道他是誰了。”

秋明月打斷他的話,眼神幽深嘴角帶笑。

“既然是他,那麽咱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她眯了眯眼,“我聽說方才兵部尚書府著火了?想必也是他派人做的,國師到現在還沒出現,八成也是被他派人攔住了。”

她忽然一頓,眼神帶著幾分奇異的看向窗外。而後走過去——

鳳傾玥一震,下意識就要閃身離開。裏麵腳步聲卻頓住了,而後就聽見她在說。

“大昭太後如何了?”

鳳傾玥蹙眉,就聽到司徒睿答道:“昨日收到消息,就在這兩日了。”

秋明月又倒回去,聲音譏嘲而冷冽。

“肖素鳶死了,大昭和軒轅的聯姻也就此斷了。國喪三年,誰知道三年以後又是個什麽光景?”

“隻是…”司徒睿頓了頓,聲音帶著幾分疑惑。

“軒轅逸並非任人拿捏的主,我們得到的消息卻是,他至今都按兵不動,這是為何?”

“以靜製動唄,還能如何?”

秋明月似乎已經坐下,手指敲著桌麵,道:“軒轅如今剩下的皇子寥寥可數,軒轅老皇帝自然是舍不得這個兒子的。罷了,那是他們的事,犯不著我去操心。”

秋明月有些疲倦了,“讓那些宮女都進來,你知道該怎麽做吧?”

“嗯。”

司徒睿走了出去,隱約又有腳步走進來,聽起來似乎應該是個女子。

鳳傾玥心中疑惑,想要湊近去看。卻見風吹落窗簾,隻透過縫隙看見那女子粉紅裙裾下一雙同色的繡花鞋。那身影,似乎隱約有幾分熟悉,然而卻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他皺眉,剛準備以內力作風吹起那簾子看清那女子是誰。就聽得遠處有急切的腳步聲傳來,重重宮門外,太監拉高的聲音撞破這黑夜。

“國師駕到——”

他一震,伸出的手也迅速收回,然後身影一閃,霎時消失在黑夜裏。在離去之前,他聽到帝寢殿由內而外想起淒切的悲嚎聲。

“陛下駕崩——”

那聲音拉得極遠,幾乎響徹整個宮殿。

被紅萼傳報遠遠趕來的一群太醫霎時一震,麵色瞬間慘白。

而在另一道拱門,急急而來的燕居突然抬頭,一瞬間眼神森涼如月。

不多時,整個宮內都響起淒切的哭聲。

燕居趕到帝寢殿的時候,帝寢殿所有宮女都跪在門外哭泣,更外麵,跪著太醫,最外層,是消滅了叛軍將孝親王押入天牢後前來回稟皇太女的兵部尚書狄大人。他身後,有數萬大軍放下刀劍,跪在地上。

燕居一顆心沉了下去,也不管兵部尚書的呼喚,直接走了進去。

寢殿內,宮女隱隱哭泣穿透耳膜。

龍床上,端木老皇帝衣衫整潔,麵色煞白,嘴角一抹鮮血如櫻花綻放。地上還有碎碗藥汁,顯然是怒極打碎的。碎碗不遠處,兩個黑衣人躺在地上,血液趟了一地,宮女甚至還來不及收拾。而床邊,秋明月被司徒睿抱著跌坐在地,滿麵淚痕,神色茫然而恍惚。似乎根本就沒有發現她的來臨。

衣風掃過,燕居閃身來到床邊。

秋明月一震,似突然清醒。

“師父…”

低若蚊蚋的呼喚,讓燕居剛把上端木皇脈搏的手都為之一頓。

片刻後,她歎息一聲,將端木皇的手放入被中。

“你一直在這裏?”

