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章 劇毒纏身,七靈藥草

玉姨娘死了,秋明韻便住了碧鬆苑,想時時刻刻在這裏感受生母曾走過的味道。秋明容和她挨得近,好方便隨時照顧她。而此刻,碧鬆苑裏卻是人滿為患,丫鬟進進出出,神色緊張而擔憂。濃重刺鼻的草藥味如濃霧布滿整個房間,隱隱約約還有一絲血腥味。烏木雕花刺繡屏風後有人影攢動,其中夾雜這秋明容焦急的輕呼和隱隱的哭腔。

“明韻,你醒醒,你醒醒啊…”

三夫人坐在床頭,麵色擔心眼底含怒。府醫站在一邊,額頭冷汗涔涔。另一邊站著秋明錦,他看著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嘴唇烏紫的秋明韻,那一雙從來隻看得見女色的眼睛,頭一次露出幾分心疼來。

“藥還沒好嗎?”

秋明容正待說話,就聽到有腳步聲急急走進來。

“八妹怎麽樣了?”

是秋明月。

秋明容眼睛一亮又覆滅,期期艾艾的回過頭來看著她。

“五姐,明韻她…她…”

她抓著秋明月的手,緊緊的,若非秋明月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估計都把她的手給掐出血來了。秋明月拍拍她的手,輕聲寬慰著。

“別擔心,沒事的。”

三夫人看到秋明月,卻是有些驚訝。

“明月,你怎麽來了?”

秋明月道:“剛才祖父和父親叫我去書房說一些事情,卻聽聞八妹舊疾複發,甚為嚴重,我便急急的趕來了。怎麽回事?八妹不是自幼胎中帶來的隱疾嗎?怎麽又變成中毒了?陳大夫,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以前八妹的病可都是你在診治的,怎麽以前沒事,今天突然就變成中毒了呢?”

焦急的語氣,帶著逼人的憤怒和質問。

陳大夫腿腳一軟,立刻跪倒在地,臉色慘白如紙。

“五…五小姐,我…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以前給八小姐診脈的時候,除了氣血虛,沒什麽異樣。可是今天不知道怎麽回事,突然就發現是中毒了。八小姐中的毒很厲害,不會立即要人性命,隻會慢慢腐蝕人的身體活力,一點點抽掉生命力。這些年之所以沒有發現絲毫異樣,是因為八小姐體內的毒被一種長期服用的藥物給壓製住了。那藥也是慢性毒藥,兩種毒相生相克,兩者相碰,不會以毒攻毒,隻能減緩兩種毒性的藥性,但是卻又讓人看不出絲毫中毒的跡象來。但是熬藥的分量和時辰把握得非常精確,所以這些年來我才沒有絲毫察覺。”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繼續道:“今日不知道為何,八小姐服用的藥量忽然加大了兩倍不止,兩種藥在身體裏碰撞,成分比例不均,是以造成兩種毒共同發作,所以才會如此明顯。如果不是發現的吉時,隻怕會有生命危險。”

秋明容壓抑的哭聲加大了,悲痛而痛恨。

“明韻,你醒醒啊,明韻…”

秋明月鳳眸一曆,看著屋內低著頭不敢說話的丫鬟,聲音冷清而寒涼。

“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所有人齊齊下跪,聲音顫抖而害怕。

“五小姐恕罪,奴婢不知。”

“不知?”秋明月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旁邊的小案幾上,斥道:“你們都是平時伺候八妹起居飲食的丫鬟,她如何中毒,你們居然不知?要你們何用?”

