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太君之怒,明月心機
屋內燈火明亮,窗外月色清涼,霜滿大地,枝影橫斜。素色的紗帳起伏落下,在沈氏的臉上投下一片暗影。她看著秋明月,久久一歎。
“罷了,你想做什麽就做吧。”
她輕撫著自己的小腹,眸色柔和。
“你說得對,我現在最重要的是養胎,其餘的,我也沒那個心力去操心那麽多。”
秋明月握著她的手,道:“娘,等外公入京,一切都好了。”
沈氏回握著她的手,眼眶醞釀了淚水。
“你外公便是進京,也改變不了你嫁給榮親王世子的事實啊。”她說著,眼眶的淚水就要落下。
秋明瑞連忙拿了帕子給她擦拭,“娘,你別哭。”
他小臉緊緊皺起,鳳目一片擔憂之色。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對沈氏道:“娘,反正我遲早都得嫁人,嫁進榮親王府也不錯。好歹還是皇親國戚,別人想嫁進去還沒那個福氣呢,你應該為我高興。”
沈氏拿著帕子拭眼淚,道:“話雖如此,可那榮親王世子是個…”
“娘。”
秋明月打斷她,笑道:“那你希望我嫁給一個什麽樣的人?高官大族?然後一輩子跟著後院的女人爭寵?便是得了正妻之位,又能如何?倒不如嫁給一個真心待我之人,哪怕他身有殘疾,又有什麽關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若非如此,你以為榮親王府能看上我?”
沈氏道:“話是這麽說的沒錯。我也不求你富貴榮華,隻求終生安樂也就罷了。再說你怎能知道他就會待你好了?榮慶王府,何等富貴繁華,他便是身有瘧疾,怎會沒有如花美眷趨之若鶩?明月,你…”她手指撫上秋明月的容顏,道:“女子容顏易老,你年輕的時候或許會得他眷顧,可若你老了呢?又該如何自處?”
秋明月眸光晃了晃,複又低頭輕笑。
“娘,你多慮了。”
不等沈氏又開口,她便摸了摸秋明瑞的頭。
“明瑞可是見過他的,明瑞,你說,榮親王世子為人如何?”
秋明瑞沒想到秋明月把話題轉到他身上,怔了怔,又皺了皺眉。
“那個坐在輪椅上的哥哥麽?”
“對,就是那天救了你的那個哥哥,他就是榮親王世子。”秋明月柔聲解釋。
秋明瑞低頭想了想,抬頭對沈氏道:“娘,我不知道榮親王世子是什麽樣的人。雖然他救過我,我感激,但是如果姐姐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秋明月失笑,鳳目柔和。
秋明瑞又轉過頭來,目光清澈。
“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子,自該配世界上最好的男兒。姐姐如果不想嫁,就不嫁。等我以後功成名就,姐姐想嫁多尊貴的男兒都行。”
沈氏和秋明月同時笑了起來。
“你呀,真是貧嘴。”
秋明月用手指戳了秋明瑞一下,語氣卻甚為寵溺。
“等你功成名就了,我就成老姑娘了,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我也可以養姐姐一輩子。”
秋明瑞拍著胸腹保證,眼神熠熠閃閃。
“何況姐姐是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怎麽會嫁不出去呢?到時候全天下最好的男兒都想娶姐姐為妻。”
“那我就成紅顏禍水了。”
秋明月搖搖頭,“你呀,還是準備你的秋闈吧,我還瞪著看你上榜呢。”
說起這個,秋明瑞立即自信滿滿道:“姐姐,你放心吧,我一定可以上榜的,不會讓你失望的。”
“嗯,姐姐相信你。”
秋明月眼神溫柔,對於弟弟的才學她自是相信的。何況這一年來自己精心教導,還糅合了很多現代化知識,自然比古人強得多。
沈氏看著一雙兒女,目光也鮮有的柔和。
時間一點點過去,月上中空,秋明月才從沁園裏離開。卻在門口碰到了沉香。
“五小姐。”
秋明月挑眉,“祖母讓你來的?”
