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談判陷阱，應局破局（下）
眾人原本都已經做好聽到諸如咒罵、羞辱和耀武揚威的心理準備，哪怕聽到詭詐主君沙克羅斯在信裏做出再多的威逼利誘也不會奇怪。然而那封信的語氣卻是謙卑的，甚至可以說是對李維?史頓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稱呼他為無畏的英雄、令人戰栗的統帥和人類的英明領袖，其中不少言辭甚至連讀信的綠葉詠者都為之瞠目結舌，不得不絞盡腦汁的尋找一個比較容易出口的同義詞來代替。
詭詐主君沙克羅斯在信裏曆數件件往事，盛讚李維?史頓修建黑河千裏冰壁，斬殺惡魔將軍克萊努斯的奇跡；述說獅鷲領主空中急援聖白石堡、挫敗惡魔和告死者聯軍的果敢；甚至對於在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隱秘計劃，因為李維?史頓而未竟全功也表示佩服。
此外他還低聲下氣的做了很多解釋，將所發生的一切都推到深淵大君主的旨意上麵。說他本人愛好和平，無意與人類、精靈乃至任何一個智慧種族為敵；說亞瑟王國所受到的災難並非他沙克羅斯的過錯，而是由於命運的戲弄，也由於其他惡魔主君的一意孤行。
信寫到這裏的時候，言辭陡然一轉，從謙卑轉為控訴，或者說從狡言欺詐轉為語帶威脅。詭詐主君列舉了一連串惡魔大軍遭到的損失，抗議精靈一方對他們不宣而戰，以及對駐紮在港都亞留斯和魔山鐵岩城的部隊施加的無情打擊，按照詭詐主君的說法，原本惡魔大軍對於月語森林的精靈王廷並無敵意，正是由於他們率先啟釁，才導致雙方兵連禍結、苦戰連場，精靈王廷對此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總而言之，沙克羅斯將月光林地前哨這場長達四天三夜的苦戰，通通歸咎於精靈一方先發製人的打擊，並且信誓旦旦的宣稱他對所發生的流血衝突深感痛心，以及自己身在黑暗，心向光明的立場。
沙克羅斯在信的最後以誠懇的言辭表白，盡管雙方之間流淌的鮮血已經足以灌滿整條誓言河，惡魔大軍仍然願意與月語森林的精靈王廷罷兵休戰，握手言和；還請求獅鷲領主李維?史頓看在至高無上的父神的份上，為此充當和平調停者的身份，並且對他派來的使者寬宏大量，網開一麵。
綠葉詠者西蒙?金舌朗讀信件的這段時間，魔化騎士科爾鬆?史迪威的頭顱一直低垂，不過目光卻始終小心翼翼的觀察著李維?史頓的表情，似乎想要從獅鷲領主的臉上窺探出他自己的生死存亡。侵蝕人體的那種異變魔蟲實際並不很強，隻要心中沒有對於死亡的恐懼，哪怕是最弱的鬥氣力量也會阻止魔蟲的侵蝕，甚至將之直接殺死。因此可想而知，放棄抵抗、心甘情願成為魔化騎士的家夥，怎麽也不會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
讓科爾鬆?史迪威感到有些失望、但又抱有幾分僥幸心理的是，李維?史頓在傾聽的時候始終不動聲色，他的表情並沒有因為那些阿諛奉承而放鬆，也沒有因為那些語帶威脅的暗示而惱怒，搖曳的火焰為他年輕的麵容鍍上了一層嚴峻的紅光，看上去居然讓人不由自主的聯想起英勇者?戰神巴魯德的石刻雕像。
西蒙?金舌終於將書信念完的時候，瞭望塔中的眾人都不禁輕輕鬆了一口氣，其中有好幾個人嘴唇微動，似乎想要說些什麽。不過當看到李維?史頓不置可否的表情，他們也就都閉上了嘴巴，不想首先發表意見。
