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十三章 宮闈舊事,淑妃之心

“嗯?”

鳳傾璃抬頭看著她,“什麽東西?”

“一封血書,花神皇後寫的。”秋明月想著那血書中的內容,難怪燕居那麽恨鳳氏族人呢,這事兒換了誰都得恨。隻是若因此就牽扯到了她,那她可就敬謝不敏了。

鳳傾璃皺眉,“你在哪兒找到的?”而後忽然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陰沉。

“上次我進宮的時候,看見西偏殿宮牆都塌了。你做了什麽,或者觸動了什麽機關暗器?你瘋了是不是?你可知那宮牆雖然年久失修,但是以前並沒有被大火侵襲。如果宮牆坍塌的時候你還在,那麽…”

他說不下去了,那天的驚恐餘韻還在。他永遠忘不了滿目的瘡痍宮牆矮矮,永遠也忘不了那些粉碎的煙灰和凋零的殘葉。那一瞬間腦海裏劃過十餘年前滿目淒豔的大火和大火中淒厲而絕望的哭聲。那座宮殿,當年困住了他娘,讓她喪命於此。十多年以後,又再次坍塌,差點…

那一刻他心痛到極致,從未有過的絕望和驚恐蔓延四肢百骸。

秋明月本來還想說那封血書的事,冷不防見鳳傾璃眼神沉怒而悲痛,以及失而複得的慶幸。她怔了怔,然後想起那天的場景。他必然是見到了,自己又失蹤了,他如何不著急?

“子靖,我…”

他突然伸出手去,把她抱在了懷裏。

“是我不好,不該告訴你那宮殿有蹊蹺,不該讓你一個人去調查。”他埋在她頸項,聲音都在發抖。

秋明月心裏有些愧疚,又覺得自己自作自受。好端端的提那天的事幹什麽?平白讓他擔憂。

她伸出手來,拍了拍他的背。

“沒事了,我事先有準備的,沒有受傷。”

“你還敢說。”

鳳傾璃緊緊的抱著她,胸口起伏上下,可見氣得不輕。他一把拉開她的衣袖,裏麵纏著至少三層繃帶。

秋明月看著那繃帶,立即就心虛了起來。那天她從窗戶跳出來,滾在地上,手被地麵的石子割到了,當時那般險境,她也顧不得檢查傷口。卻不想,整隻手臂到處都被磨破了皮。之前被燕居帶到那小茅屋,那個女人可沒那麽好心替她包紮。而且為了不引人懷疑,她也不會給自己上藥。

好在隻是割破了皮,沒有傷到肉,不然別說回來,隻怕流的血早就將袖子染紅了。

鳳傾璃緊繃著唇,死死的盯著她手臂上的繃帶。

“這就是你的沒有受傷?”

秋明月訕訕道:“隻是小傷而已,是紅萼她們小題大做了…”

鳳傾璃臉色更沉,她立即閉上嘴巴,不敢說話了,可憐兮兮的看著他。

鳳傾璃原本心裏有氣,氣她不愛惜自己的身體。此時看她楚楚可憐的樣子,又想起她那日比燕居挾持,還受了那麽重的傷,又心疼得不得了,隻歎了口氣。

“以後切莫再這樣冒險了,知道嗎?什麽秘密都不重要,你的安全最重要。”

他低著頭,額頭抵著她的額,輕聲說道。

“你都不知道我那天我害怕,我怕那些侍衛從倒塌的宮牆下麵發現你渾身是血,我怕他們告訴我,你已經…”他又重新抱緊了她,“除了我娘被大火燒死那一晚,我從來沒這麽害怕過。”

秋明月心中一疼,“對不起,我…當時情況危急,我如果不從窗子裏跳出來,等到牆壁塌陷,我就沒命了,所以…我答應你,以後我會小心的。”

“不,以後我絕不許你再做這麽危險的事。”

鳳傾璃吐出一口氣,勉強穩定了情緒。

“好了6,你慢慢休息吧,別想其他的了。”

