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心中謎團,進宮謝恩

鳳傾璃平淡的眼神露出一絲冷意,秋明月按了按他的手,撫平他心中的怒意。

榮親王皺了皺眉,眼底有些不悅。

“母妃,明月還年輕,不…”

榮太妃淡淡打斷他的話,“她是年輕,可璃兒能不能等到那個時候,就不一定了。”她也不看秋明月和鳳傾璃,聲音清淡的說著她的安排和命令。

“既然已經嫁進我榮親王府了,就該遵守婦德。你是世子妃,是皇上親口封的一品貴爵夫人,應當德容淑賢,貌體顏工,為天下女子做榜樣,更應該寬厚大度。如今你身子不利索,等你好了,便著手安排給璃兒納妾吧。作為正妻,那本該是你的責任。”

鳳傾璃這次是真的怒了,“祖母…”

秋明月對他搖搖頭,抬頭對榮太妃恭順道:“祖母說得對,明月曉得了,定不負祖母厚望,令相公早有子嗣承繼。”

鳳傾璃目光微睜,不可置信的看著她。榮太妃也沒想到她竟然輕易的就妥協了,老眼閃過一絲驚異,而後淡淡嗯了聲。

“你明白就好。”她瞥了眼榮親王妃以及屋內剩下的幾個丫鬟,淡淡道:“雖然查不出什麽來了,但是這桐君閣想來也不幹淨,那些奴大欺主以下犯上謀害主子的丫鬟,還是趁早處置了吧。連幾個三等的丫鬟就敢如此放肆,其他的也不是什麽好東西,幹脆全都換了。趕明個人我再調一批過來。”

榮親王妃臉色變了變,“母妃,這桐君閣的丫鬟本來就不多,如果全部都撤走了,日後誰來伺候璃兒和明月?新來的丫鬟便是再利落細心,隻怕璃兒和明月用得也不習慣吧。依兒媳看,今日之事隻是…”

榮太妃打斷她的話,“這些丫鬟在桐君閣呆了這些年,璃兒就熟悉了?明月剛入王府不久,對什麽都不熟悉,新舊都一樣,有什麽區別?”

“可是…”

榮親王妃自然不甘心自己安插在桐君閣的眼線就這樣被全部拔出了,她費了這麽些年的心思,可不能白費了。如果讓榮太妃再配給桐君閣丫鬟,那便都是榮太妃的人了,日後她想要了解這桐君閣的動向,隻怕難之又難。

榮太妃不待她說完就打斷了她,“好了,這事兒就這樣吧,你如果嫌麻煩,明天我就讓周嬤嬤安排,也省得你操心那許多。”

榮親王妃麵色有些不好看,榮太妃句句帶刺,當著這麽多人,明顯不給她臉麵。

秋明月卻在這時候開口了,“謝祖母厚愛,隻是,之前祖母和母妃分別派過來兩個丫鬟,因為暫時不得安置,一直閑著。如今桐君閣人數短缺,倒是可以把她們提出來伺候著。我出嫁之時也帶了幾個丫鬟過來,一直在跟著嬤嬤學規矩,這些日子應該也有所成了,可以彌補空缺。這桐君閣如今隻有我和相公兩人,倒是不用再大費周章的安排人手了。”

榮太妃想了想,而後點點頭。

“也好。”

她轉身,看了眼榮親王。

“都回去吧,時間不早了。明月今日隻怕受到了不小的驚嚇,讓她好好休息吧。”

榮太妃這是打一巴掌給一個甜棗了?

秋明月最佳破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榮親王似乎想說什麽,看了看鳳傾璃,終是默默的走了出去。榮親王妃也麵色不好看的跟了出去,鳳傾雅楚玉盈等人都看了秋明月一眼,也走了出去,什麽話都沒有說。

等所有人都走了,秋明月也揮退了紅萼醉文以及孫嬤嬤,屋內頓時隻剩下了她和鳳傾璃兩人。

案台上的燭火還在劈裏啪啦的燃燒著,於這黑夜裏突顯錚錚裂耳之聲。

秋明月抬頭看著鳳傾璃,問。

“小橘是你殺的?”

