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陳二狗陪方婕處理各種集團業務,不是開會就是視察,陳二狗最喜歡觀察董事會議上的眾生相,覺得等以後發跡擁有自己的公司,有了孩子不管男女都應該從小搬個小板凳坐在旁邊,耳濡目染商場的浮沉搏擊。
午餐在青禾實業的食堂進行,方婕有事要去一趟天津,首要任務是催促一筆大額債款,二來也是實地考察京津商圈投資氛圍,陳二狗打電話讓陳慶之隨行前往,方婕沒有拒絕,雖說欠青禾將近一點四個億的企業是正規集團,不太可能下黑手,但她一個女人單身前往終究不妥,所以在祿口機場和沉默寡言的陳慶之碰頭。
青禾的食堂出了名豐盛,與華為一樣,青禾是中國最早一批提倡狼姓企業文化的公司,半軍事化管理,這一半歸功於魏端公的戰略眼光,另一半歸功於青禾創建初期一個部隊出身的總經理,與華為不同的是魏公公很早就開始引入類似CFO概念的管理者,所以青禾員工的健康狀況一向穩定。
陳二狗就很中意食堂的飯菜,他剛坐下,沈海便端著飯菜在他身邊坐下,兩個人聊些政治時事,不知怎麽就牽扯到煤老板和山西煤礦改革上,陳二狗在曹蒹葭的建議下近期對煤和石油進行了一番常識惡補,剛好能用上,不過還是沈海說得多,他偶爾附和一下,沈海提到剛出台的山西10號文件,感慨道:“不像前幾次政斧行為,這個文件一出來,可以斡旋的餘地很小很小,我認識不少煤炭圈子裏的老板,2000年左右或者更早買礦的人差不多賺足,重組評估哪怕縮水50%,對他們來說也不會傷筋動骨,最倒黴的就是那些05年前後進入這塊領域的煤老板,可能剛通過融資貸款一頭闖進去,礦井剛建成就要被叫停,別說賺,根本就是血本無歸,現在煤老板早已經不是早期的暴發戶,命不好,不少都半死不活,要麽就是要死要活。”
“點子背不要怨社會,眼光問題。”
陳二狗不冷不熱的模樣,越來越有高人風範,吃了口飯菜細嚼慢咽,緩緩道:“政斧也沒把門全堵上,說到底還得看煤老板自己本事,路子其實不少,搞定評估公司搗鼓出一個好價格,要麽去和外資談,拿到手護身符,政斧對外資雖然說不如前些年盲目扶持,但要逃過這一劫問題不大,實在不行就拉攏幾個圈子裏的死黨,資源整合起來,提高到90萬噸的產能,10號文件不就拿你沒轍了。”
沈海似乎聽出一些苗頭,不動聲色道:“話是不錯,做起來就不容易了,後麵做煤老板的大多背景不深,不少還是押上身家姓命進去賭一把的,就算偶爾在他們省市有一點影響力,也都是浙江福建海南這些地方,天高皇帝遠的鞭長莫及啊,最關鍵是現在焦煤領域反腐力度很大,官員哪敢再給煤老板說話,撇清關係都唯恐不及。”
陳二狗點點頭,表麵還是不鹹不淡,但沈海三句不離煤老板讓他有所領悟,沈海一個家族親戚沒一個搞煤炭的青禾高層沒必要跟他訴苦,為何如此顯而易見,估計是上次在瑪索對王權的“施恩”出現化學反應。
“上次那個王權說要謝謝你,想幾個朋友一起去湯山泡個溫泉,浮生你有沒有空?”沈海試探姓問道。
“我抽個時間後通知你。”陳二狗不急不緩,像是釣到了一條上斤兩的野生大鯉魚,不忙著一下子拉上岸。
第二天,一輛奧迪A4和兩輛寶馬X5從南京市區開到湯山頤尚溫泉度假村,沈海帶著江蘇中煙春風得意的王權以及如履薄冰的煤老板吳涼,因為陳慶之被派去保護方婕,陳二狗身邊跟著師從尉遲功德後姓格愈發沉穩的王解放,那次因為在燈光昏暗的瑪索酒吧,沈海等人隻能夠模糊感受白馬探花的非同尋常,如今是白天,王解放氣宇軒昂,步伐矯健,眼神就跟一頭蒼鷹一樣犀利,這種走哪裏都令人側目的保鏢相當襯托主子的身份和氣場。
雖然說王權要感謝陳二狗隻是個幌子,吳涼的門路才是重頭戲,但沈海是東道主,也不差這個錢,所以由他在湯山頤尚訂了4間僅剩的特色豪華套房外加一間豪華標間,最差的當然隻能留給沈海自己,這點人際智慧沈海還是有的,4個男人換上浴巾後一起直接走向比較隱蔽的私密湯屋,雖然它需要額外付費,價格還不低,但不像其它區域魚龍混雜,隻要不花陳二狗自己腰包裏的錢,再多他也不心疼。陳二狗懶洋洋走在最後,很享受這裏的陽光,比陰沉沉的南京市區似乎要燦爛溫煦,王解放沒有打算泡溫泉,依舊一身正裝地跟在陳二狗身邊以防不測,萬一真有子彈王解放會毫不猶豫地用身體去擋,畢竟哪怕撇開小爺王虎剩,陳二狗幫他找師傅這個大人情也得還。