這樣一鬧,倒是將秋明月原本想說的事情忘記了。就這樣,秋明月在床上躺了大半個月。沈府的人也來過幾次,畢竟是她的至親,鳳傾璃倒是沒有給人家吃閉門羹。為了讓她安心養傷,他專門讓榮親王給她掉了幾個暗衛來,就守在大門口,除了桐君閣的丫鬟榮親王,誰也不許進來。

半個月以後,秋明月可以下床了,便讓紅萼和醉文攙扶著她起來到院子裏走走。如今四月,王府後花園裏種植的櫻花已經開了,滿目的落英繽紛。她有心去看看,隻不過鳳傾璃不允許她踏出桐君閣,怕鳳傾雅等人找她麻煩。

對此,秋明月除了無奈感歎意外便也隻能乖乖呆在桐君閣了。

鳳傾翔自那日回來以後似乎變得安靜了,隻不過那隻是表麵,據鳳傾璃的暗衛來報,鳳傾翔幾乎夜夜都會出府一趟。至於去了哪兒,做了什麽,也就不言而喻了。

還有一件事,秋府傳來消息,周若蘭前幾天已經生產了,是個兒子,秋府第一個孫少爺。老太爺和老太君都很高興。沈氏終日憂心她的傷,倒是有些鬱鬱寡歡,人也憔悴了不少。不過好在大老爺大抵是因為之前家裏因為那些女人鬧出了不少的亂子,好不容易清淨下來,倒也沒有再納小妾。沈氏還是一枝獨秀,大老爺對她也很好,這讓秋明月微微放心了幾分。

日子一晃,便過了快一個月。鳳傾翔迎娶鄭馨怡的日子到了,雖然是冥婚,但好歹對方是公主,該有的章程也是不能少的。秋明月想著,如果鄭馨怡還活著,應該不願意嫁給鳳傾翔。哪怕是人死後名字寫在對方家族宗祠上也不行。要知道,古人對這些名譽很是在意的。

所以,如果鄭馨怡還活著,怎麽著都應該會製造混亂才是。然而令她失望了,大婚如期舉行,熱熱鬧鬧的,賓客滿座,從頭到尾一點風波也沒有,順利得讓她覺得不可思議。又不免想著,難不成上次燕居是騙她的?故意拋下這樣一顆煙霧彈來誘導她?

楚玉盈上次經她點撥以後,也學聰明了。非常盡心盡力的安排大婚,招待賓客,一臉的效益從容,端方大度。讓那些想要來看笑話的人硬是將嘲笑的話都給憋了回去,紛紛讚揚這位大少奶奶溫厚謙恭,善良寬容,博得了一致的好評。因為這個原因,楚玉盈還特地跑來感激秋明月呢。秋明月自然是點頭受了。這種時候,如果再謙虛,就顯得有些做作了。

大婚那日,鳳傾翔舉著鄭馨怡的靈位拜堂的時候,神情既痛且喜。充分將一個丈夫對於新婚妻子的深情以及那女子紅顏早逝的悲痛體現得淋漓盡致。讓來訪的賓客也不由得唏噓,對他好感頓生。

事後秋明月似笑非笑對鳳傾璃道:“鳳傾翔真的不是王妃親生兒子麽?我看他演戲演得那麽逼真,比王妃都要勝一籌呢。”

鳳傾璃漫不經心告訴她,“好歹也是母子多年,早些年父王一心撲在我娘身上,王妃在這王府裏隻是個擺設,她沒有兒子,為了穩住自己的地位自己斷絕那些流言蜚語,她對大哥倒也是盡了些力的。大哥這個人吧,別的優點沒有,但是有一點,學這些陰鄙手段和偽善做作,那可是一日千裏啊,可謂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秋明月聽出他言語之中諷刺,不由得莞爾一笑,像池塘中盛開的睡蓮,不生涼風的嬌羞。

“嗬嗬…這麽說起來,王妃這輩子至少還有一件事是做成功了的,培養出一個比她更厲害的‘兒子’!”

