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5、盟友還是仇敵，野蠻抑或狡詐
東固倫獸人部落的統治者卡爾莫斯?血腥暴怒身材高大，胸膛厚實，肌肉發達的雙臂比普通人類的腰杆還要粗壯幾分，雙腿簡直就像是老橡樹的樹幹；他的麵部皮膚久經月語平原上的陽光曝曬，業已緊繃如深綠色的鋼鐵，數不清的創痕布滿這張麵孔的每一個部分；卡爾莫斯的五官棱角極為硬朗，帶有獸人的彪悍和易怒的特色，尤其是那張生來與怒容為伍、和微笑無緣的堅毅嘴巴，呲出唇外的獠牙閃爍著近乎於金屬的光澤，讓任何看到他的人都感到心驚肉跳。
李維走入帳篷的時候，卡爾莫斯也從鋪著猛獁皮的瓦卡奧寶座上抬起眼皮，宛如血色傷口的雙眸射出兩道淩厲的目光，死死的盯在獅鷲領主的臉上。
李維盡量讓自己顯得步履從容，對東獸人王的目光視而不見。羅德裏格斯爵士手按劍柄緊隨其後，走在最後麵的是挺胸疊肚的密韻騎士四兒和一副管家裝束的迪什先生，前者的手總是想把發煙藥彈從懷裏掏出來，而後者則不厭其煩的一次又一次提醒他不要緊張。
卡爾莫斯的帳篷是用厚實的牛皮和羊皮拚接而成的，這些皮革每一張都經過充分的鞣製，足以擋住夾雜著細雪的寒風。帳篷中間挖著一溜火塘，裏麵悶燒著紅彤彤的風鈴木炭，這種月語平原特產的小灌木燒製的木炭，在燃燒的時候並不會出現大量嗆人的煙氣，所以在王都菲爾梅耶的貴族家庭廣受歡迎，價值理所當然相當高昂。
所有大型部落的首領都聚集在帳篷裏麵，他們坐在各自的座位上，那些所謂的座位其實就是一疊疊的皮褥子，依照部落的實力而高矮不同，靠近帳門的部落首領實際上幾乎等於直接坐在地上。這些部落首領多半披著腥膻破爛的獸皮，露出經過風吹曰曬而粗糙結實的臂膀和胸膛來；隻有極少數首領穿著鎧甲或者鎖子甲，這是因為獸人冶煉和鍛造金屬的技術很差，他們的鎧甲大都不怎麽合身，實在不是一種容易曰常穿著的東西。
李維一行人就從這些野蠻的獸人部落首領之間走過，兩邊投來的目光之中充滿凶殘和嗜血，似乎隻需要卡爾莫斯一聲令下，這些部落首領就會衝上來把李維等人撕成碎片，倘若傳說沒有錯誤，這位綽號叫做血腥暴怒的獸人督主，還真的這麽殺過前來談判的使者。
“你就是那些人類的首領嗎？年輕的小子？”看到李維走到自己麵前，卡爾莫斯?血腥暴怒用遠比普通獸人標準的通用語問。
“是的，我是。”李維鏗鏘有力的回答說，“我是亞瑟王國史頓家族的家主，我是北境守護者，王國子爵，獅鷲領主，我是李維?史頓，剛剛給予你們三次挫折的人！”
卡爾莫斯靜靜地聽著，宛如鐵鑄一般的麵容沒有發生任何改變，當李維的聲音落地之後，他向著旁邊伸出手，摩挲著放在寶座旁邊的長柄巨斧。這件可怕的武器有著兩麵鋒利無比的斧刃，火光在鋒刃上跳動閃爍，仿佛浸透鮮血。巨斧顯然並非獸人粗劣的鍛造工藝所能製造，當卡爾莫斯發現李維的目光注意到這件武器的時候，他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滿意的神情。
“這把戰斧叫做屠戮者，是我最好和最忠誠的戰友和夥伴，我曾經用它砍下過足足三打強者的頭顱，其中有人類騎士，也有愚蠢到敢於挑戰和反抗我的獸人部落首領。”他輕鬆的用一隻手就將沉重的戰斧提起，在頭上揮舞了一圈，“年輕的人類領主，你想要做下一個被屠戮者親吻的人嗎？”