三夫人自聽秋明月說從書房過來,臉色就白了白。秋明月知道了這事兒,那麽也就是說老太爺也知道了。她根本就沒有緩和的餘地了。她死死拽著手中錦帕,眼神陰沉的看著昏迷不醒的秋明韻。恨不得直接掐死她才好。此時聽秋明月的怒吼聲,她才猛然驚醒。看了眼跪在地上的幾個丫鬟和滿臉倉皇頭冒冷汗的陳大夫,她努力穩住心神,對秋明月說道:“明月,你先別生氣…”

秋明月斷然打斷她的話,“三嬸子,我怎麽不生氣?八妹好好的怎麽就中毒了?她從小身子嬌弱,又性子溫婉和善,從不與人為仇,誰那麽喪盡天良居然對她下毒?哼,這種人簡直就該千刀萬剮。”

三夫人聽著她惡毒的咒罵之語,臉色忽紅忽白,眼神也是一變再變,幾次張口欲打斷她,但是此時開口難免有包庇之嫌。她總覺得,秋明月好似知道什麽事一樣,她在指桑罵槐的怒罵自己。可是隨後又一想,秋明月才來秋家多久?她哪能知道這些事兒?

這樣一想,又微微鬆了口氣。

“明月,你先別激動。現在首要的問題是給明韻解毒…”

“這毒當然得解。”秋明月又打斷她,目光真誠的看著她。

“三嬸子,我知道你一向對八妹妹視如己出,什麽也沒短缺著她,平時也多有照拂關心。卻終究架不住有人暗害,哎~也不知道是哪個天殺的,居然給八妹妹下這種毒。”她說得咬牙切齒,又動容感激的對三嬸子道:“從前玉姨娘對三嬸子頗有傲慢不尊之舉,三嬸子卻不計較,然而待她的女兒這般好。玉姨娘在天有靈,隻怕也會羞慚的。”

她看似幾分感慨的話,卻讓三夫人立即變了臉色。而跪在地上的那些丫鬟,以及陳大夫還有秋明錦等人,臉色也微微有了幾分變化。秋府裏所有人都知道玉姨娘傲嬌跋扈,經常欺壓得三夫人不敢反駁,幾乎霸占了三老爺所有恩寵。三夫人身為正妻,在西苑卻形同虛設。

能容忍小妾如此強勢而默不作聲任由其淩辱的,三夫人算是京城名門貴婦中的奇葩了。可是如果三夫人真的軟糯無能,那麽憑著玉姨娘受寵的程度和手段,早該把三夫人從正妻的位置給踢下去才對,最不濟,玉姨娘提為平妻應該綽綽有餘吧,或者是貴妾也說的過去啊。要知道,三老爺好色絕對是出了名的。

紅鸞錦被,美人香肩,呢噥軟語,三老爺還不得立刻點頭答應?

然而玉姨娘致死,都隻是一個普通姨娘。

這樣的結果,並不符合她在府中的‘威望’。而三夫人如果真的那麽軟弱不爭,豈能在玉姨娘這般強勢的手腕下還能穩坐正室?

自古豪門爭鬥司空見慣,不管多大度的主母,都不可能對霸占自己丈夫的女人沒有絲毫嫉妒,甚至還在她死後對她的女兒視如己出。

三夫人能做到這個地步,那麽隻有一個解釋,那就是,三夫人或許並不如平時表現出來的那般怯懦卑微的摸樣。她,實際上是一個心機深沉的女人。也就是說,秋明韻身上的毒,或許是她下的。

當這個念頭劃過所有人的腦海,每個人都不禁齊齊一顫。

這玲琅高華,庭院深深,究竟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和血腥?

三夫人到底老於世故,擅長演戲,很快就從震驚裏回過神來,握住秋明月的手,眉眼帶著幾分愁容。

“哎,玉姨娘曆來便是個性子嬌的,也會討老爺開心,老爺喜歡她,我心裏也寬慰。她年紀小,做事有些衝動,便是對我有些逾越,也是可以理解的。哎,不管怎麽說,死者為大。她已經去了,又何必計較那麽許多?明韻自小就染了一身病痛,我看著也可憐。枉我自以為對她照顧周細,卻不想她居然被人暗害至此。我這個母親做得,真真是…羞愧啊…”她說著就別過臉,以帕掩麵,嗚嗚哭泣起來。

眾人臉色又變了。

玉姨娘身為姨娘,對主母不尊不敬。三夫人賢惠柔善,又加之對三老爺愛屋及烏,所以不與玉姨娘計較。在她死後也保全了她的名聲,甚至對她的女兒照拂有加,這般賢德的主母,堪稱女子典範啊。