鳳傾璃也微微一笑,“可以這麽說。”

秋明月有些啼笑皆非,忽然又想起什麽,道:“唉,你說這鄭馨怡的事兒就這麽過去了。這兩天宮裏是不是會傳我進宮,詢問當日前後因果?”

“這個你不用擔心。”鳳傾璃道:“你以為我這幾天進宮幹嘛了?自然是向宮中那位,傳達你口中的事實緣由了。”

秋明月揚眉,“你是怎麽說的?”

鳳傾璃似笑非笑道:“哦,這很簡單嘛。雖然他方麵對我娘做了那些事,大抵這些年也有那麽幾分愧疚,知道我身份不便,便讓你去我娘故居看看,以表懷念之情。隻是沒想到那燕居如此猖獗,竟然在宮裏劫人。”他眼神有些陰暗,“也怪他自己不中用,整天就想著怎麽製衡朝中大臣獨攬大權,竟是忘記了自己的老巢。”

秋明月靠過去,“宮裏有燕居的人,隻不過有件事我覺得奇怪。”

鳳傾計順勢攬過她的腰,“什麽事?”

秋明月歪頭看他,“宮裏那麽多禁衛軍,而且還有皇家暗衛以及大內高手。為什麽我被劫走的時候,沒有第一時間驚動那些人?”

鳳傾璃臉色有些沉,“我明白你的意思,劫走你的那個人,隻怕對宮裏禁衛軍和大內高手分布有一定的了解。”他冷笑一聲,“燕居為了複國,倒真是準備不少。方麵她和先帝那一番糾葛,最後又無聲無息的離開,隻怕在宮裏布下了不少暗樁。”

秋明月想了想,是跟他說起了血書的事,不過她不敢說完。有些事情,她不該知道得那麽清楚。她也不能如了燕居的意。

“你還記得我之前給你說過看到花神皇後的血書吧?上麵記載了一些事情。”她頓了頓,見鳳傾璃神色有些漫不經心,卻還是認真聽著。

“說起來那花神皇後還真是一奇女子,不但精通琴棋書畫詩詞歌賦,連曆史文學政治軍事一概不落人後。不但如此,她還精通十八般武藝,醫毒都有所涉及,幾乎是全能。”末了她又感歎,“難怪前朝末代帝君那麽寵愛她呢,那樣一個絕世奇女子,是男人都得放在心尖上寵著吧。”

鳳傾璃不置可否,反正在他心裏,誰都沒有他的寶貝妻子重要。他正專心的給她手臂上藥,順便應景的說了一句。

“哦,那那樣的奇女子,要麽是不出山的高人,要麽就出身非凡”

秋明月看了眼自己的手臂,實在有些無語。她手上的傷隻是皮外傷,早就好了。再加上她自己配的藥,連一絲一毫的疤痕都沒有留下,偏偏鳳傾璃重視得不得了,非得要天天給她檢查,一點點紅痕都沒有才放心。

“不過這大傾國滅亡,還真的跟她有關。”

她用手臂支撐著下巴,道:“好像她跟你們鳳家先祖有關係。”

鳳傾璃手一頓,揚了揚眉。

“哦?”

秋明月攤了攤手,“我也不是很清楚,本來那血書到手後,我正在看,然後下一秒就被人給劫走了,然後我就暈倒了,醒來以後那血書已經不在我身上了。”

她表示實在很無奈,“好不容易有了機會可以調查前朝的事,結果就被燕居那個老妖婆給打斷了。還讓我受了那麽重的傷,在床上躺了半個月之久。下一次再遇見她,非得報仇不可。”

“行了,你也不要想著報仇了,先把傷養好再說。”鳳傾璃把袖子給她拉下來,眼神溫和,摻雜幾分陰鬱。

“報仇的事交給我。”

“那老妖婆武功高得很,你不是她對手。”

秋明月抖了抖手臂,想了想。

“不過話說回來,平安侯的武功真不錯哎。我上次在寶華寺看見你師父和燕居交手,還以為這世上也就隻有你師父能對抗燕居。沒想到,那平安侯還真是深藏不露啊。果真還是溪溪說得對,真是一隻老狐狸。”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鳳眼微眯。“哎你說,如果我拜他為師,讓他教我武功,他會不會答應?”

