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融根本摸不清這人的喜怒哀樂,隻覺得他陰晴不定,拉著王婉茹就走。

蕭玉融從樓上往下看去,兩隊都整裝待發,自家隊伍末尾的蕭玉成神色卻不太好看。

仔細看看,蕭玉成握著球杆的右手有些發抖,嘴唇都沒有血色。

想到方才楊家使了小動作,蕭玉成被對麵打中了手肘,那一下肯定不輕,蕭玉成卻沒有麵露異色。

剛剛又重新打了一局,估計是拖累了原來的傷。

蕭玉融頓了頓,轉頭朝正跟李丞相聊些什麽的蕭玉歇喊道:“大哥!”

比起她任性揭穿,蕭玉歇身為太子友愛兄弟賜果子才合理。

蕭玉歇擱下青瓷杯,淡淡道:“沒規沒矩,又是何事?”

“我看四哥像是口渴了,嘴唇都發白,不若皇兄給個果子讓他解解渴?”蕭玉融笑吟吟道。

蕭玉歇挑了一下眉梢,不語。

反倒是霍家家主霍照笑道:“玉兒這就是厚此薄彼了,底下親哥表哥那麽多呢,偏偏隻看了一個四哥。”

雲和霍家是蕭玉歇和蕭玉融的母族,霍照又是已故的先後唯一的弟弟,同樣烜赫一時。

在蕭玉融發展成目中無人性子的道路上,霍照同樣功不可沒。

蕭玉融道:“舅舅就愛看我笑話,我不過是看剛剛四哥那場馬球像是傷筋動骨,眼下擔心些罷了。”

“這倒是我不對了,誤會玉兒關切之心,回頭就挑了綾羅綢緞、胭脂水粉來給玉兒賠罪。”霍照笑。

“舅舅知道就好。”蕭玉融抱臂。

她這個小舅舅年紀隻比蕭玉歇大幾歲,待她確實是極其疼愛,可卻也是個權臣,被蕭皇恨得牙癢癢的那種。

凡是朝中有人上奏彈劾他的,他都能直接進了禦書房把彈劾他的折子挑出來燒了。

霍照這一法子出來,王柳李三氏效尤,讓皇族雪上加霜,滿朝文武皆為氏族,無一人敢言。

霍照看不上蕭氏,但卻明白一族相係,既然與已故的姐姐血脈相連,也憐惜她留下的血脈蕭玉歇和蕭玉融二人,是真心想要扶持他們掌權。

前世柳王崔三氏聯攻玉京,皇城失守,李氏推波助瀾,而霍氏的援軍被崔辭寧截斷在兩界山處。

估計蕭氏覆滅之後,下一個就是霍氏吧。

她真應該誇崔辭寧一聲無愧是天生將才,征伐四方的少將軍。

蕭玉融的目光多少帶了些哀傷,“我知道舅舅不過是關心我罷了。”

蕭玉融難能可貴的懂事令霍照愣了愣,笑了,“說的什麽話。”

他待蕭玉融,尤甚親子。

雖說他至今未婚未育,不過這也是蕭皇樂見其成的。

蕭皇不悅於霍氏的氣焰囂張,但也知道霍氏作為母族是蕭玉歇和蕭玉融的底氣,卻又憂心來日蕭玉歇繼位後會外戚專權。

霍照沒有繼承人,那是好事。

“別鬧舅父了。”蕭玉歇擇了個紅彤彤的石榴給蕭玉融,這個又有分量又吉利,“給你。”

“就知道皇兄最好。”蕭玉融眯著眼睛笑。

蕭玉歇對自己妹妹得了誰便宜就說誰最好的毛病心知肚明,揮了揮手,“去吧。”

蕭玉融捧著石榴踏出去一步,喊道:“四哥!”

她喊的是蕭玉成,回頭的卻是場上所有的少年,齊刷刷回頭朝她望過來。

“四哥!”蕭玉融揮了揮手,大力把石榴朝著蕭玉成丟了過去,“接著!我向大哥那給你討的果子!”

蕭玉成下意識伸出雙手傾身去接,左手高舉過頭頂,右手才抬了一半就臉色一變,僵硬在半空中,冷汗津津。

崔辭寧覺察到了蕭玉成的不對,抬手去幫蕭玉成扶了一把,穩住了砸在蕭玉成左手的石榴。

石榴皮開裂了幾道,可見石榴的豐滿和蕭玉融的力道之大,準頭之好。

場上人神情各異,離蕭玉成最近的蕭玉生眉頭一皺,扯下蕭玉成的護臂,刷地把袖子扯上去。

隻見蕭玉成的手肘處紅腫不堪,大片青紫,擦破的地方還滲著血,姿勢也有些不對,看著可怖。

目睹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得多疼,四皇子倒是硬氣,這麽久了也一聲不吭扛著。

樓上的貴主們竊竊私語起這傷,明眼人有不少,不少是看見剛剛楊家下黑手的。

“剛剛馬球打的?”蕭玉生目露擔憂,“這樣子看著不對,叫醫師來看看。”

