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守歲之夜,親下定禮
天氣越來越冷了,接連下了好幾場大雪,整個京都都被大雪裝裹成一片銀裝,美麗得好似琉璃世界。最後一場大雪終於停了,也迎來了今年的年尾。
除夕守歲之夜,朝廷已經放了假,所喲潤都在家裏守歲。
這是秋明月在這個世界第二次過年。上一次是什麽時候?她坐在軟榻上,微微闔著雙眸,門外不停有煙花爆竹聲響,夜幕被照得堪比白晝。星星點點的煙花,將她的記憶帶到了從前。
她穿越過來的時候,正好是春天,萬物複蘇的季節。那一年,是她在這個世界過得最樸實最簡單的一年。那一年的除夕守歲之夜,隻有她們母子三人,在揚州那個沈府裏,一家三口在廚房包餃子。她合麵,擀皮,娘剁肉…最後母子三人一起包餃子,各色各樣的餃子,在裏麵放銅錢,放辣椒,放芥末…
明瑞那雙手自小就是拿筆杆子的,不會做這些婦人才會做的廚房活兒,所以被弄得一鼻子麵粉,母女倆人在旁麵沒有矜持的大笑…
想著想著,秋明月嘴角不由得彎出一抹笑意來。睜開眼睛,窗外投射下的煙花點點,宣示著這個年有多熱鬧,而這京都,又有多繁華。
她抿唇,眼神有些低落下來。
窗戶忽然傳來一聲響動,她回頭。
“誰?”
窗外一個人閃了進來,坐在輪椅上,一身華衣,眉目如畫,正是鳳傾璃。
“你的防備去哪兒了?我都來了好久了,你居然都沒有發現?如果是其他人來了怎麽辦?如果是居心不良的人呢?”他皺眉,眼中似有些不悅。
秋明月坐起來,扯了扯身上的品月緞繡玉蘭飛蝶氅衣。
“你怎麽來了?不在王府裏過年麽?”
鳳傾璃推動輪椅走過來,“年年都一個樣,沒意思,還不如過來陪你。”
秋明月看了看沙漏,子時已經過了,不過想來除夕夜晚,怕是會熱鬧一整晚。
“我可正準備睡了。”
“那你睡吧,我看著你睡。”
鳳傾璃唇邊彎出笑意,柔聲道。
秋明月翻了個白眼,“你在這兒,我怎麽睡得著?”
“為什麽睡不著?”
秋明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什麽都沒有說出來。
“怎麽了?”
鳳傾璃伸手給她捋順額際的發絲,輕聲問。
秋明月看著他,忽然問:“軒轅國那邊可有消息傳來?”
鳳傾璃一怔,眼神似乎一瞬間閃過什麽。
“為什麽突然問起這個?”
秋明月抿唇,“我隻是好奇。”
“好奇?”
“嗯。”
秋明月仰躺而下,看著頂棚,道:“姬敏慧當了皇後,可是軒轅黃帝心裏真的沒有半點芥蒂?況且就算軒轅黃帝給端陽王府平了冤那又如何?端陽王府的人都死了,如今平反已經沒有了意義不是嗎?雖然說姬敏慧一直以來跟二叔都做著有名無實的假夫妻,但是身為一個帝王,肯定是有疑心病的吧。好吧,就算他相信姬敏慧的冷傲,不會自貶身份委身給一個三品小官。但是好歹她和二叔也有夫妻之名吧,這對於一個黃帝來說,難道不算一種侮辱麽?”
古代的人不都是很注重女人的名節嗎?宮廷的規矩更多,身為一國之君,焉能忍受一個本就應該是自己的女人,卻下嫁給他人,還將自己的兒子冠上那個人的姓那麽多年?如今還能大度的封她為後。這個人,要麽就是太過昏聵,要麽就是心機太過深沉。
不過能讓姬敏慧那樣心機深沉的女人即便是恨,也忘不了愛的男人,應該不是一個窩囊廢才是。
“你說,軒轅皇帝會不會封大哥為太子?”