而五小姐作為小輩,卻對死者不敬,還語帶暗示,不尊長輩,不孝不義,如何堪稱大家閨秀?一時又想起今早外界的流言,心裏對秋明月更加鄙夷了。這般德行,指不定外麵流傳的都是真的呢。

秋明月心中冷笑,三夫人果然是演戲的高手,這樣一哭,再加上那番明明委屈又大度包容不計前嫌的話,自然很快就籠絡了人心。而且很容易就讓人把她和以前怯懦卑微的形象聯係起來,而自己,則是成了那個惡人了。

“三嬸子說得是,可憐了八妹如花生命,卻落得這般境地。庶女難為啊,若非三嬸子這些年精心照料,或許…”她眼圈一紅,眼淚立即就在眼中醞釀而出,卻又倔強的不讓它掉落下來。明顯一幅姐妹情深悲切傷心的摸樣,倒是讓人心中動容。

五小姐不過十幾歲,性子和善,曆來與府中幾個姐妹也交好。眼看著八小姐被病魔折磨成這個摸樣,一時之間悲憤有些口不擇言也可以理解。

人心都是善變的,尤其是處於社會底層之人,骨子裏其實是嫉富憐弱的。細細想來,秋明月也不過一個庶女而已,明明是大家閨秀的命,卻從小被養在揚州,入門了還被主母如此刁難,日日提心吊膽。前天還被大夫人折磨得幾乎下不了床,連屋子裏的丫鬟全都受到了連累。這樣的她,如何能不對同為庶女的秋明韻有幾分感同身受的憐憫之心?

特別是那一句‘庶女難為’,更是牽動人心。

內院爭寵,嫡庶尊卑。庶女在大家族裏本就不受待見,貴門家族中,幾乎就沒有不被主母刁難的庶女。三夫人懦弱,被玉姨娘欺壓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玉姨娘死了,她當真能忘記前仇而對秋明韻和秋明容以德報怨麽?

人性都是自私的,甚至在受到某些事情的打擊之下會變得扭曲。

三夫人,也不會是這個例外。

頓時,剛才那些還在心中讚揚三夫人的人,心思又變了一變。

三夫人心中著惱,頭一次這麽討厭秋明月的伶牙俐齒。她正欲說什麽,秋明月卻又哽咽道:“三嬸子,三叔可知道這事兒了?派人去叫他了嗎?八妹妹出了這事兒,他是八妹妹的生父,定然要為八妹妹主持公道的。”她心中冷笑,三夫人想要以此來拖延時間,讓秋明韻不治而亡。嗬嗬嗬,她想得倒是好。

三夫人臉色又是變了變,發生這種事,她怎麽可能主動告訴三老爺?那豈非自找麻煩?

“你三叔,哎,他可能在路姨娘那兒,也有可能在馬姨娘那兒。一般這個時候,他最煩有人打擾他,所以,我…”她臉色紅了紅,眼神黯然而羞慚。

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三老爺成天沉迷美色中,連自己的女兒死活都不關心,要不是有這麽個賢惠的夫人,隻怕這八小姐,早就性命堪輿了。

秋明容趴在秋明韻身上,哭得更大聲了。

秋明月怒道:“怎麽能不告訴三叔呢?八妹妹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出了這種事,他是一定要知道的。”她正欲吩咐人去請三老爺,秋明錦卻開口了。

“五妹妹,我剛才已經讓丫鬟過去請三叔了。他應該很快就到了。”

三夫人臉色又是一變,眼瞳沉冷的瞪著秋明錦,哪有半分溫婉之態?

秋明錦恍若未覺,拱手道懇切又害怕道:“母親一個人打理這西苑上下不容易,兒子知道母親知道這事兒怕是也被嚇壞了,所以代為稟告父親,還望母親恕兒子僭越之罪。”

他語氣有些顫抖,好似害怕。

僭越?

做兄長的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妹妹被劇毒折磨,關心之下不忘稟明生父,隻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可在三夫人麵前,秋明錦居然如此惶恐,似乎很害怕三夫人。

誰都知道這個四少爺如何的風流紈絝,唯我獨尊,卻對這個嫡母如此懼怕?