鳳傾璃沉默的點頭,“我讓人給在她食物裏下了巴豆,還混合了一種毒藥,讓她起夜時碰見紅萼。我計算好了分量,待一切終結,她也會中毒而死。”

秋明月抿唇,目光黝黑。

鳳傾璃將她攬入懷裏,聲音在她耳邊呢喃若風。

“萱萱,不要同情那些不值得同情之人。這些人不值得,她們全都是王妃和那些人的暗線。再說了,你不是不喜歡其他女人接近我麽?我也不喜歡,我身邊隻有你一個就夠了。”

他聲音溫柔溫存,若藏在酒窖裏濃烈的美酒,吐出的氣息便能讓人熏熏然而醉。

“剛才…”

他的唇在她臉頰邊遊移至唇邊,突然張口,在她耳垂上輕輕一咬。

秋明月皺眉,隻聽得他在耳邊有些沉悶不悅道:“為什麽答應祖母?你當真要給我納妾?”

他左手挑起她精致的下巴,低下來的眉眼深深的看著她。

秋明月忽而便笑了,“你剛才不是說了嗎?不喜歡其他女人靠近,你不喜歡,別人又不能強迫你喜歡。不過我這個做妻子做人孫媳婦的,不能違逆祖母對你這個孫子的一片好心,也不能不遵守一個妻子該對丈夫的三從四德寬厚賢淑,也必須為你的子嗣著想。不能善妒,不能吃醋。剛才當著那麽多人,我不應了還能如何?難道你想我直接拒絕,說隻要我一天是你的妻,你就不能納妾?如果我真那樣說了,估計明天整個京城就會便傳榮親王世子善妒的流言。那可是七出之條啊,到時候祖母再借著這個理由讓你休了我,你該如何?”

鳳傾璃哼了一聲,更加用力的抱緊她。

“她說休便休?想得美。你是我八抬大轎娶過門的妻子,我不同意,誰都沒資格休了你。”

秋明月揚眉,“那不就得了?你生氣又是為了哪般?”

“虧你還知道我生氣。”

鳳傾璃臉色依舊不好,“女人的大度都是裝出來了,可我不需要你那樣。我就喜歡真性情的你,不要把我推給任何女人。萱萱…”

他說到後來,聲音低了下來,額頭抵著她的額,喃喃道:“我說過這輩子隻你一妻,這話永遠有效,我沒騙你。”

秋明月心一下子就軟了下來,眼神裏蕩漾著笑意和溫柔。

“我知道。”

鳳傾璃也笑了起來,而後又想到什麽,皺眉。

“為什麽要用那幾個丫鬟?你帶來的那幾個,不是那林氏給你的麽?她不安好心,你也用?”

秋明月從他懷裏退出來,笑吟吟道:“就是因為她不安好心啊,所以我才想看看她到底想做什麽。她是個沒腦子的,左不過是想給你塞人,好讓我心裏不痛快。不過我那個六妹可不是笨蛋,我猜想著。她一定有計劃,比如什麽投毒啊,謠言攻擊我啊之類的。如果我一直把她們放在一邊,雖然防止了近身危險,但是保不齊她們在背後做小動作,我還懶得防,倒不如把她們安置在眼前比較好。再說了。”

她眼神一頓,瞥他一眼。

“反正你又看不上她們,那我還操這個心思幹嘛?讓她們對你死了心也好。到時候別人問起來,可不是我這個做妻子的不夠大度。實在是你這個世子眼光太高,平白碎了人家一地芳心。”

鳳傾璃揚眉,“你倒是好打算。”

秋明月施施然道:“沒辦法啊,有這麽一個會惹桃花夫君的,不時刻警醒著,改日我就被掃門而出了,連哭都沒地方哭。那我得多慘?”

鳳傾璃笑笑,“好了,時間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秋明月道:“睡了一下午了,現在睡得著才怪。”她又有些鬱卒起來,“剛才看出什麽沒有?我是說王妃。那幾個丫鬟,有多少是她的人?”

