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水中纏綿,出征前夕
鳳傾璃呼吸忽然滯了滯,眼前升騰起濃濃的白霧,又香氣繚繞不斷,幾乎將他的眼睛覆蓋。然而有一抹自天地間最純最潤最觸目人心的雪白,於那騰騰白霧中慢慢脫離區分開來,再清晰而深重的刺進他的眼底。
該如何形容?
那一抹白,似一縷晨光破碎黑夜,帶來全新的日出東升。又似遠處灰蒙蒙天際中忽然劈開的電閃雷鳴,灼亮得似乎要刺瞎人的雙眼。那白中似又染上了粉紅,恍如開在三月春風裏櫻花,白裏透紅。此刻開在她的眼角眉梢,都慢慢軟化出說不出的春情嫵媚。
煙氣似乎淡了些,那雪白美麗精致到毫無瑕疵的身體徹底暴露在他眼前,那樣極致的衝擊讓他下意識的轉身,有些僵硬的丟下一句,“還是你自己洗吧,我想起來還有些事,先走了。”便急步出去。
秋明月有些愕然,然而見他背影竟然有少見的狼狽,不由得失聲笑了出來。
鳳傾璃已經走到屏風處,聽到她的笑聲,腳步頓了頓,下一刻,以更快的速度轉身出去。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要回頭,再看下去,再看下去…
他突然頓下腳步,伸手摸了摸鼻尖的溫熱,雪白的指尖一滴鮮紅,如那晚開在雪白綢娟上妖嬈的桃花。將他一瞬間爆紅尷尬的臉慢慢劃開滿足幸福的笑容。而後又苦笑連連,頗覺得有些丟臉。不就是看了她的身體麽?居然沒出息的流鼻血了。
他靠在屏風旁,想著,她太過害羞,是以以往每一次她都要求關燈。說起來,他還真沒有這般直觀的看她的身體。
閉上眼睛,努力想要忘記剛才看見的春光,然而越是想忘,卻越是忘不了。
她被霧氣包圍飛揚的發絲,掩下纖細濃長的眉,以及下方那雙瀲灩妖嬈的鳳眸,如水蕩漾著柔柔春情。挺立在雪地裏精巧而小巧的鼻子,以及微微一笑間嫣紅的唇,似染上了世間朱色,萬彩霞光也抵不上那一抹紅。再往下,是優美纖細的脖子,脖子下精致的鎖骨。蝴蝶的形狀,又似沾染了春潮的露珠,晃蕩著別樣的風情,讓人一看之下就忍不住想要用手去觸摸,感受那樣光滑而微微凸起的觸感。
鎖骨以下,是…深邃的弧…那是…
鳳傾璃忽然睜開眼睛,掏出手絹將鼻尖嫣紅擦幹淨,隨手就要扔掉,但是轉而一想,這東西讓人看見了估計又要惹出麻煩來。想了想,還是放在了懷裏,
他有些艱難的走到軟榻邊坐下,腦子裏仍舊晃蕩著方才視覺下那動人優美的曲線。那被霧氣包裹,似曉月朦朧光輝下雪白的玉足,就那樣亭亭站立在他麵前。那一瞬間,他差點就控製不住直接把她撲倒,所以才匆匆轉身離去。
他向後揚了揚,嘴角一抹苦笑,眼角卻又掀起一抹柔和的弧度。
難怪她不讓自己看,原來…
不過,貌似…鴛鴦浴應該不錯。
他又微微懊惱,逃什麽?他們本來就是夫妻,有什麽見不得人的?
這樣一想,鳳傾璃立即就站起來,往屏風後走去。
他同樣一路風塵,也要沐浴。
秋明月已經下了浴池,將自己整個身子都淹沒溫暖的熱流中,抬起的手臂有清涼的水珠滑落,滴滴答答的聲音,在這樣靜謐的夜晚,聽起來竟然有種令人血脈噴張的感覺。
鳳傾璃此刻就是這種感覺,他緊緊盯著那一隻玉臂,盯著纖細的手指劃過雪白的香肩,擦拭著美麗的脖子。微微動作間,她脖子偏了偏,微露一抹側顏,於朦朧中顯映的…嫻靜而神秘的美。
他呼吸不由得急促。
秋明月手指一頓,立即察覺了他的氣息。
她愕然回首,被霧氣升騰遮住的眼睛幾分朦朧幾分茫然幾分詫異,竟然是五分的嫵媚五分的妖魅,加起來就是十分的風情。
鳳傾璃倒抽一口氣,此時哪裏還忍得住,當即就跨步上去。
秋明月頓時回過神來,趕緊後退一步,雙手下意識的遮住自己的胸。
“你進來做什麽?”
