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宮門調情,一觸即發

此刻大街上,數千兵騎呼嘯,帶著戰爭廝殺過後的戾氣和血腥,比這夜的冷風,更為蕭索寒冷。為首第一人,正是本應在邊境的大皇子鳳傾寰。他此刻身穿盔甲,頭帶盔帽,一身的剛猛肅殺之氣,本就有些淩厲的五官更是殺氣縱橫,威武琳琳。

他看了眼被叛軍毀得狼藉的大街,眼神冰冷而銳利。手拉韁繩,毫不停留的直奔皇宮而去。

而此刻,榮親王府,桐君閣。秋明月和鳳傾璃站在房頂上,看著外麵奔騰的人馬和淒厲的火把。

“大皇子的這些人夠嗎?”

“這是他私自養的精兵,個個以一當十,與普通士兵不可相提並論。”鳳傾璃一手扶著秋明月,淡淡道:“洛王一路進京,也損傷了不少人馬。大皇子此刻攻入皇宮,剛好可以抓了洛王,然後以功臣自居。那些被洛王挾持的文官,自然會諫言立他為太子。此乃,一石二鳥之計。”

“可是邊關將領,無召不得入京,他這樣做不怕觸怒君上麽?”

鳳傾璃淡淡而笑,眼角卻微微嘲諷。

“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況且如今叛軍入城,他千裏而來,是為救聖上,功大於過。”他目光悠然的看向黑夜,嘴角幾分嘲諷。

“他一生汲汲營取,隻為他的江山霸業,他自以為將每個人都算計不差分毫。實際上,他還是錯算了洛王,錯算了自己的實力。洛王本就是將領出身,殺伐之氣濃重,況且他又不是有勇無謀的莽夫。連連被逼,此番既然決定逼宮,自然會有充分的安排。如果我猜得沒錯,皇城禦林軍真正效忠皇室的那一支已經被洛王控製住了。如今隻要攻入皇宮,皇城所有人都如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禦林軍?”

秋明月有些訝異,“禦林軍不是皇城最有利的軍事力量麽?皇上那麽精明的一個人,怎麽會讓洛王給控製自己的老巢?”

鳳傾璃笑了,“他是精明,可洛王也不笨啊。禦林軍副統領武越你還記得吧?就是上次在小山丘上帶領禦林軍的那個人,其實他一開始就是洛王的人。隻有他識人不明,還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控之中。如今大軍已經派遣去了邊境,多年沒有參戰皇城守衛軍在洛王麾下凶猛將士下不堪一擊。禦林軍又被控製住了,如果此刻大皇子不及時打入皇城,隻怕他這江山,還真的要換人坐了。”

“可是也不對啊。”秋明月想了想,“洛王這屬於亂臣賊子,就算他弑君登基,也不服眾不是?待五皇叔大軍還朝,他還不是乖乖讓出皇位?再怎麽說,他可是一個外姓人。”

“所以啊…”

鳳傾璃笑得有些意味不明,“今夜四皇子已經被他帶進了皇宮。”

“你的意思是…”秋明月眯了眯眼,“他讓自己的侄兒做傀儡皇帝,然後自己做攝政王,等時機到了,就自己登基為帝?”

鳳傾璃沒回答,隻是眼神看著遠處,冷漠而譏誚。

“姑父已經帶著人馬把洛王的後援全部殲滅,大皇子進宮牽製住洛王,他自己也討不了好去。”

“平安侯?”

秋明月想起那個狐狸般的男子,總是莫名的有些畏懼。

“你不是說他一慣不參合這些事麽?”

“那是因為他覺得朝堂上那些所謂的政權紛爭,說白了也就動動嘴皮子的小事。跟一幫沒有頭腦隻懂得扯著脖子怒吼實際上也不過上下嘴皮子打架和市井潑婦吵架差不多的大老粗計較,簡直是侮辱了他的人格跟智商。”鳳傾璃好整以暇的微笑,夜色下雙眸璀璨如星。

“所以他覺得若是跟那幫烏合之眾太過較真,實在浪費大好時間。與其在朝堂上整個你死我活還為別人做嫁衣,還不如在家閑著沒事下下棋來得悠閑自在。他要參合的嘛,自然就是些大事了。”

他說到這裏,頗有些獄卒的摸了摸鼻子。

“以前我問他在他眼裏什麽才算是大事,你猜他怎麽回答我的?”