鳳傾璃眼神凝定,變得有些冷。

“除了靈雲,還有兩個,是之前跟著那些人攛掇起事,但是沒有發言的兩個丫鬟。她的人都很聰明,不會做那個首當其衝的人。至於綠彤,應該是堇側妃的人。當然了,這院子裏肯定有藍側妃的人。不過現在藍側妃失勢了,那些丫鬟用不用得著倒是不一定。你要是不喜歡,以後找個由頭將她們趕走就行了。”

“那可不行。”

秋明月搖頭,“趕出去她們還會再送來一批,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

“那你要如何?”

“我覺得…”秋明月眼神幽深而綿長,“藍側妃是個聰明人,她的人肯定都隱在暗處,最不易讓人發覺的。她如今失勢,但是百毒蠹之蟲死而不僵,我不信她就這麽認輸了。說不定她就在等一個機會,等著一個翻盤的機會。”

鳳傾璃讚同的點點頭,“能和王妃勢均力敵的人,自然不是那麽簡單的。或許…”

他眯了眯眼,“咱們可以給她這個機會。”

秋明月挑眉,若有所悟。

“你的意思是,放她出來和王妃繼續鬥,咱們冷眼旁觀?這些年你一直沒有動作,就是打的這個主意?借力打力,然後你得到喘息的機會,才能培養足夠的能力製衡她們?”

鳳傾璃又抱著她,“本來我一個人也就罷了,她們奈何我不得。但是我就怕她們鬥得太狠了,會波及到你。”他皺眉,“我知你聰慧,必然不會為她們所利用。但是如此一來,也不得安生。倒是不好辦了。”

秋明月想了想,突然道:“我覺得,祖母還真是個不簡單的人啊。”

“從皇宮裏出來的人,自然不簡單…”鳳傾璃突然一頓,低頭看著她。

“你又想打什麽主意?”

秋明月揚眉,眼神熠熠。

“我看著祖母確實不怎麽喜歡王妃,據說她對你大哥和大嫂都不錯,看來是鐵了心想要扶持你大哥做這個世子之位了。我回門那日,你不是已經明著告訴她們你不想要這個位置了麽?我覺得,咱們有必要讓王妃明白,你三弟最大的敵人是誰。”

鳳傾璃眯了眯眼,蹙眉,似乎有些顧慮。

“可是這樣的話,三弟就成為她們互相爭鬥的棋子了。三弟單純沒心機,隻怕…”

秋明月道:“他再單純,也是祖母的孫子吧。我就不信祖母偏心能偏這麽狠,好歹你三弟才是她唯一的嫡孫子,她能不心疼?不過話說回來,祖母既然那麽在意門第身份,為什麽不向著你三弟而向著身為庶子的鳳傾翔呢?就因為她不喜歡王妃?如果隻是這個原因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麽好了。”

鳳傾璃低低笑著靠近她,眼神卻有著幾分嘲笑跟冷意。

“其實祖母討厭王妃,不僅僅是因為我娘。還有一個原因…”

他忽然頓了頓,沒再繼續說下去,眼神卻有些悠長和荒涼,像似想到了久遠的往事,於沉默中無聲的哀涼和冷嘲。

秋明月也沒有問,她知道,當年那些事,鳳傾璃對她說的,隻怕隻是其中一部分吧。應該還有很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那些,他不願意提及的過往,在他血液裏掙紮燃燒。

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對了,本朝自開國以來,從沒有宮妃在陛下駕崩後跟隨兒子出宮頤養天年的,為什麽祖母可以?”

鳳傾璃眼眸又深了一分,“因為她是皇祖母的親妹妹。”

“就這樣?”

秋明月眼神帶著疑問和費解,總覺得這事兒不同尋常。她自然知道榮太妃是太後的庶妹,當年與太後公室先皇,娥皇女英,也是一段佳話。不過她想著,這皇宮祖製,就算榮太妃和太後關係再好,也不至於為了她違背祖宗規矩吧?

不過她也知道,鳳傾璃此刻不想說,這大約又是關於皇室什麽見不得人的秘密吧。罷了,反正她也不感興趣。

“明天我就把秋菊,夏荷,巧雲,小紅她們幾個調到屋子裏來。再加上祖母和王妃賜那幾個,也夠用了。不過還得調一個在你身邊來。”她想了想,“這樣吧,我的丫鬟調一個,祖母賜的丫鬟調一個過來。剩下的分別為二等三等丫鬟,可好?”

