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自討沒趣的黃雀
夜風淒冷，吹過稀疏的低矮灌木叢，樹葉沙沙作響，幾株還未成年的櫟樹伸出宛如枯槁手指一般的枝條輕輕搖動，似乎在彼此打著什麽人類所無法判別的暗號。一條背上有著三道銀線的紅眼黑蛇無聲無息的爬過草地，吐出的蛇信幾乎舔到了貝爾？格裏投斯的鐵甲戰靴。
死神騎士團第二分團長以身為持劍侯爵所具有的堅強意誌，極力遏製自己抓住那條劇毒黑蛇，然後將其頭部折斷，其餘部分放進嘴裏的衝動。蛇類的味道一向很好，生吃的時候堪比仔雞，而且還在搏動的蛇尾鞭撻著喉嚨，堅硬的鱗片給食道帶來甜美的刺痛，光是想象就讓他感到全身都在顫抖。
“不，不行……”貝爾？格裏投斯無聲的告誡自己說，“享用美味的機會有的是，但是如果因為貪嘴導致隱形法球出現破綻，破壞了團長大人的計劃的話，自己這輩子恐怕再也不會有吃任何東西的機會了。”
紅眼黑蛇有些不安的扭動了一下修長的身體，鱗片反映著紅月微弱的光芒。寒冬將至，想要平安挨過的動物都在盡一切可能儲存脂肪，然而在黑蛇簡單的腦袋裏麵，捕獵活物的欲望已經漸漸消褪，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莫名的驚悸。
就像是有什麽可怕的天敵正潛伏在前方不遠處的感覺，或者說，是被獵食的感覺。
紅眼黑蛇昂起頭來，紅色的蛇信品嚐著夜晚涼爽的空氣，沒有氣味，沒有聲音，更沒有影子。眼前的灌木叢中分明空無一物，卻讓黑蛇感到一陣陣的惶恐，甚至想要勉力靠近，都會讓身體變得僵硬起來。
“或許，今晚，應該休息。”紅眼黑蛇這樣想著，隨後扭動身軀，沿著來時的路線遊走回去，不過心裏卻依然感到迷惑不解。
紅眼黑蛇一族算不上什麽可怕的魔獸，但卻很少有什麽真正的天敵。它的毒液可以在幾分鍾內讓一頭健壯的公牛抽搐著到底身亡，敏捷的的動作甚至可以襲擊貼地竄走的狸貓，而細小的身體卻不足以填飽哪怕是一隻大豚鼠的肚子。這樣麻煩而又危險的對手很少有什麽生物會專門獵殺，哪怕是……食域寬廣的大烏鴉也不應該例外。
看著籠罩在自己身上的黑色陰影，紅眼黑蛇警惕的抬起頭來，向著枝頭展開雙翼的黑色鳥兒露出四顆尖利而彎曲的毒牙。不過除此之外，它並沒有做出更加強烈的敵對舉措。大烏鴉足夠聰明，不會找一條沒多少肉的劇毒蛇的麻煩，除非它已經餓到發昏。不過看著眼前這隻大烏鴉那身油黑發亮的羽毛，紅眼黑蛇不得不承認，自己心裏升騰而起的那種反常感覺，應該就是嫉妒了。
大烏鴉驕傲的拍打兩下翅膀，偏過腦袋，用一隻圓溜溜的紅色眸子盯著昂起半個身子的黑蛇。“小蛇，餓瘦瘦。”鳥兒咕噥著，然後動了動腳爪。
紅眼黑蛇這才發現大烏鴉的腳下踩著一隻棕色的蛋，它的蛇信吞吐的速度頓時快了一倍，甚至帶出了一絲可疑的口水。鳥蛋！那可是難得品嚐一次的極品美味。紅眼黑蛇簡單的腦袋裏麵頓時被驟然升起的食欲填滿，它的身體緊緊蜷曲起來，那隻大烏鴉所在的枝頭距離地麵不算很遠，最多隻需要幾秒鍾，它就可以……大烏鴉接下來做出的舉動讓紅眼黑蛇險些下巴脫臼，幸好蛇類都有一個能夠張開近乎於180度的嘴巴，才避免了慘劇的發生。黑羽的鳥兒居然低下頭去，用尖利長嘴狠狠啄穿了蛋殼，拉出幾絲粘稠的蛋白和蛋黃來。