鳳傾璃看了她一眼,“他對你印象不錯,或許會。”

“啊?”

秋明月本來隻是隨便那麽一說,沒想到得到這麽個結果,倒是有些意外。

“他不會覺得我上次拖累了那麽多人而看不起我?在你們男人眼裏,女人不都是柔弱不堪大用麽?”

“姑父不同。”鳳傾璃淡淡道:“姑父是一個很開明的人,很多政見和你不謀而合。其實在他眼裏,也沒有什麽男尊女卑之分。你別看他平時看起來懶懶散散什麽事都不關心,實際上卻是個人精。至今為止,除了柏雲,我還沒見過他對誰服氣過…”

他突然想到什麽,低下頭,不再說話。

秋明月眼神一閃,眸中有某種光華閃過,淡淡道:“他的毒解了?”

“快了。”

鳳傾璃也沒有表情的應了一聲,“隻不過這事兒不能讓人知道,特別是那玉佩和玉鐲,更不能給人發現,不然對你名聲有損。我傳信給了師父,他這兩天會來京城。隻要他在真難王府住一段日子,柏雲很快就好了。”

“一段日子?”

秋明月敏感的抓住這兩個字眼,“倒是難得沒聽見你說老禿驢。”

她笑笑,“你不是說他的毒快解了嗎?為什麽要讓你師父住一段日子?要多久?”

“大概一個月吧。”

鳳傾璃想了想,又嘲笑了一聲。

“鄭馨怡死了,而且死後靈位還嫁給了別人。他這個作為曾經‘戀慕’鄭馨怡十餘年的人,怎能再雲淡風輕談瀟灑自如?豈不是讓人懷疑?”

“可是你不是說大皇子已經開始懷疑他了麽?那他這番作態豈非多此一舉?”

“怎麽會多此一舉?”

鳳傾璃眼神有些冷,“大皇子知道了,可是還有其他人不確定。反正都演了十多年了,又何懼這幾天?”

他說到最後,聲音有些低了下去。

秋明月抿著唇,眸色寂靜。半晌突然道:“他為你犧牲了很多。”

鳳傾璃忽然臉色白了白,苦笑一聲。

“命運太會捉弄人了,我們都逃不掉。”

秋明月沉默下來,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緊握。

命運!

她在心裏冷笑一聲,她從來不相信命運。然而穿越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天,她就不得不接受命運的玩笑和安排。鳳傾璃說得對,命運太會捉弄人了。有多少人,在這樣坎坷斑駁迷離的命運當中掙紮沉浮?又有多少人敢於奮起反抗?有時候她甚至懷疑,自己這一場穿越,究竟是意外還是人為?難道上天讓她穿越於此,隻是為了做人家的棋子?

不,如果這是老天爺給她安排的命運,那麽,她便是傾盡生命,也要與天抗衡。

日子又這樣過去了一個月,秋明月天天呆在桐君閣,除了偶爾出了院子欣賞欣賞這院子內的風景,也不管其他的事,倒是悠閑得很。不,還有一件小事。趁著這次養傷期間,她將桐君閣裏裏外外全部清理了一遍。該敲打的敲打,該表揚的表揚,倒是收複了人心。

至於王府其他人,她不關心。反正鳳傾璃是不會永遠做這個世子的,她自然也不會做這個世子妃太久。

那日過後,她想了很久。燕居的勢力太大,憑她一個人根本就無法抗衡,隻有尋找幫手。燕居準備的是複國之路,這麽多年準備下來,她定然有自己的底牌。也就是說,她準備的力量,幾乎可以和一個國家相較。那麽他如果要和那女人抗衡,背後就得拉上一個國家。