“你安排吧,我沒意見。”鳳傾璃又淡淡皺眉:“不過有必要弄到我身邊來麽?”

“當然有必要。”秋明月眼神晶亮,“不給她們機會靠近你,她們怎麽好使出渾身解數勾引你呢?”

鳳傾璃嘴角抽了抽,“你這是在把我往火坑裏推。”

秋明月笑得很溫柔,“哎呀,話可不能這麽說。好歹那幾個可都是標誌的美人呢,我這不是在按照祖母的吩咐在做嗎?要做一個賢良淑德的好妻子,做天下女子表率的一品貴爵夫人。”

鳳傾璃不說話了。

秋明月笑眯眯的看著他,“對了,等我好了,還是進宮一趟吧。”

鳳傾璃蹙眉,“你不是不喜歡進宮麽?”

秋明月整了整衣衫,起身下地。

“我病了這些日子,皇祖母可是賜了不少補品,我好歹也得進宮謝恩不是?再說了,我現在不是世子妃麽?好歹也是皇家的媳婦吧。宮裏的那些個人,我可都認不完呢。”她似想到了什麽,又笑了笑,“前兩天我收到大皇子府的帖子,是洛竹音下的,說讓我好了以後到大皇子府遊玩。”

她已經走到洗臉盆邊,捧了幹淨的水洗臉。

鳳傾璃推著輪椅走過來,“她要是真關心你,為何不自己來王府?你還是別去了,那個女人不是什麽好人。小心被她給算計了。”

秋明月回頭,眨了眨眼睛。

“為什麽你和容燁都不希望我跟她走得近?對了,你手裏那些毒藥,是不是容燁給你的?”

鳳傾璃點頭,“以前我劇毒纏身,滲透血液,苦不堪言。他想到一個辦法,以毒攻毒。每日讓我泡藥浴,那藥浴很特殊,不止有解毒良藥,還有無數種劇毒的藥草。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就這樣以毒攻毒,才總算將我體內的毒全部消除幹淨。”

“以毒攻毒?”

秋明月柳眉微蹙,“他不知道以毒攻毒是很危險的嗎?稍有不慎就會喪命。”

“我那時候已經毒入攻心了,如果不解毒,也隻有死,還有什麽比這更壞的結果?”鳳傾璃臉色很淡,那般痛苦的經曆,在他眼中也不過過眼雲煙。

“不過所幸我命大,活了下來。”

秋明月看著他臉上笑意淡淡,心口卻有些疼。她是意者,自然知道毒入攻心是何等的折磨,簡直生不如死。他那時候才幾歲?他是如何忍過來的?

鳳傾璃看到了她眼中深藏的憐惜,不由得心中微暖,伸手去拉過他的手,溫言道:“你病好了皇祖母也會召見你,到時候我陪你一起去。反正你嫁給我,總是和這些事脫不了關係的。”

他眉眼似乎有深深的無奈,“既然逃避不了,那就去吧。正好,或許可以有意外的收獲。”

秋明月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對了,你上次不是說洛王要進京了麽?還有那個馨怡公主,也要回來了。唔,到時候,皇宮是不是會有宴會?”

“依照慣例,是這樣的。”鳳傾璃點頭,“洛老王妃現在就住在京都,她的兒子進京,宮裏自然要舉行宴會來為他接風洗塵。更何況依照皇祖母對馨怡公主的寵愛,自然也是要給她舉辦宴會的。我前幾日已經收到了消息,馨怡公主在路上和洛王相遇,正好同路而行,大概幾天後就到京城了。”

秋明月坐下來,眼神裏頗有幾分看好戲的味道。

“這京城隻怕又要有事情發生了。”

“皇位爭奪,自然不尋常。”鳳傾璃眼神淡淡,語氣嘲諷。

“你要是進宮,倒是可以多多接觸淑妃。”他突然開口。

秋明月一愣,忽然想起什麽。

“對了,淑妃是瑤瑤的姨母吧?說起來,為了我那個六妹,我還欠淑妃一個人情呢。”她笑笑,“確實該去謝謝她。”

鳳傾璃也笑笑,眼神卻閃過一絲異樣。

“你倒是跟瑤瑤合得來。”

秋明月靠在他身上,道:“你說起她,我倒是突然想起個事兒。”

她張了張口,忽然又想起什麽,眉宇間那絲迷惑褪去,神色有些懨懨的。

“算了。”

鳳傾璃奇怪的看著她,“怎麽了?”