“啄蛋鳥……”紅眼黑蛇的腦袋裏麵隻剩下這樣一個詞匯，隨後它看到被啄了一個洞的棕色鳥蛋從大烏鴉的腳爪下麵滑脫，落在草叢之中。紅眼黑蛇立刻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一樣撲了上去，嘴巴張開到極限，一口就將那顆蛋吞進大半。
這個動作付出的代價同樣巨大，大烏鴉幾乎在同時振翅飛落，銳利的腳爪狠狠抓住紅眼黑蛇的頭顱和尾巴，力量之大，讓蛇口之中的蛋殼立刻發出破碎的聲音。紅眼黑蛇扭動身體準備反擊，卻悲哀的發現自己最為犀利的武器已經卡在那顆煮的有些硬的棕色鳥蛋裏麵，而大烏鴉的力氣也大得驚人，將它的身體扯得像是一根繃緊的弓弦。
“跟我，有蛋吃。”大烏鴉低下頭，嘶啞怪異的嗓音聽在紅眼黑蛇的耳朵裏，充滿了無法抗拒的誘惑味道，“拒絕，就死。”
遠在北境營地之中的李維？史頓突然接到了“一條紅眼黑蛇仰慕你手下的伶俐嘴，請求加入隊伍”的消息，這讓正在整頓營地防務的獅鷲領主不禁露出錯愕難言的表情。“伶俐嘴？”李維抓了抓頭發，有些不很確定的對羅德裏格斯爵士說，“它不是被派去執行監視營地附近情況了嗎，怎麽還會吸引到一條紅眼黑蛇，還讓它加入城堡之心？”
“看來那隻鳥兒的魅力已經超越了種族的界限，李維少爺，這真是可喜可賀。”正在審視營地布防圖的羅德裏格斯爵士頭也不抬，以平靜到虛偽的語氣恭維說。“加上不久前它拉進城堡之心的蛇皮獸、石化蜥蜴和多臂娜迦，我看用不了多久，城堡之心裏麵就必須單獨為這些飛禽走獸開辟一塊圈養區域了。”
“不僅如此，李維少爺，地下城的開發也必須納入計劃了。”迪什先生有些疲憊的聲音從兩人身後響起，“城堡之心的人類主城和火焰之河都不適合暗黑精靈生活，死亡騎士的安息聖殿當然更不適合。”
“迪什先生，那個無麵者的問題已經解決了？”李維一麵開口，一麵轉過身來，當他通過老魔法師胸膛上的傷口直接看到了他身後的景色的時候，嘴角頓時忍不住有些抽搐，“那個，迪什先生，我知道您用的是巫妖的身體，但是最好……稍微把傷口遮掩一下？”
“安眠藥水比我想象的還要有效，而且無麵者光是看著我站起來，就是一副準備昏過去的樣子。”迪什先生滿不在乎的點了點頭，同時用手隨便掩住了胸口的那道直透背後的傷痕，“李維少爺，我發現那名傳奇刺客的身上有非常高明的煉金術手段介入的痕跡，換句話說，他的本源力量並不完全屬於他自己。”
“借助煉金術手段創造的傳奇刺客？”羅德裏格斯爵士把注意力從自己手上的皮革地圖轉移到迪什先生身上，“老迪什，這聽上去挺像是你的手段，通過城堡之心的那種。”
“確實如此，即使是在那個煉金術大行於世的年代，能夠運用煉金術突破傳奇門檻也是極為高明的手段，至少我沒有聽過同一時期還有那位大宗師能夠做到。”迪什先生的臉色也凝重起來，雙眉之間擠出深深的皺紋，“或許是更早一些的年代？要不然就是煉金之神莫提除了煉金巨神像彥之外，還遺留下來了什麽更加麻煩東西……”
“也就是說，還有另一個煉金術老怪物活了下來？”羅德裏格斯爵士看上去一副很受打擊的樣子，雙手在胸前合抱，擺出一副信徒祈禱的虔誠姿態，語氣沉重而哀傷，“偉大的長眠導者枯希榪啊，您進行工作的時候未免太不仔細了吧。”
迪什先生不禁為之氣結。
