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君臣伯侄,如此相處

眾人一驚,接著除了太後和洛老王妃,所有人齊齊站起來,對著皇上行禮。

“臣妾(臣婦)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

秋明月和宇文溪站在一起,她沒有抬頭,眼角隱隱見到一抹明黃衣擺垂落,衣擺邊緣用金絲勾勒,下擺遮蓋一雙明黃色的鞋子,上麵繡著金龍。往上看,腰束明黃色織錦綢帶,中間鑲嵌著一顆翡翠玉石,衣袍正中繡著一條栩栩如生的金龍,仿若即將掙脫桎梏,翱翔九天之上。

她按下住心口的震動,這就是孝仁帝,這個國家的主宰。

孝仁帝站定,似乎打量了一下眾人,而後笑了笑。

“嗬嗬,母後這裏這麽多人啊,起來吧,都是自家人,不用那麽多拘束。”

“是。”

眾人起身,孝仁帝走上前兩步。

“兒臣給母後請安。”

大皇子也上前一步,拱手道:“孫兒見過皇祖母,見過祖姑母,給母後請安,德妃娘娘萬安。”

太後擺了擺手,“行了,你方才不是才說過嗎,一家人,哪裏來的那麽多的禮數?都坐下吧。”

孝仁帝笑了笑,剛欲開口說什麽,眼睛瞥到了洛老王妃,他似乎有幾分驚訝。

“皇姑姑也進宮了?”

洛老王妃笑了笑,“怎麽?皇帝可是不歡迎我?”

她也不給皇帝行禮,這是當初她為長公主的時候,先皇給她的特例。在宮裏,可以不對九五之尊大禮,隻需平禮即可。而且皇上是她的晚輩,自然也不會讓她給自己行什麽大禮。便笑了笑,“姑姑這是說的哪裏話,姑姑好不容易來京城,朕怎能不歡迎?”

他坐到皇後旁邊的位置上,“今日難得姑姑也在,哦,德華也在這兒啊。嗬嗬,都到齊了,別站著了,都坐下。”

眾人再次道了聲是,坐了下來。

秋明月趁方才孝仁帝與洛老王妃說話的時候就悄悄抬頭打量過他,孝仁帝大約四十多歲,容貌倒是不見多少老態,輪廓五官都比較深邃,便是到了中年,也絲毫不減俊逸,更是多了幾份成熟男人的魅力。跟榮親王有幾分相似,但是氣質又大不相同。榮親王是屬於平易近人的溫和大叔,孝仁帝則是多了幾份威嚴,即便是笑起來的時候,也讓人難以忽略他帝王的威儀和霸氣。

“璃兒,朕聽說你帶著你媳婦進宮了。嗯?”

他目光落到秋明月身上,幾分探究幾分打量還帶著幾分莫名的情緒。

“就是這小女娃嗎?”

秋明月站起來,這次鳳傾璃沒有攔住她,她走到中央,跪下來。

“臣婦秋明月,恭請皇上聖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孝仁帝眼神帶著笑意,笑意裏又似多了幾分壓力。

“嗯,起來吧。”

“謝皇上。”

秋明月扶著冬雪的手站起來,神色未見絲毫慌張無措。

孝仁帝眯了眯眼,“抬起頭來。”

“是。”

秋明月不卑不亢的抬起頭,孝仁帝目光突然瑟縮了一下,幾分恍惚幾分疑惑,更有幾分淩厲。

“你就是秋明月?”

“正是。”

秋明月目光平視著孝仁帝,不躲不閃,從容不迫。

孝仁帝眼中劃過幾分欣賞,讚道:“不錯,敢於這般直視朕的人,你是第二個。”

他聲音裏多了幾分惆悵和歎息,皇後和德妃麵色變了變。太後目光微頓,也似歎了口氣。

秋明月微微蹙眉,第二個?那第一個是誰?她敏感的察覺到,這個人似乎對孝仁帝很重要,卻又是整個宮廷禁忌的人。突然又想起今早離開王府前,問鳳傾璃的那個問題。

“皇上看完了嗎?看完了臣還有事要稟明皇上。”

鳳傾璃極其淡漠的聲音傳來,打破了殿內的沉默。

秋明月微微一怔,知道鳳傾璃一項無法無天,但是沒想到他對皇上也這般無禮,就像對待一個可有可無的人,甚至連半分尊敬都沒有。而皇後德妃以及太後,似乎都已經對他這種態度見怪不怪了一般。

她突然眯了眯眼。

孝仁帝此時方才回神,對上鳳傾璃的眸光,眼神微微柔和了幾分。

“璃兒想說什麽?”