“沒事。”

秋明月眼眸半垂,起身向床邊走去。、

“我累了,想睡覺了,明天再說吧。”

鳳傾璃在她身後道:“你剛才不是說不累麽?”

“我現在累了。”

她坐下來,掀開被子,上了床。

“行不行?”

鳳傾璃失笑,忽而低低道:“你是不是想問,靜姨出身不俗。加上五皇叔手中有兵權,兩府聯姻,應該算是強強聯合。他那麽想要集中權利,甚至不惜…為何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甚至還納靜姨的妹妹為妃,在後宮榮寵不斷?”

秋明月剛想躺下去,聞言頓了頓。她沉默著,像這夜的風聲般寂靜著。

良久,她回頭看著鳳傾璃。

“其實我更想問,鳳傾玥為什麽幫你?直覺告訴我,他不是一個貪幕名利權勢之人。”

這個問題盤庚在她心底好久了,她一直想問,隻是不想鳳傾璃再因此想起悲愴的幼年和不堪的身世,她才沒有開口。如今既然他問起了,話也說開了,她便也索性直接問他。

鳳傾璃眼神一霎那千變萬化,浪濤雲卷,波雲詭譎,結合了大自然所有的景象和動態。又似乎蒙上了一層白霜,迷茫不清。

“當然,如果你覺得沒有必要,或者說現在還不適合讓我知道,也可以不說,我不怪你。”

她偏過了頭,臉部線條在燭光的照耀下,竟然有幾分清冷。那請冷卻又不同於月冷青霜,更似那冬雪初融,在春光的暖日裏蕩漾出繾綣的漣漪。冷,卻又似帶著幾分暖融的溫度。

鳳傾璃眼睫垂下,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我曾經…算是對他有恩吧,所以他答應助我,一生。”

秋明月眼眸顫了顫,為那最後兩個字。

“一…生?”

她的聲音很輕,輕得如同山暮中村莊裏寥寥升起的白煙,在輕風裏緩緩升騰起伏,在空氣中慢慢淨化消散。

“嗯。”

鳳傾璃深吸了一口氣,眼神蒼涼。

“一生。”

秋明月不再說話了,那兩個字太沉重了,沉重到她都可以感覺到鳳傾璃此刻心裏的壓抑和莫名的哀傷。他向來穩定不動的手,都在微微顫抖。

她忽然別開頭,心頭莫名的湧動著一股哀涼。為這冷漠的人生,為那看不見未來的命運。

她閉了閉眼,聲音清淡。

“睡吧。”

鳳傾璃依舊沒有抬頭,“你還沒有用晚膳,我讓人…”

“不用了,我不餓。”

她已經躺了下來,身上有精致貴重的錦被,錦被上繡著大朵大朵的芙蓉花,看起來豔麗而華光燦燦,錦被覆蓋,很暖和,可她的心,卻莫名的冰冷寒涼。

一隻溫暖的手突然伸了過來,在棉被下握住了她冰涼的小手。

她睜開眼睛,看著鳳傾璃。

他淡淡一笑,微微用力便坐在了床沿上,而後躺在她身邊,伸手攬過了她纖細的腰肢。

“睡吧。”

秋明月沒有說話,閉上眼睛,將自己埋入他溫暖的胸懷。

鳳傾璃手一揮,燭光熄滅。

黑暗裏,秋明月突然開口了。

“子靖。”

“嗯?”

“假如有一天,我…”

他低頭看她,四目相對,黑暗裏他眼神晶亮如星辰,閃爍著熠熠光華。

“什麽?”