笑意剛剛在李維的嘴角浮現，就被耳邊響起的聲音凍結了，“迪什先生，羅德裏格斯爵士，伶俐嘴恐怕又一次為北境立下了功勞，照這樣下去，恐怕距離亞瑟王廷冊封第一位大烏鴉爵士的時候就不遠了。”他站直身體，向著營地外麵的西南方向望去，“它發現了潛伏在那個方向的一支部隊，人數不下數百，全都裝備著精良的武器和戰馬，其中還有一位被伶俐嘴稱為‘非常強’的騎士。”
“非常強的騎士？”羅德裏格斯爵士的眼底閃過幽綠色的光芒，迪什先生也恢複了莊重的表情，同時向著西南方向看去。伶俐嘴作為獅鷲騎士團大烏鴉偵查兵的首領，眼光絕對值得信任，被它稱為非常強，意味著這名潛伏者的首領騎士應該擁有持劍伯爵以上的實力。
北境營地遭到暗黑精靈刺客部隊——匕傷的無麵者的突然襲擊的時候，這支部隊並沒有做出任何敵對的舉動。然而這並不代表著他們潛伏在營地外麵的目的是為了和平與友愛，隻是因為李維提前做出的應對舉措恰到好處，沒有出現任何值得被利用的錯誤。暗黑精靈刺客部隊雖然憑借著淬毒的手弩、短劍、匕首，以及陰影潛伏的能力，在最開始的時候取得了一定戰果，然而卻並沒有傷害到北境王廷和獅鷲騎士團之中的任何重要人物，也沒能夠讓營地陷入不可挽回的混亂。
所有的嘈雜和爭鬥都被壓製在營地的中心位置，重要的外圍防禦工事沒有遭到任何破壞，土丘上麵的煉金弩炮和小精怪投石器嚴陣以待，足以讓從任何方向襲來的敵人飽嚐苦果。能夠做到這一點，當然是此前布置下來的應對策略所致，而獻上這個外緊內鬆的策略的人，就是將刺殺手段運用得相當巧妙的宮廷總管巴米利揚。
按照李維下達的命令，北境營地此前已經將警戒水平提升到最高等級，每一支巡邏隊的人手都加倍，加上擁有大騎士長實力的獅鷲冠軍騎士帶隊，即使是同等數量的暗黑精靈刺客發動襲擊，也能夠支撐到發出警報，甚至是其他隊伍來援。
這種做法讓潛入北境營地的那些暗黑精靈刺客不敢貿然發動襲擊，而是在營地中央區域集中了近乎全部的力量，想要配合他們的首領刺殺李維？史頓本人的行動。如果沒有大山貓首領萌萌率領的大山貓和亞蘭斯？凱特手下的那些暗影刺客的話，這個策略不能說有問題，然而包括那位無麵者首領在內，所有的暗黑精靈刺客都不清楚，他們的行蹤早就被大山貓們敏銳的耳朵和鼻子捕捉到，而實力差相仿佛的暗影刺客，也已經占據了所有易於發動襲擊的陰影，等待著匕傷的無麵者們自投羅網。
戰鬥開始的並不順利，強大的獅鷲騎士們就像是一堵不可搖撼的銅牆鐵壁，將那些自認為憑借著運氣和實力，潛行到北境營地中央區域的暗黑精靈刺客團團圍困。而當他們被淬有劇毒的弩矢刺中，或者被匕首、短劍割傷的時候，其中一部分騎士居然一麵高聲祈禱，一麵施展出非常強大的治愈和解毒神術，讓暗黑精靈刺客們最為得力的手段失去了應有的威力。
無論匕傷的無麵者有多麽自傲自大，他們至少清楚刺客這個職業的弱點何在。他們裝備的武器和防具固然精良，但是為了便於潛行和隱藏的緣故，都屬於輕量級，而且附著的魔法也多半與隱形有關。用這樣的裝備與全身都有鋼板鎧甲保護，眼睛隱藏在全罩式頭盔後麵，還裝備著長劍和盾牌的獅鷲騎士進行麵對麵的搏殺，怎麽看都是非常吃虧的做法。
然而就在無麵者們想要藏身於影的時候，原本熟悉的就像是身體一部分的陰影突然以一種非常粗暴的方式拒絕了他們，一把把淬毒匕首穿透暗黑精靈鑲釘皮甲的防護，深深的刺入脊椎縫隙中間。突如其來的劇痛讓受創的暗黑精靈刺客張開嘴巴，想要大叫示警，然而他們的脖頸隨即就被從陰影之中伸出來的有力手指緊緊扼住，勉強發出的咯咯聲根本就無法穿透戰鬥的嘈雜。