秋明月閉上眼睛,躺在軟榻上,旁側烏木屏風雕刻的花紋栩栩如生,倒映著她的身影朦朦朧朧,看不見的陰沉和寂寞。

從她知道鳳傾璃的身份開始,就知道燕居的打算,要自己扶持鳳傾璃登基。但是又要不動聲色的控製他,不能讓他一人獨掌大權。不然的話,從前自己也不會那樣容忍林家了。

她有些煩躁,端過桌子上的茶杯輕呷一口,看著茶麵漂浮的茶葉,心中卻有些沉重。

所以從前她不希望鳳傾璃踏上那個位置,不希望他受自己連累而被燕居操控。他有大智慧,有謀略,但是他一心想要報仇,再加上對自己心有牽掛,如何能是燕居的對手?但是如今事情的演變已經不是自己可以操控得了的。隻有他登上了大位,才能徹底鏟除燕居存在的所有潛在威脅。

這一天,鳳傾璃回來告訴她,德妃派係的大臣,終於上奏孝仁帝冊封太子一事。出乎意料的,這一次孝仁帝沒有大發雷霆或者著顧左右而言其他,也沒有留中不發,而是很漫不精心的征求各位大臣的意見,立誰位太子好。

大臣們對於他這樣的態度有些驚異,然而話已開頭,便沒有回頭的餘地。於是好多大臣就發表了自己的意見,從身份準備和長幼順序來看,大皇子無疑使最好的太子人選。大昭民風保守,思想較為迂腐和膚淺,所以對於嫡庶尊卑長幼之分很是注重。

所以提出這兩點,沒有任何人可以反駁。況且大皇子已經成年,他本人也是文武雙全,足智多謀,又沉穩內斂。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講,都是當之無愧的太子。這讓那些個四皇子派係的大臣竟然一時之間找不出反駁的理由來。本來於尊卑來講,四皇子確實不占優勢。所以這些年他們才沒有貿然的上奏孝仁帝。今日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洛王居然暗示他們打破這個平衡。

本來若是他們手上有大皇子的把柄,這事情倒是有回緩的餘地。關鍵是大皇子做事小心謹慎,絕不給人抓到任何把柄,這就讓他們犯難了。

“後來呢?”

秋明月想知道最後的結果,放下書本,饒有興致的看著鳳傾璃。

“洛王應該不是一個沉不住氣的人,他既然下定決心這麽做了,必然有必勝的法寶才是。”

“你猜得沒錯。”

鳳傾璃笑了笑,神色有些高深莫測。

“大皇子一派的文武百官振振有詞,四皇子一派的卻是啞口無聲。就在這個時候,洛王突然爆出了一條消息。”

“什麽消息?”

秋明月知道,精彩的片段來了。

鳳傾璃沉默了一會兒,麵色有些沉鬱。

“洛王說,他偶然得到一個消息,說多年前夭折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另有原因,乃後宮所為。”

秋明月一震,神色有些複雜。

“他可是懷疑你了?”

鳳傾璃低著頭,手指敲著把手。嘴角一絲譏誚,“我猜想德妃應該孤注一擲了,她們知道論身份四皇子絕對比不上大皇子占優勢,索性就想要將我的身世抖出來。如果能再抖出我娘的死因,一舉絆倒皇後。皇後必然要廢棄的,大皇子也不再是嫡子。然而我這個身有殘疾,又身份尷尬的三皇子,在沒有任何背景支持下,如何能與他們抗衡?所以他們想要借我的身份來打擊皇後,打擊大皇子。大皇子倒了,餘下的兩個小皇子還不回走路。至於我…”

他自嘲的笑笑,“曆代以來,可沒有哪個皇帝是坐著輪椅被推著去金殿上朝的。”

秋明月默然良久,低低道:“洛王有證據?”

“證據?”