秋明月木訥的點頭,“剛才有刺客…阿睿帶了人來…他受了驚,突然就吐血了…叛亂了,我讓綠鳶去我宮裏拿護心丹,我昨天才配好的…可是…”

她斷斷續續的說著,眼淚如斷線的珍珠般滴滴墜落。她雙手緊緊抓著司徒睿的衣領,身子在顫巍巍的發抖,顯然也是受了驚嚇。

燕居見她這個樣子也問不出什麽來,想起今夜血雨腥風八成也跟她有關,不然今夜自己不可能被血影阻撓。於是她懷疑是秋明月親手毒殺了老皇帝,但是一來秋明月沒有理由這麽做,反正如今她都是皇太女了,這江山遲早都是她的,她犯不著再多此一舉。再者,她也算有幾分了解自己這個外孫女。或許秋明月對老皇帝沒什麽感情,但是也不至於做出親手弑父的事情來。

不過雖然說是沒什麽感情,但好歹也是親生父女,如今讓她見著自個兒的生身之父死了,大抵她還是傷心的。便對司徒睿道:“殿下受了驚,你帶她回去。”

“是。”

司徒睿點了秋明月的昏睡穴,然後以寬大披風護著將她橫抱起來,轉身躲過了燕居的目光。燕居此刻正心亂,想著今夜的事有些古怪,倒是沒有多想他為何要以披風把秋明月的身子遮住。隻是覺得大抵怕她受了寒氣吧,那丫頭自小就怕冷,便也沒有多關注。

“把這裏收拾幹淨。”

她吩咐著。

“是。”

宮女們連忙站起來,將刺客的屍首清理。

燕居又詢問今夜之事,沒得到什麽信息。這帝寢殿所有暗衛早就死光了,不然她也不至於查不到任何事。想起門外還跪了一群人,她便走了出去。

司徒睿抱著秋明月來到靜曦宮,立刻就解了她的昏睡穴。紅萼和綠鳶退到外麵去了,寢殿內,孫嬤嬤被點了穴道躺在秋明月床上。

秋明月手指一動,立刻解了她的穴。

孫嬤嬤翻身跪在地上,“殿下!”

秋明月冷冷看著她,“本宮沒能讓你如願給國師報信,你可怨我?”

孫嬤嬤額頭有汗水涔涔冒出,“老奴…”

她突然駭然的瞪大眼睛。

秋明月已經坐了下來,並沒有刻意收攏衣袍,凸出的肚子就這樣暴露在孫嬤嬤眼中。

“殿下,你—”

“如你所見,本宮已有身孕近五個月。”

秋明月的聲音輕飄飄的落下,震得孫嬤嬤差點倒地。

司徒睿站在秋明月身邊,那個角度卻剛好可以在孫嬤嬤想要逃走的時候以最快的速度堵住她的去路。

“五個月?”

孫嬤嬤臉色發白,而後好似明白了什麽。

“難怪您這段時間不愛喝茶,難怪從前最討厭穿那些華服的您天天穿著皇太女的宮服。原來,您是故意的…”她忽然渾身發抖,“國師…”

“她當然不知道。”

秋明月冷冷看著她,“事到如今我也知道瞞不住了,你好歹是本宮的奶娘。如今本宮就問你一句話,你若還認我這個主子,那麽過往的事情咱們既往不咎。如果你覺得你的主子隻有國師,那麽本宮也不介意多費點口舌對國師解釋你是怎麽死的。”

司徒睿已經蓄勢待發,一旦孫嬤嬤有任何異動,就殺人滅口。

反正今夜叛亂發生以後,各個宮殿的暗衛就已經出動對付那些刺客了,如今還沒有各就各位。此刻殺人滅口,是最合適的時機。

孫嬤嬤白這一張臉,“殿下,您腹中懷著的…可是大昭太子的骨肉?”

這已經是明擺著的事實,孫嬤嬤仍舊還要問一問。

“自然。”秋明月瞧著紅木桌,“除了他還能有誰?”

孫嬤嬤低下了頭,低低道:“國師不會允許殿下生下這個孩子的。”

“我的孩子。”秋明月手指把玩著一縷發絲,眼神清冷如月。

“豈能由旁人置喙?”她目光低垂,冷冷的,帶著點殺氣的看著孫嬤嬤。

“隻要我還有一口氣,誰也別想動我的孩子。”

“可是…”

孫嬤嬤抬起頭,麵色蒼白似雪。

“如今陛下駕崩了,您馬上要登基為帝,這事兒遲早都要被發現的。除卻國師,還有大臣,殿下…”

“不然…”秋明月輕飄飄道:“你以為今晚的叛亂又是為何?”