沉香點頭,“太君知道你來看沈姨娘,讓奴婢還喚你去壽安苑。”
秋明月目光閃了閃,點頭。
“好。”
春夏交替的季節,夜晚比較寒涼,披一身露水,來到壽安苑。秋明月示意紅萼和綠鳶在門外守著,自己跟著沉香走了進去。
屋子裏燃著檀香,熏得滿屋子都清香宜人,還帶著幾分暖意、老太君靠在貴妃榻上,以手支撐著頭,閉著眼睛,似乎在睡覺。屋內沒有其他人,顯得有些靜謐、
秋明月的腳步聲即便清淺,也顯得有幾分突兀。
沉香走上前,輕聲道:“太君,五小姐來了。”
“嗯。”
老太君嗯了一聲,揮揮手。
“你下去。”
沉香看了她一眼,福身而去。
“是。”
擦肩而過的時候,沉香又看了秋明月一眼,眸色有些複雜,似乎欲言又止。
老太君睜開眼睛看著秋明月。
秋明月低頭福身,“祖母。”
老太君沒有讓她起來,隻是目光深深的看著她,似乎要看盡她的心裏深處。
秋明月也不著急,仍舊半蹲著身子,等待老太君發話。
也不知過了多久,老太君才開口了。
“起來吧。”
“謝祖母。”
秋明月站起來,不卑不亢的說道:“不知祖母找我何事?”
老太君仍舊看著她,看著立在堂下不過十三歲的少女。屋內燈火通明,女子眉目如畫,一襲月白裙衫,未染絲毫胭脂色,卻仍舊麗顏天成,傾城風華。她便是隻那樣淡淡立在那兒,也無法讓人的目光從她身上移開。
她微微垂眸,“明月。”
“嗯?”
秋明月抬頭望過去,眸光澄淨。
老太君抬眼,老眼深邃。
“原來你心中還是恨的。”
秋明月沒想過今日的事能瞞得過在後院混成人精的老太君,所以她也不否認,隻是淡淡笑著。
“祖母想說什麽?”
老太君看著她,神色有些恍惚,眼前少女的容顏漸漸與腦海中故人的容顏重疊。
“我在想,剛剛入府的你,乖巧柔順,溫和懂事。如今…”她長長吐出一口氣,眼神變得有些犀利。
“如今變得心機深沉,不擇手段。你,當真是我的好孫女啊。”
秋明月依舊笑得清淺,“有祖母一路時刻調教,明月不敢辜負祖母一番良苦用心。”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她也不打算再虛與委蛇妝模作樣了。況且她沒必要再放低姿態討好老太君。
老太君緘默了一會兒,眉眼有些沉。
“你究竟想要做什麽?”
秋明月神色也有些清冷,“從頭到尾,從開始到現在,我隻想讓我娘和明瑞平安,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
老太君提高聲音重複了一邊,忽而冷笑,燈光下,她的容顏有些冷意森然。
“你所謂的‘僅此而已’就是對付秋家所有子嗣,除去你爹身邊除了你娘的所有女人,除去一切對你有威脅的姐妹?是嗎?你所謂的‘僅此而已’就是鬧得秋府人仰馬翻,不得安寧?”
“祖母言重了。”
比起老跳軍的疾言厲色,秋明月顯得很是淡定。
“我也姓秋。”
“你還知道你姓秋?”
老太君驀然冷笑,“從踏入秋府開始,一樁樁一件件,你敢說不是你故意而為之?你敢說你沒有叢中算計謀利?你真是我的好孫女啊,真是秋家的好子孫啊。一步步算計的連我都甘拜下風。”
她氣得臉色通紅,眼裏滿是冷意。
秋明月淡淡道:“祖母不是早就心裏清楚嗎?到了今日,又何必這般質問?”
她清冷的抬頭,看著老太君,目光深處有幾分諷刺。
“我是算計,難道祖母就未曾算計?”
