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刀光劍影的鴻門宴才最能讓人驚出一身冷汗。

陳浮生離開後周驚蟄立即去酒櫃找了瓶依雲礦泉水,一口氣喝了大半。

3點10分,馬仙佛慢悠悠從一棟娘惹風格的香樟華萍別墅來到周驚蟄住處,後者將一枚微型竊聽器狠狠摔在地上,馬仙佛輕輕撿起那枚現代化精密設備,裝進口袋,他是一個喜歡將心比心的惡人,能體諒一個女人被迫戴著竊聽器、並且在數個攝像頭監視下逢場作戲的難堪,馬仙佛坐下後笑道:“聽到沒有,這套清雍正顏色釉起碼值1600萬。現在起就歸你了,隻要你繼續保持這種良好合作,那隻汝窯青釉碗也會是你的囊中之物。我不會傷害你分毫,你那個漂亮的女兒也可以在英國數一數二的私立學校讀書,皆大歡喜,何樂不為?”

周驚蟄慍怒道:“你到底什麽意思,隻是讓我把陳浮生喊到香樟華萍耗兩個鍾頭?玩的什麽把戲?”

馬仙佛永遠是不溫不火不鹹不淡的安靜姿態,將放在桌子中央的黃花梨木雕盒往周驚蟄方向推了推,道:“這次別像在玄武飯店那樣給砸爛了,雖說不是天下無雙的孤品,但留給冬蟲那孩子做嫁妝也是美事一件。驚蟄,我以後就不喊你周小姐了,生疏。我很高興你沒有跟我耍心眼,說實話除了我讓小雀盯著你,你手機電話和電腦我都派人在監控,我一個手腳底子都不幹淨的生意人,能熬過今天,不小心早就被人陰死,你拋開我陷害設計你的仇恨,捫心自問,到目前為止,我有沒有對你做什麽哪怕一點傷天害理的事?沒有。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希望我們能善始善終。”

周驚蟄雙唇緊閉,似乎打定主意不開口。

對於她的緊閉心扉馬仙佛也無可奈何,他擅長生意場上的運籌帷幄和江湖廝殺的狠毒布局,但對付女人和伺候女人著實比不上半個徒弟李博,主要是心軟,遇上脫俗的女人,忍不住憐香惜玉,狠不下心辣手摧花,隻好輕聲道:“你接下來還要把陳浮生約出來一次,然後隻要拴住柴進之,就大功告成。”

周驚蟄皺眉道:“再約出來,用什麽借口?你就不怕他生疑,反過來咬你一口?”

馬仙佛很喜歡周驚蟄雲裏霧裏的模樣,不太像一個世故圓滑的狐狸精,有種刹那間淳樸動人的絢爛,不禁笑道:“生疑是難免,他今天不就額外帶上了孔道德。驚蟄,你別以為自己比我更了解陳浮生,敵人的眼光往往比一個朋友更透徹,陳浮生的小心謹慎恐怕連你們這些與他關係親密的女人都抓不住精髓,我跟他玩貓抓老鼠的鬥法遊戲也有一段時間,就看誰先捏死對手的**,否則一切都是白搭。不說這些,總之,借口我來幫你想,老規矩,時間地點我來安排,時機成熟了我會臨時通知你。”

周驚蟄猶豫片刻,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你能不能跟我說句實話,萬一陳浮生落在你手裏,你會怎麽處置,是直接殺,還是讓他一敗塗地,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不留一點?”

馬仙佛瞄了一眼周驚蟄,似乎在醞釀,並不急著給出答案。

周驚蟄歎息道:“如果是假話,就幹脆不要說。”

馬仙佛出乎周驚蟄意料地給出確鑿答案,道:“我不會殺陳浮生。”

周驚蟄如釋重負地離開香樟華萍,隻是一想起王解放被周小雀輕而易舉連捅4刀,她就重新提心吊膽,她相信馬仙佛的話,但她更相信直覺。

女人的直覺很可怕。

馬仙佛在房間打電話給在某處盯著監控屏幕的主子龔紅泉,感慨道:“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根本就沒有去香樟華萍酒店的龔紅泉笑問道:“何解?”