旁邊機靈的小廝早已一溜煙去把剛剛才走的醫師給喊回來。

崔辭寧也滿臉不讚同,“骨頭錯位了,有小半月不能劇烈運動和碰水,還想著打馬球?下場你不用打了。”

蕭玉成頓時急了,“我好得很,怎麽打不得了?就這點小傷,我都不放在眼裏。”

蕭玉融見蕭玉成果真手出了問題,擰了擰眉,眼神陰冷地看向表情難堪的楊家。

她對楊家為首的郎君往脖子上比劃了一下,森森地做口型:“你們等著。”

那幾個人臉色更不好看了,這昭陽公主未免也太過於囂張了。

李堯止稱得上正人君子,主動翻身下馬,“事關重大,還是先檢查的為好。”

蕭玉成還想拗兩下,蕭玉歇威嚴平淡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從上頭傳來:“玉成,莫要胡鬧。”

“是,皇兄。”蕭玉成懨懨地垂下頭去。

他自己的手自己知道情況,既然檢查,那就肯定打不了了。這下隊伍人都不齊。

蕭玉成翻身下馬,一隻手無力垂在腿邊,另一隻手還好好捧著石榴。

那模樣可憐又有些好笑。

老醫師一大把年紀才剛剛走到園口呢,就又被連人帶著箱子一起扛回來了,黑著張臉給蕭玉成看手。

“骨頭都錯位了,腫成這樣,我開幾服藥,記得吃。傷筋動骨一百日,接下來都得注意。”老醫師手腳麻利地摁著蕭玉成的手,挪了兩下,拿了兩塊小木板用繃帶綁起來給蕭玉成固定好,又去刷刷刷寫藥方。

蕭玉成還在不死心地問:“那打馬球……”

“想都不用想。”老醫師冷酷無情地回絕。

蕭玉成徹底蔫了,“那我們就少個人了,怎麽打?”

“你便還是放寬心養傷吧。”蕭玉生道。

認輸是不可能認輸的,不戰而降說出去丟的不僅僅是蕭氏的臉,崔辭寧回頭估計得被他爹打斷腿。

蕭玉歇頷首,神色淡淡地轉向李堯止,道:“如此,那便少一……”

“等等。”蕭玉融出聲。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蕭玉融彎了彎唇,“誰說少了個人?當蕭氏沒人了嗎?”

蕭玉融道:“我代四兄出戰。”

在其他人瞠目結舌的目光下,蕭玉歇並無出聲阻攔,蕭玉融下了樓,迎著烈日和目光走至李堯止麵前。

“我來打,沒問題吧?”太陽太曬,蕭玉融半眯著眼睛問道。

李堯止笑了笑,作揖道:“紹兗請殿下指教。”

蕭玉融翹起唇角,轉頭跟翠翠道:“把我馬領來。”

“傻愣著幹什麽?把你護臂和護膝拆下來給融融。”蕭玉生拍了蕭玉成一下。

蕭玉融戴上蕭玉成的護臂護膝,笑眯眯地說道:“四哥,你就在大哥旁邊吃石榴,看著我贏吧。”

這口氣不小,但蕭玉融確實有傲氣的資本,李堯止也笑而不語。

蕭玉成左手捧著石榴,沒忍住還是叮嚀了一句:“別受傷了,石榴我等你回來吃。”

蕭玉融的馬被牽來,這是蕭皇親自挑選的寶馬,從小馬駒時就跟蕭玉融磨合,因為是一匹麵白如削玉的黑馬,取名雪麵娘。

蕭玉融翻身上馬,“放心吧。”

寶馬雕玉鞍,金為絡,蕭玉融握住韁繩,接過偃月型球杖,蓄勢待發。

兩邊一頭是李堯止為首,一頭是崔辭寧帶隊,都是年少成名的人物。

李堯止少年特秀,多智如妖。崔辭寧驍勇善戰,雄才大略。

開球後,雙方身輕手捷,策馬爭擊。

蕭玉融一馬當先,球杖如殘月翻舞,紅球如流星迸飛。

對麵顯然也是全力以赴的,除了李堯止以外,根本沒人防蕭玉融,竟然被蕭玉融一記突破。

李堯止隊裏有幾個是霍家的,稱得上是蕭玉融表兄,並不想跟蕭玉融對上。

蕭玉融越過數人,球將近對方球門時,擂鼓聲加急。

攻球入門時,殺鼓三通,呐喊聲此起彼伏。

勝者唱籌插旗,表示已得一分。

短短片刻,蕭玉融居然拿下一分。

頓時掌聲如雷,王婉茹率先拍案叫絕:“厲害!”