鳳傾璃不堪他,淡淡道:“皇上可記得一個月前答應過微臣什麽?如今臣已大婚,皇上該履行當日的承諾了。”

孝仁帝怔了了一瞬,而後看向秋明月,恍然大悟的笑了笑。

“嗯,記得,自然記得。哦,朕想起來了。剛才朕在門外就聽見你說什麽給你正名,原來說得是這事兒啊。嗬嗬,待會兒你跟朕去禦書房,朕立即擬旨。”

“皇上記得就好。”

鳳傾璃瞥了眼鳳傾柔,“長公主殿下,這次可要記牢了,以後可千萬不要再犯同樣的錯誤了,不然的話,本世子可不會再手下留情了。”

鳳傾柔氣得咬牙切齒,恨恨的說不出話來。

孝仁帝一臉的疑惑,看看鳳傾柔,看看德妃,最後把目光落在了鳳傾璃身上。

“璃兒,發生什麽事了?”

鳳傾璃甩都不甩他一眼,而是對秋明月說道:“娘子,我剛才說了許多話,口渴了,你給我倒水。”

秋明月一愣,見眾人都盯著她,她連忙點頭,小步走過來。重新拿了茶杯,給他倒了一杯茶,遞給鳳傾璃。

“相公。”

鳳傾璃對她溫柔一笑,一隻手接過茶杯,一隻手拉著她坐在自己身邊。

“站久了腳疼,就坐在這兒。”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這天下敢這麽無視皇帝的惹,隻怕也就隻有他了。

孝仁帝卻在回味著方才鳳傾璃嘴邊那一絲溫柔的笑容,表情有些怔怔的,眼神帶著幾分迷茫與回憶,腦海中那張刻骨銘心的容顏漸漸的與之重疊…

“皇上。”

皇後突然喚了一聲,打破了孝仁帝的回憶,他回頭看向皇後。

“恩?皇後,什麽事?”

皇後溫和的笑道:“方才長公主和世子出了些口角爭執,臣妾不知該如何處理,請皇上聖裁。”

“哦?”

孝仁帝挑了挑眉,瞥了眼鳳傾柔,鳳傾柔立即渾身一抖,眼神有些驚恐。他又看向鳳傾璃,“璃兒,這是怎麽回事?”

鳳傾璃看了他一眼,突然道:“溪溪。”

“在。”

宇文溪立即應聲,眨了眨眼睛,道:“璃哥哥,什麽事啊?”

鳳傾璃懶洋洋的敲著把手,道:“你告訴皇上吧。”

“哦,好的。”

宇文溪一點都不介意做這個傳話筒,站起來,就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說了一遍,連每個人的表情都沒有落下。她說完後,殿內又是一陣靜默。

太後和洛老王妃都一臉的淡然,平安侯夫人也靜靜的坐著,沒說話。大皇子蹙了蹙眉,也不發言。德妃臉色有些不好,想找機會反駁,但是在孝仁帝微帶威嚴的目光下,她又不敢貿然開口。

皇後微笑自若,“皇上,這不僅僅是後宮事,所以臣妾不敢妄自定論,還請皇上做主。”

孝仁帝哦了一聲,“就這樣?”

神色看不出喜怒。

宇文溪點點頭,“對,就這樣。”

孝仁帝看向德妃,又將目光落在她懷裏的鳳傾柔身上。

“傾柔,是這樣嗎?你羞辱你嫂嫂?恩?”

鳳傾柔身子顫了顫,德妃抱著她,道:“皇上,柔兒她…”

“讓她自己說。”

孝仁帝淡淡開口,卻是毋庸置疑的語氣。

德妃住了口,眉眼間有些擔憂,看向了自己的母親。

洛老王妃淡定的喝茶,然後淡淡說了一句。

“皇上,在處罰柔兒之前,我有一個問題想請皇上解答。”

“哦?姑姑有什麽疑問?但說無妨。”

孝仁帝微微笑著,語氣和善。

洛老王妃道:“這一品貴爵夫人稱號,是要有一定的功績才能封的。大昭立國百年,也僅有開國皇後追封了那一位一品貴爵夫人而已。世子妃才剛剛入王府,無論於國於家都未有任何大的功績。如此冊封,是否太過武斷了些?皇上可要三思而後行啊。畢竟,這也是有關皇室榮辱的大事,切莫讓臣子拿了把柄來說事才好。”

她這話聽起來貌似商量,但卻有一種強硬的味道。她是皇帝的長輩,又一貫的強勢,在洛王府的時候,誰都將她當做老祖宗供著,她有自傲的資本。可是她卻忘記了,天子,怎能以尋常人目光看待之?

