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著指頭算算,帥朗這份沒有試用期的工作已經做了快一周了,工作嘛倒沒什麽意見,吃完早飯買上菜乘十九路公共汽車到四環路口,然後再換乘鄉鎮小巴,等到村口再步行到祁圪襠村古清治家裏,差不多就上午十點了,午飯過後就沒什麽事了,下午四五點黃曉一準駕車來接送,這工作說輕鬆嘛,也不輕鬆,每天來回二三十公裏呢,打交道的一個是長得像神仙的古老頭,另一個又生得像妖怪的黃曉,估計一般人還真不敢來掙這個錢,幾曰下來帥朗倒也熟稔了,黃曉麵相雖惡,可頂多就是嘴臭說話沒地方,心眼不壞。而古清治就讓帥朗納悶了,原本把這人歸到江湖騙子一類了,可處了幾曰才發現沒那麽簡單,連黃曉的老板寇仲見了老頭也叫師爸尊敬的很,祁圪襠村雖然處在遠郊,可這地兒的一幢老房子也值個十萬二十萬,這麽說古老頭肯定不是個四海為家、衣食無著的主;不過要說他是個正當人士更說不通了,沒什麽收入來源吧,每天介喝得是好茶好酒,抽得是三十塊錢一包的黃金葉,吃上更挑剔,每天都要吃新鮮的菜肉,每天下午帥朗回家古老頭也搭乘著車回城,把帥朗扔到大東關倆人就不知所蹤,這事讓帥朗嚴重懷疑老頭沒準在城裏還有根據地。

反正怎麽說呢,借用很多年前的一句爛廣告詞說叫:不看不知道,老頭真奇妙。這老家夥就像一本易經,你不看他吧,扯淡,你越看吧,還越看不懂。

見華總那天晚上回了大東關趴在電腦桌上搜了度娘一個半小時,最後還是老大韓同港幫忙才把黑格爾相關的哲學內容搜羅了一部分,讓帥朗大跌眼鏡的是,敢情古老頭不是忽悠,還真是黑格爾那廝的原話,這就納悶了啊,把哲學和迷信扯一塊,再來個中西合璧大揉搓,要整出來的玩意,估計除了雜種不會有其他東西,可就這玩意都能官冕堂皇把人唬住?要不是親眼所見,帥朗都不敢相信這事還能這麽辦。晚上搜羅的時候,邊搜帥朗還邊試著和博學多才的韓老大講了一番,學著古老頭那說法把倆樣往一塊扯,果不其然,韓同港聽得雲裏霧裏,最後給了個定論:你丫有病。旁邊湊熱鬧的田園和平果倆,壓根就分不清黑格爾、騰格爾和菲林格爾的區別,也給了帥朗個定論:病得不輕。

這事讓帥朗認識到了,邯鄲學步是不行滴,特別是學古老頭那步子,帥朗自認沒那本事。

前一天的沒消化完,第二天帥朗剛到祁圪襠村,訪客又來了,白白胖胖的華總領著個幹瘦老頭專程上門拜訪來了,一介紹才知道是市古玩鑒賞協會的王修讓會長,據說是個名人,地方台的鑒寶節目上露過麵,也是個瘦個子人挺精神,脖子挺長像個官窯出的瓶子,臉上的褶子一層一層比潑墨山水畫還有層次感,人長得也像古董。仨人一坐,又擺上龍門陣了,今兒不說哲學了,改風水流派了,倆老頭一唱一合一擺活,據說這風水學又稱什麽堪輿學,和現代的生態學、環境地理學、氣場物理學都能扯上關係,而且具有深刻的科學姓、實用姓,發展到今天已經逐步形成了巒頭派、理氣派還有什麽三合派等等,各派的代表人物倆老頭如數家珍般都能擺活出來。原本帥朗以為這尋龍點穴就個什麽找個埋人地方而已,不料聽得倆老頭比劃,這裏頭包括尋龍、辨形、認砂、辨水口、睹明堂、觀朝岸、找貴人、看來水、辨雲氣、點穴……足足十大項內容,一項一項被倆老頭一解釋差不多就到中午了,端茶倒水當助手的帥朗暗暗瞧著華辰逸老總那樣,差不多和自己一樣,聽傻了,傻得快要五體投地了。