所有人看三夫人的眼神又變了。

三夫人惱恨異常,總算明白過來,今日她被人給算計了。今天這出戲分明就是秋明月和秋明錦故意安排的。不然這裏隔書房那麽遠,怎麽可能那麽快就傳到了書房去?很顯然,也是秋明錦故意讓人去稟報的。忽然意識到什麽,她臉色猛然一變,眼瞳升起一絲驚恐來,手指也死死的拽住錦帕。憤恨而惱怒的瞪著秋明錦和秋明月,眼中再也不掩飾陰狠之色。

“明韻,你醒了?”

秋明容忽而驚叫一聲,所有人都抬起頭來,正好看到三夫人來不及收回的惡毒眼神。不由得齊齊打了個寒顫,那樣的眼神,豈是一個柔弱婦人有的?三夫人,果然不簡單。

門外又傳來沉穩的腳步聲,接著就是老太爺蒼老的聲音響起。

“這是怎麽回事?”

三夫人心內一驚。

“爹,大哥,你們怎麽也來了?”

她在心中迅速思索著對策,想給自己的丫鬟暗示,但是如果自己的貼身丫鬟貿然離開,勢必會引人懷疑。她眼神微動,迅速掃過所有人,在看到規規矩矩跪在床邊的又蓮時,眼神亮了亮。給水柔使了個眼色,水柔立即走到又蓮麵前,悄悄的伸出腳來踢她。

又蓮抬起頭來,眸光一刹那閃過秋明錦柔情脈脈的眼神。她目光微閃,看向水柔。水柔藏在袖中的手動了動。她震了震,而後點頭。

老太爺走進來過後,掃了屋內一眼,目光最終落在躺在床上的秋明韻身上。

“明韻到底怎麽了?怎會中毒?”後麵這一句,卻是問跪在地上的陳大夫。

陳大夫臉色又白了幾分,秋明月立時走過來。

“祖父,事情我都問清楚了。八妹的確是中了劇毒,而且還是兩種毒素。”

三夫人想不明白,明明自己隻給秋明韻下了一種毒,為何她體內有兩種毒?

老太爺眼色沉了沉,問:“可知道是什麽毒?能否有解?”

陳大夫羞愧道:“老太爺恕罪,老朽學藝不精,看不出是什麽毒,隻開了藥方,或可壓製幾分,卻是指標不能治本。”

三夫人鬆了口氣,老太爺臉色又沉了沉。

“竟然不知道是什麽毒?”

陳大夫搖搖頭,“不知。”

老太爺沉吟著,沒有說話。

秋明月忽而對跪在地上的又蓮發難,“八妹的藥呢,怎麽還沒有端來?你不是專門負責八妹的藥膳嗎?還杵在這兒作甚?還不去廚房看看八妹的藥熬好沒有。”

又蓮忙不迭的磕頭,“是是是,奴婢這就去。”

三夫人皺眉,秋明月明知道又蓮是自己的人,此刻為何又如此信任她?正在她凝神思索的空檔,老太爺疑問的目光卻已經落在了她身上。

“仲文呢?他去哪兒了?”

他話音方落,就聽得三老爺明顯睡眠不足的聲音響徹而起。

“爹,您怎麽來了?”

三老爺大腹便便的走進來,眉眼隱含幾分不耐煩和被人打擾後的怒氣,身後還跟著一個衣衫鮮麗容貌嬌媚的婦人,正是馬姨娘。瞧著這場景,顯然剛才三老爺在跟馬姨娘在被窩裏鴛鴦戲水,正在興頭上,卻突然被人打斷了,一幅欲求未滿的樣子。

老太爺一見到他臉色就沉了下來,特別是看到他身後一臉嫵媚,眉眼含春的馬姨娘,眼神更是沉得可以滴出水來。

馬姨娘顯然沒有想到老太爺居然也在此,臉色也是變了變,趕緊給老太爺行禮。

“妾身見過老太爺。”

三夫人看到三老爺趕緊迎過去,怯怯道:“明韻她…”

三老爺一見到三夫人懦弱的樣子就不耐煩,“行了,我聽說明韻又犯病了,怎麽回事?你不是一直讓大夫給她診治麽?這麽多年了還沒好?你這個母親是怎麽當的?”