“怎麽回答?”

鳳傾璃輕咳兩聲,學著當時平安侯那種笑意清和又雲淡風輕的語氣道:“山崩地裂,天地塌陷,萬物寂滅。”

厄?

秋明月一個踉蹌,差點從房頂上摘下去,幸虧鳳傾璃及時扶住了她。

“小心。”

秋明月嘴角狠狠抽搐了幾下,“平安侯…果真非凡人也。”

鳳傾璃輕笑,“當時我也覺得荒唐,不過後來想想也是。除了天地覆滅,萬事萬物全都消散於世間,便是這朝代更替如大浪淘沙,人生人死如花開花謝。還有什麽事是不能解決不能改變的?所以天大的事,隻要是人力可以解決的,都不算大事。”

秋明月靠在他身上,隻說了一句。

“有如此豁達心胸者,不去做個隱士高人可惜了。”

鳳傾璃咦了一聲,“你還真是了解他。以前他非常自負的跟我說過,如他這般大智慧者,實不該被詭譎肮髒的朝堂汙染了一身潔淨。用他的話說,他就該做那山林中不染紅塵的世外高人。”

“見過自戀的,還真沒見過這麽臉皮厚的。”

秋明月非常不厚道的給了平安侯這樣的評價,“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在他看來即便是有人篡權奪位也不算什麽大事,那他還參合幹嘛?還不如好好在家睡大覺來得舒暢。”

“他是這樣想的啊。”

鳳傾璃眼神看著某一個方向,嘴角勾起一個淡淡的弧度。

“可是有人這樣大肆的帶病入城,還私闖民宅,擾了他的清淨,讓他心裏很是不悅,勢必要給那人好看。”

秋明月嘴角再次抽了抽,“這人吧,說他心胸寬闊豁達,偏偏又狹隘記仇。還好我沒與他為敵,不然可就慘了。”

“現在你知道為什麽溪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她那個看似什麽都不管實則腹黑的爹了吧?”

秋明月與有榮焉的點頭,頗為同情道:“那丫頭太可憐了…”

鳳傾璃輕笑,“溪溪自幼頑皮性子不拘小節,倒是頗得其父風範。”他眼神飄向黑夜,似了然又似無奈的歎息一聲。

“姑父這人一向懶惰,解決了吵他睡覺的人,現在又回去補眠去了。”

“他不收拾殘局嗎?”

“不是還有子淵麽?”

秋明月無語,“他還真會物盡其用啊。”

鳳傾璃笑笑,而後又鄭重道:“我得進宮一趟。”

秋明月一愣,立即道:“我跟你一起去。”

“不——”

“不許說不。”秋明月打斷他,直接挽著他的手臂。

“我覺得這府裏的暗衛都不靠譜,還是跟著你安全,你也不用擔心帶著我累贅。”她揚了揚自己的衣袖,“我剛帶了毒藥在身上,而且我好歹也會暗器,不會拖累你的。你要是不帶我去,我就自己進宮。宮裏現在那麽亂,到時候我若是不小心被叛軍給發現了,刀劍無眼的,隻怕——”

“行了,我帶你去還不行嗎?”鳳傾璃無奈,“你呀,就是個不安分的。”

秋明月笑眯眯的伸手環住他的脖子,他順勢環著她的腰。

“先說好,帶你去可以,但是你隻能跟在我身邊,不能亂跑。”

“沒問題。”她恨痛快的答應。

“那好,走吧。”

他抱著秋明月,足尖輕點,立即飛向皇宮。剛到宮門口,便聞到一股子血腥味道,看來剛才經過了一場廝殺。宮門口有鐵騎士兵守著,一個個麵罩寒霜,看來是洛王的人無疑了。他們殺了守宮的侍衛,牢牢堵住宮門,以便應付突變。

鳳傾璃抱著秋明月落到屋頂上,由於是黑夜,旁邊又有大樹枝幹垂下來,擋住了他們的身影,正好可以窺視下方的動靜。

“我們在這兒幹嘛?”