鳳傾璃嗤笑一聲,眼底淡淡冷意。

“你忘了我娘的死是誰安排的?他那麽小心翼翼,怎麽可能留下任何把柄?不然我也不至於查了這麽多年都一無所獲。”他低著頭,神色黯然。

“當年我娘身邊那些宮女太監,大部分都是他安插的眼線。就算還有幾個事自己人,也都被燒死了。其餘的,最後因為一格護住不利,也通通被處死了。還有什麽證據可言?至於我…”

他長歎一口氣,聲音有些輕。

“當年是父王把我從宮中抱回來的,王府裏也隻有父王祖母和榮親王妃知道這件事。而且我的容貌與榮親王妃有五分相似,他們若是拿不出有力的證據,也隻是空口說白話而已。”

秋明月眯了眯眼,“你的意思是,她們會打榮親王妃的主意?逼迫榮親王妃交代事情真相?而榮親王妃為了自己兒子的世子之位,肯定會不惜一切代價的揭穿你這個冒牌的世子。推出去讓他們對付你,好報私仇?”她臉色有些沉,以她對榮親王妃的理解。那女人心機深,而且還有足夠的隱忍力。這麽多年來,她雖然嫁給了榮親王,但是一直不曾得榮親王的心。那女人已經恨了二十年。如今有這麽好個機會,既能讓她親生兒子坐上世子之位,又能拔出鳳傾璃這個眼中釘,她不答應才怪。

“你派人看住榮親王妃了嗎?”

鳳傾璃點頭,“父王早就在發現她居心不良的時候派了暗衛監視她了。若非怕她出去亂說,父王早就休了她了。父王什麽都能忍,但是不能忍受有人侮辱我娘。”

他低低歎息一聲,忽然道:“萱萱,你知道嗎?其實我有時候在想,如果當年我娘嫁的人是父王該多好?如果我真的是他的親生兒子該多好?那樣的話,父王不會納妾,祖母也不會…我們一家三口,會多麽幸福啊。”他看著窗外開得正盛的月季花,那樣燦爛而鮮豔,比天邊那一襲雲彩還要光亮奪目。

那色彩氤氳出幾分淺淺的瑰麗,暈染出他眼神裏折射的那一抹迷幻和向往。

秋明月心中一疼,握住了他的手,給予他無言的安慰。

柔軟的小手握住他的手,淡淡的暖意透過肌膚傳達至他的四肢百骸,令他微微一震,幾乎震碎了心裏的冰尖碎雪。

他側過眸子,對上她溫柔憐惜的眼神,微微笑了笑。將她拉近自己的懷抱。

“不過這些年來,父王待我視如己出,我早當他是我親生父親,再說了,若論血緣,我身上也算流著他的血呢。所以,他就是我的父親,親生父親。”

“嗯。”

秋明月點頭,又笑道:“我以前一直覺得父親在治家方麵是個糊塗的,被榮親王妃耍了那麽多年還猶不自知。不過現在看來,父王某些時候,倒是挺幹脆決斷的。”

“你別小看父王,父王年輕的時候在諸位皇子當中,無論文采還是武藝,都算得上是拔尖的。而且處事果斷又幹脆,圓潤而內斂,先皇對他很是欣賞和看重。”他沉默了一會兒,眼神似雲海翻滾。突然低低道:“其實,當年先皇是有意傳為給父王的。”

“什麽?”

秋明月驚訝的抬起頭,完全不可置信的看著鳳傾璃。

“你剛才說什麽?”

鳳傾璃摸了摸她的頭,神色又恢複了靜謐。

“若非父王比那人小,或者,今日坐在那個位置上的人,便是父王了。”

秋明月不語,如果是那樣的話。她或許有些明白榮太妃對太後隱隱的恨意和不忿。想想,都是肖家的女兒。太後是嫡女,所以能夠坐鎮中宮之首,生的兒子也理所應當是太子。而她,就因為是庶女,處處都要低人一等,連自己的兒子也要永遠無法登臨大位。

“那麽…最後為什麽又是…”

鳳傾璃抱著她,語氣平靜道:“因為先皇問父王,要江山還是美人。父王選擇了後者,所以注定與皇位絕緣。”

秋明月抿唇,而後苦笑了一聲。

“可是他放棄了江山,最後連美人也失去了。”

鳳傾璃環在她腰間的手慢慢收緊,低低道:“那是他用卑鄙手段把我娘給奪走的。”他眼神隱隱折射出恨意,“若非在選秀之前,他設計我娘…我娘怎麽可能委屈自己嫁給他?”