馬仙佛站在落地式玻璃前,他不喜歡這家酒店,即便站在視野最開闊的落地窗,也隻能看到一個狹窄的院子,房間布局大,可惜整體格局小,他拿著手機緩緩道:“龔爺,按照我的設想,這個局最好的步驟是周驚蟄她能出一點紕漏,我好玩一次敲山震虎,讓她徹底死絕了把希望寄托在陳浮生身上的心思,不過她安分守己地沒有報警也沒有通風報信,終究不是壞事。”

龔紅泉皺眉道:“她最後沒答應陳浮生泡溫泉,恐怕不僅僅是水髒需要預約那麽簡單吧?”

馬仙佛哈哈笑道:“龔爺,這就是妙處所在了,她要連這個環節都沒有,我還真不確定她會不會惱羞成怒昏了頭,做出狗急跳牆的蠢事。陳浮生想要泡澡,證明周驚蟄跟我的合作清白,她婉言拒絕,則說明她不是那種完全涼薄寡情的女人,點到為止,既不破壞規矩,她良心上也能好受一點。這種聰明女人才值得投資,要不然,我將來可能就是第二個陳二狗。”

龔紅泉點頭道:“的確,過於炎涼刻薄的女人一旦沒足夠的後台,沒一個長命,害人害己的禍水而已。”

馬仙佛歎了口氣,玩味道:“這麽個尤物,希望李博別糟蹋了,到時候跟柴進之不好交代,龔爺你在這點上說幾句話,李博隻聽你的,我說不管用。”

龔紅泉笑道:“這個沒問題,渝城大船要沉了,南京是不錯的選擇,需要放長線才能釣柴進之這條大魚,不會讓李博誤事。對了,三爺怎麽跟周驚蟄說你不殺陳浮生,這不像你的風格,什麽時候學會對一個娘們花言巧語了?”

馬仙佛淡淡道:“我一個殺雞都會暈血的書生,怎麽會親手殺人。”

龔紅泉放肆大笑。

這位大袍哥也堅信自己能夠笑到最後。

————————————陳浮生回到市區,打電話給媳婦說今晚回家吃飯,多做一點飯菜,因為還要帶黃養神一幫子心腹,張奇航聽說要去老板家蹭飯,有點興奮。如果說王儲宋代俞含亮這批人是魏公公最早一起打江山的元老級人物,那張奇航就是九千歲重點培養的新生代力量代表人物,陳浮生對於這兩批社會地位和資本底蘊都不一樣的角色針對手法也不同,對王儲是拉攏,對狗王俞含亮是打壓,對張奇航是栽培,效果明顯,尤其是將張奇航降伏後,很多原本處於觀望中的年輕一輩翹楚都開始承認陳浮生的領導者地位,陳浮生沒有把張奇航殺雞儆猴,而且采取了長線艸作,雖說難度比急功近利的短線艸作大,但後勁也會更足。

陳浮生回到家先換了一身衣服,曹蒹葭幫他煮了一壺上次羅開泰從清涼地武夷山捎來的大紅袍,瞥了一眼神色幹淨輕鬆坐在椅子上招呼孔道德喝茶的陳浮生,她招呼完新鮮麵孔張奇航後就去下廚。陳浮生喜歡大紅袍,有一股岩韻,俗一點說就是耐得起衝泡,衝七八次都還有餘香,對於陳浮生這種不喜揮霍的吝嗇鬼來說最適合不過,樊老鼠從不喝茶,孔道德能喝但不精通,黃養神也是門外漢,隻有張奇航精通茶道,隨便一扯就是典故詩詞,不愧是當年以連雲港高考榜眼身份考進人民大學的高材生。

最後樊老鼠坐在小板凳上調弦,孔道德則站在書架前看書,黃養神很勤快地幫嫂子曹蒹葭洗菜,隻有張奇航陪著陳浮生喝茶。

“懂不懂手機監聽?”陳浮生小聲問道。

“軟件和芯片兩種監聽方式艸作起來很簡單,但前提是必須有機會在對方手機裏動手腳,技術上無非是GSM密匙運算和解碼,不複雜,我就能幹。如果再專業隱蔽一點,恐怕得在政斧幾個敏感部門有路子。”張奇航悄悄道,以為老板是要背著國色天香的嫂子做某些勾當,“比如國安的第1局和第13第14局。”