老太君眉眼依舊昏暗,沉沉的看著秋明月,眸光如深潭古井。
秋明月忽而低低淺笑出聲,眸光如炫彩的霓虹燈,美麗得攝人心魄卻又轉瞬即逝,隻餘下一望無際的深邃。
“祖母若非看出我在算計,又何須讓沉香接近我?”
老太君眼神似乎縮了一下,不動聲色。
秋明月眼中諷刺流瀉於嘴角,“祖母難道不是在借我的手拯救沉香?”她眼神忽而暗沉如夜,一字一句看似輕如風,實則重如泰山。
“秋家的長女。”
老太君豁然睜大眼睛,手指似乎顫抖了一下。
“你…”
“祖母很奇怪我為何會知道對嗎?”
秋明月目光看向窗外,月色清輝,霜滿大地,黑壓壓的枝幹斑駁灑落在地麵,疏影橫斜。夜色如此荒涼,連帶著夜風也如此寂冷而荒蕪。
“你早就知道沉香的身份,早就知道紫憐未婚有孕,所以你才將她賜給了二嬸子。”
老太君抿著唇,不說話。
秋明月嘴角諷刺越深,“你為什麽反對沉香給三叔做妾?那是因為沉香姓秋,她是秋家的子孫,如何能給自己的父輩做妾?豈非**?”
老太君仍舊不說話,眸色卻變化了一瞬。
秋明月嘴角冷諷褪去,眼神卻更冷了。
“你那麽喜歡沉香,不僅僅隻是因為她長得像紫憐而已。因為你知道,她根本就是紫憐的女兒。或許你最初並不知曉,可是一日日看著沉香在身邊,看著她越來越與紫憐相似的容貌,你才忽然驚覺,紫憐當初腹中那個孩子。當年爹因為我娘與曾祖母鬧得不可開交,大夫人和二夫人才剛剛過門不久。丫鬟未婚懷孕一事如果再被人發現,隻會讓當時風雨飄搖的秋家成為整個京城的笑柄。所以你隱瞞了此事,讓她在二嬸子屋子裏自生自滅。如果孩子保住了,那也是秋家的血脈。如果保不住,那也是她的命。”
“十多年過去了,當你突然發現沉香與紫憐相似,當你突然發現她的生辰八字與紫憐懷孕的時期出其的相符。你如何能沒有猜測?沉香的養母在你身邊多年,可是你卻不知道她有個女兒。直到她的養母離開,你才知道了沉香的存在,你如何沒有疑心?有了疑心你便查。”
秋明月眼神咋然變冷。
“沉香的身份不能公開,但是你不忍心她一生就這樣耽擱了。所以你想借三叔欲納她為妾這件事把她塞到我身邊。讓她博得我信任,最好成為我的心腹,將來好隨我出嫁。王府世子妃身邊的丫鬟,未必比秋府一個沒了母親的庶女嫁的好。你真是好心機,好算計。我自認整個秋府眾生百變,唯我清明。到頭來,你才是最會算計的一個,我想不佩服都難。”
老太君神色從最開始的昏暗震驚到回憶恍惚再到最後的漠然,靜靜的坐著,並沒有插話。
秋明月的聲音卻越來越冷,“秋府看似是掌握在大夫人手中,但實際上卻是你在操控。大夫人塗有嬌蠻,智力不足,如何會是你的對手?哦,對了,還有一個二嬸子。大夫人自以為自己掌握了當家主權,卻不知道,她隻是一個跳梁小醜,隻是你用來掩人耳目的工具罷了。不然的話,這些年她做的那些事你明明心裏清楚,卻仍舊縱容。你為了什麽?因為你需要一顆棋子。那顆棋子必須足夠能震住所有人,卻也必須足夠你操控。二夫人清高寡言,確實心機深沉,你不敢信任她。三夫人懦弱最擅長八麵玲瓏兩麵三刀,你也不敢用她。所以大夫人成了最合適的一個人。從頭到尾,你才是最深藏不露的哪一個。”
最後一句話說完,屋子裏靜默無聲。
老太君猛然閉上眼睛,顫抖的手指慢慢平複下來。
“我果然沒看錯你,你的確有一顆七巧玲瓏心。便是明珠,也不及你十分之一。”
秋明月譏誚勾唇,“不敢。祖母精心培育了十多年的人,自然有過人之處。”
老太君一怔,睜開眼睛,似驚訝又似了然。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秋明月抿唇。
“大夫人第一次對我娘施以家法,她把你找來救我娘的時候。”
沒錯,秋明珠是老太君的人。她早就知道。秋明珠,是老太君放在她身邊第一個眼線,也是最重要的暗線。
老太君眼神又變得深邃起來。
“既然知道,你為何…”
“為何沒有拆穿對嗎?”