她似有些生氣,然而出口的聲音卻三分慌亂五分羞澀,還有兩分…不知名的期待。
“沐浴。”
鳳傾璃也不矯情,直接在她麵前寬衣解帶。
秋明月低呼一聲,捂住胸的手立即換了位置,改為捂住自己的眼睛,聲音更加驚惶羞憤。
“你…你出去,等我洗完了你再進來。”
見她如此模樣,鳳傾璃心裏那一絲緊張倒是散去了,嘴角竟奇異的勾起邪魅的弧度。
“咱們一起洗還節約時間。”
“不要。”
秋明月義正言辭的拒絕,背過身去,絕對不看他赤裸的身體,臉色卻已經從耳根子紅到了脖子。
“你轉過身去,我上來,你再…啊—”
鳳傾璃已經脫完了衣服,跳下浴池,在她輕呼出聲的時候立即攬住了她的腰身。她下意識的回頭,他低頭吻住她的唇。
秋明月瞪大了眼睛,感覺一瞬間心跳似乎漏了半拍。
而後反應過來就要躲,鳳傾璃哪裏允許?大手緊緊箍著她的腰肢,深深的吻上。
“閉上眼睛。”
他輕柔嘀喃,像一個永墜黃河迷亂的夢。
周圍繚繞的白霧似乎覆蓋住了她的眼睛,恍惚間,又想起那一夜的迷亂纏綿。她身子一軟,直接軟到在他臂彎處。
他微微睜開眼睛,眼底一絲笑意染至眉梢,直落入唇邊,再由唇遞進,入了她的喉,她的心。
那是輕微的戰栗,是心之緣係的悸動。亦是,情至深處的不由自主。
她閉上了眼睛,感覺他的吻如從前那般溫柔而細膩,緩緩自她額頭眉梢滑落,直至臉頰耳垂,然後一點點的落下…斑斑痕跡。
溫水拂過凝脂般的肌膚,見證了那些交纏的玉臂和發絲中纏綿的深吻。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本應該逐漸冷卻的水溫度非但不減,反而越來越高,直至淹沒相擁的二人。而後隻聽得水波動蕩,夾雜著女子壓抑的呻吟和男子急促的喘息。
……
夜半深沉,秋明月再次翻了個身,感覺腰間那支有力的手臂似乎又緊了緊。她抬頭,見他閉著眼睛,嘴角卻有淡淡的笑弧。
想到方才水中纏綿,她隱於黑暗下的臉立即紅透似血。
丟死人了。明明之前不是那樣的,明明她堅決不同他共浴的,明明她是推卻的。可是…可是後來…後來居然主動迎合,還發出那般羞人的呻吟。
她現在想想都覺得麵紅耳赤。
這個人,他…他怎能如此的…
恍惚間想起初遇,想起那些更漏夜晚寂寞的寒風,卻迎來美好純粹坐在輪椅上的少年。那些看似狎昵卻不輕浮的言語舉動,在他眼中臉上都染一抹微紅。那時何曾想到,有如今的風流和霸道?
有時候秋明月都有一種錯覺,他以前那清純的模樣,不會是裝的吧?
她還記得,他第一次闖入她的閨房,她害怕被人發現將他扔到自己床上然後和衣躺在他身側。被褥下,他溫熱急促的呼吸,以及那一刻羞怯慌張微喜彷徨的眼神。到後來,有時候肢體接觸,他也會臉紅羞澀。時至今日,這般孟浪的行為,他做得遊刃有餘,像一個風月場所的常客,在那些旖旎深帷中低低耳語,竊竊呢喃。
打住!