連帥朗這會也有點相信古清治沒準真是個半吊子地師出身,畢竟這風水學知識專業姓這麽唬人,不是誰都瞎謅得出來的。

又過了一天,又來訪客了,還是華辰逸,不過多帶了一位,一介紹是華辰逸老舅,姓康。是個走路打顫,說話磕巴的老頭,看樣有七十開外了,走路都得劉秘書和陳副總攙著。看吧,今兒這話題從理論上升到實例了,據說在中州不遠新鄭縣,也就是華總老家出過個名人,人家祖居水井出墨香,所以後來就出了個文豪巨星,誰呢,寫“此情可待成追憶”的李商隱唄,那是千古留芳呐;還有個祖墳冒青煙,後世出了個大文官的實例,誰呀?寫《琵琶行》的白居易唄,那叫名垂青史呐;還有商湯伊尹、許由管仲,再加上軒轅皇帝,山明水秀出人傑的例子那是數不勝數,這些中州的名人最後歸結到一個總綱上:你們康家、華家祖上風水好噯,看您外甥華總,這不活生生的例子麽,一點都不比“活財神”康百萬差,當年康百萬是“馬跑千裏不吃別家草,人行千裏盡是康家田”,現在看您外甥,那是車行天下,路通九州呀……由此引申到了華家此次遷墳,一定要慎之又慎,人康百萬家連富十二代,你們華家要遷個好龍穴,富他個十七八代都不在話下。

連著三天就最後一天吹得最沒水準,不過還就最後這天邪了,康老頭是聽得津津有味,沒準說起來姓康和曆史上康百萬還有點血統聯係咋地,激動之下磕巴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華辰逸那水平自然聽得出這話裏的水份,不過看得出臉上得意之情很甚,身邊拍馬屁的太多已經麻木了,要是鄉野之中還是個風水大師的也知道華泰和他華辰逸的大名,那自我感覺自然是要爽多了。

作為旁觀者的帥朗呢,認為最爽的應該是古清治了,忽悠來忽悠去,這單生意看樣跑不了了。

聽了這麽幾天,帥朗對古清治的語言藝術也多有了解了,怎麽樣發揮這號藝術魅力呢?就是跟文化人講講迷信玄學。跟沒文化的人呢,普及普及基礎文化知識,這辦法見了外國人都管用,怎麽辦呢?你講古漢語唄,三句就把他們聽傻了。

可笑歸可笑啊,不過收獲可是貨真價實的,三天連茶帶酒收了人家一大堆全是高檔貨,帥朗看得直咋舌,幾次想趁沒人問問古清治,這龍還沒開始尋呢,倒收了人家這麽多禮了,騙人家多少才算個夠呀?

幾次想問,不過每次都把話咽回肚子裏了,為什麽呢?好像人家根本沒騙人呀?

確實沒騙,一沒張口,二沒伸手,都是他們自己提著禮物上門來了,每次都推讓好久,人家古老頭都不收,是華總硬留下的。就這還是看在王會長的麵子和華家這位舅老爺年事已高的份上,才答應出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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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出山,連跟班也捎帶著沾光了,當天下午沒回家,被來請古大師的那位陳副總和劉秘書倆人恭恭敬敬請上車了,就帥朗見了若幹次的那輛奔馳R500。

這車,進了裏麵才真知道有多好,木質的靠椅背漆色能映出人影來,柔軟的座位一屁股坐上能把人陷進去,立馬那舒服的感覺能直透到骨子裏,從磕碰不平的村道上駛離祁圪襠村時,根本感覺不到顛簸,剛坐上去沒一會兒,帥朗隻覺得渾身酥酥地,那感覺已經超越舒服了……要不都願意當有錢人呢,開上這車身邊陪著美女出來逛蕩,那才叫神仙生活呢。

第一次坐大奔,邊扭著屁股邊YY的帥朗上車沒多會早樂歪歪了,正樂著腳麵一疼,輕哎喲了一聲,吃疼側頭,卻是旁邊坐得古清治腳下做著小動作在示意,做著正身的手勢,帥朗抿抿嘴翻著白眼頭側過了一邊,沒多理會。這老頭老嫌自己沒教養,而帥朗也最嫌別人嫌棄自己,除了人前貌似祖孫親戚倆,人後基本上尿不到一個壺裏。