孫嬤嬤驚恐的睜大眼睛,看著眼前眉目沉靜如畫,眼神卻森冷如冰的少女,她忽然覺得,自己從來就不了解她。西戎的天下,要變了——

“既是如此,殿下何不殺了老奴?”她苦澀道:“殿下,老奴生來就是西戎皇室暗衛。從前您身邊的冬雪夏荷,她們的武功都是老奴教的。從那時候起,您就對老奴起了戒心。老奴一直奇怪,您為何沒有殺老奴?”

秋明月收回目光,涼薄道:“殺了你她會在我身邊安排其他人,你好歹看著本宮長大,怎麽著也是隔了層肚皮的母女關係。你雖效忠西戎但好歹也對我有幾分感情。如果換了其他人,就不一定了。既然如此,我何必多此一舉?”

孫嬤嬤低下頭,“殿下思慮周全,老奴佩服。”

秋明月向後靠了靠,“本來本宮是想殺了你的。不過本宮進宮的第一天,父皇對本宮說了一句話。”

孫嬤嬤抬頭,甚至都沒有發現。平時隻稱呼端木皇為陛下的秋明月,今日居然換了稱呼。

“什麽?”

秋明月忽然一笑,“父皇說…”

“你身邊那個奶娘,她是我按在國師身邊的臥底。不然,我也不會放心把你放在民間這麽多年…她隻忠誠我西戎皇室,也就是說日後你登基,她隻忠於你。”

端木皇對她說了很多話,大多都是反話,因為怕被國師監視。就這句話,還是她近身伺候的時候他極為小聲對她說的。她覺得,她那個父皇說了那麽多話,就這句最管用。

“本宮現在就給你一個選擇,你是忠於先皇為他殉主呢還是忠於本宮?”

她看著跪在地上的孫嬤嬤,一瞬家心中感覺複雜。

“嬤嬤,如今我還叫你一聲嬤嬤,就是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說實話,我不想殺你。你雖然是奉命照顧我,但人心都是肉做的,你我之間可不止主仆情分那麽簡單。我腹中的孩子,他是西戎的未來,也是你的小主子。至於他的父親是誰,有那麽重要嗎?”

孫嬤嬤抬頭,幾分茫然的看著她,忽然道:“殿下要如何說服國師留下這個孩子?”

這便是妥協了!

秋明月嘴角一勾,暗自鬆了口氣。

“這個你別管,我自有我的辦法。”

孫嬤嬤想了想,又問:“殿下要老奴做什麽?”

秋明月笑了,低聲道:“國師如今定然已經下令召百官進宮,你隻要在他們出宮的時候,找到幾個閣老大臣以及兵部尚書…對他們說一番話就行了…”

她如此這樣叮囑一番,孫嬤嬤便走了出去。

司徒睿問她,“孫嬤嬤可信麽?”

“可信。”

秋明月點頭,她眼神深邃而笑意深深。

“至少在她心裏,我不僅是她的主子,還是她的女兒。她親眼看著那個女人是如何一步步算計利用我再逼迫我離開,這些日子以來她看著我不開心,心裏也愧疚。”秋明月歎了口氣,低低道:“孫嬤嬤是我的奶娘,我是她奶大的。我養母生性柔弱又多病,我幼時跟在祖姑姑身邊多。孫嬤嬤便是祖姑姑身邊的人…排除政治因素,她對我倒是沒有二心。”

司徒睿點點頭,“我知你做事有分寸。”

他又看了眼外麵,“今夜的事算告一段落了,剩下的國師會處理。”他低下頭湊近她,“國師今夜損失慘重,隻怕心情不悅。”

秋明月冷笑,“這算什麽?不過是個開始而已。”

她手指輕彈,窗戶打開。窗外一抹月色傾灑進來,照得她臉色有些白。

“我會讓她知道,什麽叫做悔不當初。”

“她既然把我推到了這個位置,那我便不能辜負她的期望不是?”

司徒睿把著她的肩,柔聲道:“靜兒,我隻希望你不要太逼迫自己。”

秋明月心中一動,低下頭黯然道:“阿睿,我沒有選擇。”

身後一陣沉默,過了許久司徒睿才道:“等過了登基大典,處置了五公主和一幹叛黨。你腹中的孩子,也可以光明正大的保住了。”

秋明月緊抿著唇沒有抬頭,“阿睿,謝謝你幫我。”

司徒睿笑笑,“不是說了嗎,你我之前,用不著這麽疏離。”

秋明月不說話。

司徒睿知道她心裏覺得虧欠自己,隻是道:“時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吧。三皇子如今隻怕進宮了,我得去看看。”

“你事先讓人困住他了麽?”