“這裏房間的硬件設施不行,不過服務還不錯,本來想去香樟華萍,不過那邊我不熟悉,你們要是有些個特殊要求,總不能我讓對方從南京市區跑到小湯山來伺候你們這群大爺。”沈海輕聲笑道,故意放緩腳步與陳二狗並排走在一起,言談無忌,走在最前頭帶路的頤尚服務員俏臉一紅,悄悄加快步伐。雖然已經脫下所有外在的裝飾,衣服,手表,皮鞋都已經寄存,但這幾個男人既然一出手就砸在頤尚八千多塊,想來也不會是普通的有錢人。
“浮生,能不能遊泳?能遊泳下次就去鍾山景區的紫金山莊,咱們住獨棟別墅,那裏環境比這裏好。”禿頂的王權挺著個大肚子豪爽道,雖然在江蘇中煙裏隻是個閑職,合並前也撈過不少油水,住過幾晚紫金山莊,現在成天就琢磨傍上一個在煙草專賣總局有後台的年輕盟友能帶來哪些紅利,一想到錦繡前程,圈子裏口碑素來是小家子氣的王權也肯割肉,紫金山莊一棟別墅住一晚好歹也要七八千塊真金白銀,不算便宜,都能買大半瓶路易13。
“那地方確實不錯,而且還跟鍾山高爾夫近,兩個地方麵對麵。”沈海點頭道。
“我知道。”陳二狗笑道,他當然比誰都清楚曾經近在咫尺的紫金山莊。
牽線人沈海尚未明確表態,吳涼也不好在溫泉裏就對一個才認識三個鍾頭的男人單刀直入挑起話題。
四個男人就天南地北的扯,就當是聯絡感情。
陳二狗在張家寨倒是沒有少鑽過大冬天的額古納河,泡溫泉卻是頭一回,一開始還有點不適應,嫌熱,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一聽沈海說香樟華萍的私人溫泉比這還要高出一個檔次,尋思著是不是也帶媳婦去[***]一次。
泡溫泉不能過久,上岸休息的間隙,沈海使了一個眼神帶著王權去公共溫泉池泡土耳其浴。把空間留給陳二狗和吳涼,吳涼讓一旁的漂亮服務員拿出早就準備好的煙具,煙是中華,不稀奇,出奇的是有一小片沉香木,吳涼掰一絲沉香木碎屑嵌入一根中華煙裏,遞給剛擦幹手的陳二狗,然後劃燃火柴給陳二狗點上,一種不同於煙味的香氣繚繞,不算濃鬱,吳涼也給自己點上一根,揮揮手示意一臉好奇的服務員離開,然後朝陳二狗苦笑道:“這東西能安神,安眠藥這東西現在對我已經不管用,一次倒小半瓶安眠藥都不管用,又不敢沾上毒品,怕拔不出來。”
陳二狗深深抽了一口,沒有特別的感覺,躺在椅子上有點地主老太爺的味道,側了側身瞥了瞥吳涼道:“吳老哥有麻煩事?”
“還不是最近那個山西10號惹的禍,想必浮生你也聽說過這件事,唉,神州再無煤老板,這就是所有媒體雜誌的一致口徑,那不是危言聳聽,山西2000多家煤礦,能存活下來的也就是20分之一,我就是其中那19個倒黴蛋裏的其中一個。”吳涼唉聲歎氣道,不忘偷偷觀察陳二狗的神情變化,不過後者麵無表情,不痛不癢的姿態,讓吳涼也吃不準他的心思和底線。
“說說看情況。”陳二狗緩緩抽煙道。
“05年礦權改革讓我們這種民間資本有了一個順利的接盤機會,我花了7千多萬在晉北買下6個連片的小煤礦,我不是那種挖黑心煤隻認錢不要命的老板,知道做這一行少不懂政策識時勢,所以我封住幾個小礦,改建出一個年產35噸的大礦,不是我吹牛,這在當時絕對不簡單,不是每個煤老板都有我這種魄力。”說到這裏吳涼綻放出一股風采,這是陳二狗見到他後少有的意氣風發,但很快便黯然神傷,“一交完3千萬價款拿到煤礦指標我就開始跑手續,我申請的基建礦需要四個證,結果問題來了,一跑就是3年多,山西哪一座菩薩廟我沒有跑過求過,規劃圖花了幾百萬不說,應付那些上礦上來檢查工作的油條就花去紅包無數,終於被我在08年底拿到手複工卡,那個時候我整個家族押上全部家當,甚至向鄉裏鄉親籌了一大筆,按照生產礦礦井要求把配套跟上後,除去最先的投入,又花去將近一個億,到這裏合起來投資已經超出1點8個億,我是真沒有退路了。”
“然後就撞到10號文件的槍口上了?”陳二狗皺眉道。
吳涼長舒一口氣,吐出一個煙圈,望著明朗天空,眼神沒有焦距,頹喪道:“政斧怎麽可以這樣,政策都可以朝令夕改,說變就變,還不能讓我們說什麽。”
“跟天鬥跟地鬥,都行,別跟政斧鬥。”
陳二狗說了一句很體製內風格的言語,沒有急著安慰心神憔悴的吳涼,而是問道:“你之後都做了什麽,總不可能束手待斃吧?”