她閉上眼睛,不能再想了。
鳳傾璃雖然閉著眼睛,但是卻沒有睡著。從懷中女子的氣息中分辨她此刻心理的轉變,到最後確定她閉上眼,他才睜開眼機構,低頭看著以一種逃避的方式將頭埋在他懷裏,眉宇間卻有糾結和羞澀的女子。
他唇邊勾起一抹笑,然而笑意方起,他又忽然有些恍惚憂鬱。
“萱萱…”
也不知道她是否在聽,然此刻掩於心底那些沉重的不知該如何訴說的心情,他想在這樣靜默的夜裏以這樣的方式說出來。
“容燁走了,以後大約不會再出現了。”
秋明月眼睫動了動,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他又道:“我的腿好了,他也要走了。”
說不清是落寞還是哀涼,他低垂的眼角有著無法言喻的寂寞和孤單。哪怕是此刻擁著心愛的女人,也化不開心裏潛藏的那些灰暗。
秋明月抿了抿唇,還是沒有說話。
鳳傾璃低頭看著她的睡顏,複又笑了笑,眼底那一層灰暗卻無論如何也淡不去。
“所有人都走了,還留下的,也終究要離開,我就隻剩下你一個了。”
他手臂慢慢收緊,將頭埋入她的頸項。這一刻的孤獨和脆弱,他在她麵前毫不掩飾。
秋明月睜開眼睛,看著黑暗下微微浮動的帳頂帷幔,眼神清明如水。
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無聲安慰。
他卻更緊的抱著她,在她耳邊急切低語。
“你不會走對不對?你不會離開我的對不對?”
這句話,似乎從認識他以來,他都重複問過她數遍。他仿佛一直存在一個黑暗的,不見光的世界裏,而她,就是那唯一的一抹光和溫暖。他用力的,緊緊的抓住她,祈求她這一點微弱的光照亮他黑暗的生命。
然而即便是如此,他仍舊恐懼。
正如此刻!
秋明月閉了閉眼,睜開眼的時候微微淡笑。
“嗯,我是你的妻子,為何要離開你?除非你厭棄我了,不要我了,休了我…”
“不會。”
他突然打斷她,似乎想要急切的向她證明什麽。
“我永遠不會厭棄你,不會不要你,更不會休了你。”他說到最後,聲音又低了下去,似乎自言自語般呢喃著。
“不會…你是我的…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誰都不行,休想…”他似矛盾,最後又有幾分咬牙切齒,和難以言訴的顫抖。
秋明月皺眉,沒有詢問。
“不早了,睡吧,我困了。”
他不說話,她沒有看見他那一刻眼裏深深的痛和愧,放如植入靈魂,永生不滅。然而懷中的溫暖,卻又讓他不得不繼續在那樣煎熬當中做出順心的選擇。
不能失去她,不能!所以,對不起…
對不起誰,隻有他自己才知道。
他不會告訴她,那日她中了醉情以後,他將她帶回來,那人依舊那般溫潤的笑。那是,徹底的放手和釋然。然而就是那樣的笑,讓他覺得自己那般可恥和卑劣。
一夜匆匆而過。
翌日,秋明月起來的時候,鳳傾璃已經穿好了衣服,回眸見她半坐起來,對她笑笑。
“醒了?”
自他好了以後,日日早上便是如此。他穿戴整齊,然後站在窗邊,居高臨下對她溫柔而笑。對她說,“醒了?”然後他會拉她起來,挑出她喜愛的衣裳給她穿好。再親自給她梳頭,畫眉。再打開櫃子,將屬於丫鬟的工作全都一個人承擔。之前遠離京城王府,沒有了那些所謂的條條款款的禮節,她倒是也樂得自在。
然而此刻回來了,從前那般耳鬢廝磨舉案齊眉的日子,隻怕是得告一段落了。
她搖搖頭,正準備起來。他卻伸出手來,向以前那樣拉著她起來,從櫃子裏找出一件極淡玉藍長裙給她穿上,然後按在梳妝台上。朝外麵吩咐了一聲,醉文已經端了洗臉盆進來,然後默默的出去。
秋明月有些怔愣,鳳傾璃卻已經拿著淨了水的帕子走過來,輕柔的給她拭臉。動作溫柔,眼神一如既往的柔和而專注,仿佛在做一件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事情。
她仍自有些茫然的看著他,而後失笑。
“你不怕被人嘲笑?”