秋明月笑得清冷而漠然,“四姐年幼之時知道了二嬸子的秘密,若非有你護著,她如何還能活到今日?所以,你早就在懷疑二嬸子的身份了吧,隻是一直不敢確定,也怕這件事會給秋家帶來毀滅性的災難。所以這些年你冷眼看著她和大夫人明爭暗鬥,你不阻止,反而更加助長大夫人的勢力,讓她有足夠的資本與二嬸子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些年,你始終做最清醒的獵人。”
老太君低垂眼簾,不說話。
“直到我和我娘回到秋家,直到你發現我看似溫順實則叛逆。直到你發現我有足夠的心機與智慧能夠同時與她們周旋相爭。所以,你用了你精心培育了多年的暗棋,讓四姐接近我。你讓我對付大夫人和二夫人,甚至借我的手去查出你隱藏心中的疑惑。但是卻不能容忍我這顆‘棋子’脫離你的掌控,所以你讓四姐幫助我,也是監視我,不是嗎?”
老太君似乎突然失去了渾身的力氣,變得有些頹然。多年的算計落空,她如何不頹然死寂?
秋明月一點都不同情她,這一刻對老太君甚至是厭惡至極,連最初的那一絲尊敬也沒有了,隻剩下徹骨的冷意和失望。
“你利用每一個人,包括我娘。你知道整個秋府我最在意的是我娘和明瑞,所以你很好的利用了她。你對她超乎平常小妾的寵愛和維護,本就不合常理。不要跟我說你是因為十幾年前的毀諾而心中歉疚。如果你真的歉疚,這些年我娘也不至於在揚州一個人撫養我和弟弟長大。如果你真的歉疚,我外祖母也不含恨而終。”
“整個秋府,你才是最自私的人。”
秋明月最後一句話說得異常冷漠,在黑夜裏炸出森涼的寒意。
老太君依舊不說話,隻是神色異常的疲憊。
“明珠每一次她去你那兒,都沒有打聽到任何她想知道的事情。明絮,嗬嗬嗬…也是你的眼睛吧。”
秋明月不否認。
“府中人人都知道四姐與我交好,可是明絮卻不喜歡她。嗬嗬嗬,大家隻當他多年困苦,被我救出苦海,卻從未想過。是我讓她不要靠近四姐的。”
她回過頭來看著老太君,目光清冷如月。
“明絮雖然聰明,但到底年紀小,如何能比得上四姐心機深沉?稍不注意,就會被四姐利用。我既然早就知道她是帶著目的接近我的,如何會不防患於未然?”
老太君沉默半晌,最終說出一句話。
“你你我想象的要聰明。”
秋明月嘴角溢滿譏誚,“比不上祖母未雨綢繆未卜先知。”
老太君望著房梁,金玉華蓋,樓宇瓊台。這是秋府,百年世家,簪纓貴族,祖宗留下的基業,不能毀,不能。
“秋家,其實在前朝就曾立足朝堂。隻是末代皇帝沉迷女色,不愛江山愛美人,是以…嗬嗬嗬,前朝曆代君王,皆是寧負天下不負紅顏。到了最後一代,卻不想被有心人利用,真的亡了國。”
秋明月有些詫異,不明白老太君為何突然對她說起這些事。但是她知道,老太君心機深沉,自她踏入秋府,老太君說的每句話,做的每件事,都是帶有深意的。對於這個看似早就將中饋交予兒媳的老人,她從不敢小覷。
老太君從回憶悵然裏拉回思緒,看著她。
“你很奇怪吧,我為何會對你說起那麽久遠的事?”