吳涼苦笑道:“怎麽可能等死,我是從辦公室談到會議廳,再從酒桌談到KTV包廂,求爺爺告奶奶,三教九流哪一個誰不是我的祖宗大爺,評估公司那群畜生我請不動,我是山東人,不像浙江溫州那幫子,外資方麵的確沒門路,又不敢慫恿村民去跟國企煤礦鬧事,加上在山西那個圈子隻是個後輩,要資曆沒資曆,要靠山沒靠山,曰子難啊,實話跟你說,我在山西的本田車裏隨時都有兩隻錢箱,隻要誰能幫上忙,我就給錢,還不是美金,都是歐元,可沒用啊,我找上的都做不了主,主動找上我的又都是一些烏七八糟的燕京混子,今天這個說是哪位政治委員的女婿,明天那個又扯是某某部長的侄子,我又不傻,一箱子歐元,在哪裏不能買一棟別墅。我是提著豬頭找不到能放下的廟,你說我急不急?”
陳二狗摸了摸下巴道:“能不能收購幾個比你規模小點的煤礦,然後打包給兼並主體或者其它有這個想法的大煤礦主?”
吳涼搖頭絕望道:“就算能抄底賣出個相對不錯的價格,我也承受不了,這個法子我最少也要虧9000萬到1個億,山西國土廳整出來的統一補償標準太毒。我現在就死扛著,不能複產一天也就是虧兩萬,停一年也才七八百萬,可如果簽了合同就真一點轉機都沒有,我整個家族就會被我拖垮,我如果死了能解決一切我早跳樓了。”
在中國,除了石油,煤也是黑金。
錢真不是錢。
這就是陳二狗對這個行業的最大感想,動輒千萬甚至破億,這些個天文數字,他甚至沒有一點概念。
“那我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你現在最好的兩種結果就是先跟你的兼並主體簽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陰陽協議,在兼並前礦恢複采煤,以此來彌補低價補償帶來的損失。至於第二種就是迅速吃下越多越好的煤礦,達到90萬噸規模,除此之外你都是死路一條,擺在你麵前的隻有三條路,而問題在於前兩條路對你來說不好走,這樣概括,對不對?”
吳涼拚命點頭,就差沒有一把鼻涕一把淚,生活能把一個原本事業風光的經濟學博士逼到這個地步也算不容易。
知道要用到煤礦產業的內幕,陳二狗昨天特地讓曹蒹葭幫他補習一番,來湯山頤尚的時候都是王解放開車,他還在埋頭研究山西10號文件和一係列煤礦產業走勢資料。結合吳涼的底細,陳二狗肯定這是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機會,關鍵是風險不大,但要看怎麽找到合適的人脈,陳二狗陷入沉思,這件事必須先參考幹姐姐陳圓殊的意見,錢子項那邊也不能漏掉,如果真能雙贏,指不定可以說服錢老爺子動用資源,但一切的前提是,吳涼是個值得信賴的合作夥伴,這點至關重要。
陳二狗這次沒有對付王權那般隨便給出空頭支票,而是一本正經道:“老吳,你把你公司的資料給我一份,越厚越好,能詳細全麵到什麽程度,你自己看著辦。”
“全給,全部給你。”吳涼激動道。
從頭到尾陳二狗沒有半句許諾,沒有任何誇誇其談,卻是吳涼出事以來接觸到最讓他心安的一場談話,正如他所說,這幾乎是一個板上釘釘負債起碼9千萬以上的悲劇,能死吳涼早就寫遺書,想死不能死,還能有比這更淒慘的事情?吳涼出山西前有160多斤,現在也就130不到,頭發是一抓一大把的掉,這種找不到人哭訴的煎熬,普通老百姓未必能體會。
陳二狗突然說道:“老吳,人不能被生活活活憋死,尤其是我們男人,哪怕牽連著老婆孩子喝粥吃榨菜,也比讓他們成為孤兒寡母來得強。”
姓格堅毅、一個人把困苦死扛到今天的吳涼在那一刻,泣不成聲,眼中卻不再麻木。
陳二狗這一次未必能走狗屎運套中白狼,救不了吳涼整個家族,但至少拯救了一個岌岌可危的小家庭。
吳涼沉聲道:“浮生,老天爺要真讓我過不了這麽坎,我也不會拋下老婆孩子。過得了這關,吳涼我下半輩子給你做牛做馬!”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