“總不能讓他知道陛下…”他忽然住了口,知道這事兒總歸在她心裏有陰影。

“我走了,好好睡一覺,明日早上起來便什麽事也沒有了。”

他出去後紅萼綠鳶走了進來,見她躺在床上已經睡了,便滅了燈火,悄悄退了出去。

四下無人,秋明月睜開了眼睛坐起來。

“如今沒人了,出來吧。”

一聲輕笑響起。

秋明月抬頭,便見一個人影已經立在離她三尺之地。白衣如雪,眉目如畫,嘴角隱隱有幾分笑意。

“他說得對,你果真敏銳。連司徒睿都沒發現我,卻被你給發現了。”

秋明月盯著他,那日分開後倒是不成想這麽快又見到他了。

“今夜是你在暗中幫我?”雖然早有猜測,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鳳傾玥單手負立,容顏隱在黑暗裏,若非有月光自窗前投下,幾乎都發現不了這屋內還有其他人。

“嗯。”

知道她的聰慧與機敏,此刻再隱瞞已毫無意義。

秋明月默然。

鳳傾玥上前兩步,也不把自己當客人看,直接找個地方坐了下來。一伸手就給自己倒茶,“看來你日子過得不錯…咦,怎麽是空的?哦,我差點忘記了,你有了身孕,不能喝茶。”

他失笑著放下茶壺,又抬頭看著她。秋明月已經掀了被子坐在床沿上,“你大晚上的來找我就為了討杯茶水喝?”

不知道為什麽,在此時見到鳳傾玥,秋明月心裏總是覺得別扭。莫名的她就想起那日在大昭皇宮,他抱著她對她說的那些話,想起他那樣輕柔又滿含愛戀的深吻…

容燁的臉皮厚她是有所領教的,不成想鳳傾玥臉皮也可以這麽厚。當著她夫君的麵親吻了她,如今還能這樣麵不改色的闖她寢殿,還對著她笑容滿麵若無其事。

哦,她很多時候都會忘記。容燁和鳳傾玥,原本就是一個人。

從前或者是習慣,也或者是偽裝。然而此刻,他為何不偽裝了呢?

秋明月一直很奇怪,一個人怎麽可以把那樣兩個性情喜好著裝等等都天差地別的人偽裝得那麽好呢?

鳳傾玥一眼就看透她心中所想,也不解釋。還能為什麽?當一個人麵臨那樣的處境,當他知道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那個注定的結局,當他不甘就這樣庸庸碌碌無為一生。那麽他生命中所有的努力,都會圍繞著一件事去做。人的潛力是無限的,隻是他開發了那樣的潛力而已。

就如她,從前可以安安分分的在大昭做榮親王世子妃。如今因時勢造就,也可以玩弄政權人心,也可以做繼位做一代英明女帝風臨天下。

其實他們兩個是一類人。

“他不放心你。”

千裏驅馳,日夜趕路,腦海中不斷想著見到她是何種場景。然而真到了這一刻,竟然出奇的平靜甚至是和睦。

離別的那一日,她那樣悲憤的目光,淒絕的眼淚,這些日子以來時時刻刻都纏繞著他的心扉,讓他食不知味夜不能寐。然而真到了相見的一刻,忽然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隻要看著她安好,便足以。

秋明月抿唇不說話。

她不是大度無私的女人,在一切真相揭露以後,沒辦法再以平常心去麵對鳳傾璃。那日離別雖然是無可奈何,但她心中也始終有芥蒂。誰都看得到她的決絕和無情,卻又有誰看到她心裏的痛?

那兩個月,她想了很多。當初她們的結合或許是一個錯誤,但是錯誤已經造成。他不悔,她也不怨。甚至,她還有了他的孩子。隻要他們能放下那些恩恩怨怨,一切都會回到原點。他仍舊寵她愛她,她依舊做他身邊的妻。從前種種追究起來,究竟誰是誰非又有誰說得清呢?