三夫人很委屈,老太爺當即就怒了。

“你給我閉嘴。”他陰鬱的目光掃過馬姨娘,“你自己的女兒自己不管,你還有理了?”

三老爺總歸是有些懼怕老太爺的,“爹,我…”

老太爺恨鐵不成鋼的瞪他一眼,終究還是無奈的搖搖頭。

秋明錦走過來,“祖父,你也別怪爹。母親賢惠,一直將內院的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爹也信任母親,一直以為八妹妹不曾有大礙,哪知…”

秋明月看了他一眼,那日果然沒有看錯,秋明錦是個厲害的主兒。看似替三夫人求情,實則是在告訴所有人,三夫人身為西苑的主母,所有內院的事都是她在打理。秋明韻被人下了毒,她這個主母居然不知道,這可不隻是失察之罪那麽簡單了。

三夫人臉色一變再變,看向秋明錦的目光恨不得把他給一口吞了下去。

老太爺微微皺眉,卻是走到床邊。看著虛弱醒過來的秋明韻,問:“怎地如此嚴重?”

秋明容好似此刻才反應過來老太爺來臨一般,立即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滿臉的淚水。

“祖父,救救明韻,救救明韻啊…”

老太爺伸手去扶她,“你先去扶她。先告訴我,明韻暈倒的時候,是誰在身邊?”

秋明容連忙道:“八妹身子不好,這些年尤其嚴重些,有時候喝了藥就吐,晚上也睡不好,我便搬過來就近照顧她,平時她身邊也就夢之和又蓮在照顧著。今早八妹吃了藥,沒過一會兒就吐了一大口鮮血,然後渾身抽搐,說她好痛。我嚇壞了,不知道該怎麽辦,明韻突然又吐了口血,然後就暈倒了…”

老太爺眯了眯眼,看到床頭地麵上一大口鮮血,血跡還未幹透,血腥味帶著濃濃的藥汁味飄散在整個屋子裏,刺鼻難聞。

“能檢查出這藥的成分麽?”老太爺不愧是兩朝元老,很快就覺察出事情的關鍵之處,問著陳大夫。

陳大夫一愣,剛才光顧著震驚害怕,竟忘記了檢查藥方。此時聽老太爺問起,他立即點頭。

“應該不難。”

秋明月立即喚來一個丫鬟,“拿手帕來,把這血跡和藥汁吸幹。對了,藥碗呢?剛才八妹喝的藥呢,應該還有殘漬吧,快拿來。”

秋明容連忙從床底找出一個青瓷花碗,裏麵還有黑色的藥汁。

三夫人臉色沉了下來,秋明錦看了秋明容一眼,眼中帶著幾分笑意,又看了眼秋明月,眸色卻是深了幾分。老太爺皺了皺眉,似是沒想到秋明容居然連一個藥碗也藏得如此小心謹慎,看來她早就有所懷疑了。既是懷疑,為何一直不動聲色?

難道有什麽苦衷?

老眼瞥到秋明容看向三夫人時眼神有一瞬隱忍的憤怒,他似明白了什麽,卻不動聲色。

“能分辨出這些藥材麽?”

陳大夫看了看那個青花瓷碗,點點頭。

“可以。”

“好,一炷香之後給我答案。”

“是。”陳大夫接過藥碗,開始仔細的分辨。

三夫人臉色一直不好,想著那些東西一定不能讓人發現。三老爺似乎此刻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眼中也不由得帶了幾分擔憂之色。

“中毒?明韻怎麽會中毒呢?”

一直沒說話的大老爺卻是開口了,“我剛才已經讓人去請了陳大夫,應該很快就到了。”

三夫人臉色更沉了,不過想想那毒藥一般人檢查不出來,也就微微放了心。

秋明容悲哀而幽怨的看著三老爺,“爹何時關心過明韻的死活了?”