怕被人聽見,秋明月刻意壓低了聲音。

鳳傾璃湊近她耳邊,低低道:“洛王的人已經殺進去了,整個皇宮現在已經被他控製。我用輕功先大皇子一步進宮,現在他應該要到了。”

“那我們要做什麽?”

“看戲。”

“看戲?”

秋明月回頭瞥了他一眼,“大晚上的不在家睡覺,跑到皇宮來看什麽戲?”

鳳傾璃笑得曖昧,故意用唇劃過她的臉頰耳垂,呼吸間他的聲音溫柔而魅惑,似絲絲縷縷的情網網住了她的心扉,在她平靜如湖的心上也撩起絲絲漣漪。

“別急,等這裏的事完了,回去我陪你好好睡一覺,睡三天三夜都不成問題。”

他刻意在那個‘睡’字上微微加重了音節,明明普通的一句話,從他口中說出來,硬生生多了幾分旖旎的味道來。秋明月立時紅了臉,嗔他一眼。

“沒個正經,盡想些這些個虛頭吧老的事,也不怕別人說你輕浮。”

那一眼似嗔含嬌,月色隱隱傾斜下來,女子容顏如花,眼神嫵媚水波蕩漾。斜飛的眼神也似含盡了月色的清輝,看得鳳傾璃心中一蕩,又有些心旌搖曳起來。心裏隱隱有些鬱悶,早知道就不看什麽好戲了,不如呆在桐君閣。佳人入懷,嬌顏酡紅,肌膚如玉,兩兩恩愛相纏,鴛鴦被裏翻紅浪。乃人生一大樂事啊。

就這麽一想,他忽然就覺得有些燥熱起來,白玉般的臉也浮上了兩默微紅。心中不免感歎,自從兩人圓房後,他就似乎在一夜之間學會了從前想也不想的那些情動呢喃,那些看似狎昵又再自然不過的舉動。不過轉而一想,任誰體會過了那樣銷魂似飛升的感覺也會食髓知味吧?

某世子是絕對不會承認自己貪欲過度的。

想歸想,如今看嬌妻臉紅眼媚的樣子,他突然便棄了逗弄之心。

“什麽沒正經?娘子,你說說,這睡覺有什麽不正經的?”

“你—”秋明月瞪了他一眼,正欲說話,他忽然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唇。

“有人來了。”

秋明月立即噤聲,耳邊聽得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她探出頭來,見宮門口有一批人馬湧了進來,為首的人正是大皇子。宮門口有人喝了一聲,“誰?”

大皇子拔劍一揮,那人立即一劍致命。還不等守宮的人反應過來,大皇子已經下令殺。瞬間兩方的人交戰起來,廝殺聲不絕於耳,空氣不滿了血腥的味道。

鳳傾璃捂住秋明月的口鼻,悄悄移動位置,傳音道:“別看。”

秋明月倒不害怕,上次去江南的時候,雖然遇到的殺手無數,但是大多數她都是坐在馬車上,鮮少親眼目的這樣算是大麵積的廝殺場麵。所以一時之間覺得心裏有些悶悶的。那麽多的人,那些鮮活的人命,就這樣死了,死在這些政權人的手中,死在這華麗冰冷的皇宮,成為了某些人踏上萬裏江山的踏腳石。將來曆史上留名,他們也不過反賊一筆,遺臭萬年。

為了那些人的野心私欲,卻無端端連累這麽多人。這冰冷皇權,要來何用?或者,上位者都喜歡以這樣的方式來宣告自己的成功?以鮮血染就的康莊大道,來襯托他們成功的喜悅和威嚴?