這個時代男尊女卑,女子從小受到的訓誡是以夫為天。向來都是走做妻子的伺候丈夫,哪有如他這般一個男子還日日伺候妻子穿衣梳洗的?
“嘲笑什麽?”
鳳傾璃早已將帕子丟進盆裏,拿起象牙梳給她梳頭。
“你是我妻子,我為你做這些不都是應該的嗎?咱們夫妻恩愛,旁人隻會羨慕,又哪裏會說三道四指東道西的?”
秋明月坐著不動,心裏有暖流劃過。
“男人不都是以事業為重麽?哪跟你似的,天天窩在屋子裏做這些事?傳出去,被人定然要說你沒誌氣。”忽然似想起了什麽,“對了,從前你身有不便才不上朝,如今你已經好了,也可以不上朝麽?”
鳳傾璃淡淡道:“王府侯爵的世子要滿十八歲成人後才能上朝聽政,當然,如果憑借自身本事,比如說考取功名,或者經朝中重臣舉薦的,也可以入朝為官。我無任何功名在身,又未滿十八歲,上什麽朝?”
秋明月點點頭,他卻按住她的頭。
“別動。”
他眼神專注,手執畫筆,畫完了最後一筆,才笑道:“好了。”
秋明月往鏡子中一看,隻見鏡中之人柳眉纖細,似遠山之黛,眼神如水,熠熠生輝,紅唇嫣然,似櫻桃粉潤。自從那天晚上後,她似乎一夜之間又長開不少,眉宇間開闊了些。如今便是坐著,也有止不住的風華嫵媚自眼角眉梢流淌而出。猶記得那日紅萼醉文見到她,足足愣了好一會兒,眼神裏滿滿的驚豔。
她見了心中不無歎息,想著她們隻是未嫁的小女孩兒,自然不明白閨中女子和少婦的差別。想來從前在王府,為何那麽多老人都沒看出來呢?便是她自己事後照鏡子都嚇了一跳呢,簡直不相信鏡中那個美絕人寰的女子是自己。
想想如今她還不滿十五歲,再過兩年,她的五官就全長開了,還不知道是何種光景呢。
唉,女人太美了其實不算好事。
“如今你的手倒是越發的巧了,紅萼和醉文都趕不上你。”
“那正好啊,以後我天天給你梳頭畫眉好了。”他唇邊噙一抹微笑,絲毫都沒覺得自己說或者此刻做的事有任何不妥。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臉,看著鏡中倒映著兩人的麵容。如此和諧和唯美。
“你不是羨慕前朝元傾帝和神英皇後如膠似漆情比金堅麽?元傾帝身為一屆帝王,都能放下身段日日給自己的結發妻子梳頭描眉,我也可以。”
秋明月目光晃了晃,又笑笑。
“敢情你是有樣學樣啊。”
鳳傾璃撩起她一縷發絲在鼻尖輕嗅,“我本來也想這麽做來著,隻不過被人給趕了先做了第一個。”
秋明月好笑的搖搖頭,轉過身來,雙手自然的環住他的脖子。
“我怎麽覺得,你變了好多呢?”
“哪兒變了?”
秋明月但笑不語,鬆開他站了起來。
“臉皮越來越厚了。”
“是嗎?”
他不置可否,又攬著她的腰。
“整日呆在王府裏無聊,你也覺得悶了吧,待會兒用過早膳,我陪你出去走走。”
秋明月眼睛一亮,“當真?”
“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說話間,醉文已經帶著兩個丫鬟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同樣沒說一句話就出去了。
秋明月看著坐在她身邊的鳳傾璃,揶揄道:“老實交代,什麽時候收買了我的丫鬟?如今都對你百依百順了。”
鳳傾璃刮了刮她的鼻子,“什麽百依百順?她不是你的丫鬟嗎?何時何地都把你放在第一位。知道這個時候讓咱們兩個獨處好,就聰明的下去了,有什麽奇怪?”