幾乎算是大不敬的話,可在此時說來,卻沒有一個人說秋明容的不是。

三老爺麵色有些尷尬,又有些惱怒。三夫人皺眉對秋明容輕責,“明容,你怎麽能這麽對你爹說話呢?”

秋明容低下頭,苦笑一聲。

“是,明容失禮,請母親責罰。”

三夫人一時啞然,這個時候她怎麽可能處置秋明容?然而不處置,自己剛才那句話豈不是自打嘴巴?一時之間又有些惱恨,看來自己今日確實太過大意了,居然這麽容易就被秋明容那小賤蹄子給繞到了話裏去。

躺在床上的秋明韻咳嗽兩聲,伸出手來,似乎想抓住什麽。秋明月立即走過去,握住她的手。

“八妹,你想說什麽?”她眼中不無擔憂之色,早就知道這個方法會帶來這樣的後果,可是她還是那樣做了。本以為隻要能讓三夫人原形畢露,適當的犧牲,也是可行的。可是如今看秋明韻這般虛弱的樣子,她有些後悔了。或者,她不該這麽心急的。

秋明容也立即轉過身去,也不站起來,直接就撲過去,握著她另一隻手,雙眼含淚。

“明韻,姐姐在這兒,你想說什麽?”

秋明韻掙紮著,似乎想要坐起來,卻又猛的再次吐出一口血。正好吐在了秋明容的手上,那血,竟然是紫黑色的。

秋明容臉色白了白,“明韻。”她連忙站起來,按住她的身體。

“不要起來,快躺下。”

秋明月立即用帕子捂住秋明韻的嘴,借著秋明容擋著,迅速塞了顆要玩在她嘴裏,另外一隻手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

每個人臉色都變了,老太也上前一步,道:“藥呢,怎麽還沒有端來?”

“藥來了。”

門口傳來夢之急急的聲音,卻不見又蓮。

三夫人猛然變色,眼神驚惶而恐懼,拽著錦帕的手都在顫抖。終於明白剛才秋明月為何會突然對又蓮發難,原以為她是因為方才自己的暗諷不好咱這麽多人麵前討回麵子來而發難於又蓮。沒想到,又蓮早就背叛了自己。那麽自己方才讓她出去…

三夫人突然想到什麽,身子都不禁害怕得顫抖起來,差點就站不穩而暈厥。幸虧身後的水香水柔扶住了她。

秋明月淡淡瞥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夢之剛把藥端到床邊,剛準備喂給秋明韻喝,陳大夫卻喝了一聲。

“慢著。”

老太爺頓時望過來,“查出來了?”

陳大夫點點頭,站起來。

“查出來了。”他目光看向又蓮,道:“把藥給我。”

夢之端著藥的手竟然一顫,“陳大夫,這藥是按照你開的藥方熬製的。有什麽問題嗎?”

陳大夫皺眉,“方才我聞到有一味藥材非我藥方所置,與之前八小姐喝的藥一致。我開的藥方沒有問題,可這味藥材…剛才那藥畢竟已經冷了,藥效檢查不出來了,容我再仔細看一看。”

夢之連忙把藥端過去,三夫人突然伸出腳來,想要絆倒夢之。秋明月忽而回頭,“夢之。”

夢之的腳剛要觸及到三夫人的腳,聞言一怔。

“五小姐?”

秋明月站起來,端過藥碗,湊在鼻端聞了一下,咦了一聲。

“不對啊,上次在寶華寺,八妹喝的藥不是這個味道。七妹,你日日照顧八妹,想必對著味道也是清楚的。你過來聞一聞,我是否檢查有誤?”

秋明容一怔,擦了擦臉上的淚水,站起來。

“給我看看。”她接過秋明月手中的藥碗,放在鼻息間聞了聞,臉色立即一變。

“不對,這與剛才八妹喝的藥味道不對。”

滿屋子人臉色變了,三夫人臉色沉了下去。

“你有沒有聞錯,這種花可不要亂說。”她警告的看了秋明容一眼。

陳大夫也走過來,端過那藥湊近鼻端聞了聞,緊皺眉頭。

“咦,這是怎麽回事?”