不多時,那些守宮的侍衛全都被大皇子的人殺得幹幹淨淨。

秋明月雖然心神有些恍惚,但她向來擅長一心二用,自然見到了大皇子這批人馬的厲害程度。招招狠戾,神情冷漠而森寒。不像是士兵,倒像是死士。

這時候,一個太監急匆匆出來,見了大皇子就躬身稟報道:“殿下,您可回來了,洛王已經控製了皇上,如今正在禦書房逼皇上寫禪位詔書。”

大皇子眯了眯眼,“知道了。”

他忽然拔劍,隻見雪光一掃,隨即劍入劍削。那太監瞪大眼睛,而後慢慢的倒了下去。他看也不看一眼,淡聲吩咐。

“去看看其他幾個宮門,如有叛賊,立即殺無赦。”

“是。”

立即有幾隊人馬分別列出來,往其他幾宮門而去。

大皇子招了招手,“去禦書房。”

“是。”

他身後幾千人經過方才的廝殺,大隊人馬異口同聲的回答,而後齊齊向禦書房而去。

待所有人都走了,鳳傾璃才帶著秋明月躍下房頂。秋明月回首看躺在地上的太監,淡淡的月光灑下來,隻見他脖子下有血慢慢暈染開來。流血的地方,正好是他的脖子。那裏,很細的一條傷口,若非秋明月天生五識敏感,也是看不見那幾乎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的傷口。

“鳳傾寰為什麽要殺他?”

“他如今雖然是打著清君側的旗號回來的,但是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他這是趁機奪位。這太監雖然是他的人,但是這種宮廷機密,越少人知道越好。要知道,太監的嘴最不牢靠。今日可以做他的臥底,明日也可以投靠他人。反正棋子已經發揮了他最大的效用了,活著也沒有用,不殺還能幹嘛?”

鳳傾璃臉色淡淡,語氣不悲不喜。這種事,在皇室已經屢見不鮮。

秋明月卻緊抿了唇,手心有微微的汗沁了出來。

鳳傾璃發現了她的異樣,不由得回頭關切的看著她。

“萱萱,你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適?”

“沒。”

秋明月已經恢複了冷靜,對他笑了笑。

“現在我們去哪兒?禦書房麽?”

鳳傾璃蹙了蹙眉,但見她臉上確實無異樣,又想起今日親眼見到這樣血腥的一幕,怕是受了些驚嚇,又有些心疼起來。

“你若是不舒服,我們就回去吧。”

秋明月搖搖頭,“你半夜進宮,定然是有要事,豈能為了我半途終止?”

“什麽事也沒有你重要。走吧,我帶你回去。”他說著就要帶著她出宮。

“子靖。”

秋明月卻不走,“你是擔心父王吧。”

鳳傾璃腳步頓住,背影頎長又微微有些蕭索。隻是一頓,他便回頭道:“是我太過憂慮了,父王武功高強,便是和大皇子對上,也未必會吃了苦頭。”

“你不是擔心大皇子,你是擔心皇上會趁此機會對父王下手。”秋明月篤定的看著他,似已經看盡他心底深處。

“今晚的事情分明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以你的性格,定然是當做一場好戲,無論如何,他們今晚都不會成功。你隻是擔心皇上會趁著今天這個絕好的機會,將父王推出去當擋箭牌。然後他就可以恢複你的身份,接你回宮。”

鳳傾璃看著她,良久苦苦一笑。

“萱萱,有時候我希望你不要那麽聰明。”

秋明月走進他,“我們去吧,晚了父王可能真的有危險。不用擔心我。”

鳳傾璃想了想,有些猶豫。

“萱萱,待會兒可能有危險。”他又皺眉,無奈道:“我還是不該帶你進宮的,今夜這局麵太過混亂了。洛王和大皇子兩相爭執,必定會兩敗俱傷。到時候,必定又是一番廝殺。你——”

“我沒那麽嬌弱的。”

秋明月不想在這兒繼續廢話下去,拉著他往前走。

“禦書房在哪兒?我不認得路的。”

鳳傾璃隻好跟上去,叮囑道:“待會兒不準離開我身邊半步,這樣我才能近距離保護你。”

“知道了,這話來的時候你就已經說過了。”