秋明月看著孝仁帝,總覺得這位一國之君並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簡單。他雖然在笑,給人的感覺就是溫柔慈愛型的。但是眼底卻隱隱藏著暗流和鋒芒,那是一個帝王的威嚴。秋明月敢篤定,孝仁帝絕對是一隻笑麵狐,最擅長笑裏藏刀綿裏藏針。這個帝王,不簡單啊。

洛老王妃自命不凡,孝仁帝表麵對她恭敬,隻怕心裏早就對她生了怒意。再加上洛王府…

洛老王妃話音一落,德妃眼睛一亮,道:“對啊皇上,這一品貴爵夫人的封號,可不同尋常,您得斟酌才是…”

鳳傾璃卻是笑了笑,“我許久不出門了,竟然不知道,什麽時候後宮婦人也能幹預朝廷政事了。難不成我泱泱大昭,竟然朝中無人了麽?”

這話可就有些嚴重了。

孝仁帝微笑的臉微微一變,德妃麵色一白。

“皇上,臣妾…”

“一品貴爵封號是開國皇後所授,乃後宮之事,如何牽扯到朝堂了?”

洛老王妃冷淡的開口,“榮親王世子隻怕是真的久不出門,不了解個中緣由。”

孝仁帝的臉色更沉了幾分,太後的臉色也變了變。

鳳傾璃卻是毫不在意,“恩,看來洛老王妃對後宮朝堂之事了解得很清楚,晚輩方才妄言,祖姑姑可否為孫兒解惑?”

他一來就沒把孝仁帝放在眼裏,更沒把洛老王妃放在眼裏,此時突然稱呼她為祖姑姑,倒是令洛老王妃有些詫異。仔細的看了鳳傾璃半晌,摸不準他在想什麽,但是他說的話,卻已有所指。

洛老王妃皺了皺眉,還沒開口,鳳傾璃又道:“皇上身為天子,金口玉言,說出去的話,不會收回吧?”

孝仁帝臉一板,威嚴道:“當然,君無戲言。”

“那就好。”

鳳傾璃收回目光,也不理會洛老王妃和德妃略帶寒意的目光,懶散道:“那麽剛才長公主對我娘子不敬,出言侮辱。依照後宮製度和大昭法律,該如何處置?請皇上示下。也順便以此告誡後宮中人,莫要重蹈覆轍。有了長公主的例子,以後若是再不幸發生這樣的事,皇後娘娘也好酌情處置,不用每次都勞煩皇上了。皇上日夜憂心國事,已經夠辛苦了,犯不著為了後宮這些小事情費腦子。您說對吧,皇上?”

“啊?恩,對,璃兒說得有道理。”

鳳傾璃難得對孝仁帝用那麽帶著幾分關切的口吻說話,孝仁帝有些受寵若驚,連連點頭。

“柔兒。”

他立即板下臉,擺出了帝王的威嚴來。

鳳傾柔嚇得一顫,“父皇…”

“你可知罪?”

孝仁帝的聲音不溫不火,眼神卻是威嚴而淩厲的。

鳳傾柔身子有些發顫,“兒臣,兒臣…”

洛竹音忽然上前扶住她,然後在她耳邊說,“公主,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好歹是皇上的女兒,又有祖母在此,斷不會讓你太過難堪。如果你反其道行之,隻怕會更加惹怒皇上,得不償失。”

她迅速的說完,然後後退一步,道了聲,“公主,小心。”

鳳傾柔臉色恢複了些,努力平複了內心的震動,撲通跪了下來,聲淚俱下道:“父皇,兒臣知錯,求父王開恩。”

孝仁帝似沒想到她居然乖乖認罪,小小的意外了一下,而後點了點頭。

“恩,知錯就好。皇後啊。”

他又看向皇後,然後又似乎覺得不合適,又看向鳳傾璃,斟酌著問道:“璃兒,你待如何?”

鳳傾璃眉毛都沒有抬一下,道:“她得罪的是我娘子,得我娘子說了算。”

於是孝仁帝又看向秋明月,秋明月可以感受到來自幾方的壓力,尤其是洛老王妃。那樣淩厲而深沉的目光,如果是普通人,隻怕要被那目光壓得喘不過氣來。

秋明月卻隻是淡淡一笑,抬頭對孝仁帝道:“皇上,相公不過是跟公主開個玩笑罷了,何談什麽懲罰呢?”

