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上點稻穀草點燃熏黑,我們那邊叫做收黑,為了給套子去味,山裏的畜生大多鼻子靈敏,狡猾的狠,一聞到不對勁就不進你的套子。”陳二狗輕聲道,現在的魏冬蟲除了喜歡養狗,還癡迷上了打獵,今天就糾纏著陳二狗跑樹林裏去給她逮鳥抓蛇,她一身公主裙被紮得七零八落,對金錢沒有概念的魏冬蟲不心疼,陳二狗一個旁觀者倒是滿腹心疼,手裏拿著一張自製彈弓,換上一雙解放鞋,進了樹林折了一根有樹杈的樹枝,在前頭開路,順便說些山裏狩獵的事情給魏冬蟲聽,“如果是老一輩的獵戶,進山前都不會忘記過陰,也叫開山,就是嘴裏念叨一些神神道道的詞語,在我們老家,如果有人在山頭壓了碼,後麵的人沒有過陰,那座山就會很邪門,十去九空是定局。”

“沒文化的人都迷信這一套。”魏冬蟲不屑一顧道,隻不過雖然嘴上習慣了對陳二狗的鞭撻嘲諷,心底還是有點小嘀咕,再看這小山林也透著一股玄乎,魏端公研究風水堪輿將近三十年,耳濡目染下,魏冬蟲難免也有些敬鬼神。

“那我跟你說個事,小時候我爺爺帶著富貴去山裏采藥,見著一頭被套子逮住的母梅花鹿,當時它正懷著犢子,我爺爺心一軟就放了它,那跟壓碼是另外一回事,就放生,之後一次我爺爺進山就又見到了它,它好想要帶路一樣領著我爺爺走了一個多鍾頭,那一次我爺爺挖到了兩株六品葉的長白山大野參,兩棵野參離得不遠,要是放到今天,那兩棵參能賣天價了。”陳二狗感慨道。

“真的假的?”魏冬蟲將信將疑道,林子裏陰森森,她不得不緊緊跟在陳二狗身後。

“信不信由你。很多畜生都很靈,你不是山裏人,可以無所謂,三天兩頭進山下水的我們要是小瞧了他們,會吃大虧的。”陳二狗拿著樹杈開路,他沒指望能在這種小林子抓到瞧得上眼的獵物,撐死了就是張三千抓到的那種蛇,一路上無非是些長相醜陋的蜥蜴和一些塞牙縫都不夠的雀類,幸虧陳二狗事先讓魏冬蟲塗抹了花露水,否則等走出林子一定已經被野蚊子吸足了個飽,到時候倒黴的還是陳二狗。

“蟾蜍!大蟾蜍!”

最怕看恐怖片的魏冬蟲像是見到了妖魔鬼怪一樣尖叫不止,小臉蛋蒼白到沒半點血色,手指著陳二狗剛跨過的一個地方,那裏蹲著一隻成年男人巴掌大小的碩大蟾蜍,臃腫到隻能爬行,陳二狗對這種東西沒惡感,相反瘋癲老頭還說那是財富的隱喻,打不得,見著了能拜就拜,不肯拜也別打擾它們,他哪裏知道魏冬蟲的黑名單上蟾蜍是一種排在恐怖片之前的頭號可怕事物,論殺傷力簡直就是魏冬蟲世界裏的必殺技,堪稱毫無免疫,要是那隻蟾蜍蹲著不動也就罷了,它還緩慢爬向魏冬蟲,這讓早就嚇得不敢動彈的小妮子尖叫聲越發淒慘悲切,幸好這一帶跟住宅區有些距離,否則指不定就有人以為這裏發生了什麽慘絕人寰的事情,陳二狗起初有些幸災樂禍,他明知道在這種小區的叢林中不可能有大收獲,卻順著她的意思帶她闖了進來,很大程度上就是讓她吃點苦頭,不過猛然間看到魏冬蟲那張交織著恐懼和無助的稚嫩臉龐,這讓他沒來由想起一張曾經就是用這種畫麵打敗自己的容顏,陳二狗不得不收拾起玩笑戲謔的心態,再次跨過那隻背上斑斑點點的大蟾蜍,二話不說蹲下身背起嚇呆了的小女孩,幾個跨步就趟過了那塊恐怕給魏冬蟲留下不小陰影的區域,那是一具僵硬的嬌小身軀,陳二狗腦海中滿是一張前四五年還像孤墳野鬼縈繞揮之不去的模糊臉孔,根本就沒有對魏冬蟲有邪念,走出去很遠,把她放下後,似乎這位魏端公最跋扈的女兒在思想鬥爭如何處置陳二狗的越軌舉止,別指望魏冬蟲會知恩圖報,不給她醞釀罪惡念頭的機會,陳二狗弓起身子俯身豎起耳朵,作了個噤聲的手勢,眼睛死死盯著前方,道:“怕不怕蛇?”