她忽然又閉上了眼睛,再次在他懷裏拱了拱。

“沒事。”

對,沒事。她在心裏這樣說著,世事無常,很多事情都是可以人力改變的,不是嗎?何必現在告訴他呢?

她嘴角勾了勾,冷然,而堅決。

鳳傾璃沒有低頭看她,黑夜裏,他眼神深邃如海,像一汪看不見的深潭。

良久,他低低歎了口,眼神寵溺而無奈。

罷了,既然她不願意說,就不要勉強她了吧。他相信,隻要時機到了,她會告訴自己的。

他笑笑,閉上了眼睛。

這一夜,兩人各有心事的睡著了。

翌日,鳳傾璃便借著昨晚的事開始大刀闊斧順理成章的查桐君閣那些丫鬟。這一查不要緊,還真的查出許多不規矩的丫鬟。比如某某個丫鬟屋子裏枕頭下藏著價值昂貴的玉鐲金釵。比如,某個丫鬟床底下又放著寫著某某八字滿身插著針的布偶等等。

這些事可大可小,總之最後的結果就是,在桐君閣一片哀嚎聲中,許多丫鬟都被一頓板子給打了出去。剩下的那些漏網之魚,除了真正清白安穩的,便是鳳傾璃故意留著給王妃交代的。

他也知道,如果桐君閣所有丫鬟都在同一日插出來犯了事,也太不尋常。況且如果他真的有那麽大‘神通’,隻怕王妃也要懷疑他這些年的無能了是裝的了。

所以,凡事還是留一點餘地為好。除去一部分眼線,再留下一部分看起來規規矩矩實際上蟄伏很久真正有用的暗線。既能敲山震虎殺雞儆猴,也能讓王妃消除戒心。如此一舉兩得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而秋明月,也讓孫嬤嬤把秋菊等人叫到身前來,大致安排了她們的工作。秋菊和千琴放在屋子裏做二等丫鬟。而其他幾人自然就安排在院子外麵負責灑掃或者插花之類的活計。

小紅幾人有些不高興,但是想到好歹以後有機會靠近世子了,還怕不能爬上世子的床嗎?

這幾個丫鬟都是林氏精心給秋明月安排的,容貌自然是沒得說,都是標誌的美人。且各有長處,秋菊人如其名,容貌不算最好,但是氣質若菊,淡然塵埃,很容易引起男人的征服欲。夏荷嬌媚,眉眼尤其精致,還透著一股子嫵媚,眼波如水,晃動著瀲灩光澤。

巧雲是個沉靜的人,眉目姣好,穿得也素淨,但是卻給人寧靜美好的感覺。然而柔柔的眼波,卻又似會說話般。偶爾水波晃動,竟是楚楚可憐,再加上身姿柔弱曼妙。完全就是少年男子的殺手啊。

這樣的女子,容易得到男子的疼惜並且又沉浸在她無限風情和魅惑當中不可自拔。

而且秋明月絕對相信,這幾個丫鬟絕對是經過培養的,比如會些什麽勾人的手段也說不定。

小紅是最為豔麗的一個,長相妖豔,身段如柳,顏止形容都透著無限的魅惑。特別是那雙眼睛,狹長而魅惑,眼尾微微有點長也有點翹,卻又翹到恰到好處,與纖細的眉搭配得恰到好處。

這女子…

如果不是因為大家族選丫鬟都要求清白的話,秋明月差點懷疑她是從勾欄院出來‘一點朱唇萬人嚐,一雙玉臂萬人枕’的青樓妓子。

又過了幾天,秋明月終於好了。太後聽說以後,果然下旨讓她進宮。

鳳傾璃陪同她一起進宮,馬車早就在王府門口前候著了。兩人前後上了馬車,車子咕嚕嚕一路向皇宮而去。

秋明月閉著眼睛靠在鳳傾璃懷裏,“真可惜不能騎馬進宮,不然我真不想坐這馬車,難受得很。”

鳳傾璃眼神連閃,“你會騎馬?”