她又想起一個問題,抬頭問鳳傾璃。
鳳傾璃眼神沉了沉,“他如今不是你的大哥,他叫軒轅逸。”
秋明月一愣,眼神有些恍惚起來。
鳳傾璃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進自己的懷抱。
“為什麽對他這麽好?”
秋明月愣愣的看著他,神情迷茫而黯淡。
“我對他好麽?”
鳳傾璃抿著唇不說話,突然緊緊的抱住她。
“萱萱…”
秋明月心頭一熱又一緊,像是有什麽揪住了心,一絲恍惚的疼痛伴隨著溫柔的呼喚深入骨髓,她渾身頓時一顫。
“他…”
“別說了,我不想聽。”
鳳傾璃又打斷他,聲音有些低悶。
秋明月覺得好笑,“他長得像我一個故人。”頓了頓,又加上一句。
“僅僅隻是故人而已。”
鳳傾璃忽然就鬆了一口氣,“嗯。”
秋明月莞爾,這個男人,還真是愛吃醋得很。
“你今天到底幹什麽來了?”
“想你了。”
他微微鬆開她,眉眼低柔的望盡她眼底,聲音溫柔而纏綿。
火光下,秋明月的臉色有些紅,眼神嬌嗔微帶幾分笑意。
“大晚上的,你父王準你出來?”
“有什麽不準的?”
鳳傾璃不以為意,“反正再過兩個月你就要嫁給我了,咱們現在是未婚夫妻了,不用忌諱那些。”他聲音有些興奮起來,將頭埋在她頸窩裏,又低低有些惱怒道:“為什麽還要等兩個月呢?我都覺得等了好久了。”
秋明月推開他,有些好笑的瞪著他。
“你還好意思說,過了年我才十四歲而已,十四歲啊,還是一個小女孩兒好不好?你還嫌慢。”
“十四歲不小了。”
鳳傾璃重新攬過她的身子,抱在懷裏。
“你看你那個三姐,不也是十四歲就出嫁了麽?如今連孩子都懷上了。”
“對了,你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秋明月抬起頭來,“我二姐懷孕也有半年了吧,過了年,春天估計就該臨盆了。她和三姐一起嫁給薛雨傑,卻先生下了孩子,隻怕三姐又得一陣鬧騰了。”
“她鬧她的,你管那麽多幹什麽?反正又撓不到你這兒來。”
鳳傾璃將她的頭按在自己的胸口上,有些鬱悶的說道。
“話可不能這麽說。三姐那個脾氣你也知道,她在夫家受了委屈,就整天的往娘家跑。我如今掌著府中的中饋,這事兒我還真得管管。”
秋明月有些頭疼,“你說如今她都有孩子了,怎麽還是不安分呢?真不知道她娘是怎麽教她的,這樣的性子,以後還不定得吃多少虧呢。”
“她吃虧就吃虧,多吃些虧,她才記住教訓,省的老和你過不去。”
鳳傾璃低頭看著她,“對了,之前冷香說,她背後有高人相助,後來卻沒有出現了。這段時間呢,秋府可有什麽異樣?”
“沒…”
秋明月聲音忽而一頓,眯了眯眼。
“我覺得祖父…”
“怎麽了?”
鳳傾璃甚少見到她有些凝重而迷茫的樣子,不由得輕聲問道。
秋明月歪著頭,似乎想了想,道:“我老覺得祖父好像知道什麽秘密一樣。之前姬敏慧她們不是要在秋府找藏寶圖麽?後來你又說藏寶圖不在秋府。可是吧,我總覺得祖父似乎對這個寶藏有所了解。雖然他平時沒有說什麽,但是我就是有這種感覺,很強烈的一種直覺。我覺得,祖父肯定知道什麽。”
她最後一句話說得非常肯定。
鳳傾璃眯了眯眼,又抱緊她,道:“那已經不重要了。那個前朝的寶藏,曆代皇帝都在找。包括先帝,在得知燕居夫人是前朝忠義王府的後人的時候,也曾經打算利用她來找到寶藏。隻不過燕居夫人太過聰明,早就自動消失了。如今都一百年了,還是沒有找到。說不定啊,那寶藏和大昭國沒有緣。或者,就像那個老禿驢說的那樣。有些事情幹,還是要看機緣的。說不定某一天,就有那麽一個人出現了,然後偶然又必然的解了寶藏之秘也說不定呢?咱們現在在這兒冥思苦想也沒有用,沒得給自己平添煩惱。”
秋明月知道他口中的老禿驢是指忘塵,說起這個,她又想起一樁事。
“對了,忘塵大師是怎麽收你為徒的?”