“卡爾莫斯督主，這就是你對於這次談判的唯一回答嗎？”李維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著卡爾莫斯，似乎完全不在意停在麵前不足十公分的斧刃，巨斧隻要向前一點，就可以把他的腦袋砍成兩半。羅德裏格斯爵士則是向前一步，星辰鐵巨劍鏗鏘一聲滑出鞘外，隨後用劍刃將屠戮者狠狠撥開。
卡爾莫斯的眼睛裏麵隻有最細微的一絲驚訝，“人類，你很強，能夠在力氣上和我較量的獸人不多，人類更是絕無僅有。”
羅德裏格斯爵士麵無表情的聽著獸人王的讚賞，從始自終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的變化，星辰鐵巨劍堅定的擋在巨斧的前麵。卡爾莫斯目光閃爍了一下，將巨斧?屠戮者收回，重新放在寶座旁邊，然後把雙手在胸前交叉，“人類領主，那條血腥的道路已經證實了你有足夠和獸人談判的資格，你想朝卡爾莫斯?血腥暴怒要什麽？”
“卡爾莫斯督主，人類從來沒有朝獸人要什麽，這次也是一樣。”李維一麵說，一麵打量著獸人王的表情，“我這次來，是要送給你們一件禮物，那就是——和平。”
“和平？”卡爾莫斯發出了一陣狂笑，聲音宛如月語平原上經常刮起的呼嘯狂風，那些部落首領也都隨之發出了野蠻的狂笑聲，在帳篷裏麵回蕩不休。笑聲持續的時間不長，然後漸漸平息，卡爾莫斯向著李維凶狠的瞪起雙眼，“和平？你要送給我們和平，送給強大的獸人和平？”
“鎧達爾堡的守備力量足夠堅強，今天已經讓你們兩次碰的頭破血流。我想，卡爾莫斯督主的記憶力應該不會這麽差吧？”李維用略帶譏諷的口氣說。“如果繼續戰鬥下去，你們還會遭到更多的損失，更加頑強的抵抗！這樣說來，要求進行停戰談判，難道不是我們送來的和平嗎？”
“你們打得很頑強，出乎意料的頑強，讓我們蒙受了一定損失，對於這一點，我完全承認。”卡爾莫斯微微點頭說，“你這位扈從騎士是一位足以與我爭鋒的強者，石頭塔裏出現魔法師，更是令我感到意外。”他的聲音突然變得充滿威脅，“但是你們沒有勝算，因為我們已經看到了石頭塔之中隱藏的秘密！”
“巨雕就是我們天上的眼睛，他們看得見的，座山雕部落都能看見！”位於卡爾莫斯右首第二位的獸人部落首領搔搔頭頂的那一撮火紅色的頭發，用生硬的通用語說。
“因此我們全都知道。”卡爾莫斯告訴李維說，“我們知道石頭塔的守衛隻有不足百人，我們知道你們完全沒有做好打一場戰爭的準備，無論是糧食還是弓箭的儲備都不夠；我們還知道許許多多，包括你們原本不知道我們知道！”
李維被這一串知道弄得有些頭暈，“卡爾莫斯督主，你究竟想要表達什麽？”
“我想要說的是，我完全知道你們現在的脆弱，你們的人太少，而獸人是你們的一百倍！你們的武器儲備也不寬裕，獸人同樣是你們的一百倍！像今天這樣的進攻，獸人可以組織一百次，兩百次，人類憑借石頭塔能夠抵抗多少次？”
李維深深吸氣，壓下了胸中的煩躁和忐忑的感覺，“既然如此，你什麽還要同意和我們談判？”
“因為我不希望繼續流血。”卡爾莫斯歎了一口氣，眼神透出疲憊，臉上的剛硬線條也似乎因為這口氣而顯得柔和些許，“獸人不怕流血，但是也絕不喜歡不必要的流血，更強大的敵人正在從西方席卷而來，每一滴血都不應該在此時白白流淌。”
“是惡魔？”李維口氣銳利的問他，“你們和惡魔大軍遭遇過了？”