當身為傳奇刺客的無麵者首領被大山貓生擒之後，還在負隅頑抗的少數暗黑精靈刺客立刻失去了鬥誌，他們或者臉色茫然的丟下武器，或者像是做夢一樣胡亂揮動著匕首和短劍，完全放棄了勝利的希望。
貝爾？格裏投斯平趴在灌木叢後麵，左側麵頰緊貼著地麵上的枯枝敗葉，凝神傾聽著風中傳來的一切聲音。讓他感到頗為不安的是，他能夠聽到風吹枯葉的沙沙作響，能夠聽到誓約河的浪花翻湧，甚至能夠聽到從上百米之外傳來了大烏鴉的叫聲——在北境營地周圍，這些報喪鳥兒的數量似乎很多，貝爾？格裏投斯至少聽到了不同方向傳來一打以上烏鴉的叫聲，似乎它們正在邀朋引伴，來這裏舉行一場饕餮盛宴。
想到大烏鴉最愛吃的東西之一就是腐爛的屍體，貝爾？格裏投斯不禁打了個寒顫，雖然他身體之中四分之一的獸人血統給了他一個能夠消化任何東西的鐵胃，但是另外四分之一的暗黑精靈血統則讓他對自己入口食物的新鮮程度有著較高的要求。
“如果非要吃屍體的話，我寧可趁著他們還活著的時候，直接割了頭吃……”死神騎士團第二分團長低聲咕噥了一句，伸手扒開覆蓋著落葉的濕軟地麵。“嗅風？阿爾諾德。”他壓低聲音，連著綽號叫出一個死神騎士的名字，“你不是總愛誇耀自己的鼻子靈敏，連勝利和失敗的味道都能聞出來嗎？來我這裏聞聞看，那些黑黢黢的沒臉家夥到底在搞什麽勾當，怎麽連喧鬧的聲音都聽不到了？”
一個身材中等的死神騎士隨後伏低身子湊了上來，他的臉上長著一個特大號的酒糟鼻頭，配合上相對細小的五官，有種令人發噱的滑稽效果。“我有話直說，分團長大人，空氣之中充滿失敗的味道，臭得嗆人。”
“那我們還趴在這裏等什麽？再過幾個小時天就亮了，隱形法球的效果再強，恐怕也沒法支撐到那個時候。”貝爾？格裏投斯咬著牙，目光險惡的打量著已經重新被寂靜籠罩的北境營地，眼底的怨恨幾乎都能夠形成實質。
“失敗，又是失敗，團長大人最恨的就是失敗。”貝爾？格裏投斯一麵向身後打出了“撤離”的手勢，一麵繼續咕噥著，“我也痛恨失敗，因為失敗了就沒有榮譽和威信，就沒法把我的姓氏改回去，格裏投斯……這麽人類貴族範兒的姓氏會被同族恥笑一輩子的，我當初應該口齒再清楚一些，我的姓氏是‘割了頭吃’啊……這些討厭的烏鴉怎麽還圍著我們亂叫？”
死神騎士團第二分團長的最後一句話是用低吼的音量說出口的，十多米外的一株枯死大樹上，有著一對圓溜溜的紅色眸子的大烏鴉驟然展開翅膀，發出了一聲瘮人的大叫，隨後像是黑色的利箭一樣衝天而起，眨眼就消失在黑色的天穹之中。
貝爾？格裏投斯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似乎對自己那聲低吼的威懾力很滿意，不過他很快又迷惑的抓了抓頭皮，露出了一個很少見於這位半獸人半黑暗精靈團隊長臉上的思考表情。
“那隻大烏鴉爪子裏麵好像抓著一條什麽東西？是一根腐爛屍體的肚腸？還是好像什麽時候見過一次的黑色小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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