鳳傾璃抿唇,這個角度,秋明月看不清她的表情,隻是從他聲音裏聽出了一絲異樣。似憐憫似自嘲又似回憶似痛苦。
“十年前,皇宮一場大火,我的腿斷了,皇宮裏所有禦醫都沒辦法給我醫治。後來皇祖母去了寶華寺,請剛雲遊回來的師父給我診治。”
秋明月沒有忽略他提起十年前那一場大火時,身子的僵硬和聲音裏壓抑的痛苦和仇恨。
她早就知道,鳳傾璃身上有秘密,和他的腿有關的秘密。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聲音不自覺的輕柔下來。
“忘塵大師精通地理天文,五行八卦,竟也通曉醫理麽?”
鳳傾璃知道她是故意在轉化自己的注意力,心中不由得升起一絲溫柔。
“你忘記他說過自己的身份了?前朝開國皇後是他的姑姑,睿賢皇後是他深愛的女子。而這兩人,都精通醫學武藝,且甚是精通。睿賢皇後生了五個孩子,據說生產最後一對龍鳳胎的時候難產,天聖帝憐她辛苦,遂不欲讓她承受生子之痛。因此,縱然天聖帝和睿賢皇後夫妻情深,在過後那十幾年裏,卻未在有皇嗣誕生。”
他說到這兒看了秋明月一眼,果然見她眉眼中有羨慕和讚賞。
“那個時候,那個老禿驢是前朝的丞相。”
他又頓了頓,忽然一笑。
“其實他不愛做官,不過是為了睿賢皇後而已。”他歎了一口氣,語氣莫名的有幾分悲憫。
“睿賢皇後當日難產,嚇壞了的不止是天聖帝,還有他。從此以後,他便潛心專研醫學。後來睿賢皇後遂天聖帝出宮,他辭官入寺,削發為僧。幾百年過去了,該會的不該會的他都學了,而且還樣樣精通。至於醫術嘛,幾乎沒人有他高明。”
“那容燁呢?”
秋明月突然想起那一日容燁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不知道他現在又去了哪兒。
“那日姬敏慧挾持你作為威脅,他不顧你性命還要殺你,你不恨他?”
鳳傾璃這次倒是沒有吃醋或者生氣,眼神緊緊鎖在她的麵容上,問。
“有什麽好恨的?”
秋明月不以為意,“如果他真的妥協了,說不定我才性命堪虞。那樣的情況,如果換了我,我也會這麽做的。”她又笑了一下,“更何況他知道我沒那麽容易就這樣受製於人的。”
鳳傾璃眼神變換了一下。
“你倒是了解他。”
秋明月笑了笑,不是她了解容燁。隻是因為她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盡管那個時候他傷得很重,她救了他,但是身上也是帶著暗器的。他武功那麽高,恢複神智以後,想必也是察覺了的吧。那天自己當著他的麵就敢明目張膽的在空氣裏下毒,身上怎麽可能沒有其他自我保護的暗器?
不過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那天容燁向她拋暗器的時候,眼神極致的冷冽。好像就算是以殺了她為代價,也要抓住姬敏慧一樣。但是後來見姬敏慧要殺自己,他又救了自己。
這個人,很矛盾。
看著漫不經心吊兒郎當,實則冷血無心,殘酷冷冽。
“對了,他那天受傷了,也不知道好了沒有。”
鳳傾璃非常不屑的哼了一聲,“你關心他幹嘛?身為藥王穀的穀主,他如果連這點傷自己都治不好的話,他就可以退位讓賢了。”
秋明月沉默了一會兒,“他如今回藥王穀去了?”
“嗯。”
鳳傾璃點點頭,“皇上已經有所察覺了,而且他又受了傷,如果再在京都逗留,會不安全。”
“說得也對。”
秋明月不再說話。
鳳傾璃突然道:“初一過後,我就對你下聘。”
秋明月一愣,“這麽快?”