……

禦書房是皇帝辦公的地方,玉璽和軍政要務都在那個地方。鳳傾璃攬著秋明月,一路上以輕功躲避周圍的暗哨,不一會兒,就來到了禦書房。

一地的血腥,一地的屍體,和剛才在宮門口所見一般無二。顯然剛才又經曆的一場廝殺。

門口的人已經換上了大皇子的騎兵,屋內燈火通明,隱隱約約折射出幾條影子。

“大膽洛王,竟敢密謀造反,挾持父皇。可知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這聲音是大皇子的,顯然洛王的如意算盤沒有得逞,最後被大皇子的人馬給製住了。

鳳傾璃帶著秋明月無聲無息的飛到了屋頂上,掀開瓦片,看著屋內的場景。屋內很多人,孝仁帝坐在書桌前,洛王手持匕首架在孝仁帝脖子上,他身邊是麵無表情的四皇子。正執著劍架在榮親王脖子上,榮親王捂著胸口,似乎是受了傷。最讓秋明月驚奇的是,淑妃居然坐在孝仁帝身邊,也被侍衛挾持著,隻是她的臉上沒有絲毫的害怕或者慌張,仍舊如往常般平靜而淡漠。

還有,皇後去哪兒了?

而大皇子站在桌子不遠處,雙目隱隱泛著寒光,左右都是他的人。

鳳傾璃見到榮親王,手指微微緊握。秋明月知道他心中擔憂,遂握了握他的手,眼神告訴他,莫要衝動。

裏麵,傳來洛王仍舊帶笑的聲音。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大皇子啊。不過大皇子不是應該在邊關麽?怎的這麽快就回來了?邊境戰事完了?我軍大捷了?”

大皇子陰沉著雙目,冷冷的看著他。

“洛王,如果你現在放了父皇,或可保全一個全屍。”

洛王還是在笑,鳳傾墨卻似乎有些不耐煩。

“皇兄,明人不說暗話,父皇尚且還沒有收到邊關捷報,你卻私自回來了。哼,要知道無詔回京,仍舊是死罪。”

孝仁帝雖然被挾持著,但是卻一直沒有露出絲毫的害怕或者緊張,帝王氣度威嚴絲毫不減。此刻聞言,微微蹙了蹙眉,看向鳳傾寰的眼神有些陰鬱。

鳳傾寰似乎沒看見他的眼神,冷冷對上四皇子的逼視。

“爾等作亂,本皇子收到消息,特來救駕。”

鳳傾墨嗤笑一聲,“邊境距離京城千裏之遙,且信息不通,就算有戰報傳來,也要費許多周折。皇兄莫非是長了翅膀不成?竟一夜之間從千裏之遙飛奔至京城而來。看來以前還是臣弟眼拙了,竟沒看出來皇兄有此神通。”

這話分明是有所暗示。

孝仁帝臉色更黑了,大皇子皺緊眉頭,似乎在想該如何還擊。孝仁帝卻在這個時候開口了,“墨兒,你想做太子?”

“不。”

鳳傾墨微笑起來,他本就長得雌雄莫辯,一張臉極為美麗妖冶。此刻燈火朦朧,打在他的臉上,竟然衍生出月色般柔和,讓人恍惚一種錯覺,似乎他眼神也溫柔如那月色清輝。

“做太子還得等父皇大去以後才能登基,兒臣何必等那麽久呢?”

“四弟,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鳳傾寰沉怒喝道。

鳳傾墨冷笑,“我當然知道。皇兄,別告訴我你心裏不是這麽想的。若真如此,那如今皇宮個個宮門口的守衛是怎麽回事?你這麽急著趕回來,不是想要漁翁得利?哼,都到了這個時候了,大家明人不說暗話,何必如此虛偽做作?”

屋頂上秋明月聽了這番話倒是對鳳傾墨有些欣賞起來,敢作敢為,倒是少見的真男兒。

鳳傾寰眯了眯眼,榮親王突然淡淡開口了。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爭過來爭過去,這江山還不是姓鳳麽?”