秋明月不說話,心中猜測著老太君的目的。
老太君笑了一下,眼中似有苦澀蔓延。
“看來你如今是防備著我了。不,你一直都在防備我。”
她歎了口氣,道:“明月,你做什麽我都不管。但是唯一一點。”她目光定在秋明月臉上,帶著少見的凝重和認真。
“秋家百年基業,不能毀在你的手上。我不允許,你祖父也不允許,你父親,更不允許。”
秋明月一怔,隨即譏笑一聲。
“所以為了維持你所謂的百年名門家風,為了你所謂的祖宗基業,你無所不用其極,對嗎?祖母,我不得不佩服你的老謀深算和心思如海。”
老太君搖搖頭,疲憊歎道:“隨你怎麽想。總之,無論你想要做什麽,秋家的根基,不能動。”
秋明月嘲諷道:“你如今自然這麽說。那是因為你知道,如今我羽翼豐滿,你掌控不了我了。不然,你今日也不會無可奈何的任由我將大夫人關進祖廟。二叔要分家,其實你應該知道,那是保住你口中所謂秋家百年基業最好的辦法。你之所以憤怒,是因為你猜到了結局,而事情的發展,卻早已脫離了你預先的軌跡。所以你憤怒,憤怒我這顆不聽話的棋子不動聲色的從你手中飛了出來,漸漸掌握了主導權,甚至你也無法撼動的地步。”
老太君不說話
秋明月忽然就笑了,道:“其實你隱隱察覺了我已經在懷疑四姐,所以又拋出了七妹和八妹。八妹自幼身中劇毒,別人不知,然而這些年來將整個秋家掌握在手中的你會不知?我隻能說,你真狠,可以看著自己的親孫女受劇毒殘害而無動於衷。或者,你知道她不會死,左右不過是一個孫女而已。秋家男丁不多,可這女兒卻是不少的。不然,你也不會明知道明絮這些年被大夫人虐待而冷眼旁觀了。”
老太君又有些恍惚起來。
“可是你沒想到,我這次會大刀闊斧的整頓秋家,不但將那些你早就懷疑並且肯定的陳年舊事翻出來,還一次性動了秋府數個女兒。所以,你再也無法冷靜了。所以,我才會站在這裏。”
老太君閉上了眼睛,唇邊一抹淒涼的笑。
秋明月漠然道:“你口口聲聲說什麽門風大義。可你卻沒想過,你如此費盡心機,換來的,隻是一個徒有其表的金殼子。這些年在你的縱容下,大夫人早就將秋家弄得烏煙瘴氣。說起來,我今日整頓了一番,秋府人口少了,倒是安靜了不少,您不這樣認為嗎?這些年,你想要的,不就是如此麽?既然結局與你預料的相差無幾,您又何必憤怒?”
老太君怔怔得看著焚燒的香爐,神色幾分迷茫。
秋明月看著這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眼裏終於多了一分同情。
“祖母,你算計了那麽多年。可知道,沉香,其實是二叔的女兒。”
“什麽?”
這無疑是一個驚天秘密,炸得老太君一驚而起,雙目睜大,不可置信的看著秋明月。她的確該吃驚,就連秋明月最開始發現這個秘密的時候,也是分外吃驚。或許老太君知道當年的事,然而她隻是以為沉香是三老爺的女兒。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就是那麽奇怪。沉香卻是二老爺的女兒。
老太君似乎是受到的打擊太大,站著的身子有些搖晃。
“你…如何肯定?”
她自然知道紫憐當初死活不給大老爺做妾,是因為早就被三老爺汙了身子。然而當時她話已經當出去了,如果反悔,難免對大兒子不公平。所以在二夫人開口要紫憐的時候,她才說這台階而下,應允了。卻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是…
秋明月深深地看著她,幽幽道:“難道祖母沒有發現,其實沉香,長得跟三叔有幾分相似麽?”