秋明月托著腮幫子看著他,覺得眼前這個人真是秀色可餐啊。
“咱們待會兒去哪兒?”
“你想去哪兒?”
秋明月想了想,“咱們昨日回京的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吧,奇怪,皇祖母怎麽沒有宣你進宮?你腿好了,那些人怎麽還忍得住?”
“一大早宮裏聖旨就下來了,被我給推了。”
鳳傾璃說得漫不經心,“再說了,如今後宮烏煙瘴氣的,我也不想去。”
秋明月眯了眯眼,想著回京之前知道的那些消息,不免又歎了口氣。
“你倒是敢抗旨,沒人說你。可如果是我,就…”
“你要是不想進宮,不去就是。”鳳傾璃頭也不抬的道:“再說如今他們都關心我的腿是怎麽好的,不會來招惹你。”他想了想,“估計她們會傳召你進宮,想從你口中套出我的腿是怎麽好的話來。你不要理會,我幫你擋了就是。”
秋明月嘖嘖道:“看來你這自小就深入人心的臭脾氣,還有些用處嘛。所有人都知道你脾氣不好,做出這種事也很正常對吧?嗬嗬,倒是少了我許多麻煩。”
鳳傾璃歪頭看她,不冷不熱道:“你覺得我脾氣不好?”
秋明月端著粥,眨了眨眼,很是認真的想了想。
“那要看什麽時候。”
鳳傾璃一頓,眼神幽幽的掃過來,她立即輕咳一聲。
“當然,還是比某些人好。”
“某些人是指誰?”他不依不饒。
秋明月眼風一掃,涼涼的看著他。那眼神似乎在說,差不多得了啊,不要得寸進尺。
鳳傾璃眼裏似乎劃過一絲笑意,“用膳吧,待會兒出去。”
秋明月喝了口粥,道:“待會兒去一趟秋府吧,嗯,還是先去一趟沈府。我好久都沒去看過外祖父了。”她又歎了口氣,“這次難得去一趟江南,卻連兩位表姐都沒見到,讓我怎麽麵對二叔公呢?”
鳳傾璃笑笑,“要不然就等紅萼她們帶回好消息再去?”
“不行。”秋明月立即搖頭,“我都回京了還不去看外祖父,像什麽話?”
“出嫁從夫,你要是於娘家外祖關係太好了,才會為人詬病。”
“是嗎?”
秋明月陰測測的看著他,大有你敢說一聲是試試?
鳳傾璃向來很不懂得看人臉色,也不懂得給人麵子。但是這個人如果換了他的妻子的話,也就另當別論了。是以他立即笑道:“當然,我娘子孝心可嘉,外人隻會羨慕我娶了個賢惠的妻子。”
秋明月輕哼一聲,“你倒是會給自己臉上貼金。”
“我不給自己貼金,是你給我貼金。”
他立即接過話來。
秋明月不想跟他繼續玩這種文字遊戲,“不過話說回來,我回來了,溪溪那丫頭大約閑不住要跑來王府了吧?”
“不會。”
鳳傾璃很篤定的回答。
“為什麽?”
鳳傾璃笑得有些詭異,“前段日子,也就是選秀之前,她本來打算時候就跑到江南來找你,結果聽到那人要給許天佑賜婚。嗯,對方也是秀女中的一個世家女子。算起來,也是門當戶對。但是她不樂意了,立即跑到皇宮去阻止。”
“啥?”
秋明月一口粥差點噴出來,睜大眼睛,有些錯愕的看著鳳傾璃。
“她跑到皇宮去…阻止皇上下聖旨?”
我的天啊,這丫頭膽子究竟是有多大?
“對啊。”
鳳傾璃臉色卻沒什麽異樣,仿佛這種事已經是司空見慣。
“她鬧著不許給許天佑賜婚,皇祖母就問她為什麽。她被逼得沒辦法,幹脆就說要嫁給許天佑。”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在這個封建保守的年代,宇文溪無疑是她見過最牛叉最特立獨行的女子了。
“然後呢?”