“數不清的惡魔，比獸人要多出幾倍，即使是加上地精奴兵和半獸人狼騎兵，獸人依舊比不上惡魔的數量。而且他們能夠投出又大又燙人的火球，就像是你們不久前做到的那樣，不過更多，多幾倍，幾十倍！”卡爾莫斯?血腥暴怒聲音低沉的敘述說，“還有身材窈窕的魅魔，連我手下最堅定的勇士都沒法抵抗她們的魅惑；還有比巨原部落的長毛象還要高大的深淵煉魔，斬首劍一揮就可以砍下長毛象的腦袋；還有帶來災厄的黑色駿馬，鬃毛和四蹄都是火焰，燒啊燒啊燒啊，把我們的茂密草場化為紅色荒漠，把我們的牛羊化成黑色灰燼。”
“聽起來像是獸人吃了敗仗？對不對？”李維毫不放鬆的說。
“沒錯，我們是吃了敗仗。”承認這一點讓卡爾莫斯的口中流露出苦澀的味道，還有難言的憤懣和仇恨。“獸人討厭魔法，獸人沒法對抗魔法，而惡魔的魔法極為可怕。如果沒有魔法的話，即使是深淵煉魔我也不怕，我一共殺了六個，還把他們的腦袋掛在帳篷裏麵，祭奠我被惡魔殺死的兄弟。”
即使是普通的深淵煉魔，也是擁有帶劍勳爵甚至帶劍男爵水平近戰能力，同時還兼具好幾種可怕的火焰魔法的強大敵人，聽到被卡爾莫斯連殺六隻的消息，讓李維頗感欣慰。“既然如此，我們擁有共同的敵人，卡爾莫斯督主，我們為何不攜起手來，共同對付惡魔的侵襲？”
“攜手，俺們和弱弱的人類小攜手做什麽？”巨原部落的巨人羅迪大聲說，比李維足足高了一倍有餘的身體在站起時極富壓迫力。“弱弱的人類小隻會躲在石頭屋子裏麵顫抖。而強壯的巨人和獸人會被利用成消滅惡魔大軍的棋子。”
“你口中的人類小已經挫敗了你們三次，而且有必要的話，還有第四次，第五次，以及更多。”李維毫不客氣的回答在那些部落首領之中激起一陣憤怒的叫喊，硬足部落的鐵腳板，狗啃部落的犬齒，座山雕部落的一撮毛都朝著獅鷲領主發出威脅和咒罵。不過由於獸人語的詞匯貧乏，那些咒罵除了聲音嘹亮之外，並無任何新意。
羅德裏格斯爵士的右手搭上劍柄，目光流露出冰冷和銳利的威脅，除了卡爾莫斯之外，沒有一位部落首領敢於直視咒世黑曰那雙毫無情感的冷漠眸子。小精怪首領四兒則緊張的摸出了好幾個發煙藥彈，要不是迪什先生輕拍他的肩膀，讓他鎮定，差一點就把那些一碰就炸的東西扔過去。
李維在充滿惡意的威脅和咒罵之間顯得泰然自若，他很有信心，不僅是勇氣所致，還因為雖然那些部落首領叫罵聲雖然一浪高過一浪，但是探查術裏顯示的光芒卻沒有向著敵意的方向加深。獸人不想打仗，比人類還不想，他們並非畏懼鮮血在鎧達爾堡下麵流淌，而是畏懼緊隨其後逼近的巨大陰霾。
那個陰霾的名字就是惡魔——規模極為龐大的惡魔大軍，數量比進攻王國北境和南方四郡的那兩支大軍毫不遜色。北境有黑河天險和冰壁長城，李維率領著軍民以苦戰迎來了勝利；南方四郡雖然淪陷，但是劍刃裂穀和聖白石堡卻將惡魔大軍牢牢阻擋，直到獅鷲轟炸部隊將其擊潰。但是西風郡什麽都沒有，郡城陷落，道路阻斷，人類守軍在惡魔的進攻之下連連敗退。
原本生活在月語平原上的獸人部落也同樣遭到了滅頂之災，獸人咆哮武士雖然驍勇善戰，但是在惡魔大軍鋪天蓋地的火焰魔法打擊下卻顯得不堪一擊，西固侖瓦卡奧阿姆塔特?黑夜克星當場戰死，十幾個大型部落被毀滅；幸存的部落逃過誓約河，與卡爾莫斯的部落匯合。他們知道沒辦法阻止惡魔大軍前進的腳步，所以且戰且退，最後來到了月語平原的東側邊緣，也就是靠近光耀之都菲爾梅耶的人類領土上。
這就是獸人部落出現在這裏的理由。這些獸人並非普通的入侵，而是潰退至此，他們想要把村民驅離家園的目的也因而明朗，和李維之前猜想的相同，他們就是為了占據這塊對於獸人來說極為貧瘠的土地，因為他們自己的家園已經毀於惡魔之手。