“不怕。”魏冬蟲小臉陰晴不定,顯然還沒有放棄要把陳二狗打入十八層地獄的念頭,在她那個陳二狗永遠搞不懂的奇怪世界裏,幫她解了困局是一回事情,揩油是另外一回事,前者可以用錢打發了事,後者卻應該被千刀萬剮淩遲處事,她不動聲色等待陳二狗能怎麽逃過這一劫,要是不能做出點讓她大出意外的成績,魏冬蟲出了樹林非把他碎屍萬段,最不濟也要讓王鄭兩條狗腿子把陳二狗亂棍打死。

進了樹林一直懶洋洋的陳二狗猛然間跑動起來,手中頂端剛好構成叉子的樹杈閃電插入布滿土地,魏冬蟲沒弄明白這個吃錯藥的家夥在搞什麽,抓蛇?有這個抓法?然後她就看到一個大爺們在樹林中亂串,左衝右突,橫衝直撞,魏冬蟲瞪大了很水靈很漂亮的眸子,像是看到了最滑稽的一幕,陳二狗如一頭野豬狂奔,偶爾還會來一個餓虎撲羊,終於,撲倒在地的陳二狗手一抖,剛想要鑽入石縫的灰褐色小蛇被他甩到空中,然後一把抓住,恰好掐住舌頭,小蛇盤繞在他手腕上,卻掙脫不開,陳二狗回到魏冬蟲身旁,似乎抓一條小蛇就如此大費周章麵子上也有點過不去,揚起那根樹杈,道:“叉子大了點,插中了都讓它溜走,我又不想打死,就花了點時間否則就算w我們東北的野雞脖子蛇都能被樹杈插中腦袋。”

“有毒嗎?”魏冬蟲膽戰心驚問道,瞅著一條滑膩小蛇在陳二狗手腕遊走,再看一臉輕描淡寫的家夥,陳二狗的狗奴才形象立即升華為天字號狗奴才的地步,起碼她那個90後圈子最牛叉的異姓也無非是籃球打好點,或者拿了模擬考市第一名或者奧數銀牌之類的,還真沒赤手抓蛇的猛人。

“沒毒。”陳二狗咧開嘴,潔白整齊的牙齒,亮燦燦。

“能養活嗎?”魏冬蟲伸出纖細手指小心翼翼觸碰了一下小蛇。

“好養活。”陳二狗點頭道,這種小型無毒蛇,就算被咬上一口也沒大礙,他一手老繭,足以抵擋大多數疼痛,也許魏冬蟲眼中他這麽野豬一樣在叢林瞎拱是件很不知死活的事情,但對於從小就習慣了赤腳上山的陳二狗,小菜一碟。

“那給我耍耍。”魏冬蟲不由分說從陳二狗手裏奪走小蛇,照葫蘆畫瓢地掐住小蛇頸部,還朝它做了個鬼臉,陳二狗也不怕小畜生能興風作浪,等他們走出樹林,陳二狗一回頭,卻看到令他有些唏噓的情景,興許是玩過了頭,小蛇一口咬中了魏冬蟲食指,而一根筋愛鑽牛角尖的她似乎聽說它無毒後也不肯鬆開讓它逃走,然後一人一蛇就一直僵持,直到走出樹林被陳二狗看到,陳二狗走過去彎曲中指,一彈,彈中小蛇七寸,小畜生立即癱軟鬆口,魏冬蟲雖然臉色沒了紅潤,卻沒有半點泫然欲泣的神色,倔強地抓著小蛇,柔美白嫩食指上觸目驚心的牙印並沒有讓她產生踩死它的念頭,雖然這種程度的咬傷對他來說可以忽略不計,但考慮到魏冬蟲隻是個也許是第一次觸碰蛇類的富家千金,說了句“等我兩分鍾”後鑽進樹林,不久就跑出來,手裏揣了把植物,摘下幾片葉子讓嘴裏一通咀嚼,吐出來後讓魏冬蟲伸出手指,塗抹到傷口,白皙的手指和綠到**的草藥,構成一幅很山野氣息的圖畫。

陳二狗趁上藥的空當,瞥了眼魏冬蟲,裙子被紮破好幾處不說,手腕和小腿早已經布滿勾痕,那是足以帶來讓一個溫室裏長大孩子向父母撒嬌哭訴的傷痛,可這個印象中一直很嬌氣貴族的小閻王卻硬是沒叫一聲苦,即使最後甚至被蛇咬了,也是一路沉默走下來。

陳二狗把魏冬蟲送回別墅的路上,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那是一個有關富人和富人後代的問題,進了城,陳二狗也知道有個說法叫富不過三代,所以他腦海中有錢人的孩子都像張兮兮顧炬那幫子少爺小姐那樣整天遊手好閑,或者跟去張家寨弓獵的公子哥們一擲千金不把錢當錢,陳二狗看到的,都是花天酒地和驕橫跋扈,他潛意識中一直把曹蒹葭和小梅這樣有腦子有底蘊的二世祖富三代排除在外,似乎他們是有錢子弟的異類,現在細一想,是不是以前看輕看淺了大都市花花世界裏的年輕人。

一想到趙鯤鵬那張桃花人妖臉,陳二狗就有一個大疙瘩,仿佛那就是魏冬蟲那片彩色世界裏的大蟾蜍,他灰白色空洞人生中的第二頭斷尾東北虎。

“喂,狗奴才,你想什麽?”歡天喜地的魏冬蟲逗著那條小蛇,見陳二狗一語不發,不禁好奇。

陳二狗搖搖頭,他跟她的世界隔著巨大的鴻溝,她不拿正眼瞧他那邊,他用吃奶的勁暫時也跨不過去,兩個人雞同鴨講,能和平共處就是陳二狗最大的願望,不奢望她蹦蹦跳跳踩進他的生活,起初高中生涯一個二狗誤認為會善良單純一生一世的女孩子轉身離開了,後來曹家女人給過他一點渺茫的希望,卻情理之中地讓他徹底失望了,他不想給女人第三次機會,第一次情有可原,第二次勉強當做自作聰明,第三次就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了。

再渺小再任人踐踏的小人物,內心也許都有一丁點兒不足為外人道的自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