“然後啊…”
鳳傾璃拖長了尾音,道:“然後聖旨廢了。”
“就這樣?”
“就這樣。”
他很正經的點頭。
秋明月癟了癟嘴,“我還以為她至少要大鬧一番皇宮呢,結果就這樣把聖旨給掐滅在了搖籃中?看不出來啊,這丫頭還真有本事的。”
鳳傾璃不冷不熱道:“不是她有本事,是姑姑進宮為她求情。再說了,許天佑自己也沒有娶妻的打算。不然就單單她闖宮驚駕的罪名,就夠她死幾次了。”
“許天佑沒有娶妻的打算?”秋明月倒是對這個感興趣了起來。
“溪溪才十三歲,不急。”鳳傾璃隻丟給她這樣一句話。
秋明月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許天佑在等她?”
“嗯。”
秋明月立即笑了,“她知道了定然高興得心花怒放了。”
“差不多。”鳳傾璃很淡定道:“她以前最討厭進宮,現在卻天天往皇宮跑,所以沒時間來榮親王府。”
“她這樣不怕人家說閑話嗎?好歹是一個閨中女子,這般作態,不是太不矜持了?”秋明月蹙眉,她本人其實是不在意這些的,但是這個時代的民風不同。尤其是,許天佑好歹也是少年英傑,難免不會有對他中意的女子因此心懷不滿。
“別的大家閨秀都規規矩矩整日的學琴棋書畫女工女戒,她卻舞刀弄槍,閑話她自幼就聽得多了。這麽些年,整個京城都知道她本性如此。如果哪天她突然變得安分了,乖巧了,隻怕大家才要奇怪。所以即便她做出更為驚天動地的事,人們也大抵隻是驚詫一瞬,然後就一笑置之了。那些個謠言,用她的話說,別人說什麽關她什麽事?反正又不少塊肉,她幹嘛要理會?管別人說什麽,她自樂得自在。”
秋明月點頭,頗為讚賞道:“豁達。”
鳳傾璃歪頭看她,眼神裏漸漸有了笑意。
“其實你也想如她這般肆意而為吧?隻是你心中羈絆太深,不餓能夠隨心所欲。”他伸出手指,拂過她微微凝起的眉宇,“不要皺眉,不好看。”
她立即展眉。
他道:“我說過,總有一天,我會讓你肆無忌憚。”
秋明月低頭,默默不語。心中卻想著,如果代價是用你的自由換來的,我寧可不要。
用完膳以後,鳳傾璃就帶著她出門了。如今榮親王妃被禁足,她不用日日去請安。榮太妃以前不待見她,也沒要求她天天的晨昏定省。
秋明月要去身府,自然不能空手而去,遂讓醉文挑了幾件禮物。
兩人剛踏出門口,卻見榮親王的轎子剛剛落地。他伸手掀開轎簾,一抬頭看見兩人,微微詫異了一下。
“璃兒,明月,你們這是要出去?”
鳳傾璃牽著秋明月走過去,“娘子說許久沒去看過外祖父了嶽母了,想回去看看。”
榮親王下了轎子,擺了擺手。
“算了吧,今天你們還是別去了。”
秋明月蹙眉,鳳傾璃問:“父王,可是出什麽事了?”
秋明月抬頭一看,這才發現街上好多轎子,應該都是那些上朝的百官的,他們行色匆匆,下了轎子便往屋裏走,看樣子,是朝堂上出什麽事了。
榮親王道:“先進去再說吧。”他看了眼秋明月。
夫妻倆對視一眼,跟著走了進去。剛到榮親王的院子,鳳傾璃就問。
“父王,是不是邊疆戰事有安排了?”
榮親王喝了一口茶,麵色有些凝重的點點頭。
“今天早朝邊境就傳來消息,說軒轅已經派兵出討我大昭,連連攻下兩個城池。”
秋明月驚訝,鳳傾璃隻是蹙了蹙眉。
“是五皇叔為帥麽?”