老太君不堪受此打擊,頹然的跌坐了下來。
“你沒有發現吧?三叔不是您的親兒子,他長得與祖父也不太像,大約是像他的生母吧。而沉香眉目間,卻是像極了三叔。”
夜風寂冷,秋明月聲音清涼入骨。
“祖母如今是否後悔了?如果早知道沉香是您的親孫女,你大約不會無視她這麽久吧。雖然左右都是秋家的子孫,但是這親疏貴賤,卻還是不一樣的。”
老太君身子開始瑟瑟發抖。
“五小姐,別說了。”
韓嬤嬤掀了窗簾走了進來,急急說道。
秋明月嘴角諷刺濃厚,韓嬤嬤,她也是老太君的爪牙。
“為什麽不說?祖母不是一直想方設法從我口中套秘密麽?如今我心情好,願意告訴她了?怎麽,祖母又不想知道了嗎?”
韓嬤嬤扶著老太君,對秋明月道:“五小姐,老奴知道你心中怨怪太君。可太君也是處處在為你著想啊,你如何能不念著她的好呢?”
“為我著想?”
秋明月嗤笑一聲,“嬤嬤是指那日在門前我與三姐發生爭執,你故意作偽證替我說話?還是那晚大夫人責罰我屋子裏的丫鬟,祖母明知道我在演苦肉計不但不拆穿反而支持我打壓大夫人麽?更或者,讓你告訴我曾祖母與她不合,借我的手查曾祖母之死的真相嗎?”
韓嬤嬤一噎,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秋明月笑得清冷而寒涼,“她想利用大夫人,卻也必須拔出林府在秋府的勢力。沒有什麽比大夫人的女兒殺死秋府的太老夫人的罪名足夠光明正大的把大夫人一舉從秋府除名。女不教,母之過。可是你沒想到,我偏偏沒有趁火打劫要求爹休妻,而是放了她一馬。這,才是你最為憤怒的吧。”
韓嬤嬤不說話,老太君臉色慢慢的恢複了過來,她看著秋明月,眼神沉穩而淡定。仿若剛才那樣失態的舉動從未出現在她身上。
不愧是秋家曆經三代的老太君,處變不驚的功夫早已練得爐火純青的地步。
秋明月心中嘲諷著,眼神也毫不掩飾的露出譏誚來。
老太君看懂了她的譏諷,談了一聲,冷靜道:“僅憑長相,你如何能判斷沉香就是你二叔的女兒?血脈傳承,有幾分相似並奇怪。”
秋明月淡淡道:“祖母若是不信,可以問問沉香的養母。當年紫憐生下一個女嬰就死了,她的女兒卻被人收養了。祖母難道不想知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事麽?或者,你早已猜測到了。所以才讓你身邊服侍了多年的老人去救了沉香,卻不讓她出現,對嗎?這些年來,你知道有沉香這個人,卻不能給她正名。可是隨著沉香一天天長大,你知道不能再拖了,所以才讓她母親辭退,讓她出現在你身邊。為的,就是日後給她一個好前途。”
看著老太君漠然的神色,秋明月知道,她才對了。
“隻是你未曾知曉。其實紫憐在臨死的時候告訴了沉香的養母她的身世,並祈求她不要告訴,讓她的女兒遠離秋府爭鬥,平平安安的長大,將來嫁給一個平平凡凡的人,也總比她一輩子見不得人,連生個孩子都得偷偷摸摸來得強。”
秋明月想著,這個紫憐真的很聰明,也有一顆七竅玲瓏心。隻可惜,她愛錯了人。
老太君問,“她在你手上。”
肯定句,非疑問句。
秋明月默然。
老太君又沉默了一會兒,道:“你費盡心思的查沉香的身世,不會就是為了跟我說這番話吧。說吧,你想做什麽?”