李維靜靜的思考著，全身上下隻有眼睛在微微轉動，他的臉上始終保持著鎮定自若，不過站在身後的侍從騎士格倫沃姆卻可以看到從獅鷲領主鬢角淌下的晶瑩汗水。
一陣寂靜籠罩著瞭望塔，一時間壁爐之中劈啪作響的火焰成為唯一可以聽到的聲音，獸人督主卡爾莫斯?血腥咆哮有些不耐煩的動了動身體，但是即使是粗野無禮如他，也不願意在李維之前開口說話。
這倒不是卡爾莫斯突然變得文雅多禮起來，他主要是擔心自己會說出什麽蠢話，丟人現眼不說，如果被那些豆芽兒起上一個侮辱姓的綽號並且在聯軍之中叫響，那麽棒獸人的麵子可就都要給自己丟幹淨了。
李維思索了很長一段時間，最後他開口打破了寂靜，然而卻不是對著惡魔主君的使者，而是對著自己的侍從騎士，“格倫沃姆騎士，你帶這位使者大人下去，找個讀力的房間讓他休息，然後由你親自挑選四名獅鷲騎士負責看管，一定不要讓使者大人做出什麽不符合他身份的勾當來。”
“一切遵照您的吩咐，李維大人。”格倫沃姆叩胸施禮，然後帶著表情忐忑不安的科爾鬆?史迪威走出瞭望塔。
李維目送著兩個人的背影消失在門口，然後轉過身來朝向眾人，“諸位大人都聽到了吧？這就是詭詐主君沙克羅斯，一個狡詐透頂、詭計多端的惡魔主君給我出的難題，現在我把這個難題交給諸位大人來討論，請諸位暢所欲言，然後我再說說自己的想法。”
隨後又是一片寂靜，不過這一次持續的時間不長，羅德裏格斯爵士的聲音就響了起來。“諸位，李維少爺已經一口說出了詭詐主君的本質，他企圖用唬騙的腔調來迷惑我們，讓我們失去警惕，然後再大舉進攻，或者派遣部隊繞過月光林地前哨，直接進攻常綠之塔，而絕不可能是真的想要什麽和平談判。”
“羅德裏格斯爵士大人說得有理。”歐西裏斯侯爵接口說了下去，“如果那些惡魔想要和平的話實在是太簡單了，根本連談都不用談。隻要他們退回港都亞留斯和鐵岩城，戰火自然就終結了，隻要他們一曰還停留在那條土堤的後麵，那麽就是一曰沒有放棄將我們趕盡殺絕的欲望。”
“依我看，倒是可以答應和那些惡魔進行一次和平談判。”老德魯伊敖德薩大師說出了不同的意見，“不為別的，連續四天惡戰，就是鋼澆鐵鑄的隊伍也都會疲憊不堪，現在營地守軍減員已經超過了三分之一，各項物資的儲備也逼近警戒線，而依靠常綠之塔組織的運輸部隊每天補充，數量還及不上消耗的五分之一。不管是緩兵之計也好，是麻痹之計也好，能夠讓部隊得到一次休息的時間，我認為完全值得進行一次——哪怕壓根就不會有結果的談判。”
“精靈老頭兒說的不錯，俺們應該和那些撲街好好談一談。”獸人督主卡爾莫斯?血腥咆哮的聲音洪亮得像是在打雷，“精靈去談判，獸人去睡覺、喝酒、吃烤肉，等精靈談完了，獸人吃飽了，該打了，再去打仗！”
“卡爾莫斯……大人，難道你們獸人已經心生畏懼了？”銀飛馬騎士團長瑟蘭迪斯的語氣之中帶著幾分挑釁和不屑。
“強者逆天，無所畏懼，但有三種東西必不可少，必須能夠吃飽、喝足，然後好好睡上一覺才行。”卡爾莫斯咧開大嘴回答說，“小崽子們這段時間實在是累壞啦，要是能夠好好睡上一覺，再飽飽的吃喝一頓，俺擔保他們隻要是看到那些撲街惡魔的影子，就會嗷嗷叫著衝上去啦。”
“銀飛馬騎士團的每一位成員都保持著狂熱求戰的勁頭。”瑟蘭迪斯團長倨傲的揚起下巴，說話的時候雙眼爍爍發光，仿佛瞳孔之中藏著兩顆燧石。“我們把死亡看成是休息，每一次出擊都像是參加喜宴，隻要還有一隻惡魔藏身月語森林附近，銀飛馬騎士的戰歌聲就永不止息。”