她對他的隱瞞是不得已,是自以為不想給他添麻煩。而他對她的隱瞞,也隻是想要留下她。在明知道她的身份以後,明知道她們之間隔著國仇家恨,他仍舊對她此心如一,就已經說明他的態度了。

無論她是誰,他隻當她是他的妻。就像他說的那樣…

所以即便再最痛最恨的時候,她仍舊保持著心中那一份柔軟,讓他等她。

或者,時間會淡化一切。等她能夠慢慢平複那些傷痛,等風雨過後,她還是他心裏那個萱萱。

隻是在留下那句話的時候,她自己心裏都彷徨。不知道這個等的期限是多久?世事滄田,或許那個時候早已物是人非。留下那幾個字,不過是心裏最後那一點未知的期待而已。

見過了無數離別,也許她潛意識裏仍舊渴望溫暖。

他們經曆了那麽多才能在一起,為什麽不能一直走下去呢?

雖然她也不確定經過這些事後他們究竟還能不能心無芥蒂的在一起。然而她給他一個希望,也給了自己一個希望。

如今她是西戎的皇太女,不日就是西戎的女帝。而他是大昭的太子,下一任大昭皇帝。兩人身份變了,那麽心呢?她想要強大的走回他身邊,那麽他呢?從前那些恩怨是非,誰都有錯,但似乎誰都有無可奈何。

如今——

她撫著自己凸出來的腹部。

或者是這個孩子,讓她心如死灰的心再一次升起了光亮。

無論於公於私,他們都不可能就這樣擦肩而過漠然相忘。那麽到時候再相見是何種情景,她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今夜見了鳳傾玥,她忽然又開始想了。

不由得自嘲一笑,“我以為他至少現在應該不缺女人的。”

太子啊,未來的帝王啊。如今她這個原配妻子也離開了,那些個做臣子的還不想方設法的把自個兒女兒往他身邊送?就算占不了太子妃的位子,一個側妃也是好的啊。太子日後登基為帝,側妃就是四妃啊,榮耀家族富貴一生,誰不喜歡?

鳳傾玥一頓,仔細看著她,久久一歎。

“看來你還是不了解他。”

秋明月不置可否,“你到底幹嘛來了?”

“幫你接生。”

某人很淡定的落下這麽一句話,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秋明月瞪大眼睛看著他,這人說話可不可以不要這麽雷人?接生?她上上下下打量他,這才想起來。貌似眼前這個人,還是藥王穀穀主來著,一身醫術出神入化,比宮裏那些禦醫強多了。

可是——

他好歹是個男人吧。幫女人接生這種事,自然有產婆,他跟著瞎操什麽心?

麵對她古怪的目光,鳳傾玥隻是淡定一笑。

“宮裏的人給你接生,你放心?”

秋明月眉頭一挑,不過他說得也很有道理。就算她現在說服了百官保住了這個孩子,萬一到臨盆那天燕居又使壞怎麽辦?司徒睿是男人,總不能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孫嬤嬤…她不是燕居的對手。

仔細想來,她身邊還真的沒有十分可信又能和燕居對抗的人。

“可是你要怎麽進宮?”

宮裏的男人除了侍衛就是太監。侍衛嘛,都是通過層層篩選進宮的,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個敏感的時期。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成功以侍衛的身份進宮來,也不能近身伺候她。

太監!咳咳,算了吧。這麽一個謫仙般的人兒,要是為了他自宮成了太監,她豈不是罪大惡極?子嗣傳承啊…

她忽然一頓。想起那個詛咒…

鳳傾璃曾說過鳳傾玥不會娶妻,之前她一直疑惑,就算鳳傾玥心裏對她有那麽幾分心思,但也不至於為了她終身不娶的地步吧。

後來才知道那個詛咒…

想起詛咒,就不免的想起解詛咒的辦法。

一時之間,她又開始恍惚起來。

耳邊又是一聲無奈的低笑。

“真不知道你整天在想什麽?如果此刻坐在你身邊的是你的敵人,你早就沒命了,還有心思發呆。”

秋明月有些心不在焉,隨意的答。

“那你現在會殺我嗎?”