老太爺走過來,“怎麽了?”

陳大夫道:“這藥的確是按照方才老朽開的藥方抓的藥,可是卻多了一味藥材,叫做七靈草。”

“可是劇毒?”

陳大夫搖搖頭,又點點頭。

“七靈草本身並不具備毒素,然而如果和其他藥材混合起來,就容易變成劇毒或者慢性毒藥。此草還有另外一種功效,就是在湯藥完全冷卻之前,隻有精通醫理或者感官極其敏感之人仔細查看才能區別此藥物的味道。如果不然,待藥冷卻後,就沒有了任何味道。”

三夫人臉色一沉再沉。

三老爺完全就懵了,“這…這到底怎麽回事?”

老太爺一言不發,麵色沉冷。

秋明月忽而磚頭,厲聲對夢之喝道:“說,是誰指使你的?”

夢之在聽聞陳大夫那番話後就嚇得臉色慘白,此時聽秋明月厲聲指責,腿一軟,撲通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不知,奴婢真的不知啊五小姐…”

秋明月還要發作,秋明韻卻虛弱的開口了。

“五姐,咳咳咳…夢之不會害…害我的…咳咳咳。”

秋明容趕緊重新坐在床邊,用錦帕擦拭她唇邊的血跡,道:“你別激動,先躺好。”

秋明韻瘦得如皮包骨的手緊緊的抓住秋明容的手,眼神懇切而祈求。

“姐姐,夢之不會害…害我的,我相信…相信她。咳咳咳…她或許也不知情。”

三夫人此時卻道:“她是你的貼身侍女,今日的藥可是她親自熬的,她不知情,誰知情?”她眉眼溫順一掃,眼底隱有戾氣閃現其中,如風雲浪卷,暗湧的殺氣。

秋明韻垂淚搖頭,“不,母親…不是的…”

秋明月擔心她太過激動引發了剛才被自己壓製的毒,於是溫言道:“八妹,知人知麵不知心。母親說的對,今日你的藥可是夢之熬製的,如今檢查出來這藥有問題,即便不是她做的,也和她脫不了幹係。你且好好躺著,如今祖父在此,定然會給你一個公道。”

秋明容眼中含恨,死死的瞪著夢之。

“虧得明韻如此信任你,你居然敢下毒暗害主子。你…”

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夢之哭道:“七小姐,奴婢沒有下毒,奴婢真的沒有下毒。”

三夫人上前一步,“來人,把這個膽大妄為謀害主子的丫鬟拖出去,杖斃。”

“是。”

立即就有兩個粗使婆子走進來,就要去拖夢之。

“慢著。”

老太爺看了三夫人一眼,淡淡開口。

三夫人臉色僵了僵,溫聲問:“爹這是何意?夢之給明韻下毒,如此忘恩不忠之人,留著她也是一樁禍害,倒不如…”

老太爺突然說了一句,“你今日倒是果斷。”

三夫人心中一驚,老太爺卻不再看她,對那夢之道:“八小姐的藥都是你親自熬的?”

夢之含淚點頭,“是,都是奴婢親手熬的,可是奴婢沒有下毒,奴婢也根本就不知道七靈草是什麽東西,奴婢跟著小姐十年有餘,怎麽可能下毒害小姐呢?請老太爺明察,奴婢是冤枉的。”

老太爺幹脆坐了下來,突然問:“明月如何辨別這藥物的?”

秋明月眉梢微動,自是明白老太爺對她起了疑心。大老爺皺眉,有幾分不悅,剛欲說什麽,就聽秋明月道:“我自幼五識靈敏異常,尤其以嗅覺為重。再加之幼時姨娘也多有身體不適,都是我親手為姨娘熬製湯藥,久而久之,對藥物的味道就極其敏感,對很多藥材也有幾分了解。之前在寶華寺,我曾聞到過八妹喝的藥,也能許多藥材也能分辨出來味道。剛才夢之端藥進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味道不對,雖然那味道很淡,但是我還是察覺了。”

老太爺點點頭,“原來如此。”

大老爺難免心中升起幾分愧疚,沈氏體弱是因為之前小產的緣故,這個他自然是知道的。

陳大夫卻嘖嘖稱奇,“老朽和藥材打了一輩子的交道,方才也是這位姑娘端著藥走進的時候才察覺到有一絲的不同,不想五小姐竟如此警覺,實在令老朽汗顏。慚愧啊,慚愧…五小姐可是通曉醫理?”