“嗯。”

秋明月仍舊逼著眼睛,道:“會一點,隻要不是太烈的馬,我大約還是能控製的。”

鳳傾璃笑笑,低頭道:“我突然覺得娶了個寶。萱萱,你究竟還有多少我不知道的驚喜等著我?”

秋明月睜開眼看了他一眼,又閉上眼睛。

“以後你會知道的。”

“嗯,也對。”

鳳傾璃點頭,“咱們還有一輩子要過,不著急,我一點點挖掘。”

秋明月笑了一下,而後打了個哈欠,迷迷糊糊說:“溪溪那丫頭精神太好了,昨日硬是拉著我陪她下了一下午的棋。還拿著她爹設下的棋局給我破,我研究了好幾個時辰,結果醜時才睡…好困。”

“我讓你早睡你不聽,非要破那什麽棋局。那棋局有那麽重要麽?值得你如此費心。”

鳳傾璃語氣有些無奈,又有些心疼。

“你看你,今早起來眼圈兒都是青的。我說了我一個人進宮就行了,皇祖母會體諒你的,你偏不聽。”

“怎麽不值得?”原本有氣無力的秋明月一聽這話,眼神立即亮了亮,也恢複了幾分神采。

“那棋局可非同一般,是上古的棋局呢。我若是不破了,留著多可惜?溪溪那丫頭真是狡詐,知道我受不了誘惑,非得給我看那棋局。”她似乎有些惱恨,又有些無奈,半晌又有氣無力道:“皇祖母都下旨了,我要是不進宮,不是抗旨?宮中那麽多人呢,到時候又要在背後說東道西了。我是無所謂啊,但是如果我就這樣默默忍著她們的流言攻殲,她們還以為我好欺負,那怎麽可以?”

她歎了口氣,又開始迷迷糊糊起來。

“溪溪估計今天也得進宮,她肯定得問我那棋局的事兒。問完了以後又得纏著我教她了。”

她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後呢喃著說了一句。

“我先睡一會兒,等會兒到了你再叫醒我。”

“好,你睡吧。”

一個時辰後,馬車來到皇宮。鳳傾璃低頭,見秋明月眼睫輕顫,已經快醒了。

他輕聲喚道:“萱萱,到了。”

秋明月嗯了一聲,而後慢慢睜開眼睛,眼神還有著未褪的迷茫白霧,茫然又透著幾分純真。搭配在她清麗的容顏上,竟是別有韻味的誘惑。

鳳傾璃眼波蕩了蕩,道:“下車了。”

秋明月睡意慢慢醒了,眼神那一絲迷霧褪去,慢慢升起星華來。

“以後坐馬車還是睡覺好,這樣就不會覺得難受了。昨晚雖然累極了,但換得今日不暈車,倒是值得。”

此時冬雪已經掀了車簾,請他們下車。

鳳傾璃看了冬雪一眼,秋明月身邊平時一般都是醉文和紅萼在伺候,冬雪和夏桐倒是極少跟在她出行。也不知道她怎麽想的,每次進宮都要換了這兩個丫鬟。

思索間,秋明月已經下了馬車,在外麵對他道:“你還不下車,等會兒皇祖母可等得極久了。那些人又要說咱們倆對長輩不敬了。”

鳳傾璃唇邊淡淡笑意流淌,傾身躍下馬車,坐到了輪椅上。

秋明月病了的這段時間,他也在細心調養自己的傷。這些日子一來,倒是也恢複得七七八八了。隻不過秋明月還是不允許他妄動內力,以免引起舊傷。

她走到鳳傾璃身邊,推著他入宮門。兩人很快來到金鳳宮,立即有宮女出門相迎。

秋明月認得那宮女,是太後身邊除了書雪以外另外一個叫做書雨的丫鬟,和書雪是兩姐妹。不過性子卻不似書雪冷漠,眼神也微微溫和。

當然,秋明月知道,這個書雨也是會武功的,隻是她平時不顯山露水,給人的感覺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宮女而已。

想到這裏,秋明月再次對太後有了幾分莫名俱意和深思。想到太後,她就不免又想起了榮太妃。

這兩個老太太,一個看似溫和慈祥,實則內斂鋒芒。一個看似刻薄冷淡,實則也是個深藏不露的。這兩姐妹,曾經在這宮廷裏麵,究竟又有著什麽樣的故事?