話一出口她自己首先便是一怔,鳳傾玥顯然默了默,而後又一如既往的溫柔淺笑。

“已經錯過最好的機會了,如今便是我想殺你也殺不了了。”

秋明月想笑,笑意方起又有些澀然。忽然便覺得累了,索性靠在床邊,懶洋洋道:“先說好,你今晚幫我我可不會感謝你。反正大約你也知道,君子與小人之間,我一般都會選擇做小人。你幫我讓我少費了些功夫,但是不代表沒了你的幫助我今日的計謀就不會成功。反正無論如何,燕居是不會為了那些人殺我的。大不了就是被她發現我懷孕罷了,而我也有辦法讓她動不了我的孩子。”

鳳傾玥深深看著她,忽然道:“既然你都設計得如此天衣無縫了,為何還要在天牢裏埋下殺手殺端木清和孝親王滅口?”

秋明月一怔,隨即想到這廝神通廣大,估計今夜的事情都在他掌控之中,也不隱瞞。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個道理,我想,無論是鳳傾玥還是容燁,都應該知道並深以為意吧。”

鳳傾玥沉默。

秋明月已經不想再跟他多說,“喂,你要是沒事就趕緊離開,我要休息了。待會兒阿睿來了,你就走不了了。”

他忽然抬頭看著她,眼神裏流動著奇異的光澤。

“阿睿?看來傳言的確沒錯,你跟司徒睿走得挺近的。”

秋明月原本想倒床就睡,聞言眼神冷了一分。

“你果然在我身邊按有眼線。”

鳳傾玥不否認,隻是輕輕道:“青兒,我知道你初到西戎孤立無援需要幫手。但是…”他頓了頓,似斟酌了一會兒才道:“你還是和司徒睿保持距離吧。”

“保持距離?”

秋明月忽然笑了起來,“那你是不是也該跟我保持距離呢?世兄?”

後麵兩個字落下,鳳傾玥怔了怔,眼神黯淡了下來。

“你還是在怪我。”

秋明月冷淡的看著他,不說話。

須臾,鳳傾玥又恢複了一臉的從容平靜,仿佛剛才一瞬間的失落隻是秋明月的錯覺一般。

這個人一向都會演戲,這要擱在現代,就是一個十足十的影帝。

她在心中冷諷嗤笑,麵上便多了幾分不耐。

“你要是再不說你的目的,我就喊人了。”

鳳傾玥似乎笑了一笑,“我已經說了,我來給你接生。”

對於他的語不驚人死不休,秋明月已經淡定了。

“好啊,我看你到時候以什麽身份進宮。”她突然想到了什麽,眼神頗有幾分玩味兒的打量他。

“哎,你會易容吧,又那麽會演戲。如果扮作產婆的模樣,嗯,大抵還是會瞞過不少人的。畢竟,你有經驗嘛。”

鳳傾玥得慶幸她寢殿裏的茶壺是空的,不然如果此刻他在喝茶,大抵會被這句話驚得噴出來。

這女人,平時看著端莊。有時候又冷得跟冰塊兒似的,脆弱的時候一碰即碎——

忽然想起之前在帝寢殿,她親手殺了端木皇,渾身顫抖在司徒睿懷中哭泣的模樣。

她此刻的淡定和平靜,是刻意偽裝的堅強吧。

她有時候看起來冷血無情,實際上還是心地善良的。

為了自己的孩子不得不弑父這種行為,隻怕在她心裏留下了不淺的陰影。

如果今夜自己沒有來,或許她會一個人躲在被窩裏偷偷哭泣,宣泄那些本不應該屬於她承擔的罪惡和責任。

心口忽然有些痛。

這個女子…她何其的無辜?

那些本應該屬於男人的血腥和殺戮,怎能全都加注在她柔弱的肩膀上?她應該如世上萬千少女那樣,養在深閨享受父母的寵愛,出嫁以後得夫君愛護疼寵,不沾染這天地間所有渾濁汙垢才是。

然而——

秋明月原本今夜就心情不好,想要好好的發泄一通,久久見他不說話,心中更是不耐。

“你——”

“你不覺得隻有宮女才能貼身呆在你身邊嗎?”

他突然開口,秋明月猛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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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滴滴,我又失言了,明天讓女主登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