孝仁帝身子忽然一僵,眼神有些複雜的看著榮親王。剛才洛王攻進來的時候,是榮親王擋在他麵前保護他。而在他疲於應敵的時候,自己讓人暗中偷襲了他。若非如此,以他的武功,斷然不會如此輕易受傷。他不知道這個弟弟是否知道自己的暗算,他一直都是看不透這個同父異母的弟弟的。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他討厭他眼中時刻淡然的笑,討厭他無論何時何地似乎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在意的樣子。甚至,連皇位也似乎毫不在意。那樣的感覺讓他很惱怒,自己拚盡一切想要得到的權利,在這個人眼裏似乎無足輕重。

他聽到了父王和他的談話,知道他放棄了江山。但是他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因為坐上太子之位那天,這個人仍舊對他微笑。那笑容看在他眼裏,卻充滿了嘲諷和不屑。

自己追求的,是他一直不屑的。那樣的感覺,就似乎人家不要的垃圾,卻被自己當做珍寶一般撿了起來。

他恨,他怒,他不甘。可是這個弟弟,似乎並沒有缺點,沒有軟肋,沒有自己可以拿捏的把柄…

直到後來,他終於有了軟肋。

那個女子,那個天真爛漫的少女。那,也是他一生的劫。

時隔二十餘年,他已然分不清當初將心妍搶過來究竟是嫉妒還是其他。隻是二十多年來,每晚坐著同一個噩夢,夢中全是那女子悲憤譏嘲的雙眼。她站在大火中,對他冷然嘲諷。眼神仍舊沒有愛,也沒有恨。

她在夢中對他說,“鳳鳴,你看似擁有一切,實際上你才是天底下最可憐的人。因為你永遠也不會明白,這世界上還有比那冷冰冰的權利和龍椅更值得珍重和珍惜的情感。哈哈…你不會有好下場的,你的兒子,他永遠都不會認你的。”

他在夢中痛苦掙紮,畫麵突然又是一轉,猙獰大笑的女子忽然哀戚的落淚。

“璃兒,我的孩子…娘對不起你…”

每次他都在她這樣的眼神裏驚醒,汗流浹背。然後有人溫柔的拂過他的臉,他驚懼的回頭,卻又對上一張張陌生而熟悉的容顏。那樣關切而柔情的眼神,記憶之中,從未在那女子眼中看到過。

不,有的,隻是,那個人不是他…

孝仁帝怔怔的回憶著,此刻看著榮親王,這才發現,其實他們兄弟兩個長得十分相似。這是他的弟弟,他同父異母的皇弟。這些年,自己一直對他忌憚又打壓。他總是默默忍著,也不回擊或者反抗。他似乎永遠都是那樣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有對璃兒…

璃兒,他的兒子,他和心妍的兒子。

從小寄養在榮親王府,不能見光的兒子。

他忽然顫抖起來,看著榮親王,這一瞬間幾十餘年的恨和嫉妒,還有那些說不清的複雜情緒,忽然一股腦的湧了上來,讓即便麵對如今兩麵夾擊的形勢也未有絲毫變色他幾乎臉色立即煞白似雪。

坐在他身邊的淑妃看了他一眼,眼神裏忽然有了一絲笑意。淡,而冷,甚至夾雜著絲絲的嘲諷和恨意。

秋明月無意間瞥了她一眼,正好將她眼底一閃而過的情緒捕捉,心中有些訝異。淑妃對孝仁帝,似乎有著很深的仇恨。那恨意,不止是被困深宮多年無法得自由的怨和無奈。竟似…有滔天仇恨一般。

榮親王卻還在淡淡道:“四皇子,逼宮奪位,甚至聯合外人,是想要弑父?你可知一旦你那麽做了,可就成千古罪人。他日史書工筆,必定判你亂臣賊子,諸君弑父。千古罵名,你可承擔得起?”

他又狀似無意的看了眼洛王,“親者痛仇者快,這邊是想要的?如你能繼承江山大統,做個有德明君,也無妨。隻怕你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為他人做了嫁衣。到頭來什麽也沒得到,悔之晚矣啊。”

鳳傾墨臉色變了變,洛王眯了眯眼,冷笑道:“鳳煜,你切莫在此挑撥離間。如今你自己便是階下囚…”

“挑撥離間?”