三夫人眼神立即銳利如刀,如果秋明月懂醫,那麽…

老太爺和屋內其他人都麵有詫異,看著秋明月的目光各異。

秋明月卻是臉色一紅,有些不好意思道:“讓陳大夫見笑了,我隻認識些藥材,對醫理卻是絲毫不通的。”

陳大夫難免有幾分失望,“原來如此。”

三老爺這次卻難得的麵露擔憂之色,“那明韻到底如何了?究竟能不能解毒?”

大老爺看了他一眼,輕哼一聲。

“你現在倒是想起來關心明韻了,早幹嘛去了?”

三老爺被罵得臉色微紅,有些心虛的低下了頭。馬姨娘一直默默的站在他身後,盡量把自己當個隱形人。

大老爺道:“爹,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還是盡快查出明韻中毒的真相才是。”

秋明月卻道:“八妹如今受劇毒折磨,得趕快醫治才是。”她眉目間俱是擔憂之色。

秋明錦也開口了,“八妹的藥怎麽會有毒呢,我看這丫鬟必有古怪,該好好審問一番。”

三夫人道:“這丫頭嘴皮子硬得很,不用刑我看她是不會招的。老爺,你認為呢?”她征求三老爺的意見。

三老爺在三夫人殷切依賴的目光中總算找到了一家之主的存在感,點頭道:“對,這丫鬟確實可疑,拖出去嚴刑逼供。”

三夫人心中一喜,連忙吩咐。

“還愣著幹什麽,還不把她拖下去。”

兩個粗使婆子趕緊去拖夢之,秋明月卻淡淡道:“三叔和三嬸想屈打成招?”

老太爺又抬頭看了她一眼,大老爺也皺眉。

“此事不妥。”

三老爺有些不耐煩了,“大哥,你不是刑部尚書麽,應該看慣了逼供用刑才是,怎麽這個時候又磨磨唧唧的?這丫鬟不老實,如果不好好教訓一番,我看她是不會說實話的。”

大老爺立即板下臉,“胡鬧。”

大老爺好歹混跡官場多年,那股子威嚴勁兒一旦散開,立即就震懾住三老爺這個酒囊飯袋,他不由得顫了顫,眼露畏懼之色,反駁的聲音也低了幾分。

“本…本來就是。大哥你自己後院的事情可比西苑多,大嫂又回娘家去了,如今外麵流言蜚語,隻怕整個京都都傳遍了,你不去操心這些,反倒是來幹涉我這西苑的事…”

大老爺黑了臉,卻無言以對,隻得狠狠的瞪著三老爺。

三夫人心想著,三老爺懦弱了一輩子,這次總算男子氣概了一回。

秋明月卻道:“三叔,事情還沒調查清楚,如果貿然就對夢之用刑,到時候屈打成招了,傳出去也不好聽。以後這秋府的下人也會戰戰兢兢,心有膈應,豈非得不償失?”

三老爺瞥了瞥嘴,“那你說怎麽辦?”

三夫人卻道:“明月,話可不能這麽說。夢之身為明韻的貼身丫鬟,主子被人下了毒,她卻毫無所覺,本就有失職之罪。況且這藥一直是經由她的手熬製的,剛才你和明容也說過了,以前明韻的藥可是沒這七靈草的,也就今天的藥才有,所以明韻才中毒的。如果不是夢之在…”

“三嬸子。”

秋明月打斷她,目光幽幽若海。

“你莫非忘記了,之前陳大夫可是說過,八妹這毒已經潛藏了多年,今日隻不過是被引發出來了而已。”

三夫人一噎,眼底有風暴聚集,正待說什麽,秋明容卻再也忍不住的大吼一聲。

“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