“快麽?”
鳳傾璃倒是不這麽認為,眉眼有些驕傲。
“三書六禮,總得慢慢來,還是要一定時間的。到時候,我十裏錦紅,娶你過門,讓全京城的人都來觀看。”
“用得著這樣盛大麽?”
秋明月想著,古代豪門大族結婚好像是比較隆重。上次大皇子娶側妃和四皇子封正妃,她無緣參加,不過想來定然場麵非凡。鳳傾璃雖然不是皇子,但也是皇室宗族的子弟,榮親王府的世子。他的婚禮自然也不可馬虎。
“不盛大不行。”
鳳傾璃環著她的腰,又道:“到時候六禮我親自來。”
秋明月有些驚訝,“你親自來?”
古代男女成親三媒六聘少不了,但是這六禮一般不需要男方親自來,其實這也要根據身份來設定的。一般的大富人家,都是擇家族中比較有地位的人來下聘。如皇室成員,那更是簡單,派個管家來就可以了。畢竟是天家,看得上誰家的女兒就是誰家的榮幸,你還指望人家多看得起你不成?
所以對於鳳傾璃的話,秋明月難免有幾分驚訝。
鳳傾璃點點頭,“嗯,我親自來。”
秋明月還想說什麽,他卻阻止了她。
“好了,這件事就這麽定了。你不是困了麽,睡吧,我先回去了,過兩天我就過來下聘。”
他說完不待秋明月反應,飛身而出。
秋明月坐在軟榻上,有些怔怔的看著窗外。夜色中,窗外的樹木隱隱積雪未話,在夜色中緩緩低落成水。
她突然笑了起來,眉眼溫潤。
這個男人…
翌日,大年初一,積雪已經在慢慢融化,冷的滲人。不過該有的新年氣氛還是有的。所謂新年新氣象,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笑容。後花園裏積雪厚厚的覆蓋在樹上房屋上,一眼望過去,一片銀裝素裹。
秋明月裹著白地雲水金龍妝花緞女披,手裏抱著金琺琅九桃手爐,走出了門去。剛踏出門口,迎麵就是一陣冷風吹來,凍得人瑟瑟發抖。
“好冷啊。”
綠鳶縮了縮脖子,“小姐,我們還是進去吧。”
秋明月搖搖頭,欣賞著這一片雪景。
“這個時節,花園裏的梅花應該綻放了吧,走,我們過去瞧瞧。”
“恩。”
綠鳶和紅萼跟了上去。
出了院子,拐過小路,還未到達花園,就見西側一方矮牆吊掛著一枝梅花。那梅嬌豔欲滴,在風雪中獨立綻放,傲然風姿。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遙知不是雪,唯有暗香來。”
她不知不覺間引出這首詩,隻覺此時此景,唯有這首詩最為貼切契合。
—啪—啪—啪—
“好詩,沒想到五妹竟然有這般才情,真是讓為兄我大開眼界啊。”
熟悉的聲音傳來,秋明月回頭,見秋明錦不知道何時出現在身後,身邊沒有任何人,似乎是獨自出來賞景的。
她看著秋明錦,一身石青色團花紋暗紋的直裰,裹了一件灰黑色的麾衣。臉上帶著笑容,好像還跟從前一樣,但是仔細一看,似乎有什麽地方不一樣了。從前他的眼神總是帶著渾濁,臉上雖然笑著,但是頗有幾分晦暗的淫意之態。如今他還在笑,但是,眉眼間似乎多了幾分漫不經心和清明,讓人分不清他究竟在想什麽。
秋明月眯了眯眼,想到幾個月前,紫兒的死。
秋明錦不過才十五歲,十六歲不到的年紀,第一次當父親,定然也是歡喜的。可是紫兒沒能生下他第一個孩子,就這樣胎死腹中,最後連紫兒也死了。紫兒死了以後,他變得安靜了很多,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寵幸屋子裏的那些通房丫鬟了。秋明錦隻怕心中還是難過的。
說起來,紫兒的死,自己也有一部分責任,秋明錦是否在心中怨恨自己?
