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昌是後來柳品玨稱帝之後的年號,易厭告訴蕭玉融這個年號時,還意味深長地問了一句此“榮”可是彼“融”。

蕭玉融還嘲笑易厭畫本子看多了,說絕無這種可能。

但這到底是前世的東西,柳品玨如今並沒有稱帝,榮昌並不是出現在曆史長河之中的年號。

但意外的是柳品玨明白了蕭玉融的意思。

“我就不能江山美人兩不誤嗎?”柳品玨揚起眉梢。

蕭玉融嗤笑出聲,仿佛是在嘲笑柳品玨貪心不足蛇吞象。

被柳品玨瞥了一眼,麵對師長,蕭玉融還是存了些微不足道的敬重。

她說:“世間哪得雙全法?”

柳品玨落子,“那你大哥呢?他做了蕭照熙,不是為了你?”

蕭玉歇稱帝,年號照熙。

這跟榮昌也有異曲同工之妙啊,誰知道這“照”是不是“昭”。

不過蕭玉融自己沒想過這個,就算是真的,她也覺得理所應當。

柳品玨又落一子,“你輸了。”

蕭玉融現在輸得起,見自己確實是輸了,便將白子丟回了棋奩裏。

“我輸了。”她坦坦****地承認。

蕭玉融以前棋品不怎麽樣,現在可好多了。

“想出師,還早著呢。”柳品玨平淡地說道。

蕭玉融嘖了一聲:“先生就隻知道打擊我。”

兩個人此次會麵其實是來談要事的,例如說蕭氏和柳氏,例如說吳氏,還有謝氏。

但是這盤棋下完了,他們也不用談了。

師徒多年,他們都很了解彼此。

蕭玉融知道柳品玨短時間內不會想要奪玉京,也不會管吳氏。

柳品玨知道蕭玉融的謀算和規劃,也表明自己處理家族的後遺事件需要休養生息,目前不打算背刺蕭玉融。

“就說嘛,你我到底是師徒。”蕭玉融說。

她笑起來,用那種活潑的語調,亦如年幼年少時那樣。

身上華貴的衣裳是十樣錦色的緞子,笑整金翹,一點芳心在嬌眼。

柳品玨記得她年幼時也有一件相似的,如今出落得亭亭玉立。

買得湖船十樣錦,醉倒美人雙玉瓶。

蕭玉融從容好金玉,口齒自清曆。嬌語若連鎖,岔數乃明集。這些,一如既往。

“貧嘴貧舌。”柳品玨搖頭。

“先生既然如此說了,那我有事相求。”蕭玉融說道。

柳品玨就知道她沒安好心,“你說吧。”

“當時我那擅自夜闖柳氏的幕僚,我已經狠狠罰過了。但是該知道的,我也知道了。”蕭玉融毫不心虛。

柳品玨看她表情就知道,蕭玉融肯定是不會舍得罰這麽有用的幕僚的。

所以蕭玉融的前半句話,柳品玨全當做沒聽見。

蕭玉融理直氣壯,“我現在也知道了,獨孤英那些小心思。恰好扶陽衛也查到了宣城有些不同尋常的氛圍,唯恐生變,我派紹兗先領了些兵過去看著。”

“所以?”柳品玨等待蕭玉融的後續。

“我要去攻打吳氏,謝氏這邊又得壓著些,更別提宣城若是真有什麽事兒,紹兗帶的人恐怕不夠了。”蕭玉融說道。

“兵不夠,你找你皇帝哥哥要啊,再不濟,你舅父那裏霍家軍也有不少人呢。”柳品玨似笑非笑。

“遠水解不了近渴,我又何必舍近求遠呢?”蕭玉融盯著柳品玨看。

柳品玨哼笑:“學聰明了,卿卿,從前你很少繞彎子。”

這樣一來,他就相當於用實際行動給了獨孤英回信——他不願意和,隻願意打。

蕭玉融也確實那麽想,她不能讓柳品玨和獨孤英達成心照不宣的誓約,無論是為了民生還是為了止戈,亦或者是別的什麽。

她不允許前世的二分天下出現,這天下隻能姓蕭。

就算是她死了,這蕭氏的人都死絕了,她也要扶持屍首上位。

“你想要我借兵給你,幫你鎮壓謝氏,看守宣城。”柳品玨說出蕭玉融的意圖,“可這些於你而言全是好處,於我而言卻並無益處啊。”

他盯著蕭玉融,饒有興趣,“你是想借刀殺人。”