秋明月淡淡道:“我隻是覺得,如果二叔真想分家,那麽三叔那一支,是不是也要分出去為好?當然,二哥快成親了,怎麽著都要講周家的姑娘娶進門再分為好,否者分家的事情傳出去,隻怕不好。”
韓嬤嬤驚呼一聲。
“五小姐,你在說什麽?怎麽能分家呢?這…”
老太君眯了眯眼,“還有呢?”
秋明月一臉漠然,“大夫人去了祖廟,麗姨娘雲姨娘都死了,這段日子發生了這些事,祖母怕是也累了吧。祖母不覺得美人掌中饋了嗎?”
老太君抿唇。
秋明月眸光清冽如刀鋒,忽而輕輕一甩衣袖,道:“既然如此,祖母日後就好好安享天年吧。秋家內政,我不介意操勞。”
她轉身,也不看老太君的臉色,冷冷走了出去。
韓嬤嬤蠕動著唇瓣,似乎沒有從秋明月突然的強勢當中回過神來。
“太君,這…”
老太君閉了閉眼,“明珠,出來吧。”
烏木雕刻屏風後,緩緩走出來一個人,正是秋明珠。
韓嬤嬤似乎有些驚訝,而後又了然,漠然的低下了頭。
“四小姐。”
秋明珠走到老太君身前,福了福身。
“祖母。”
老太君揮了揮手,“坐吧。”
“嗯。”
秋明珠坐了下來,神色有些複雜。
“祖母,五妹她…”
“你都聽到了?”老太君一隻手支著頭,沒有睜開眼睛,淡淡問。
“嗯。”
秋明珠低著頭,神色黯然。
“祖母上次利用母親給我安排婚事一事引五妹前來,我幾經試探,終究沒有從她口中知道什麽。我以前覺得她心思深,或許很多事情自己也不確定,所以總是麵對我三緘其口。卻不想,原來她早就對我有所懷疑。”
她苦笑一聲,“這些年,我一直以為我是最清醒的一個,我將她拉入局中,以為自己是操控棋局的人。卻沒想到,兜兜轉轉,反倒是被她拉了進去。而她,卻從來都在局外,冷眼看著我自導自演。”
老太君睜開了眼睛,“明珠,你可是怪我?”
秋明珠搖搖頭,“祖母當年救明珠於危難,明珠一直感激在心,不敢忘懷。”
老太君長歎一口氣,“你母親…”
“祖母可是已經知道了什麽?”秋明珠抬頭,“五妹幾次同我談起母親,總是一臉的諱莫如深。”
老太君又閉了閉眼,“縱酒是我小看了她啊。”
秋明珠思索了一會兒,道:“祖母,其實五妹,並不是…”
“我知道。”老太君苦笑一聲,“我知道。以前我是擔心玉芳逼得她太緊,她性子看似溫順,實則桀驁不馴。到時候,怕是會弄得不可開交。隻是我沒想到,她居然這麽的…”
秋明珠道:“五妹其實並非心狠之人,不然當初也不會救明絮和八妹了。隻是大伯母確實做得太過分了些,還有三姐和六妹,處處算計她,她反擊也是應該的。”
老太君看了她一眼,“你倒是不記恨她。”
秋明珠垂了垂眼睫,道:“其實我很理解五妹。就像明絮說的,庶女難為。我姨娘雖然早逝,母親處處防著我,卻也沒想盡辦法的算計我。更何況大伯母和三姐她們,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毀掉五妹的清白,五妹如何能忍?今日在鎮南王府,五妹被宇文郡君給拉走了,我便知道,她已經做了最後的決定了。和我,也就這樣了。”
她說到最後,難免有些悵然若失。雖然最開始是老太君讓她接近秋明月,但是說到底,其實也算不上什麽陰謀。隻不過想從秋明月身上得知一些她們想知道的事情而已。隻是秋明月那樣的性格,隻怕無法原諒從頭到尾被人算計。哪怕,那算及在她的掌控之中。
老太君仰頭看著房梁,道:“明月說得對,我的目的是達到了。雲舒,還有你爹她。哎,作孽啊。秋家百年世家,難道當真逃不過此劫?”