“設計?”

秋明月隱隱有不好的預感,這個時代,女子必須嫁給一個男人的理由。除了愛那個男人極深,便是清白被毀,不得不嫁給那個人。聽鳳傾璃的口氣,莫非…

她心中一緊。

鳳傾璃卻冷笑一聲,“你猜到了吧?沒錯,就是你想的那樣。”

秋明月豁然抬頭,鳳傾璃低著頭,眼神黑沉的堪比濃墨,眼底翻滾的是怒火是浪潮是刻骨的恨意和悲愴。

“他偷走父王的玉佩,騙我娘在風波亭旁的蘭英殿私會…那個地方,是從前我娘和父王經常偷偷見麵的地方。我娘心思單純,自然沒有察覺,便去了…”

蘭英殿!

秋明月心裏一涼,突然想起那一晚發現鄭馨怡和鳳傾翔在蘭英殿裏偷情,孝仁帝的臉色,陰沉、恍惚、回憶、痛楚…難怪,難怪他那日會那麽生氣。難怪榮親王到達蘭英殿後就沒有說一句話,難怪他的表情也那般的痛苦而追憶。還有太後,從未有過的震怒。

原來,這才是主要的原因。

“蘭英殿許久沒人居住,也是因為這個原因麽?”

“嗯。”

鳳傾璃低低應了一聲。

“你選擇在蘭英殿設計鄭馨怡,也是故意刺激他想起以前的事?”

鳳傾璃抿著唇沒有回答,隻是臉色越來越沉。

“我娘發現中計,立即就要逃,然而已經晚了。外麵的守衛已經發現了他們,然後順理成章的,那天所有的秀女大臣全都來了。”他譏嘲一聲,“我娘一個未婚女子,和一個男子在皇宮裏幽會,本就是喪德之舉。嗬嗬,可是那個人,他演的一出好戲啊,裝模做樣的表現出對我娘深情款款的樣子,還說和我娘青梅竹馬情投意合,甚至還跪在禦書房門外三天三夜,求先皇賜婚。哈,如此一番情深意重。所有人都被他騙過去了,再加上姑姑求情,我外公跪求聖旨…最後,他成功的娶了我娘,還博得一個好名聲,鞏固了他的太子之位。”

他笑,笑得諷刺而寒涼,笑得滿眼是恨,卻也滿眼是痛。

“先皇為了彌補父王,就將我娘的表妹賜婚於他。對於他來說,反正那是我娘的表妹,而且兩人長相那麽相似,左右不過是一個女人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秋明月不孕,在男人的眼裏,女人如同衣服,沒什麽比權利更重要。忽然想起,如果那個時候榮親王為了雲皇後抗旨不娶榮親王妃。那麽,先皇定然覺得雲皇後狐媚,讓孝仁帝和榮親王兄弟相殘,乃紅顏禍水。那麽雲皇後最後的結局,可想而知。

榮親王娶榮親王妃,是為了救雲皇後。

她突然覺得心裏發寒,榮親王對雲皇後該是何等的深情如一,才會做到那個地步?隻是宮闈深深,隱藏在那華麗宮殿背後的陰謀,卻如利劍,狠狠的撕碎了他們的感情,讓他們勞燕分飛。從此,一個是長嫂,一個是小叔,相對無言。

“我不是告訴過你,先皇臨終前留下一道遺旨,不許他動父王麽?先皇知道父王的心思,也了解父王的脾性。他怕父王對我娘的執念太深,最終導致兄弟倪牆,同室操戈。而那個人,他向來獨斷專行。在知道先皇有意傳位給父王的時候,心裏就記恨上了父王。”