“我特來向先生,來借一刀。”蕭玉融笑。

她沒有避諱自己的目的和野心,坦**地告訴柳品玨自己就是那麽想的。

“這其中的考略,先生自己能想明白。是好是壞,先生自己也知道才是啊。”蕭玉融不疾不徐地跟柳品玨談判。

她確實是得到了不少益處,但也給出了一個漏洞和缺口,這已經是她足夠的誠心了。

蕭玉融給出誠意:“若是事成,宣城可以留一批柳氏軍隊,共同駐守。”

她當然也怕引狼入室,隻是目前看來獨孤英是更大的威脅。

畢竟獨孤英對楚樂上下,可謂是恨之入骨。

蕭玉融給出的條件很誘人,柳品玨隻是思量片刻便下了決定,“可。”

他心情愉悅地抬手撥弄了一下蕭玉融鬢邊步搖垂落的流蘇,“卿卿狡黠。”

這就答應了。蕭玉融洋洋得意起來。

“先生這樣的人,當時怎麽給我起了個小字叫卿卿?我還以為先生應該給我起個書香四溢的小字,或是誌向高遠的。”蕭玉融突然間就想到這一點。

柳品玨喊她卿卿的時候,或諷刺或溫柔,或惱怒或平靜,實際上都沾染些繾綣的意味雋永。

柳品玨上下掃視了她一眼,露出一個笑。

在蕭玉融眼裏,這似乎是嘲笑。

在蕭玉融爆發前,柳品玨悠哉悠哉地給出了答案。

“親卿愛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誰當卿卿?”柳品玨說道。

蕭玉融瞠目結舌,“先生現在都會開這種玩笑了。”

這可是夫妻間說的。

從柳品玨對待她的態度上來看,蕭玉融可沒看出什麽親卿愛卿。

柳品玨沒多說什麽,撣了撣衣袍一角,站了起來,“既然都說明了,我便先回允州了。答應你的兵,我屆時會派過來。”

“先生還會回玉京嗎?”蕭玉融問。

這話一問出口,蕭玉融就後悔了。

什麽會不會回玉京?柳品玨要是真回玉京,那估計也是打回玉京了。

看著蕭玉融懊惱的神色,柳品玨笑了一聲,目光有些悠遠,“或許有一天,會吧。”

柳品玨走出門,阿北跟隨上去。

謝得述立即從門外探頭進來看蕭玉融的情況,見蕭玉融安然無恙,鬆了口氣。

事不宜遲,解決了柳氏這邊的問題,蕭玉融立即集合皇軍,前往允州姚城,攻打吳氏。

吳氏雖有一點底蘊,但並不足以畏懼。

蕭玉融帶那些人過去,除了是加快速度後盡快前往宣城以外,也是為了威懾柳品玨以外的柳氏之人。

最重要的還是打開通路,讓崔老將軍回京述職。

崔氏沒帶多少人,又唯恐生了事端惹惱柳氏,屆時真鬧起來一發不可收拾,這才投鼠忌器,在姚城耽誤了時間。

蕭玉融覆滅吳氏師出有名,順帶把崔老將軍捎上回京,也才合理。

照熙元年,昭陽鎮國長公主率兵攻姚城,吳氏滅族。

柳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崔氏家主前往玉京。

照熙二年,昭陽長公主率兵前往宣城,崔氏家主同往。

宣城異動,異族夜襲營帳。

動亂之中,長公主鐵馬夜逃,與皇軍失散。

霍侯斷後,異族仍緊追不舍,謝得述衛長公主,死戰之後重傷。

柳氏出兵馳援,長公主回歸軍營。

同年,北國四十九部狼子野心,屢屢騷擾邊境,崔氏次子崔辭寧鎮壓。

照熙三年,昭陽長公主鎮壓叛亂大勝,柳氏留三千兵士駐守宣城。

長公主凱旋歸京,帝大悅,特賜長公主加冕禮。

帝愛其妹,允其戴冕旒,坐龍椅,穿龍袍,與帝無二。

群臣俱駭,聯名上奏,望帝收回成命。

帝大怒,連斬十一人,不改其誌。

同年崔氏家主進京述職,帝憐之病重,所留京暫住。

蕭玉融將近離開了三年,蕭玉歇十分思念她。

至於蕭玉歇的獎賞,連蕭玉融都覺得有些離譜了。

但是既然哥哥這樣想著她念著她,願意與她共享榮耀與權勢,蕭玉融還是非常受用的。

她笑著問了幾句,都得到了蕭玉歇肯定的回答。

“三日之後,便是你的加冕禮。”蕭玉歇說。

“那麽緊?”蕭玉融有些意外,“哥哥,你該不會是在我回京路上,就有這些想法了吧?”

