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大地神殿的來客
佛蘭達拉的金色麵容照耀大地,子爵領迎來了一個難得的晴天,明媚的陽光灑在田野和森林上,把一切黑暗都驅趕的無影無蹤,連丘陵間業已大半枯萎的草叢都顯露出一絲生機,在風中顫抖搖曳著半綠半黃的葉片。
在靠近薄暮森林的一處農莊的田地裏,十多名莊戶人正在辛勤的勞作著。前幾天天氣一直不是很好,不是陰天就是下著小雪,他們想要把今年最後一茬燕麥從田裏搶收出來,然後趁著這個難得的好天氣晾曬脫粒。
如果放到往年,這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因為現在已經是初冬天氣,土地雖然還沒有徹底封凍,但是幾場風雪下來,夜間的氣溫也早已降到了冰點之下。雖然燕麥是一種比較耐寒的作物,但是恐怕也都會被夜裏的寒霜徹底凍死。
然而現在田地裏的燕麥長勢很好,棕黃色的麥穗低低垂落,籽粒飽滿,莖稈上雖然已經凝結起一層薄薄的霜花,卻沒有絲毫被凍傷的樣子。經驗豐富的年長農夫們俯下身子,大鐮刀刷刷的掠過,將成片的燕麥割倒在地;年紀小一些的農夫們則負責把地上的燕麥打成捆,然後扛到地頭高處。空氣中彌漫著麥稈所特有的濃鬱香氣,看到了豐收的果實逐漸堆積起來,農夫們的心裏美滋滋的,連辛苦的收割工作也顯得沒有那麽勞累了。
“魯爾老爹,快中午了,休息一下吧!”
聽到了這個聲音,農夫魯爾放下了手中的鐮刀,直起身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張望了一下,發現從路上跑來的是一個還沒有成年的小姑娘,手裏挎著一個又大又沉的籃子。
魯爾老爹的臉上泛起了慈祥的微笑,他一麵從燕麥田裏走出來,一麵用拳頭捶打著自己酸痛的腰杆。“都停一下吧,大夥兒。”老爹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吃點喝點,再休息一會,下午的活計才能幹的更好。”
讓魯爾老爹這麽一說,那些正在埋頭收割燕麥的農夫都放下手邊的活計,站直身體,他們擦著臉上的汗,看著堆在田邊的勞動成果,臉上露出了既疲憊又欣慰的笑容。
“可愛的阿萊莎,今天午飯有什麽好吃的?”一個看上去剛剛成年,嘴唇上的絨毛還沒有刮過的年輕農夫,盯著小姑娘手裏的大籃子叫了起來。
“阿當哥哥,就是你饞。”小姑娘的臉蛋紅撲撲的,沁著細細的汗珠,一麵回答一麵向麥田走來。“有黑麵包,蔬菜濃湯,一些酸酪和包心菜,對了,還有肉碎和蒜泥灌的香腸哦。”她得意的朝籃子裏麵看,把一樣樣食物的名字都報了出來。
“蒜泥香腸?仁慈的父神啊,這東西是怎麽搞到的?”魯爾老爹驚訝的問,手裏打著的火石都差點掉在地上。
“這是領主老爺派人送來的,說是每個搶收燕麥的莊園都有一份。”阿萊莎回答著,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
“哪位領主老爺?是坦伯頓老爺嗎?”
“你家的紅腦門才沒有那麽好心。”另一個農夫撇了撇嘴說,“照我看,肯定是李維老爺派來的人。”
“當然,李維老爺是心腸最好的領主老爺……阿萊莎,小心!”魯爾老爹剛把煙鬥湊到嘴邊,想要美美的吸上一口,突然臉色刷的變得慘白,然後像是一頭受傷的蠻牛一樣衝向一臉茫然的小姑娘。
下一瞬間,馬的嘶鳴和人們的尖叫聲同時響起,魯爾老爹抱著阿萊莎朝一邊的田地中翻滾下去,盛著午飯的大籃子摔在地上,裏麵的食物都灑落出來。緊接著兩隻馬蹄重重落下,將籃子和裏麵的東西都踩得粉碎,如果魯爾老爹的速度稍微慢一些,或者稍微遲疑的話,恐怕小姑娘阿萊莎的命運不會比那隻籃子好多少。
看到了這令人戰栗的一幕,那些農夫不由得都怒吼起來,一隻隻粗壯有力的手臂抓起鐮刀、連枷和幹草叉,從田裏麵紛紛衝了出來,將道路擋的嚴嚴實實。
險些傷人的那些騎馬的人並沒有慌亂的意思,他們冷冷的看著圍上來的莊戶人,紛紛從土黃色的長袍中伸出手,亮出烏沉沉的戰錘和同樣色澤的大盾牌,每一麵盾牌上都用黑曜石鑲嵌著一個正二十麵體的圖案,在陽光下都絲毫沒有反光。他們的目光陰沉冷漠,戰錘在手中威嚇的晃動著,仿佛隨時都可以砸碎麵前那些不自量力的鄉巴佬的腦袋。
如果沒有發生剛才那可怕的一幕,想必這些莊戶人要被嚇的步步後退,但是現在怒火已經將恐懼從這些人的身體中徹底驅逐出去,尤其是年輕氣盛的阿當,他的雙眼簡直在冒著血紅的光。
“讓開,鄉巴佬。”為首的騎馬者聲音低沉的說,“否則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剛才你差點踩死了一個小姑娘!你沒有看見嗎?”阿當大喊著,“下馬!向我們道歉!”