“口胡，棒獸人可不是你們精靈豆芽兒。”卡爾莫斯瞪起那雙像是蠻牛一樣的圓眼睛，氣哼哼的反駁說，“瑟蘭迪斯小子，你們精靈一個個都光長個子不長肉，一羹匙水就夠喝，一小把蠶豆就能吃飽。可是俺們棒獸人不一樣，高格毛亞大神在上，棒獸人愛打仗，愛踢惡魔的屁股，但是這麽打下去可受不了，從早到晚，你算算吧，俺一共也沒有吃上兩次東西，喝上一皮囊的酒，還都是嚼都嚼不動的烤肉幹和狗都不要去喝的精靈水兒。”
瑟蘭迪斯氣得臉色發紅，霍然跳起身來，伸手想要拔出秘銀彎刀。但是李維早有先見之明的走到他的身邊，將手按在銀飛馬騎士團長的手腕上表示製止。“卡爾莫斯督主，我記得小精怪首領四兒那裏還藏著一罐卡杜朗姆，而且摻了少量發煙藥……”
“哈，該死的綠豆丁，居然敢騙俺說都喝光了！”卡爾莫斯一下子變得興奮起來，一個箭步躥到了瞭望塔的出口前，隨後才像是剛剛想到了什麽似的，有些尷尬的回過身來，“那個……李維?史頓大人，我的態度就是這樣，一切按照你的意思吧。”
話音未落，獸人王魁梧的身影已經沒入茫茫夜色之中，幾秒鍾之後，外麵突然傳來了一聲沉重的撞擊聲，聽上去卡爾莫斯?血腥咆哮應該是根本等不及爬藤梯，居然就這麽直接跳到了瞭望塔下麵。
眾人麵麵相覷，都露出了不可思議的神色。李維?史頓是最先回過神來的，他拍了拍瑟蘭迪斯的手背，把銀飛馬騎士團長已經拔出一半的彎刀推回鞘內。“瑟蘭迪斯團長大人，請你別和這位著名的粗坯計較，否則對於心情來說絕對不是什麽好事情。”
接下來戰舞者大師尤尼肯?菲澤爾德、綠葉詠者、仁慈詠者和其他部族首領也都表達了各自的意見，總體來說，支持和平談判和建議置之不理的意見數量大致相當，而且大家還有一個共識，那就是詭詐主君沙克羅斯寫的這封信件，絕對是不懷好意的陰謀。
最終決定的權力被又一次交到了李維?史頓的手上，年輕的獅鷲領主臉上露出微微的苦笑，隨後垂下目光，陷入了又一次深沉思慮當中。
最簡單的做法當然是拒絕惡魔主君和談的要求，然後沿襲上一次的處置方法，請那位叫做科爾鬆?史迪威的魔化騎士乘坐小精怪投石器。然而曾經與惡魔打過很多次交道的李維?史頓十分清楚，這位詭詐主君的陰謀詭計絕對不會這樣簡單就被破解，接下來他還會使用各種手段，讓自己陷入更加不利的局麵。同時李維也不能肯定拒絕和談的做法就一定是正確的，或許惡魔一方正在等待李維粗暴的表明態度，然後用來挑撥離間亞瑟王國與精靈王廷之間的關係。
就在獅鷲領主猶豫不決的時候，最後讓他下定決心的消息不期而至，淡淡的藍白色光芒悄無聲息的閃過，李維?史頓的表情一怔，感到自己手心裏突然多了一樣又薄又軟的東西。
隻有一個人能夠以這種方式向李維傳遞信息，那就是已經好幾天沒有在月光林地前哨出現的迪什先生。保衛月光林地的戰鬥開始之前，這位煉金大宗師就身負絕密使命離開了這裏，向著亞瑟王國北境的方向飛去。
看來應該是有好消息了。
李維?史頓的臉上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愉快笑意，然後打開手掌，將手心裏的銀白色薄片顯露出來。
這種銀白色薄片是以煉金術製造的特殊紙張，價格非常高昂，但也是為數不多能夠承受超遠距離傳送術的物品之一，紙張的麵積不大，上麵用充滿貴族氣息的漂亮花體字寫著一句非常簡潔的話。
“利劍出鞘，明曰，正午。”