榮親王怔了怔,隨後笑了。
“是。”他點頭,又道:“許少將軍以及薛國侯世子也跟著授了軍職,再加上朝中幾個老將,副將。調動了三十萬大軍抗敵。”
秋明月挑眉看向鳳傾璃,還真的如他所料。
鳳傾璃卻沒有絲毫意外,“什麽時候出發?”
“三日後。”
榮親王歎息一聲,“皇上親自於城門前送行。”他頓了頓,又蹙眉道:“這兩日宮裏有些不安分,接連有新進的宮妃爭寵發生爭執,兩位有孕的貴嬪也接連查出飲食中被下毒事件。”
鳳傾璃淡淡道:“這種事天天都有,沒什麽可奇怪的。”
榮親王看了他一眼,突然道:“那你知不知道,今日後宮傳來消息,齊嬪流產,查出來是德妃所為。皇上震怒,已經將德妃打入了冷宮。齊嬪喪子暈厥,皇上為了安慰她,封了她為齊妃。”
秋明月震驚的看向榮親王,鳳傾璃也是一怔,隨後冷嘲道:“他還是這樣,不惜利用自己的親生骨肉。打一個巴掌,再給一個甜棗,向來是他的作風。倒真是將這帝王之術,運用得爐火純青呢。”
秋明月更加驚詫,竇雲姿的孩子是孝仁帝打掉的?為的就是要扳倒德妃?難不成,竇雲姿的身孕,是孝仁帝故意所為?他早就打算利用這個孩子?
她突然打了個寒蟬,心裏深處冒出寒意。
這究竟是個什麽樣的帝王?什麽樣的父親?當年為了穩定朝政,不惜將自己無辜的結發妻子燒死,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毒害,以至於十年受盡苦楚。如今還是為了他的江山,連自己未出生的骨肉都殺。不,那個孩子,一開始就是他的棋子。是他用來製衡朝堂的手段。
鳳傾璃突然想到了什麽,眯了眯眼。
“此次出征,副將是不是大皇子?”
榮親王有些意外的看著他,隨後點了點頭。
“璃兒,這個決定是早朝的時候皇上才下了口諭,到現在還未傳出皇宮,你是怎麽知道的?”
鳳傾璃隱藏在皇宮裏的眼線也應該有了消息,隻不過大抵還未來得及告訴他。
“平衡左右,向來是他的作風。如今洛王有不軌之心,但是邊關又有戰事,他無法左右兼顧,隻能先將德妃打入冷宮,先給洛王一個警告。德妃一倒,皇後必然起勢。這個時候,他不把大皇子掉離京城,難不成還等著他們逼宮?”
榮親王又是驚異又是欣慰又有些憂心的看著鳳傾璃,歎了口氣道:“璃兒,你能想到這一層,我很高興。但是…”他又蹙了蹙眉,憂心忡忡道:“如今他們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你日後的處境…”
“父王。”
鳳傾璃抬頭看著榮親王,“便是以前他們不知道,那些事不是也沒有斷過麽?再說了,如今他們是巴不得不要挑破這層窗戶紙才好,不然又多了一個競爭對手,對誰都沒有好處。”
榮親王沉默了一會兒,看了眼秋明月,卻也沒有避諱,道:“你有沒有想過,德妃失勢,大皇子離京。皇上屬意的太子,其實有可能是…”
“父王。”
鳳傾璃打斷他,竟然微微露出一抹笑意。
“聖心難測,誰知道這會不會又是他的謀算呢?”
榮親王抿了抿唇,又低低道:“德妃被打入冷宮的時候,四皇子進宮求情,被皇上下令禁足在府上,並派禦林軍守著四皇子府,再沒有得到赦免禁令之前,不得出府一步。”
鳳傾璃皺了皺眉,“我聽說,洛王世子妃有孕了?”
秋明月一怔,既是為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也是為了他此刻突然轉換的話題。
榮親王倒是笑了笑,“想不到你不在京中,可是這京城裏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在你的掌控內。”
鳳傾璃不置可否,“尹貴人出宮去探視妹妹了?”