其餘農夫也抖動著手裏的家夥鼓噪起來。
“對,道歉!道歉!”
“不道歉的話,就別想離開!”
為首的那個騎馬的人眼中閃過一絲煩躁的怒意,“就憑你們這群鄉巴佬?不想死的話,馬上滾開!”說著,他的身體從馬背上直了起來,右手的戰錘朝著自己的盾牌上麵狠狠一敲,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回答他的是一片吐口水的聲音,阿當第一個把大鐮刀夾在臂彎,朝著自己布滿老繭的巴掌上吐著口水,隨後預示著不祥的聲音從每一個農夫的嘴裏發出,他們攥緊了原本作為農具的武器,然後深深吸了一口氣,眼睛裏綻放出凶狠不屈的光芒。
就在雙方即將發生衝突的時候,兩個聲音從不同的方向傳來。
“住手!都讓開路,阿萊莎沒有事!”
“卡薩迪爾弟兄,你想幹什麽?放下武器!”
當滿頭滿身都是燕麥秸稈和草葉的魯爾老爹抱著阿萊莎從田裏爬起來的時候,那些騎馬的人身後趕來了一輛馬車,車旁邊一名同樣穿著土黃色連帽鬥篷的魁梧大漢怒氣衝衝的策馬而來,一把從那名被稱作卡薩迪爾弟兄的人手裏奪過了戰錘。
“是誰允許你朝著平民,使用吾主卡該諾賜予的神聖武器?”大漢的發出的嗓音極為沉悶,如同大地裂隙中的轟鳴聲。“卡薩迪爾弟兄,你忘記吾主的教導了嗎?”
“哲羅姆副團長閣下,是這些不懂尊卑的鄉巴佬先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卡薩迪爾聲音刻板的回答,“既然是阻擋吾主交予我們的神聖使命,就是敵人,不是平民!”
“是你們在大路上縱馬奔馳,差點踩死了一個小姑娘!”阿當像是一直被激怒的公牛一樣叫了起來,手裏的大鐮刀抖得刷刷響。“我們隻是要求他下馬道歉,但是他卻準備用手裏的鐵疙瘩回答我們。”
聽到阿當毫不留情的揭穿,卡薩迪爾的眼睛裏頓時露出凶險的光芒,而哲羅姆副團長的粗眉也聳動起來。“卡薩迪爾弟兄的做法固然不對,但是巨山騎士是不會下馬道歉的。”哲羅姆嘴唇上的胡須顫動著,一字一頓的說:“即使是需要用血來償還的罪惡也是一樣。”
“阿當,閉嘴。”抱著阿萊莎的魯爾老爹費力的爬上田埂,剛才他滾下去的時候光注意保護懷中的小女孩,連自己的胳膊和粗皮衣上都劃了好幾道口子,沁出暗紅的血水來,但是魯爾老爹沒有顧及到這些,而是焦急的走到那些騎馬的人麵前,把頭低下向他們致意說:“諸位尊敬的騎士,剛才莊戶人不懂事,冒犯了諸位,還請不要見怪。”
“魯爾老爹……”阿當臉上露出了不解的表情,但是其他農夫則立刻全身都瑟縮了一下,流露出驚恐和不安。
“閉嘴!阿當,你想為大家招惹到災禍嗎?”魯爾老爹厲聲訓斥。
一直在後麵的馬車突然打開了側門,緊接著一個穿著樸素的土黃色長袍的老人從車上走了下來,這個老人看上去至少要有70歲以上,佝僂著腰,而且似乎全身都落滿了土黃色的灰塵,無論是頭發胡須還是眉毛,都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黃色。