孝仁帝一愣,其他人也是一怔。鳳傾璃撇撇嘴,不說話。

“開玩笑?”

孝仁帝再次確認了一遍。

秋明月很認真的點頭,“對,開玩笑。”

“這…”

孝仁帝又猶豫的看向鳳傾璃,“璃兒。”

鳳傾璃目光卻看向自己手中的茶杯上的花紋,似乎要盯出幾個洞來。

秋明月又道:“長公主千金之軀,怎能屈尊降貴給臣婦請禮?何況一品貴爵封號一事,臣婦自己都不知道,更何況長公主?洛老王妃方才也說了,不知者不為過。”

她頓了頓,又笑道:“祖父常說,寬以待人嚴以律己。長公主是小輩,我和相公是長輩,如此和小輩斤斤計較,也失了皇室風度。所以,長公主不必如此。”

她不溫不火,卻是狠狠的在鳳傾柔臉上打了個耳光。也給皇上心裏種了一根刺。寬以待人嚴以律己,對外人可以寬容,但是對於自己的人,就該嚴重懲罰,以儆效尤。後麵那句話,更是拿出皇家的體麵,讓鳳傾柔吃了啞巴虧卻不得不自己吞下。人人都聽得懂她的言外之意,可是卻跳不出刺來。

德妃臉色有些不好,秋明月幾句話就將自己說成寬容的長輩,而鳳傾柔,就是不懂事的晚輩,以後見了她,還得給長輩請安問禮。這一輩子都得被秋明月踩在腳底下。

皇室長公主,何等尊榮,居然被一個小婦養的女人如此欺辱,實在可恨。

洛老王妃再次看了秋明月一眼,眼神有些深邃。

洛竹音也看了秋明月一眼,嘴角隱隱約約似乎有幾分笑意,很快淹沒於淡漠的瞳孔中。大皇子從進來開始就沒有說話,此時才看向秋明月,挑了挑眉,目中似乎閃過什麽。

鳳傾璃眉眼都是笑意,就知道她不會這樣被人欺負。

“既然我娘子都這樣說了,長公主,你還是起來吧。地上涼,如今天氣又乍暖還寒的,要是凍出病來,太醫院的太醫隻怕又要人人自危了。”

長公主嬌蠻,如果太醫院的太醫照顧得不當,可不是要單這位長公主的怒意了嗎?

秋明月低著頭,想著這廝不是一般的毒舌。

鳳傾柔咬著唇,一聲不吭的站起來,隻是斜眼那一瞬間,眼底迸出的森冷之光足夠讓秋明月知道她對自己的恨意。

無奈的笑笑。

這個鳳傾柔,驕矜又蠻橫,撒潑又囂張,又心比天高,將來是必然要吃虧的。

德妃扶著鳳傾柔坐了下來,秋明月又看了洛竹音一眼。這個女人,她越發看不透了。有時候看著是友非敵,但是有時候呢她偏偏要與自己作對。

一場因為秋明月而引發的口舌之爭就這麽無聲無息的過去了,殿內很快又恢複了之前的氣氛。

孝仁帝率先開口,“從前璃兒不肯娶妻,如今成親了,倒是個護短的,嗬嗬嗬…”

太後也笑道:“可不是嗎?早告訴你了,明月這孩子聰明乖巧,討人喜歡。如今你見到了,哀家沒說錯吧。”

孝仁帝笑著點點頭,“母後甚少誇人,能得母後這般讚譽,自然是極好的。”

被誇的秋明月低著頭,沒有羞澀,也沒有驕傲,麵色平靜,姿態端莊而高貴,怎麽看怎麽賞心悅目。

鳳傾柔坐在她斜上方兩個位置,看到她這個樣子,心裏更是恨得咬牙切齒。

德妃拉了拉她的衣袖,溫柔笑道:“榮親王世子如今娶了妻,太後和皇上也可稍微安心了。如今就等著世子妃為世子添丁了,嗬嗬。世子和世子妃均是這般天人之姿,日後他們的孩子定然是鍾靈毓秀,貌可傾城的。”

又是子嗣。

秋明月嘴角抽了抽,心裏就納悶了。這群女人在一起除了攀比難道就隻會拿這個說事兒麽?倒像自己是生育工具了一般。無趣得緊。

不過孝仁帝聽了這話目光卻是亮堂了一下,太後也笑意吟吟。唯獨皇後臉色難看至極。

鳳傾璃難得的微笑,卻是甩了德妃一句。

“承德妃娘娘吉言,臣感激不盡。”