他忽然又笑了一聲,“其實他對我娘,更多的是占有欲。他嫉妒父王,所以父王的所有他都要奪走。無論是皇位還是女人,他統統都要奪走。若非先皇留下那一道遺旨,他最後奪去的,便是父王的命了。”

秋明月閉上眼睛,“他不配做你父親。那樣的人,根本就不配為人。”

“對,我也這麽覺得。”

鳳傾璃很認同的點點頭,“身為他的兒子,是我這輩子最引以為恥的事情。”他又暗淡道:“隻是可惜了我娘,被那個惡魔困在宮裏那麽多年,到最後還不得善終…”

他每次提起雲皇後,就止不住的憤怒和悲痛。

“我娘生前在那個地方不開心,死後我也不能讓她的靈魂被侮辱。所以,鳳家的皇陵,不配困住我娘。”

秋明月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一件事。

“對了,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上次我被劫走之前,去了一趟淑妃那裏。我覺得吧,淑妃很奇怪。她好像知道很多事,連你的身世也知道。其實我一直很奇怪,淑妃看著就是個聰明的女人。她好像根本就不願意進宮。”她想了想,道:“我記得大昭選秀隻有嫡女才可以參加,而且每一家隻能一個嫡女進宮。按照年齡,靜姨比她大吧,當時進宮選秀的人,應該是靜姨才對啊,怎麽成了她?”

鳳傾璃抿著唇,淡淡道:“淑妃和靜姨都思慕五皇叔,靜姨比琴姨隻大了一歲。當時五皇叔和靜姨兩情相悅,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琴姨是個聰明人,她知道如果讓自己的姐姐進宮,五皇叔不會開心,就算最後娶了她,也不過一個名分而已。左右都隻是一個王妃或者皇妃,都不是她所求。還不如成全了自己的姐姐,或者五皇叔還對她多幾分感激。所以,她代替自己的姐姐進宮選秀。”

他默了默,又道:“那個時候那個人,他全部心思都在我娘身上,至於其他,自然也不會在意。”

秋明月起先有些驚異,“你說人和人為什麽就那麽不一樣呢?比如榮親王妃吧,她和你娘都愛慕父王,但是她就心裏陰暗,用盡心機的想要得到父王。琴姨雖然也愛慕五皇叔,但是她就能夠大度的退出。這都是姐妹,為什麽就相差那麽多呢?”

鳳傾璃嘴角一絲譏嘲,“誰知道呢?隻能說人性吧。”他歎息一聲,“琴姨和我娘算是通病相連,所以在宮中,就隻有她和我娘感情最好。若非有琴姨那些年的陪伴和保護,我娘早就被那些人給害了。我娘死了,謝氏和德妃下一個目標自然是琴姨。但是琴姨很聰明,她進宮本就無心。可以說,最開始的時候,她存在的意義,就是為了保護我娘。甚至那些年,連孩子都不曾有一個。直到我娘去了,她也沒必要再和那些人鬥了,逐漸收斂鋒芒。可是深宮的日子實在太寂寞了,所以她便生了兩個女兒。”

秋明月想了想,淑妃兩個女兒都隻有十二歲,正好是雲皇後死去的第二年生的。

“這麽說起來,當年救你出宮的,琴姨肯定也有份了。”

“嗯。”

鳳傾璃點頭,“若非她暗中調動宮門口的守衛,我如何能逃的出來?謝氏和德妃大約也是察覺到這一點,所以那些年頻頻打壓她。若非她聰慧,再加上有鎮南王府和娘家撐腰,如何能在深宮裏生存?再加上,那個時候,那個人正因為她暗中幫助我被父王抱走而憤怒,也冷落了她一些時日。”

他撥弄著秋明月的發絲,手指如探手春花班的溫柔。

“那些年,她一個人帶著兩個女兒,也很是辛苦…”

還有一件事他沒有說,淑妃其實有一個皇子。那是在六年前,被那個人狠心打掉。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才有了淑妃。之前那個女子,不過是一個昭儀。也是從那之後,欣華宮,差不多就徹底成了冷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