她揮了揮手,示意綠鳶和紅萼後退幾部,自己走上前,笑道:“四哥好久都沒有出門了,今兒個怎麽出來了?”
秋明錦看了她一眼,臉上又笑了起來。
“這不是過年了嗎,整天呆在屋子裏悶得慌,就想著出來走走,沒想到卻碰上了五妹,又恰好聽見五妹的高作,真是一大收獲啊。”
秋明月笑了笑,“不過是信口胡謅而已,讓四哥見笑了。”
“五妹就不必謙虛了。剛才那首詩,可不是誰都能作得出來的。”
秋明錦目光有些深意的看了她一眼,又恢複了漫不經心,負手走在雪地裏。
“今天的冬天,特別冷啊。”
秋明月跟上前兩步,“這下雪自然冷,關鍵的是,隻要人心不能就行。”她緩緩抬頭,看著已經停下腳步的秋明錦,低低道:“就是不知,這雪是否下到了四哥的心裏,讓四哥覺得心冷了?”
秋明錦默了一會兒,站在原地不動。
天空不知何時又開始飄起了雪花,很小,卻將他的背影覆蓋得有些朦朧起來。
秋明錦緩緩轉過身來,飄飛的雪花中,他眼神有些秋明月看不懂的深邃和孤獨。
“五妹,有沒有人告訴過你,人生太過漫長,如果永遠保持著理智,會很累的。所以,有時候適當的疲憊愚蠢一些,或許會過得更快樂。”
秋明月輕聲而笑,眼波流轉似浩淼蒼穹,勝過這漫天的飛雪景色。
“所以四哥才糊塗了那麽多年,是嗎?”
秋明錦沒有說話,仍舊負手而立,目光平淡又帶著一絲俯視的角度看著她。
秋明月移開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亭子上,四周的樹木早就被大雪覆蓋,湖邊上似乎都結了一層冰雪。遠遠看過去,像是身在雪山之中。
“既然如此,四哥如今又何必清醒呢?永遠糊塗永遠快樂下去,不好麽?”
她又轉過目光,深深看盡秋明錦的眼裏。
秋明錦垂下眼睫,聲音有些低,低得似一陣風都能吹散,可秋明月還是聽見了。
“糊塗十幾年已經夠了,如果一輩子都如此糊塗,那生命的意義,又在哪裏?”
他背著雙手,又開始向前走。
“不過五妹,你永遠都這麽理智,當真不累麽?”
秋明月忽然停了下來,“四哥。”
秋明錦腳步一頓,“恩?”
秋明月抿唇,終是抬頭看著他有些寂寥的背影。
“四哥是否恨我?”
秋明錦手指動了動,緩緩轉過身來,笑了笑。
“五妹這是說的什麽話?我為何恨你?”
秋明月抿了抿唇,“紫兒她…”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不提也罷。”
秋明錦眉眼染上一抹不符合年紀的蒼涼,似有感歎。
“我知道她心裏在想什麽。那個孩子,不生下來也罷。不過總歸她也跟了我一場…”
他沒再說什麽,垂頭繼續向前走。秋明月卻明白了他的意思,跟上去,道:“其實如果她安分守己,那個孩子,還是可以保住的。”
“安分守己?”
秋明錦似乎低笑了一聲,停了下來。
“人都是有欲望的。當初她跟著我的時候,五妹也知道那般情況。隻是她不該有那麽大的野心,害人害己啊。”
“四哥是可憐她?”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秋明錦用手接住一片雪花,那雪花冰清透徹,落在掌心之中,很快就化為了清水,順著之間滴落。
“隻是她太過不自量力,最終才落得這個結局,怨不得任何人。”
他甩了甩手,看向天際。
“雪越來越大了,五妹還是快些回去吧,小心染了風寒,我也要回去了。”
他回頭對著秋明月笑了笑,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而去。
秋明月盯著他的背影,想到他剛才那個笑容,他應該是放下了吧。
“小姐。”
綠鳶和紅萼撐著油紙傘跑過來,“小姐,雨雪大了,還是快些回屋吧。”
“恩。”
秋明月沒有拒絕,主仆三人一路回了雪月閣。
大雪接連下了幾日,終於在初五的時候停了下來。而這一天,秋府門外卻異常熱鬧。大清早的,榮親王府的人都站了一隊,身後一長隊的紅木箱子,上麵綴著紅綢,任誰也看得出來是聘禮。
最為醒目的,就是中間那輛華麗的馬車。車簾厚重,掩蓋了裏麵的人兒。隻不過沒有緊閉的車窗偶爾隨著冷風侵襲而露出一絲縫隙,可看清車內的男子閉目而坐。清雪似的容顏隱在昏暗的車廂內,卻是異常的炫目迷人。
街上看熱鬧的行人看到這一幕,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冷修抱著劍站在馬車旁,馬車剛停下,他就對著馬車內的人兒抱拳道:“世子,到了。”
“到了?”