她抬頭看著紅牆綠瓦,高低樓閣,深深宮闈。這座華麗的皇城,二十年前究竟隱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心酸血淚?或許,她不應該再做鴕鳥了。

不,應該說,從她嫁給鳳傾璃開始,從她了解了他的身世開始,她就已經不可避免的融入了這座皇城的點點滴滴。

很多事情,不是她想要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

她閉了閉眼,既然如此,那就麵對吧。

鳳傾璃突然抬頭,觸及她嘴角帶著一絲冷意的笑。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什麽,而後又垂下眼簾,默默無言。

秋明月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而是問著書雨。

“宇文郡君今日可否進宮了?”

書雨含笑點頭:“不止宇文郡君,鎮南王府的傾瑤小郡主也在太後宮裏呢。太後娘娘知道世子妃纏綿病榻許久,隻怕是悶壞了,所以叫來宇文郡君和傾瑤小郡主進宮陪世子妃。”

秋明月也笑道:“有勞皇祖母一番苦心。”

書雨笑著,眼神突然變得有些幽深。

“太後娘娘說,上次世子妃進宮匆匆離去,這宮裏的人還沒認完呢,這些日子又病著,沒時間進宮。今日太後娘娘已經傳旨六宮,讓二品以上的妃嬪和皇子公主都來見過世子妃。”

秋明月一愣,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一品貴爵夫人的封號。宮裏那些品階不足的妃嬪,見了她也是要行禮的。這二品以上嘛,自然也就是皇後和四妃了。不過如今後宮四妃隻有德妃和淑妃。賢妃十八年前誕下二皇子,卻因為孩子先天不足而早夭。賢妃因此鬱鬱而終。而貴妃,也就是如今已經成為皇後的謝氏。

說起來,她如今也就隻有淑妃沒有見過了。

這段時間她纏綿病榻,宇文溪和鳳傾瑤倒是來看過她幾次,隻不過好歹還是未出嫁的女兒,在沒有家長的陪同下,也不適合在他府外男前多做停留。說起來,倒是真的好久沒見到鳳傾瑤了。

鳳傾璃突然輕輕道:“大皇子今日可有進宮?”

書雨愣了愣,似沒想到他突然問起大皇子來。隨後立即答道:“回世子的話,大皇子早上攜兩位側妃進宮向太後娘娘請安,方才又被皇上喚到禦書房去了。如今洛側妃和林側妃還在金鳳宮中。”

秋明月嘴角微微上揚,“我記得,大皇子可是不止兩位側妃吧。”

書雨麵色有異,還是小聲說道:“聽說,薛側妃前段時間病了,一直還沒有好。”

“是嗎?”

秋明月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什麽病這麽厲害?宮中太醫也沒有法子麽?”

書雨低頭,“奴婢隻是一個丫鬟,主子們的事情,奴婢不知。”

嗯,守口如瓶,倒是個聰明的。

她不再說話,心裏自然也明白。薛雨霏早就因自己去年的那一瓶胭脂醉而失寵於大皇子,這都快一年了,早就形同打入了冷宮。隻不過因為有薛國侯府和太師府在背後支撐著,她才能保留那個側妃的封號。如今林太師被參了一本,薛國侯夫人也被薛國侯厭棄,若非還有個薛國侯世子的弟弟。薛雨霏,隻怕早就被廢了。

不過這些事情不該她關心。

她推著鳳傾璃,很快來到了金鳳宮。跨進朱紅色大門,隱隱約約見到大殿內坐滿了人。有她認識的,也有她不認識的。

裏麵傳來宇文溪的聲音,隱隱含著幾分不滿。

“璃哥哥和明月姐姐怎麽還沒來?皇祖母,您不是說她們快來了麽?我都等好久了。”

太後笑罵道:“你這性子,還是跟從前一樣急躁,什麽時候才能改?聽說你昨天去了榮親王府?”

“對啊——”

宇文溪隱含幾分興奮的聲音消失在書雨的腳步聲,她走進去。

“太後,榮親王世子和世子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