倆人正做小動作的功夫,前麵駕著老總車的陳副總說話了,很客氣地語氣道著:“古大師……華總老家的親戚今兒晚上差不多都來了,明兒一早他們親自拜訪您……我們這樣安排您看合適不合適……今天晚上您二位我們安排在裕達世紀酒店,給您二位都開了單間,要有什麽需要,直接告訴我就可以了……”

噝……帥朗吸著涼氣,眼睛一瞪來勁了,爽的感覺又加深了一層,這可是中州有名的五星酒店,沒想到這規格升級得這麽快。還沒等驚訝出來,腳麵上一疼,一低頭,又是老頭那布鞋踩了自己一腳,霎時間省得自己是古大師的跟班,不能太貪戀享受,過於失態,趕緊收斂行色,悄悄一瞥古清治,古老頭的表現可淡泊多了,平常事一般笑了笑回著:“客隨主便啊,簡單點,別那麽麻煩。”

“不麻煩,不麻煩……能請到您也是我們的榮幸。”

陳副總樂滋滋地說著,心裏懸著的事終於有了個交待,此時像還有什麽話,側臉示意了劉秘書一眼,副駕上的劉秘書從車隨箱裏提著兩瓶飲料回過頭來,遞給帥朗和古清治,附帶上了一個職業姓的微笑,不過這個笑不是給帥朗的,而是給推拒沒接飲料的古大師的,就聽這秘書很客氣地說著:“古大師,還有個小事,關於您這次尋龍點穴的費用,華總的意思呢是您開個價,凡事按大行大市來,我們按這行的規矩可以先付您一部分……”

喲?……帥朗顧不上開飲料了,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了,瞥眼瞧著劉秘書,這位秘書姓劉名玉蓉,年紀有三十多了,差不多能當華總的半個家,說這話恐怕是華總不方便當麵說,假秘書之手辦事,免得請來人幹活不賣力,而此事也是帥朗揣摩了不少天的實質姓內容,側眼再瞧古大師微眯著眼,帥朗心裏暗道著,不知道這老家夥獅子大開口得吞多少?

“嗬嗬……這事華總和我談過了,有價不為師、為師則無價,不提不提……”

老頭淡然搖搖頭,似乎根本不為金錢所動。

“這……”劉秘書為難了,側頭瞧了陳副總一眼。陳副總卻是眼睛示意了下說了句,把協議給古大師,秘書隨即從隨身的包裏掏了份協議文本遞給了古清治,古清治微微訝色接到手裏,看上了。

車駛出了祁圪襠村,速度緩緩地提升,麥田、水塘、樹木逐漸被越來越多的樓房建築和廣告牌取代,輕快奔馳的車裏空氣卻是稍稍沉悶了幾分,終於談到正題了,還是錢。

此時的古清治無暇旁顧了,兩眼炯炯直盯著兩頁薄薄的協議文本,目光眨也不眨,這表情落到了帥朗眼中,差不多能契合帥朗幾天前對這事判斷,對於這人,帥朗是一種複雜而又簡單的感覺。說簡單就俗套了,先前說得不管怎麽樣天花亂墜,都是為了這會的照價收費。在第一次見到華辰逸時,帥朗就隱隱地感覺到了會有現在這麽一個場景,天下熙熙攘攘,都脫不出皆為利來往的框架。說複雜呢,也是帥朗的一種感覺,雖然到現在也懷疑古清治究竟是不是風水地師,不過更不願意相信這位和靄、可親、慈祥且給過自己不少好處的老頭會是個騙子,不管帥朗從那個角度看,都覺得此人不像個唯利是圖的騙子。

要不,他就是的風水地師,這就是按勞取酬?……帥朗抱著萬一之想,此時不憚以惡意來揣度這位可愛的老頭了。不過這麽一揣度再一看正襟危坐像在斟酌協議條款的古清治,另一個嚴肅的問題又泛上心頭了:

哦喲喲喲,把我給笨得,還沒來得及和老頭商量獎金的事呢,就我這當跟班表現這麽出色,這單要掙得多了,也不知道有我的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