榮親王竟然笑了,即便身處這樣危險的境地,他卻仍舊笑得溫文儒雅,雲淡風輕。

“本王方才有說什麽嗎?莫不是洛王心虛,對號入座了?”

洛王臉色變了變,鳳傾墨也看向他,眼神帶著一抹懷疑和探究。

秋明月有些想笑,突然就明白了孝仁帝為何那般忌憚榮親王了。這個人,看似對什麽都不在意。然而就是因為他的不在意,因為他無時無刻表現出來的那種雲淡風輕又似乎萬事底定的沉穩睿智,讓人想不嫉妒都難。尤其是,為君者。

她也明白了,當年鳳傾璃的娘為何會鍾情於榮親王了。這樣的男子,嫌少有女子不動心吧。

她側眸看向身邊的鳳傾璃,卻見他神色有些怔然的看著榮親王,眼神裏有悲涼有黯然還有隱隱的…憤怒。

憤怒,是對孝仁帝吧。

似乎被榮親王戳中了心事,洛王當即冷哼一聲。

“本王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他忽然又話音一轉,緩緩笑道:“不過本王知道的是,今日榮親王怕是難以從這裏踏出去了。”

一直靜默不動的鳳傾寰看了眼榮親王,眼神有些暗。這個皇叔,他一直不曾過多關注。隻是隱隱約約知道他於父王還有當年的雲皇後有一番糾纏。隻是從前未曾細想過,雲皇後會將自己最有機會成為太子的兒子交給榮親王撫養。這些年,到底是他疏忽了。

鳳傾璃是皇子,母後和德妃她們定然早就視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榮親王卻能將他護得那般周全,豈能簡單?所以,榮親王不能留。無論是基於什麽理由,他都不能留。否者,必為大患。

榮親王絲毫沒有被威脅的窘迫或者狼狽,脖子上被人用劍架著,他似毫不在意。

洛王似乎也看不慣他這樣不波不驚不怒不怕的神情,有些微的怒意,然而稍刻他便平複了胸腔中的怒意,有些譏嘲道:“就是不知道你那個寶貝兒子,此刻在哪兒呢?”

榮親王臉色沒變,孝仁帝眼神卻是眯了眯。

洛王又看向孝仁帝,笑得更歡。

“皇上,日日看著自己的親生兒子喚別人為父親,是何滋味?”

孝仁帝眼神一縮,榮親王忽而眼神淩厲而清明。

“洛王,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皇上的兒子,不是在這裏麽?一個是你侄兒,還有一個正準備救父於水火。你還沒到老眼昏花的地步吧,怎麽就開始說起胡話來了呢?”

洛王冷哼一聲,“本王有沒有亂說,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他忽然似想到了什麽,長長歎息一聲。

“不知道雲皇後在天有靈,知道自己的兒子如今還不能認祖歸宗,是何心情?”

“閉嘴!”

榮親王低喝一聲,麵上的從容之色早已不見,眼底騰騰升起濃濃的怒火。而那怒火看在孝仁帝眼裏,心中更是抑鬱。自己的妻子,他憑什麽關心?

秋明月按住有些失控的鳳傾璃,此刻還不宜下去。隻有靜觀其變。

鳳傾寰皺眉看著如今僵持的局麵,知道再不動手等天亮了救來不及了,剛欲下令。外麵突然傳來了冷淡而具有威脅的女音。

“大皇子若是不顧皇後性命的話,大可以動手。”

德妃?

秋明月抬頭看過去,果真是德妃來了,她手中挾持著皇後。身邊跟著兩個宮女,看樣子,都是練家子。

鳳傾寰回頭,臉色巨變,厲喝一聲。

“德妃,你在做什麽?快放開我母後。”

皇後仍舊一身鳳袍,隻是頭上發飾有些亂。可即便是如此,她仍舊不減多年來雍容華貴的威嚴。

“洛素丹,你這個賤人,沒想到本宮還是錯看了你,以為你在冷宮便能安分了。”

德妃手中的鳳釵擱在皇後咽喉處,隻要她稍微一動手,立即就會劃破皇後的喉嚨。

比起皇後的暴怒,德妃卻顯得很是淡然。她一身素服,頭上釵飾都沒有幾樣,頭發也鬆鬆垮垮的披著,顯然是才從冷宮出來的。此刻她仍舊笑得溫柔美麗,“皇後都不安分,更何況妹妹我呢?”