然而當這位老人出現的時候,無論是哲羅姆副團長還是卡薩迪爾弟兄都露出了尊敬的神色,隨後立刻紛紛下馬,向著老人撫胸行禮。
“博馬諾主教閣下,讓這些世俗的事情驚動了您,真是罪該萬死。”卡薩迪爾弟兄一麵鞠躬,一麵大聲說。
“我不是為了世俗的事情來到這裏的,卡薩迪爾弟兄。”老人的聲音是那樣的低弱,當他說話的時候大家甚至必須屏住呼吸才能聽清。“不過剛才我已經聽到了你和這些世俗弟兄的爭論,既然錯在你的一方,你就要向他們道歉,甚至用財富來彌補他們。至於您,”他轉向哲羅姆副團長說:“這裏不是巨岩城,甚至不是大地之神的教區,所以請您不要用神殿的規定代替世俗的律法。”
“是,博馬諾主教閣下。”哲羅姆副團長大聲回答。緊接著卡薩迪爾也很不情願的點了點頭,然後對著魯爾老爹等人似笑非笑的咧了一下嘴,從鬥篷下麵抓了一把銀幣塞了過去。
“剛才,是我……”他聲音僵硬地說,“這些補償給你們,拿好吧。”
阿當還有些憤憤不平,但是魯爾老爹移動身體擋住了他,將懷裏的阿萊莎放下,雙手恭恭敬敬的接過銀幣。“感謝諸位高貴的騎士老爺。”他把腰彎得低低的說,然後示意其他人也一起鞠躬。
老人滿意的點點頭,認為這件事情已經徹底解決了,然後他的目光落在了剛剛收割了一多半的田地裏麵,眼中頓時閃過了一絲驚異的光芒,向著魯爾老爹走了兩步。
“世俗的長者,願吾主卡該諾永遠庇佑你的田地,在這麽冷的天氣中,它還能夠生長出長勢這麽好的莊稼?”
“不,這不是我的田地,這裏的全部田地都屬於坦伯頓騎士老爺的莊園,我隻是他的雇農。”魯爾老爹恭恭敬敬的回答。
“那麽說,吾主卡該諾對於這位騎士老爺顯然十分眷顧。”博馬諾主教說。
“大地之神可不是僅僅關照坦伯頓老爺。”阿當忍不住插言說,“整個子爵領的全部田地都種植著燕麥,而且都是在這段時間收割的。”
博馬諾主教指了指堆在地頭的那些捆燕麥,“那些地方也都是種植這種作物嗎?如果是那樣,世俗的長者,請你去為我拿來一些麥穗。”
“當然可以,尊敬的大主教閣下。”魯爾老爹說著,很快到農田裏麵提了一大捆燕麥走回來,然後選出幾個最飽滿的麥穗,雙手捧著送到了博馬諾主教的麵前。
博馬諾主教微笑著表示感謝,然後接過麥穗仔細觀察起來。也許是所信奉的神祗的緣故,每一位大地神殿的牧師都稱得上是合格的農業和礦產的專家,博馬諾主教當然也不會例外。燕麥作為北方主要種植的糧食作物,在他眼裏當然並不陌生,剛剛打量了一下,博馬諾主教就輕輕的點了點頭。
即使是用最苛刻的標準來衡量,這些麥穗都稱得上是第一流的品質了:籽粒飽滿,穗形標準,仔細聞上去的話還帶著一股特殊的香氣,那是隻有最新鮮的燕麥才會散發出來的。
博馬諾主教用手指輕輕搓了搓其中一個麥穗,燕麥堅硬的外殼在他手裏像是不存在一樣,露出了裏麵略帶一點淡黃色的燕麥粒。“好顏色,”他說,“經過充分的光照和大地的滋養。”然後他把麥粒放到自己的嘴裏,閉上眼睛細細感受味道。
“這些麥粒裏麵……”博馬諾主教的眼睛突然睜開,緊接著露出掩飾不住的驚詫,脫口而出。“居然蘊藏著些微……吾主卡該諾的神力!”
