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鋒這十幾年過得太波瀾不驚了,比起唐老爺子一生坎坎坷坷來說,這個在搖籃裏麵健康長大的小子根本就不能懂得老爺子下棋時候的心境。但唐鋒跟著唐老爺子生活過幾年,耳濡目染,還是被熏陶出來一點點氣息。任誰看上去這個合陽縣中考狀元都是一個靦腆的男生,若是再戴上一副眼睛的話,就更加斯文了。

老爺子前幾年和唐鋒沒事兒就在那棵大樹下下棋,練字,唐鋒的性子本就比較沉穩,經過幾年的磨礪,氣息就更加內斂。以前沒有鋒芒自然不擔心露出來,現在有些鋒芒也懂得不露出來的好處。

唐鋒暗暗嘖嘖稱奇,跟著老爺子生活一段時間就連自己性格都會微微改變的。總覺得這個愛吃雪糕的老頑童有著別人不太具備的品格,唐鋒具體說不上來,但不經意間能夠出老爺子的言談之中聽得出來,將近七十歲的年紀,經曆過過文化=大革命的十年動蕩,越南戰爭的野蠻,改革春風吹滿地的巨變,二十一世紀的日新月異,自己暗暗稍微修煉一番,內心的磅礴自然不就是其他人能夠比擬的了。

老爺子在唐鋒麵前的那副樣子用幾個父輩親戚的話來說就是“為老不尊”,估計嫉妒的成分會比較大因為老爺子對他們可不像對唐鋒那般。

“老爺子,你當知青的時候是去東北?這可搞笑了,去了東北還能夠跑會西南來,當時是家裏走了關係還是怎麽的?”唐鋒和老爺子坐在房間裏,麵前是書桌和書架,房間有點兒狹小,不過裏麵承載的知識卻是極為豐富的。

老爺子吐了一口煙霧,用煙槍裝著的旱煙是地地道道的青蛤蟆,這東西極辣,生長是北方。喜歡抽旱煙,喝一口小酒,酒水不是二鍋頭也不是洋酒,西南地區最受青睞的白酒還是老白幹。“東北是好地方,黑土地能養育人,出了不少好漢,就連座山雕一般的大匪也都是有著一股豪氣的。北方水土幹燥,不比得南方的妖嬈,南方養育出婀娜多姿的美人兒,北方養育出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巨漢。我隻在東北待過幾年,時光短暫,見識有限,但唐鋒你要知道,東北有一條猛虎,盤踞數十年。”

“老爺子給我說這些有什麽用麽?再強的東北虎也隻能在東北三省活動,到不了西南,強龍不壓地頭蛇,虎比不了龍,沒必要杞人憂天。”唐鋒說道,他喜歡和老爺子講話,有的時候,老爺子的話讓人聽不懂,但是回去慢慢思忖之後會受益良多。幾天的話總是不太著邊際,唐鋒要在心裏暗暗記下,老爺子給自己說過,東北虎凶猛,重義,不好惹。

老爺子讓唐鋒將文房四寶準備好,自己提起一杆狼毫,手腕高懸,筆鋒婉轉之間就在白淨的宣紙上麵寫下了一個字“虎”。

老爺子說道:“國內的老虎,少,東北虎,華南虎,華北虎,咱西南地區前些年還能聽說有老虎出沒,現在沒了消息。我沒有見過外國的老虎是啥樣的,見過的老虎也隻有東北虎,那年饑荒,大冬天沒了糧食,一個村莊的人進山打獵,經驗老道的獵手不在少數。幾十個人在長白山深處遇到了一條東北虎,是一條母老虎,剛下了幼崽。東北虎這東西不比狗的靈性差,可惜一群人都被老虎殺死的兩條小野豬給急瘋了,對幼崽也痛下殺手,你猜最後怎麽樣?”

唐鋒沉吟片刻,低聲道:“死了不少人?”

“簡直血流成河!”老爺子放下毛筆,拿起宣紙對著窗外陽光照了照,笑道,“幾十個人對付一隻母老虎都打不贏是不是很沒出息,當時身邊還有幾條凶猛不可一世的守山犬。你在電視上麵沒有看到過一群一群的老虎一起攻擊其他動物吧?那是獅子,不是老虎,可是我見著了……那個冬天餓死的人太多了,村口堆著屍體,哀鴻遍野,餓殍滿地。”

“再強的老虎也需要外力,再風雲的人物也要助手,功成之後可以卸磨殺驢,可是在錢進的路上永遠在抱成一團。古代帝王都喜歡玩兒這麽一套,可他們總以為一統天下之時便是功成名就,成就千秋偉業之時,殊不知以後的道路才剛剛開始,急於動手,實在是在毀掉自己的霸途。”老爺子喝了一口茶,茶葉很普通,不是什麽雨前毛尖,也不是什麽西湖龍井,普普通通,十來塊一斤的東西。

唐鋒道:“老爺子今天怎麽感觸多了,你孫子成不成得了那種一呼萬應的雄偉之人還難說,再說現代社會,也沒了帶領千軍萬馬死戰沙場的說法,要步步高升,身後有幾位知心的人就足夠了。道理是如此道理,用起來很難,你孫子隻有十六歲,前幾年在網吧遊戲室流連忘返,作業也抄襲別人的,老爺子如此振奮人心的話聽得我都心動了,但現在終究不是衝動的時候。心裏想想以後的美好是可以的,要不等我大學畢業了請您出山當狗頭軍師如何?”

老爺子笑罵一句“該打”,可手上卻沒有打下來,說道:“十六歲的時候正是我見識東北虎威力的時候,二十一世紀雖然科技發達,大多數東西充斥著腦海,我這個老頭子都有點兒抱殘守缺了,不過你們年輕一代卻更加不知世界,十六七歲還說自己小,生活沒了壓力,要想立功立業時機怕真的還早呢。”

唐鋒照著老爺子的手法,在宣紙上麵寫起“虎”字來。小時候手力小,寫起毛筆字來總是覺得不得力,現在手力大了,可是技藝卻也全部還回去了。看著寫出歪歪扭扭的“虎”字,唐鋒都覺得自己過意不去,臉上更是發燙。

“寫字實際上是修身養性,前幾年你小,內斂過了就沒有了童真,現在得趕緊補一補,即便寫不成文字大家,這份心境得練好了,平和的心境對身體有好處,不上火,不傷肝。”老爺子在一邊指導,“你現在寫個字完全沒了章法,幾年的功力都荒廢了,好在悟性還在,再練習幾年就不至於讓我丟臉了。這一筆一劃之中得有章法,中間可以輕緩,但提筆而起的時候你得注意了,古時候佛家,道家寫法不同,那是因為他們的文化底蘊不同。老頭子我的這個寫法說出來可能你都會笑了,東北當知青那會兒,我認識了一個刻墓碑的老師傅,交談之後便偷偷跟著他學寫字。”

“他就教了一個‘虎’字,說要是將這個虎寫到了入心三分的程度那就可以出師了,我幾十年來都沒有忘記寫這個虎字,可是現在也隻能入心一分。今天第一次教你寫,也是第一次給你說這事兒,你以後要好好記住,寫字不求華麗好看,但求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