車內的人似乎剛剛睡醒,卻又似乎根本沒睡,聲音低啞而磁性,仿若雪地裏詐破天際的一道光,從遙遠的天際飄來,又那麽清晰的回蕩在耳邊。帶著幾分迷茫,幾分欣喜,幾分未知的惶惑。
行人紛紛駐足而立,卻是明白了車內之人的身份,榮親王世子。
去年皇上下旨賜婚,秋府的五小姐賜婚榮親王世子,卻沒想到,榮親王世子居然在新年第五天就來下聘,且親自來了。這對於秋府來說,又是何等的榮耀?
似乎是漫長的等待,又似乎不過滄海一瞬。緊閉的車簾終於被人從裏麵伸出一隻手來,那隻手如玉雕,似天地冰雪間那一抹耀眼的白,勝過這冰雪琉璃世界,美得有些虛幻而飄渺。
終於,那車簾被掀開。然而光線暗淡,隻隱隱約約看得清車內之人的輪廓,卻不見五官形容。然而光是那一分氣質,就足夠讓人屏息凝神,睜大了眼睛。
又過了一會兒,車內的人探出頭來,那張禍國妖孽的容顏徹底暴露在人前,街道兩旁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鳳傾裏看也沒看街道兩旁的人,而是看向冷修。
冷修早就將拴在馬車車尾的輪椅取了下來放到車前,也沒見鳳傾裏如何動作,他整個人已經坐在了輪椅上。
街道兩旁的人再次睜大了眼睛,不過這次不再是驚歎驚豔,而是同情憐憫。
這麽美麗的男人,怎麽就是個殘疾呢?哎,真是可惜了。
而秋府的守衛,早就在看到榮親王府的馬車隊伍的時候,就已經進屋去稟報去了。
接連下了幾天的大雪,好不容易停了下來,秋明月睡了一個懶覺。才剛剛起來,紅萼就急匆匆的走了進來。
“小姐,榮親王世子來下納彩禮了。”
綠鳶正在給秋明月梳頭,聞言手一抖,啪的一聲,木梳子掉在了地上。
秋明月目光微愕,而後又了然的笑了笑。
“他親自來的?”
綠鳶已經撿起了木梳,繼續給她梳頭,雖然眼中還是有著驚愕之色,但是麵上卻已經學會了從容淡定。
紅萼顯然跑得有些急切,此刻麵色紅潤非凡,呼吸也有些不穩。
“守門的人是這樣說的,榮親王世子親自來的,帶來了好多聘禮,據說起碼有二三十箱呢。聽榮親王府的人說,這還隻是定禮。”
“納彩禮都二三十箱?”
綠鳶不淡定了,轉頭問道。
紅萼點頭,“守衛是這麽說的,不過想來不會差。照這樣看起來,榮親王世子當真是在乎小姐的,不然也不會連下定禮都親自跑一趟了。嗬嗬嗬…”
雖然鳳傾璃早就說了他會在這幾天來下聘,不過還是沒想到他居然這麽快,而且出手還這麽闊綽,秋明月心裏也有些小小的驚訝。
“現在呢?人進來了嗎?”