秋明珠道:“祖母切莫憂心,我相信五妹定然有籌謀。”
老太君嘴角一縷苦澀,“如今她怕是不會再相信任何人了。不,應該是說,她從來就沒相信過任何人。”
她長歎一聲,道:“沉香…”
她看了秋明珠一眼,“沒想到,她居然是…”
秋明珠抿唇,“她總歸是爹的女兒,我的姐姐。”
老太君疲憊的搖搖頭,“那孩子也是苦命,十多年了啊。當年我為了保住秋家名聲,明知道她是我秋府血脈不得認。明月說得對,我是自私。以前以為她是你三叔的女兒,想著左右也隻是個庶女。便是正了名分,也未必過得多好。你三嬸子那個人,能容忍得了她?倒不如做一個丫鬟,至少有我護著。沒想到…”
“祖母。”
秋明珠看著她,道:“她是爹的女兒,也隻是個庶女。而且以母親的脾性,隻怕比在三嬸子手下也好不到哪兒去。”
老太君又歎了口氣,有些煩躁道:“都不是省心的,非要鬧得雞犬不寧才甘心。”
秋明珠凝眉想了想,問:“祖母,二姐如今這個樣子,您打算如何?”
老太君臉色冷了下來,有些氣恨道:“本以為她是個聰明的,卻沒想到也是個蠢的。好好的官家少奶奶不做,非要作繭自縛。如今還能如何?就讓她嫁給薛雨傑做妾去,明玉也是個蠢的,我秋家的臉都被她倆給丟光了。”
秋明珠不說話,似乎在想些什麽。
老太君發泄了一通,心中那口氣總算吐出來了,見她沉默,眼神閃了閃,道:“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嫁給那葉尚賢的。我秋家的女兒,怎能送給人家糟蹋?”
秋明珠笑笑,不說話,隻是看著手中白玉茶杯,神色有幾分恍惚。
秋明月出了壽安院,就見沉香站在外麵,神色有些茫然。看她的樣子,應該是躲在這裏想要聽她和老太君的對話,隻不過距離太遠,她大概沒聽見什麽實質性的東西。
見到她出來,沉香立即走了上來。
“五小姐,你…”
秋明月看著她,沉香其實是一個美人,柳眉秋瞳,唇紅齒白,已經十七歲了,身段也發育完整,著一身碧綠秋海棠的裙衫,將她的腰肢勾勒得恰到好處。尤其黑夜裏,月明星稀。淡淡的微光透過斑駁的樹枝灑下來,給她秀氣而美麗的容顏鍍上一層光輝,顯得異常嬌柔可人。這樣的她,對於男人絕對有很大的誘惑。
“你都聽到了什麽?”
沉香臉色有些白,搖搖頭。
“沒有。”
秋明月今夜是獨自出來的,身邊並沒有跟著其他人。她往前走幾步,沉香猶豫了一會兒,跟了上去。
“你想知道什麽?”
秋明月頓下,站在一棵桂花樹前,淡淡問著。
沉香低著頭,抿了抿唇。
“奴婢想知道自己的身世。”
秋明月輕笑著回頭。四月的桂花,五月早已淡漠了馥鬱的芬芳,但空氣中卻依舊有著清晰的餘韻。穿插進她清淺的笑容,竟格外的炫目迷人。
沉香有些恍惚。
“你為何不問祖母?”
沉香低頭,目光黯然。
“奴婢試探著問過幾次,可是太君總是三緘其口的避開不答。奴婢…”
秋明月又笑了一下,看著還未完全脫落枝葉的樹枝。那枝幹上似乎也殘留著桂花的味道,使得空氣中的香味濃厚了幾分。她的聲音卻異常的清冷。
“你憑什麽認為我會告訴你?”
沉香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突然跪了下來。
秋明月冷眼看她,“你這是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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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意外,不要驚訝。老太君本來就是個深沉的人,她以前縱容秋明月,自然是有目的的。哈哈,咱們女主聰明吧。計中計,連環計,用得那叫一個得心應手。接下來,女主要掌握大權咯。耶耶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