蕭玉成更是差點用完好的那隻手把桌案拍碎,“好!好樣的!”

樓上樓下觀球的貴主們紛紛稱讚:“昭陽公主果然善騎射,不想擊鞠也如此厲害,巾幗不讓須眉。”

“玉兒馬球打得比以前好。”霍照有些驚訝。

蕭玉歇無意間流露出幾分自豪,嘴上卻還是要謙虛幾分:“不過爾爾,對頭幾位表兄別讓著融融便好。”

蕭玉融自然也能看出那些表兄手下留情了,便轉頭道:“表哥們再讓我,我便生氣了。”

幾位表兄正色,“是我失策了,接下來好好打就是。”

“那表哥可得小心了。”蕭玉融自得一笑,把球杖往肩上一扛,騎馬繼續加入球場。

李堯止已經反過來得了一球,崔辭寧也得一球。

少年們跑馬馳騁,你來我往,不相上下。

王伏宣垂眸望著底下鮮衣怒馬,意氣風發的少年們,抿了抿唇。

崔辭寧跟他的馬在沙場上越過多少死亡與時機,速度奇快,再加上他射門精準,是被對麵所設防的重中之重。

李堯止場上意識強,活動範圍也大,見崔辭寧縱馬東奔西突,重點攔他。

蕭玉融身輕如燕,腰柔如柳,經常能搶到球,也被李堯止防。

時間將近,兩邊卻你追我,我趕你,分值居然一樣。

蕭玉融香汗淋漓,握緊球杖又奪一球,但是轉頭就被李堯止順走了。

蕭玉融喊道:“三哥!攔住他!”

離李堯止最近的蕭玉生縱馬朝李堯止奔去。

李堯止風馳電掣,猛地調轉馬頭換了一個位置,蕭玉生控製馬匹錯開彼此避免撞上,球杖擦出飛揚的草屑。

李堯止這一下被另一頭看準時機的蕭玉融給奪走了球,對麵隊伍的隊員一下子全都湧上來圍堵蕭玉融。

蕭玉融直接把球打給了在外圍守候的崔辭寧,那群人又像是餓狼似的追擊崔辭寧去了。

崔辭寧速度飛快,為西馳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

卻在臨門一腳被早已等候多時的霍家表哥給攔了下來,把球擊飛。

落回場中央的七寶紅球又成了無主之物,一群人全部調轉馬頭去搶奪。

“雪麵娘!”蕭玉融嬌喝一聲,策馬縱身一躍,夠著雪麵娘的脖頸矮身以極其驚險的動作揮杆,在一眾兒郎之中奪到了球,向著對麵球門一路狂奔。

崔辭寧見狀,便掉了頭去攔對麵的那些人去追擊蕭玉融。

霍家表兄立馬攔了蕭玉生和崔辭寧二人,李堯止借機突破,快馬加鞭,追擊蕭玉融。

“融融!”蕭玉生提醒蕭玉融後麵有人追擊。

蕭玉融偏頭就發現李堯止已經追了上來,策馬與她並騎,駿馬如流電。

他青衫素雅,白馬驕,她紅裝濃裹,黑馬傲。

李堯止俯身奪球,蕭玉融拔釵刺馬。

雪麵娘刺痛之下加快速度,蕭玉融直逼球門,一杆進洞。

烈風簌簌紅裾飛,綠蔭輕揚得得蹄。李堯止微微睜大眼睛,一時怔忡,望著蕭玉融在豔陽下回眸一笑。

全場轟動。

“贏了!”崔辭寧激動地策馬奔騰,過來在馬背上一把抱住了蕭玉融。

“贏了!”蕭玉融也開心地振臂一呼。

蕭玉融此時此刻看向崔辭寧,忘卻了很多事情,是真真正正的開心,少年郎桀驁的眉眼都在發光,動人得很。

翻身下馬,蕭玉融跟兄長互相擁抱,慶祝此時此刻的欣悅。

鮮衣怒馬少年時,少年風流,一日看盡玉京花。

春衫薄,意氣風發的少年最是惹眼。那些膽大的姑娘們在長輩們的默許下紛紛往少年們這裏丟手帕擲香囊投果子,也有幾個姑娘看準了丟進蕭玉融的懷裏。

“休言女子池中物,公主是女中豪傑,生得又漂亮,我偏要丟給她不成。”

“融公主拔釵刺馬那時候真是驚險,可見她果敢。若我是男兒郎,我也喜歡她。”

幾位小姐捂著嘴打趣。

迎麵香氣撲鼻,而後暗香浮動久久不散,那些帕子果子香囊丟進蕭玉融懷裏,她還洋洋得意。

難為她還記得叫翠翠找人看雪麵娘的傷口嚴不嚴重。

雪麵娘是蕭玉融愛馬,可她為了贏也能下手,有點心思的人都能看得出蕭玉融的果決與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