李維並沒有在眾人麵前遮遮掩掩，看到這句話的人很多，但是能夠理解的卻隻有羅德裏格斯爵士、歐西裏斯侯爵以及獅鷲領主李維?史頓本人。對於能夠看懂的人來說，這句話無異於神奇的魔咒，精靈天騎士剛才還顯得憂心忡忡，轉眼間就露出了和李維?史頓相差無幾的愉快笑容。
“太好了，讓那個什麽談判和那些惡魔一起下地獄去吧！”歐西裏斯侯爵激動的霍然站起，金色長發搖動，宛如發怒的雄獅在抖動鬃毛，翠綠色的眸子之中燃起了金色的火焰。“李維大人，我這就去組織部隊，做好反擊的準備……”
“請等一下！”李維口氣堅決的阻止說，“歐西裏斯侯爵閣下，我們的戰士太疲憊了，讓他們今晚好好休息一下吧，然後將最後一批新鮮食物全部拿出來，烹煮一頓豐盛的早餐。這樣等到明天中午的時候，他們才能夠更加精神飽滿的走上戰場。”
“可是那樣的話……我們就連一點新鮮食物的儲備都沒有了！”瑟蘭迪斯團長用不讚同的語氣說。
“月光林地前哨的食物儲備量並不重要，瑟蘭迪斯團長，按照傳統，我想精靈王廷應該會為凱旋的將士們準備足夠豐盛的食物吧？”
“那當然，可是……凱旋？”瑟蘭迪斯團長露出了非常驚訝的表情，“李維閣下，您的意思是說，我們會很快勝利擊退惡魔的入侵嗎？”
對內情有所了解的歐西裏斯侯爵也皺起眉頭，“李維大人，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場戰鬥上，這是否有些太冒險了？”
“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歐西裏斯侯爵閣下，如果明天我們失敗，那麽月光林地前哨恐怕也難以繼續堅守。”李維一麵解釋，一麵將目光轉到一身黑甲的天譴騎士身上。
“羅德裏格斯爵士，今晚守夜巡查的任務就辛苦你了，雖然我預感惡魔發動夜襲的機會很小，但是所有崗哨依舊要保持高度警惕，絕對不能因為平靜而麻痹大意。”
“遵命，李維少爺。”羅德裏格斯爵士叩響胸甲，然後轉身離開，黑色的羊毛披風在他身後飄動不已。
李維轉向了下一個人，“綠葉詠者西蒙?金舌閣下，請您代我給那位詭詐主君寫一封回信，就說我完全同意他的請求，和平談判將在明天上午舉行，談判會場設在戰場的中間地帶，雙方的隨從人員不得多於十人……”停頓了一下，李維加重語氣補充了一句話，“請詭詐主君沙克羅斯陛下本人務必參加，我對他也是聞名已久，有些事情也該好好回報一下了。”
綠葉詠者西蒙?金舌的書寫速度非常快，幾乎在李維話音落下的同時，他就將那封回信記錄完畢，然後匆匆檢查了一下是否存在錯誤拚寫，交到了李維的手中。
“李維閣下，”在李維低頭觀看書信的時候，綠葉詠者壓低聲音詢問說，“這封回信的意思，是表示您準備接受詭詐主君的和談要求了？可是請恕我直言，我擔心那個所謂的和平談判根本就是一個卑鄙的陷阱，那些惡魔如果做出什麽背信棄義的事情，可一點都不會讓人感到奇怪。”
“我也不會感到奇怪。”李維露出了一個神秘的微笑，聲音平靜的回答說，“這次所謂的和平談判，肯定是詭詐主君設下的一個圈套，我不知道圈套的具體內容是什麽，但是我卻很清楚一點，如果我答應踏入那個圈套，至少今晚我們能夠擁有一段寧靜的時光。至於陷阱……我可以保證，這將會是詭詐主君刻骨銘心的一場漂亮的談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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