這句話驚動了馬車裏的其他人,又有幾個人走了下來,其中有兩人都是年富力強的中年人,穿著與博馬諾主教式樣相仿、但是袖口的黃線少了一條的長袍;最後走出馬車的人年紀甚至比博馬諾主教還要大,整個人都仿佛像是一尊由土黃色石塊雕刻而成的石像,動作僵硬不便,需要靠著另外兩人的攙扶才可以正常行走。
“博馬諾主教,你剛才說什麽?”年紀最大的老人剛剛走下馬車,就急不可耐詢問說。
“貝利亞副總主教閣下,您看這些燕麥!”博馬諾主教幾步走了過去,把手裏的麥穗遞給那位老人,老人枯瘦的手掌撫摸在那些麥穗上麵,居然微微顫抖起來。
“沒錯,是……真的是……吾主……卡該諾神的力量……”他衰老的身軀抖動的如同一片寒風中的枯葉,但是他依舊高舉顫抖的雙手,大聲吟唱起來:“讚美吾主卡該諾……”
“讚美吾主卡該諾,厚重胸膛支撐大地,豐饒號角乃汝之聲,鳴動,金色秋季須臾即現!”這首讚美大地之神卡該諾的主禱詞曲調迂緩莊嚴,在十多名習慣於吟唱禱言的男人的共同合作下,像是大地深處傳來的陣陣鳴動,悅耳而又有一種難以表達的威嚴厚重的感覺。
歌聲響起的時候,包括一直憤憤不平的阿當在內的所有莊戶人都誠心誠意的低下了頭顱,向著承載大地威嚴的卡該諾神獻出自己的崇敬和祈求。當然不少人在同時還心中暗暗補充了一個祈禱的對象,那個對象並不是高高在上的神祗,而是那位年輕而又英勇的李維大人。
主禱詞沉寂下來之後,那位貝利亞副總主教的眼中依然閃著淚花,他將那些麥穗虔誠的壓在了自己的前胸上,閉上雙眼默默感受了一會,才又一次開口說:“博馬諾主教,還有其他弟兄和孩子們,這是神跡……真正的神跡!大地之神在這片土地上……賜了福!”
“是的,這片土地上確實蘊藏著大地之神的力量。”博馬諾主教回答說,“但是副總主教閣下,我們還不能這麽簡單的確定,這就是吾主卡該諾的賜福。因為也有一些褻瀆者可以竊取吾主的力量,偽造出類似於神跡的樣子。”
“竊取吾主神力的褻瀆者不可饒恕!”扶著貝利亞副總主教的其中一名高階牧師大聲說。
“是的,確實存在這種可能。弟兄們,剛才我太激動了。”貝利亞副總主教垂下眼皮,顯得疲憊和蒼老了許多,“博馬諾主教,無論是吾主的賜福還是褻瀆者的竊取,這些蘊藏著吾主神力的麥穗讓我的身體感到了溫暖,我希望可以用它們填滿這輛馬車空餘的位置。”
“遵命,副總主教閣下。”博馬諾主教深深鞠躬,然後轉過身來對魯爾老爹說:“世俗的弟兄,請你們出於對大地之神的虔誠,出讓這些燕麥,我們可以用市價的十倍來購買,好嗎?”
“大主教閣下,請您盡管拿去用好了,這些燕麥並不屬於我們,但是我可以保證,這片田地的領主坦伯頓老爺,也一定會樂於得到這個為大地神殿效勞的機會!”魯爾老爹連連鞠躬,然後讓農夫們去把地頭的燕麥一捆一捆的扛了過來,滿滿的堆在地上。
博馬諾主教再一次表示了感謝,不過他並沒有認為這種舉措是多麽慷慨,在他的心目中,這些農夫的做法隻能說是一般虔誠,所以在匆匆離開的時候,他並沒有看到魯爾老爹眼中閃過的那絲異樣的光芒。
看到那群披著土黃色鬥篷的人保護著那輛馬車,匆匆策馬前行,阿當臉上重新露出了氣憤,他朝著地上狠狠的呸了一口,有些惱火的說:“魯爾老爹,這些人又不是好東西,剛才差點就踩死了小阿萊莎,您怎麽趁機不好好的從他們的手裏刮一筆銀幣出來?”
魯爾老爹遍布風霜的臉上露出一絲苦笑,“阿當,那些人的錢沒有那麽好拿,而且我擔心……”他說到這裏又搖了搖頭,“應該不會吧,畢竟大地神殿的名聲一向很好,但是……”魯爾老爹的眼睛裏閃過掙紮的表情,最後他歎了一口氣,拍著阿當的肩膀說:“我還是有些不放心,這樣吧,等一下你騎著我那匹老馬,帶著阿萊莎去麵見領主老爺,把剛才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他,希望可以對他有些幫助。”
“領主老爺?”阿當有些遲疑的撓了撓頭發,“您說的是坦伯頓老爺?”
“當然不是,是李維?史頓老爺。”魯爾老爹說,“咱們那位紅腦門老爺才沒有那麽值得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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