她看向鳳傾寰,“大皇子若是不想皇後傷了半分,最好還是束手就擒吧。本宮在冷宮呆了許久,也沒人管吃飽飯,今日匆匆而來,萬一待會兒體軟力竭了一個失手傷了皇後鳳體可就不好了。”

鳳傾寰滿臉的陰沉,死死瞪著德妃。

皇後咬牙,“卑鄙。”

“卑鄙?能卑鄙得過皇後你?”

德妃不想跟她多做口舌爭執,也不理會鳳傾寰,押著皇後就走了進去。鳳傾寰怕她真的失手傷了皇後,不得不讓開身子。德妃走了進去,看著被自己兄長挾持的孝仁帝以及他身邊的淑妃。眼神裏愛恨交織,而後又笑了。

“臣妾見過皇上,恕臣妾不便,不能給皇上行大禮。”

孝仁帝見到德妃,居然也是微微一笑。

“素丹在冷宮裏呆了幾天,氣韻倒是沒有絲毫改變。”

“是嗎?”

德妃忽然妖嬈一笑,“那麽皇上瞧著臣妾與三十年前初遇皇上的時候,是否變了?”

“嗯。”

孝仁帝麵帶微笑的點頭,眼神有些意味深長起來。

“容貌變了,心也變了。從前的素丹,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皇上也會在意臣妾的心麽?”德妃忽然冷笑一聲,“皇上心裏不是隻有一個雲心妍麽?”

孝仁帝仍舊從容微笑,“當然,她是朕的結發妻子。”

說這話的時候,他似有意無意的看了榮親王一眼。他想看看,這個看似對什麽都不在意的皇弟,在聽到這最後幾個字的時候,是何表情?

嗯,不錯,從容不見了,雲淡風輕不見了。隻是,那深切的懷念與愛戀痛楚,卻更讓他討厭。

德妃似乎也被這幾個字刺激了,原本溫婉的容顏立時罩上了寒霜。抵在皇後脖子上的鳳釵忽而用力,纖細白嫩的脖子立即被劃出一條血痕來。

“住手。”

鳳傾寰示意屬下不要動手,雙眼沉沉的看著德妃。進宮沒有看見母後,以為她是在後宮控製住皇祖母,卻沒想到…今夜進京太過順利,他不是沒有懷疑,但是此時此刻容不得他多想。已經走到這一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隻是…舅舅呢?這個時候他應該進宮了才是。

鳳傾寰自然不知道,鎮國公本來是要帶人進宮,但是還未到宮門口,卻被人堵住了。

皇後吃疼,卻死死咬牙忍著。

德妃好似突然想起來什麽,又笑起來,看著皇後,眼神不無同情。

“我尊貴的皇後娘娘,你聽見了嗎?這個男人,當年你費盡手段想要得到的男人,即便你順利成為了他的皇後又如何?他還是不承認你是他的妻。你跟我一樣,不過是個可憐人而已。甚至——”她又看向淑妃,“連她都不如。”

淑妃一直靜靜坐著,此時方才抬頭看了眼德妃,仍舊不動聲色。

德妃心裏有火,洛王卻已經不耐煩了。

“好了妹妹,別再多說廢話了。”他手中的劍又逼近一分,“皇上,你還是寫下退位詔書吧。四皇子登基後,會尊你為太上皇,讓你安享晚年的。大皇子未經宣召入京,視為謀反,當誅滅九族。”

鳳傾寰眼神冷漠,淑妃卻突然抬頭一笑。

“哦?是嗎?”她一直沒說話,再加上這般緊張的場景,很容易讓人忽視她的存在。然而她這一開口,卻又立即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來。

“洛王可是忘記了?你的三女兒洛竹音,還是大皇子側妃呢。算起來,你可算大皇子的嶽父。九族排下去,似乎你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