“你小子大學裏學得什麽專業?”陳浮生低聲笑道。

“美術係。”張奇航赧顏道。

“你跑到人民大學去學畫畫?”陳浮生錯愕道。

“瞎鬧著玩。”張奇航喝了口大紅袍,有點不好意思。

“吃晚飯我給你派一項任務,敢不敢接?”陳浮生直勾勾盯著張奇航。

“陳哥,隻要不讓我**,都沒有問題。”張奇航放下茶杯,深呼吸一口沉聲道,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

“我讓你去英國找周驚蟄的女兒魏冬蟲,保護起來。”陳浮生凝重道,“帶上幾個以前在魏爺身邊做的朋友,關鍵要信得過,開銷全部由我解決。奇航,我知道你人緣一直很好,也有不錯的威信,有自己的小山頭,這個我不管,也懶得斤斤計較,隻要你安安全全把魏冬蟲保護到這場風波結束,我給你記大功。”

“好。”張奇航點頭道。

“吃飽飯我再給你魏冬蟲在英國的所有資料。”陳浮生不知不覺已經喝光第二杯茶,第三次倒滿茶杯,陪著曹蒹葭熏陶了那麽久,似乎沒沾上仙佛氣,還是不習慣倒茶隻七分滿,喝了一大口,資料是昨天特地讓人準備的,周驚蟄打電話給他約在香樟華萍見麵,雖說起初沒當做是一場龔紅泉設好的鴻門宴,最多就是怕去湯山的途中遭遇不測,但出於謹慎個姓和大山裏磨礪出來的敏銳嗅覺,他先是抱著萬事未雨綢繆的心態準備了魏冬蟲的詳細材料,從監護人到學校宿舍,一點不漏,然後特地喊上孔道德,結果到了香樟華萍坐下沒幾分鍾,周驚蟄一個隱蔽到極點的小動作就讓他如遭雷擊,無異於一把刀架在脖子上,兩個鍾頭硬是在空調房被逼出一身冷汗。

“難為周驚蟄了。”陳浮生自言自語道,眼中浮現起一抹狠絕。

下午在香樟華萍酒店,陳浮生進別墅後沒戴手套去觸碰12釉菊瓣盤的時候,周驚蟄看似順其自然地抓住他手掌,動作,神情,言語,都無懈可擊,即便龔紅泉不是在屏幕前哪怕坐在他們身邊,也斷然想不到習慣留指甲的周驚蟄在握住陳浮生手掌的瞬間,指甲死死紮破陳浮生的手心肌膚,但正是那樣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微妙而劇烈衝突,陳浮生默契地依然沒有露出絲毫不適表情,幾乎是一刹那就察覺到他和周驚蟄各自的尷尬困苦處境。

於是兩個人很有心有靈犀地演完了一場戲。

周驚蟄不可能不顧一切地轉告陳浮生事情,她隻是一個女兒在遠方求學的母親,與陳浮生隻是一種很朦朧曖昧的關係,不是陳浮生包養的金絲雀,甚至連紅顏知己都稱不上。她冒險示警,已經仁至義盡,所幸陳浮生沒有辜負她的良苦用心,而且正在做她根本沒有期望或者說奢望的事情。

陳浮生不是白眼狼。

這個上位的東北男人沒有被城市磨去那些最根本的東西,別人對他好一分,他就一定要報答兩分才心安。這對自稱張家寨五好村民的28歲牲口來說是最簡樸的道理。

晚飯後張奇航立即離開南京趕往上海浦東國際機場,登機前打電話給陳浮生已經是晚上11點半。他才掛掉,在書房閱讀一本經濟學專著的陳浮生就接到袁淳帶著哭腔的電話,說有人在密碼酒吧裏拿刀亂砍,重傷兩人,輕傷多達十幾人,酒吧已經空無一人。

“出事情了?”本來想來書房勸陳浮生早點睡的曹蒹葭輕聲問道。

“別擔心,能解決。我得馬上出去一趟,你就別等我了,晚上回來遲的話我睡小房間。”陳浮生從椅子上站起身,在媳婦麵前蹲下去,耳朵貼在曹蒹葭微微隆起的腹部。

“我們三個等你回來。”曹蒹葭柔聲道。

她,還有她肚子裏的雙胞胎,陳平陳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