他看向德妃,眼中奇異的沒有敵意,而是多了幾分綿綿的笑意。

“四皇子成親數月,和四皇子恩愛情深,德妃娘娘想抱孫子,估計快了。”

德妃麵色有些僵硬。她兒子成親數月,夫妻兩人倒也相敬如賓,可是大半年過去了,硬是沒有喜訊傳出。若非大皇子府也如此,她老早就被後宮嬪妃笑翻了。鳳傾璃雲淡風輕的一句話,又戳中了她的心病。

鳳傾璃這話狠啊,借著四皇子說事兒,不外乎就是諷刺洛竹蓮,外帶著洛竹音一起打壓。

洛王府兩姐妹,一個嫁給大皇子為側妃,一個嫁給四皇子為正妃,兩人同一天出嫁,同時入皇室。這在去年,還被京城傳來佳話呢。

可是這半年過去了,兩姐妹都沒有給皇家添丁添子,私下裏怕是早就有人竊竊私語了。

洛竹音倒是坦坦蕩蕩,沒有絲毫表情。大皇子看了鳳傾璃一眼,不怒,眼中反而有一絲笑意。

秋明月微微蹙眉,這個大皇子,內斂,隱忍,心機深,手段也狠。身處亂世,如果能夠摒棄心中私欲的話,倒是可以做一個好皇帝。

這皇後嘛,倒也能威震六宮。

隻不過,外戚勢力太大了點,怕是成為皇位的威脅啊。孝仁帝遲遲不冊封太子,隻怕也是考慮到這一層。

洛老王妃閑淡的開口,“四皇子和四皇子妃都還年輕,遲早都會有子嗣,德妃不必憂心太過。”

德妃臉上瞬間多雲轉晴,“母親說的對。”

鳳傾璃看了眼洛老王妃,懶散道:“皇祖母,既然沒什麽事,孫兒就和娘子先回去了。”

“等等。”

孝仁帝開口截斷他,“璃兒,你不是還要朕給你娘子正名麽?就這麽走了?”

鳳傾璃皺了皺眉,似有些猶豫。

“可是皇上現在沒空,臣還是改日再來吧。”

孝仁帝站了起來,搖搖頭,無奈的笑道:“太後可是嘮叨了你娘子許久,你頭一天帶她入宮,可不能就這麽就走了,就讓她在這兒陪太後說說話。你跟朕去禦書房。”

他說完也不等鳳傾璃說話,回身對太後恭敬道:“母後,兒臣就先告退了。”

太後擺擺手,“去吧,這裏這麽多人陪哀家說話,也不少了你一個。”

孝仁帝笑笑,下了玉階。

“璃兒,隨朕來。”

鳳傾璃抿了抿唇,看向秋明月,似有不舍。

太後見了就笑罵道:“讓你去你就去,磨蹭什麽?剛才不是還頤指氣使的說人家欺負你娘子沒名分?如今皇上給你娘子正名了,你又在這兒猶猶豫豫做什麽?擔心哀家吃了她不成?”

鳳傾璃有些赧然,秋明月柔聲道:“你去吧,我在這兒等你。”

她自是知道鳳傾璃在想什麽,不外乎就是怕他走了,別人欺負她罷了。

這人…

宇文溪走過來,大大咧咧的說道:“璃哥哥,你快去吧,我都好久沒見到明月姐姐了。哦,不對,現在該叫嫂子了。嗬嗬…”她俏皮的眨眨眼,很有義氣的拍拍胸腹,道:“放心吧,有我在這兒,不會讓嫂子被人給欺負了去的。”

鳳傾璃瞥她一眼,“就你多話。”眼神卻是放鬆了幾分,轉過頭對秋明月道:“那我去了,待會兒過來接你。”

“哎呀,別磨磨唧唧了,快走快走。”

宇文溪看不慣他囉囉嗦嗦的,伸手去推他。鳳傾璃卻已經轉動輪椅,自己離開了,宇文溪連他衣服都沒碰著。她瞪了鳳傾璃的背影一眼,又笑眯眯的轉過身來,坐在秋明月身邊。

“明月姐姐,我告訴你啊。我昨天給爹下了一局棋,你猜結果如何?”

太後嗔罵了一聲,“剛才還嫂子嫂子的叫得這麽順口,怎麽現在又改口了?”