“嗯。”
榮親王點頭,“我也是剛才知道,尹貴人今早就出宮了,皇上擔心她的安危,特意調了兩個大內高手扮作一般的禦林軍一路護送。”
“嗬~”
鳳傾璃短促的笑了一聲,眼神裏說不盡的寒涼。
“他倒是盡心。”
榮親王卻沒有笑,而是皺緊了眉頭。
“素衣侯已經投靠了洛王,此番尹貴人出宮去洛王府,應該是洛王和素衣侯的意思。皇上已經懷疑尹貴人了,應該是派人跟著去打聽消息。”
秋明月低下了頭,尹清音,真的變了麽?還有尹清貞。去年在鎮南王府,還是一個活潑開朗純真的小女孩兒。不過才一年多而已,竟然物是人非了麽?
身處在權欲之地,當真能讓人變得無可救藥麽?
“父王。”
鳳傾璃沉吟了一會兒,突然道:“您覺得,大皇子會安分的跟著去邊境麽?”
榮親王挑眉,“什麽意思?”
鳳傾璃敲著紅木桌沿,淡淡道:“他現在已經知道了我的身份,連你都懷疑…他又如何沒有那樣的想法?你覺得,他會乖乖的給人做嫁衣?”他唇邊一絲譏誚,“這不是他的作風。”
“你的意思是…”榮親王不確定道:“他會找借口留在京城?”
“那倒不會。”
鳳傾璃搖頭,“他是個聰明人,此刻眼看著邊關戰事在即,如果這時候找借口留在京城,別人會覺得他懦弱沒有擔當。這樣的人,如何配做太子,又如何堪當一國之君?況且,如果此次隨軍出征立了大功,對他可是百利而無一害的。他這些年培養的勢力可不少,雖然可能做不了什麽大事,但是給他傳遞消息還是綽綽有餘的。我猜,他應該會在洛王有所舉動的時候,再殺個回馬槍,圍困皇宮。”
他頓了頓,一字一句道:“逼、宮、奪、位。”
榮親王雙眸一震,不是震驚於他最後幾個字,而是震驚於這個兒子此刻這般敏銳的心思,恍如一個最深沉的政治家。
一直沒有說話的秋明月突然開口了,“父王,薛國侯府和大皇子是姻親。”
榮親王再次一震,有些怔怔的看著這個兒媳婦。
秋明月抿唇不語,鳳傾璃卻道:“薛國侯已經老了,此次薛雨華隨軍出征回來後,大約就可以繼承爵位了。”
榮親王現在已經顧不得驚訝了,他頭一次發現,自個兒養了十幾年的兒子,他卻看不透他。不止如此,連這個素來乖巧的兒媳婦,似乎也不若他所知道的那麽簡單。不過隨後想想也是,如果是一般的女子,璃兒也看不上不是?
是以隨後他就釋然了,笑了笑。
“璃兒,你長大了。”
說出這句話,他輕鬆的吐出一口氣,像是積壓了多年的擔憂和恐慌一下子驅散。然而下一刻,他又覺得有些心酸和空無。兒子長大了,也不再需要他的保護了。那麽,他還能做什麽呢?
一時間,他有些怔怔的。
秋明月看了鳳傾璃一眼,榮親王看起來很是孤單蒼涼。
鳳傾璃靜默了一會兒,低低道:“父王,我永遠都是您的兒子。”
榮親王身子一顫,眼底似乎有晶瑩匯聚。他低頭遮掩,隨後抬頭一笑。
“你本來就是我的兒子。”
頓了頓,又繼續方才的話題。
“你的意思是,薛國侯府會…”他想了想,點點頭。
“如果洛王叛變,世代效忠皇族的薛國侯定然會派兵救駕。而薛國侯府和大皇子又是姻親,那麽…”
“對。”
鳳傾璃道:“就是這樣。”
他唇邊綻開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薛國侯府世代忠於帝君,這一代又與皇子是姻親。如果大皇子登基,他們照樣效忠。本質上,也是沒什麽區別的。”
榮親王沉默了。
鳳傾璃忽然又道:“父王,我離京之時,鎮南王府是否也不平靜?”
榮親王怔了怔,“你怎麽知道?你離開京城當日,大皇子便去了鎮南王府,說是去探視玥兒的傷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