紅萼道:“老太君已經帶著人去門口恭迎榮親王世子了,還吩咐小姐不許出去。”
秋明月知道,這是古人的風俗。未婚男女還未成親之前,是不能見麵的。哪怕是見家中長輩,也是要用屏風隔開的。不過不讓她出去也好,她也不想出去。
“紅萼,你去前麵看一看,回來以後告訴我。”
“是。”
紅萼應聲而去。
綠鳶將最後一支發釵別到秋明月的發髻上,道:“小姐,你當真不去看看麽?”
“有什麽好看的?”
秋明月摸了摸光滑的發髻,語氣有些漫不經心。
“不過他一個晚輩,讓祖母親自去迎接,他倒是心安理得。”
“小姐,榮親王世子身份貴重,太君自然是要躬身相迎的。”
綠鳶對她的話不甚讚同,挑來一件素錦織鑲銀絲邊紋月白色披風給她披在身上。
秋明月站起來,任她給自己係上胸前的帶子,道:“再怎麽身份貴重,那也是晚輩。讓祖母躬身相迎,也不怕折了壽。”
“噓—”
綠鳶趕緊噓了一聲,小聲道:“小姐,這話可不能亂說,世子可是你未來的夫婿,你怎麽能…”
秋明月挑眉看著她,蹦的一聲敲在她的頭上。
“小丫頭,我這還沒出嫁呢,你就先向著他了?”
綠鳶伸手摸了摸被她用手指敲疼的地方,嘟著嘴說道:“奴婢還不是為了小姐好。出嫁從夫,世子是你未來的夫婿,世子的一切榮辱都關係到小姐,奴婢自然要關心了,小姐你還冤枉奴婢。”
秋明月被她這個樣子逗笑了,“我才說了一句,你就給我回了好幾句。這嘴皮子的功夫,真是越發見長了。”
“哪有?”
綠鳶眨眨眼,笑著說道:“奴婢是跟著小姐學的嘛。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小姐這麽聰明,奴婢要是太過愚蠢的話,也給小姐丟臉不是?”
“好好好,你說得都對。”
秋明月好笑的看著她,“走吧,你不是想去看好戲嗎?咱們去前廳看看。”
綠鳶眼睛一亮,而後又有些擔憂道:“不行啊小姐,老太君不是不讓您過去麽?”
秋明月不回頭,懶懶道:“明修現在還小,娘得忙著照顧他,所以在我出嫁之前,還是我當家。你說,作為一家之主的我來說,無論這府中哪個小姐出嫁,對方的聘禮不要我核對入庫?這也說不過去不是?”
再說了,等一會兒估計鳳傾璃會主動要求見她。與其到時候被人打趣笑話,她還不如正大光明的過去。
綠鳶想想覺得小姐得有道理,再說她也確實很想過去看看自家小姐的夫婿長什麽模樣。雖然早就聽過關於榮親王世子的流言,都是些負麵的,但是就衝著今日這番舉動來看,人品應該是不差的。
秋明月豈能不知道這小妮子在想什麽?她笑了笑,不動聲色的朝著壽安院而去。
而此刻,鳳傾璃已經被老太君請到了壽安院,她派人去請了老太爺前來,府中幾個說得上話的主子都在。如今秋府的人少了,大夫人也不管事了,老太君整日的吃齋念佛,也就這個時候才出麵一下。那些個庶子庶女的,在這種場合都不宜出現。所以壽安院也就老太君、大老爺還有沈氏。
鳳傾璃坐在正堂,冷修等在門口,院子裏放著幾十箱紅木箱子,一眼看過去,還真是不少。
秋明月過來的時候,正好看見等在門口的冷修。
冷修見到她,愣了愣,而後衝她抱拳低頭。
“五小姐。”
秋明月揮了揮手,“你家世子在裏麵?”
冷修點頭,“恩。”
他看向秋明月,試探的問道:“五小姐怎麽這個時候來了?”
秋明月笑了笑,眨眨眼。
“我聽說有人送聘禮來了,我這不來點禮了麽?”
她隨意一瞥,放在院子裏的紅木箱子,可足足有三十六抬呢。
嘖嘖嘖,鳳傾璃這廝還真是舍得。光納彩禮就這麽多了,那後麵的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呢,還不得更多?榮親王府是金山銀山麽?榮親王妃怎麽容許他給自己這麽多納彩禮?