宇文溪嘟著唇道:“叫嫂子拗口,還是喜歡叫姐姐。”

太後笑笑,對平安侯夫人道:“沛君啊,溪溪這性子,可真不像你。”

平安侯夫人笑道:“她自幼野慣了,我拿她沒辦法。小時候送到皇宮裏和公主們一起學習,她不也如此?還整日的闖禍,我就想在皇宮由皇兄看著,可以好好的管教管教她。沒想到,皇兄卻說她難得真性情,倒是比我還縱容她。”她無奈的搖搖頭,“如今越發的沒個大小輕重了。”

宇文溪輕哼一聲,“娘,我可是你親生女兒,你用不著時時刻刻都這樣貶低我吧?”

滿屋子的人都笑了起來,消散了方才緊張壓抑的氛圍。

德妃道:“宇文郡君性子率真可愛,怎不討人喜愛?”

宇文溪才不理會德妃的奉承,轉過頭來又眼巴巴的看著秋明月。

“明月姐姐,你還沒回答我呢,你猜我和我爹下棋結果如何?”

秋明月眨眨眼,眼神清澈而純真,眼底流淌著笑意。

“輸了三子。”

宇文溪立即瞪大眼睛,有些怪異的看著她。

“你怎麽知道的?你會未卜先知?”

秋明月懶洋洋的喝了口茶,“我哪會什麽未卜先知啊,要真那樣,我還不飛升成仙了?”

旁邊的人又笑起來。

宇文溪拽著她的手囔囔,“那你說,你是怎麽知道的?璃哥哥告訴你的?不對啊,他這些日子忙著準備大婚,哪裏管得了我的事?你快說,你怎麽知道的?”

“很簡單啊。”秋明月也不掙脫,就讓她拽著,笑吟吟道:“大半年前,你回去和你爹下棋,然後第二天興匆匆的來告訴我,說你輸了十八個子,高興得在我那兒吃了三盤點心一個豬蹄,半邊雞,外加兩船葡萄一壺碧螺春。”

噗嗤——

鳳傾柔毫不客氣的笑出了聲,經過剛才的事,她倒是不好譏嘲出聲,隻是眼角斜睨,滿是諷刺。

德妃驚訝道:“宇文郡君竟能吃下這麽多食物?可別撐壞了肚子才好。”

太後笑罵道:“沒出息,輸了十八個子還洋洋自得,沒得丟了你爹的臉。”又對平安侯夫人道:“怎麽你這個做娘的琴棋書畫樣樣皆通,女兒卻除了舞刀弄槍,這些個才藝卻是一竅不通?哎,不過消失後她不是最討厭下棋麽?如今倒是難得靜下心來和侯爺對弈了。”

宇文溪鼓著嘴不說話,平安侯夫人微笑解釋。

“她哪會什麽下棋啊?每次都是侯爺拖著她陪侯爺下棋,每次都被殺個片甲不留,然後罰她在院子裏蹲馬步,本來是想讓她記住教訓上進的。可誰知這棋藝沒有上漲,倒是練出一身好筋骨來,真不知道是福是禍。”

鳳傾寰也笑道:“姑姑切莫憂心,溪溪會武功也沒什麽不好的。她性子活潑,又愛闖禍,有點防身的本事也好,省得被人給欺負了去。”

“還說呢。”

宇文溪瞪著鳳傾寰,“就你會欺負我。”

鳳傾寰很無辜,“溪溪,這話從何說起啊?”

宇文溪憤憤的叉腰,道:“前年我學了一套新劍法,要跟你比試。你…你非但不讓著我,你還將我打傷了。回去後,爹說我不中用,琴棋書畫不通,從小到大練的武功也技不如人,三兩招就敗了,丟了他的麵子,讓我在院子裏蹲了一晚上的馬步,還不許我吃飯。你說,不是你的錯是誰的錯?”

鳳傾寰摸了摸鼻子,“那也不能怪我啊。是你要跟我比試的,我…”

“你男子漢大丈夫,就不知道讓著我一個弱女子?”

宇文溪朝他吼道,心情極度不爽,氣呼呼道:“就為了這事兒,我成了整個皇宮的笑柄,害得我一年都不敢進宮。”

“哦,原來你是為了這事兒不進宮啊?”太後恍然大悟,又笑道:“難怪我幾次讓人傳召你進宮,你萬般推脫,哀家還以為你厭煩了我這個嘮叨的老婆子了呢,敢情是覺得丟了麵子啊。”

宇文溪臉有些紅,這事兒確實夠丟臉的。

鳳傾寰咳嗽了一聲,“溪溪,這可不能怪我。我覺得姑父說得對,你確實學藝不精。不然也不會那麽容易就輸給我了。”

宇文溪雙目噴火,“你還說。”

鳳傾寰笑笑,“聽說你為了這事兒悶在府裏練武,武功精進不少啊?”