蕭玉歇低眸笑了一下,“我早就那麽想,隻是需要一個機會。而你恰好,如此做了如此大事,豈不是正好?”

“唉。”蕭玉融故作憂愁地歎了口氣,“真是的,哥哥這麽做,是陷我於大不義呀。這下好了,那些臣子們又得罵死我了。”

“那——照融融的意思是我們還是得低調行事,不可如此肆意妄為?嗯,我覺得融融言之有理。”蕭玉歇捏著下巴。

他沉吟道:“天子是不能如此想到一出是一出,我也不能置融融於如此不仁不義之地。思來想去,此事還是罷了吧。”

“哥哥!”蕭玉融惱道。

見妹妹貌似真的氣惱了,蕭玉歇這才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笑:“既然喜歡,為什麽要拒絕?還裝模作樣的。”

蕭玉融輕哼一聲,“我不過是謙虛客氣幾句罷了,誰知道皇兄還當真的。”

“謙虛客氣這幾個字,什麽時候跟我的妹妹相幹了?”蕭玉歇搖頭。

“哥哥!”蕭玉融瞪他。

蕭玉歇笑了笑,“好了,都多大的人了,還這樣。”

“我再大,難道就不是你妹妹了嗎?”蕭玉融撇了撇嘴。

“是。”蕭玉歇的目光似乎是變得柔和卻遙遠起來,“你永遠都是我妹妹。”

蕭玉融彎起唇角,“那可不就好了嗎?當務之急,哥哥可還是好好想想,怎麽應付那群煩得要死的臣子吧。”

蕭玉歇拍了拍她的腦袋,“現在裏裏外外都在傳你哥哥是個暴君,你這個紅顏禍水、禍亂朝綱的長公主,可也還是好好想想,該怎麽表現,才能叫群臣不提異議吧。”

不提異議?蕭玉融癟了癟嘴。

想要那群滿腦子三綱五常的老古董同意蕭玉歇這駭人聽聞的主意,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一夜之間他們全都暴斃。

嗯……好像也不是不行?

蕭玉融挑眉,據她所知,楚樂可沒那麽多不怕死的人。

打定主意要大鬧一場,其實對於蕭玉融來說也不必花費太多的心思。

畢竟她平日裏就已經夠張揚跋扈,無理取鬧了。

而她公主府的幕僚們,平日裏也基本上屬於眼高於頂,見了旁人愛答不理的類型。

可以說昭陽長公主府裏的人,某種意義上是很招嫌了。

蕭玉融自己回避了三日,這三日裏,該鬧的事情她全部交給了蕭玉歇和自己的門生故吏。

果不其然,群臣們沸反盈天,鬧得不可開交。

有不少老臣甚至表示天妒楚樂,降生了蕭玉歇這麽個暴君,還捎上個蕭玉融這樣禍國殃民的長公主。

他們一個個尋死覓活,說著皇帝若是不聽取諫言,他們隻能觸柱而亡了。

蕭玉歇聽了老臣們的威脅,反倒是笑出了聲來。

他這一下,整得人心惶惶,底下那些群情激奮的臣子們頓時噤了聲,惴惴不安地看向龍椅上的蕭玉歇。

蕭玉歇在龍椅上微微前傾了身子,抬手撩開冕旒,低頭看著底下的臣子,“諸位愛卿,看看臣年歲如何?”

他這一出讓臣子們一頭霧水。

有個保皇派的臣子大著膽子上前,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如今正值青春,來日必定青史留名呐。”

“哦,原來朕年歲不淺也不高啊。”蕭玉融笑了一下,語氣驟然冰冷下來,“諸位愛卿這反應,讓朕險些以為自己隻是個六歲小兒,或者年事已高即將殯天了呢。”

“臣等不敢!”臣子們連忙誠惶誠恐地跪了一地。

蕭玉歇可是親政強幹的君主。

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蕭玉歇可沒那麽好糊弄,他當太子時就親賢遠佞,寫文領兵無一不通,無一不曉。

這些年來蕭玉歇在登基以後處事柔和了不少,讓他們險些以為他好相處了。

真是不應該,太大意了,他們居然放鬆了警惕。

“你們有什麽不敢的?”蕭玉歇冷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