冷修似沒想到她會這麽說,愣了愣。
“點禮?”
“對啊,點禮。”
秋明月臉上笑意不變,抬眼就看到老太爺從另外一個方向走來。抬頭就看見了她。
“明月?”
被發現了,秋明月幹脆光明正大的走過去。
“祖父。”
“你來這兒幹什麽?”
老太爺倒是沒有生氣,隻是問了一句。
秋明月尚且沒有回答,裏麵就走出來一個丫鬟,恭恭敬敬的對著老太爺和秋明月行了禮,道:“五小姐,老太君讓您進去。”
“恩。”
秋明月想著,估計這是鳳傾璃那廝的主意。
老太爺揮了揮袖,“走吧。”
秋明月跟在老太爺身後走了進去。
屋子裏燃了爐火,溫度比之外麵的冰天雪地暖和多了。秋明月一走進去,就感受到一道灼熱的實現朝她看過來。不用抬頭,她也知道那視線的主人是鳳傾璃無疑了。
她順著那視線瞪過去,鳳傾璃一愣,而後頗為鬱悶的摸了摸鼻子。就那麽不待見他麽?
老太爺看到了二人的眼神交流,不動聲色的繼續往前走,對著鳳傾璃拱了拱手。
“世子。”
鳳傾璃頗有些受寵若驚,連忙伸手阻止,說話有些惶惶然。
“別,秋大學士萬莫如此,晚輩擔不得。”
秋明月很是訝異的看著有些不好意思的鳳傾璃,這廝跟她相處的時候可是膽子大得很,沒想到換了老太爺,居然這麽規規矩矩的,好像還有些緊張。
她捂著唇撲哧一聲就笑了出來。
屋子裏本來很安靜,她這猝不及防的一笑,顯得特別突兀。刹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秋明月。
“明月。”
老太君皺眉,輕喝了一聲。
秋明月止住笑,溫順的給老太君行禮。
“祖母。”
老太君滿意的點點頭,“這是榮親王世子,還不快快見過世子?”
秋明月鳳目微睜,下意識的指了指鳳傾璃。
“讓我給他行禮?”
她聲音不大,但是這屋子本來就安靜,所以就顯得更加的突兀。
鳳傾璃本來聽老太君說要讓秋明月給他行禮,他還有些無措,本來想說不必了。但是見到秋明月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他覺得有趣極了,突然就改變了主意。這小丫頭一向膽大包天不把自己看在眼裏,這回定要讓她好好給自己見禮。
秋明月那話說出來就立即後悔了,這不明顯的顯得無禮而嬌蠻麽?
老太君似乎怔了一下,老太爺剛準備坐在老太君身邊,聞言身子頓了頓。大老爺和沈氏都睜大眼睛看著秋明月,反應過來以後,沈氏連忙急急道:“明月,還愣著做什麽,還不給見過世子?”
秋明月話一出口就回過了神,此時見沈氏著急了,她才點點頭。
“哦。”
她低著頭,小步走向鳳傾璃。
鳳傾璃坐在輪椅上,笑看著她走來。
隔著不遠的距離,秋明月瞪著他。這廝絕對是故意的,故意害她在這麽多人麵前出糗的。
她磨了磨牙,忽而想到什麽,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在距離三不之距的時候停了下來。
“明月見過世子。”
鳳傾璃沒想到她還真的乖順的給她請禮,倒是怔了怔,忘記了讓她起身。
秋明月蹲得麻木了,還不見他出聲,不由得有些生氣,抬頭狠狠剜了他一眼。
鳳傾璃猛然回神,見她身子有些搖搖欲墜,明顯快站不穩了,馬上就心疼了。
“萱…五小姐不必多禮,快請起。”
秋明月鬆了一口氣,要真的把‘萱萱’兩個字叫出來,她今天可就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她也不謝禮,直接就站了起來。
老太君皺眉,剛欲斥責,不成想秋明月站起來就直接問鳳傾璃。
“聽說世子今日是來下聘的?”
------題外話------
咳咳咳咳,明天大婚,別著急哈,麽麽麽。大婚,洞房,大家期待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