“那是當然。”

宇文溪立即就抬起下巴,斜眼鄙夷的看著鳳傾寰,非常驕傲道:“你不就是比我大幾歲嗎,比我多練幾年武,等我到了你這個年紀,可不見得會輸給你。”

鳳傾寰放下茶杯,整了整衣擺,道:“好啊,我等著。”

宇文溪哼了一聲,又掉回頭對秋明月道:“明月姐姐,我告訴你,下一次我一定會贏我爹。”

“那可不見得。”

秋明月看著她,想著,她這樣風風火火的性子,能憋著一年不出府?因為失了麵子而不願進宮,貌似有點不符合她的性格啊。

她笑著,眼神有些深邃。

“我總結了一下,從你那次輸了十八個子開始,每個月和你爹下棋都會少輸三個子,到上個月,豈不是剛好?下一次,估計你也隻能跟你爹下個平手。要贏,隻怕難。”

她挑眉,下棋能輸得這麽有規律的,要麽就是對方故意為之,要麽就是她自己故意藏拙,慢慢循序漸進。這幾個月下來,秋明月倒是也看明白幾分。宇文溪這丫頭可聰明著呢,那能書畫不通啊。上次還在她屋裏,看著她牆壁上掛著的那副出水芙蓉滿眼精光呢,顯然是個中高手。若非她偶然看見,隻怕也被這丫頭給騙了過去。

這樣說起來,這丫頭可不簡單啊。

那麽她一年不進宮,是在掩人耳目?為什麽?

她一番思索隻是轉瞬之間,宇文溪不查,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啊。”接著又懊惱道:“難怪那天我跟我爹說,下次我一定贏他,他一臉的不以為意呢。”

她賭氣的坐下來,“不行,我從小輸給我爹,好不容易認真研究了大半年,可不能再輸給他了,我一定要揚眉吐氣。”

太後嗬嗬的笑起來,“好,有誌氣。”

平安侯夫人無奈的搖搖頭,“母後,你可別誇她,那是侯爺讓著她呢,她什麽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棋可非一朝一夕就能精煉到如此地步的,你說她稍微精進一些吧還說得過去,哪能每次都少輸三個子?明白著是侯爺讓著她呢。她驕傲自滿,不知進步,還敢在這兒說大話。哎,真是不知道怎麽說她了。”

殿內的人都笑了起來。宇文溪鼓著腮幫子,氣呼呼的瞪著眾人。

秋明月低頭抿唇而笑,想起那日在鎮南王府…

鳳傾璃跟著孝仁帝出了金鳳宮,一路沒有說話。孝仁帝也沒有乘坐玉攆,徒步走著,似乎在沿途欣賞風景,身後的宮女遠遠的跟著,不敢上前打擾。周遭的空氣很靜,有徐徐微風吹過,似乎聽得見遠處河水散開圈圈漣漪。

“璃兒。”

孝仁帝低頭看著他,目光歎息而複雜。

鳳傾璃沒有看他,淡淡道:“皇上有何吩咐?”

孝仁帝一噎,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說什麽為好。

鳳傾璃垂眸,嘴角似乎露出一絲嘲諷。

不到一炷香,兩人來到禦書房,孝仁帝吩咐人研磨,他坐在書桌前,提筆擬旨。

“你那個娘子…”

一直默然的鳳傾璃突然抬起頭來,“不許你動她。”

強硬的口氣,沒有半分恭敬。

孝仁帝手一頓,眼裏升起幾分怒氣。

“你—”

看了眼旁邊伺候的太監宮女,他沉聲道:“全都退下。”

“是。”

大內總管陳公公連忙帶著一幹宮女太監下去,心中歎息,每次榮親王世子進宮,總要和皇上鬧得不愉快方才罷休。

人都走了,孝仁帝幹脆將狼毫筆一丟,端坐身姿,威嚴而略帶幾分壓抑的看著鳳傾璃。

“你要朕給她外公加官進爵,讓朕下旨封她娘為一品誥命夫人,給你賜婚。秋家窩藏敵國外賊,竊取本國機密,本該抄家滅族。就因為一個秋明月,你不惜威脅朕…你還想如何?”