看到威脅和咒罵都沒有起到應有的效果，卡爾莫斯?血腥暴怒的粗黑眉毛微微皺起，他感覺麵前的人類首領雖然年輕，但是意誌卻猶如頑石一樣堅定，並不會被獸人的虛張聲勢嚇住。這是最難對付的那種對手了，卡爾莫斯寬厚的胸膛之中發出無聲歎息。他有一種衝動，很想跳起來揮舞長柄巨斧?屠戮者，將麵前的人類統統砍倒在地。
然而他也同樣清楚，這件事情並不容易做到，這個人類的領主雖然年輕，但是身體之中蘊藏的力量卻不容小覷，而且卡爾莫斯還有一種隱隱的感覺，那就是年輕人類的實力比他表現出來的更要強大。而且在年輕的人類領主身後，麵目陰沉的中年人類始終手握巨劍，身上散發出來的威懾感並不遜色於自己。而且即使成功，人類和獸人之間的流血也會延續下去，直到惡魔大軍席卷而來，將雙方同時毀滅。
“人類領主，你的提議有些道理，但是我現在無法答應。”當卡爾莫斯?血腥暴怒發言的時候，所有部落首領都閉上嘴巴，坐回自己的位置，哪怕前一刻還在窮凶極惡的朝李維等人揮動著拳頭的巨人羅迪也不例外。
“獸人沒法相信人類的承諾，人類恐怕也是一樣，起碼現在彼此之間的血痕太新，傷疤還痛，不容攜手。”卡爾莫斯嚴肅的對李維說，“獸人要求的是土地，足以供幾十個部落生存的土地。鎧達爾堡以及周邊四百平方公裏屬於獸人，如果同意，我就給你們和平。”
“這種和平，對於我們來說毫無價值！”李維口氣強硬的回答他，“卡爾莫斯督主，請你想清楚，現在是獸人侵占人類的土地，劫掠人類的財富，燒毀人類的村莊！想要和平的話，首先獸人必須從這片土地上離開！”
“現在是獸人占據優勢，年輕的人類領主，我不打算和你講道理，獸人承認入侵，不過那又如何？你們隻能選擇接受我的條件，讓出土地。”卡爾莫斯眯起眼睛，血紅色的眸子之中仿佛藏著凍結的火焰。
“如果我拒絕呢？”李維平靜的反問。
“如果你們拒絕，那麽明天一早，卡爾莫斯會親自率領獸人咆哮武士發動猛攻。”卡爾莫斯?血腥暴怒表情認真的宣稱，“人類不弱，你們之中有強大的鐵皮騎士，有魔法師，但是太少，沒法守住那座石頭塔。獸人會流血，但是人類會隨著石頭塔一起毀滅。”他從鋪著猛獁皮的寶座上威脅的向下俯視李維，臉上的傷疤根根漲紅，宛如無數鋒利血匕。“年輕的人類領主，這就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李維沒有馬上做出回答，從情理上說，人類是受到侵略和傷害的一方，如果締結和平約定，顯然獸人應該對他們此前的劫掠行為予以補償，至少也應該表示歉意。然而獸人不但沒有歉意和補償，還要求人類讓出自己的家園，以此作為締結和平約定的條件。
這個條件堪稱蠻橫無理，卡爾莫斯督主沒有否認這一點，但是他同時也聲明，獸人沒有其他選擇，在生存需要這個嚴肅的問題前麵，無論是律法還是道理都太過脆弱。
李維的手下意識的握住了騎士劍的劍柄，然而他依然沒有開口做出最後的回答。他的身體因為激烈的思想鬥爭而僵硬，榮譽、律法、戰爭、死亡、和平、生存……最後匯聚成為簡單的二選一抉擇。
妥協，接受獸人提出的條件，失去家園和榮譽？還是拒絕，在鎧達爾堡與獸人大軍進行一場看不到勝利希望的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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