鳳傾璃聲音冷靜而清晰,“沈大人治水有功,本就該賞。皇上誤聽奸人之言,將忠臣關押大牢,受盡淩辱,如今冤屈得以平凡,本就該論功行賞。皇上登基多年,向來大公無私,賞花分明,沈大人如此功勳,一個工部侍郎,並不算什麽。況且,敵國入侵,守城邊將沒有察覺,本就失職。軒轅國端陽王府精通易容術,瞞過了秋府眾人,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他們何罪之有?秋府一門忠義,臣為皇上留著肱骨忠良,原來竟是錯的。”

他尤其將大公無私這幾個字加重語氣,眼神還若有似無看了孝仁帝一眼。

那眼神輕飄飄的,如一朵雲,又如一縷輕風,卻很奇跡的將孝仁帝的怒火給吹滅了。

“你還在恨朕。”

孝仁帝神色有些疲憊,一瞬間似乎老了很多。

“這麽多年過去了,你還是在怨恨朕,對嗎?那件事是朕做錯了,可這些年朕一直在彌補你啊,朕不會忘記,你是…”

“不敢。”

鳳傾璃不動如山,“皇上是九五之尊,天下最尊敬的人。無論您說什麽,做什麽,都是正確的。錯的,永遠都是別人。”

他雲淡風輕卻又滿含諷刺的語氣又成功的將孝仁帝的怒氣給挑起了,“鳳傾璃,你別以為朕寵著你,你就可以無法無天了,告訴你,要不是看在你…”

“寵?”

鳳傾璃似乎笑了一下,眼神清涼而淡漠,帶著若有似無的蒼涼和寂寞。

孝仁帝忽然沒了聲。

鳳傾璃望向窗外,幽幽道:“臣是否該感激皇上的厚愛?能縱容臣下的‘為所欲為’?”

孝仁帝呼吸滯了滯,聲音含了幾分無奈何歎息。

“璃兒…”

鳳傾璃輕笑出生,目光似瀲灩湖水,流動出萬千風華來。

“可是皇上的‘寵’對於某些人來說,是福非禍啊。尤其是在後宮,會遭人嫉恨的。若是皇上的‘寵’能長久不衰也就罷了,怕就怕隻是一時興起,終抵不過歲月消磨。最終皇上的‘寵’,會成為無形的殺手,讓人血骨琳琳,甚至是死無全屍。”

孝仁帝手指顫了顫,臉色有些白,眼瞳刹那間布滿的痛楚。

“所以。”

鳳傾璃抬頭看著他,目光似閃過無數情緒,又似什麽也沒有。平靜而清晰道:“皇上還是不要寵臣下了,臣下,承擔不起。不想成為第二個‘死無全屍’。”

孝仁帝渾身劇烈的一顫,聲音都在發抖。

“璃兒,你…”

鳳傾璃截斷他,“聖旨擬好了麽?擬好了就給臣下吧,臣的娘子隻怕等急了,我得去接她了。”他眉眼都是溫潤笑意,“她第一次入宮,不知深宮艱險,又無辜的得罪了某些人,隻怕我不在,有些人更加猖狂了。望皇上體恤臣愛妻之心,日後臣還是少帶拙荊進宮為好。”

“有母後護著她,誰能欺負得了她?”

“那可不一定。”

鳳傾璃目不斜視,“我這個世子這麽多年不也不被人看在眼裏麽?何況作為一個殘疾世子的世子妃?如果隻是私下裏嘲笑,我隻怕就得謝天謝地了。”

孝仁帝又滯了滯,目光卻有些凝重。

“你昨日不是站起來了麽,怎麽會?”他頓了頓,“昨日朕原本是要去觀禮的,可是洛王要進京了,朕…”

“多謝皇上一片體恤之情。”

不等他說完,鳳傾璃又打斷他。

“皇上國事繁忙,為民分憂,臣下私事,如何能勞動皇上大駕?若耽誤了要事,隻怕臣和拙荊擔不起‘禍國’之罪。”

禍國兩個字,終是狠狠的刺在了孝仁帝心尖上。他慘笑一聲,悲哀的看著鳳傾璃。

“璃兒,你就那麽恨我?非要和朕這樣說話嗎?”

“臣下早就說過了。皇上是天子,臣不敢恨皇上。”

鳳傾璃一臉的漠然,手一動,銀絲線飛出,將書桌上擬好的聖旨纏住,然後一收,那明黃聖旨便落在了他手中。他也不打開來看,轉動輪椅轉身,漠然道:“多謝皇上,臣告辭。”

“璃兒。”

孝仁帝喚住了他。

鳳傾璃頓住,“皇上還有何事?”

孝仁帝似被他雲淡風輕的語氣給激怒了,恨恨道:“你再恨朕又如何,別忘了,你是朕的…”

“皇上。”

鳳傾璃漠然回頭,眼神靜,而冷。

“您可還記得臣的腿,是怎麽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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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猜到什麽了吧,猜到了吧,秘密快揭開了,呼呼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