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馬後,蕭玉融對崔氏表示了哀悼和沉痛,才跟崔辭安寒暄了兩句,就開始安排事宜。
看著崔辭安的臉,蕭玉融說話時恍惚了片刻,這也是曾經因她而死的人。
真是神奇,明明該是不死不休的,如今卻可以相安無事地站在一起共事了。
一行人走入帳中,帶來的兵馬也有人安排。
崔家人見蕭玉融談吐文雅,思路清晰,對於兵法韜略也相當了解,不由改觀。
再加上有李堯止在身後時不時歸整,一番下來,他們已然對蕭玉融一行人放心不少。
最後的安排還是崔家軍由崔氏領兵,蕭玉融帶來的五萬兵馬全由蕭玉融自己安排,崔氏不過問。
兩廂安好,合作共贏。
這波井水不犯河水,也好。蕭玉融垂眸輕笑,“早聽聞崔氏風采,今日一見,領教了。”
“公主謬讚。”崔辭安說。
這話說得幾個崔家人都不太好意思,蕭玉融一來,忙碌之下,讓他們原先喪親之痛也減淡了不少。
“既然是在軍中,也不必有這麽多的規矩,平素隨意點便好,我並非拘禮的人。”蕭玉融說。
崔家人心性熾烈,聞言難免增了幾分好感,點了點頭。
崔辭安瞥了一眼崔辭寧,提了一句:“這小子盼你來盼的,望眼欲穿。”
“這倒是,瞧得出來。”蕭玉融勾起唇角,朝著崔辭寧笑了笑。
帳中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崔辭寧身上,崔辭寧難免害臊,一下子整個人從脖子紅到耳根。
他唰地站了起來,慌忙往外頭走,“我、我去練兵了!”
崔辭寧慌不擇路,差點一頭撞上崔辭安。
崔辭安看他背影,恨鐵不成鋼,“公主見怪,他太高興了。”
“見了我高興,那也合理。”蕭玉融絲毫不自謙,微笑著,“玉京見了我五體投地的人多了去,明陽這般算是好的。”
崔家人愣了愣,忙跟著陪笑,沒想到昭陽公主是這樣的性子。
再聊上幾句,趕路勞苦,崔辭安便請蕭玉融一行人早些歇息了。
崔辭寧的二叔送蕭玉融和李堯止到營帳前,笑嗬嗬地說道:“二位住處便在這裏了,軍中艱苦,條件樸素了些,二位且忍耐忍耐。若是有什麽短了缺了,盡管提便是。”
他看著憨厚淳樸,皮膚黝黑。
給蕭玉融和李堯止安排的營帳挨得很近,崔辭寧因為這事不滿了許久,但還是忍了。
“啊,不必。”蕭玉融笑了笑,指了指旁邊那個帳子,“紹兗同我住一處便好,那個帳子便不需要了。”
崔家二叔張大了嘴巴,目瞪口呆。
完蛋了,人家是兩情相悅,自家侄兒怕是沒機會了。
再看看,李堯止麵不改色,笑容依舊,並無異議。
蕭玉融微笑:“紹兗不是外人,我此行未帶侍女同行,軍中艱難,府中又需要有人操持,所以才將女官女侍都留下來了。所以此番侍奉之事,都由他來。”
“啊、啊?”崔家二叔神情呆滯。
完全於理不合的事情,但是又莫名合理呢。
李堯止作揖道:“紹兗來侍奉殿下。”
“啊……好……好好好……”二叔神情恍惚,一邊擺手一邊轉身離開。
一回到營帳內,一座的崔氏之人都雙目灼灼地等候著。
崔辭寧更是直接迎了上來,“二叔!怎麽說?”
蕭玉融帳中所有,都是他親自布置的。
“額……”二叔有苦難說,看著崔辭寧那張滿懷期待的臉,怎麽都說不出口。
崔辭安看出自家二叔表情有所不同,“二叔,你說吧。”
二叔又覷了一眼崔辭寧,才說:“本來備了兩個帳子的,公主說隻要一個,她與李氏那公子同住。”
“同住?”二嬸目瞪口呆,“難道京中傳聞是真的?”
六弟忙探出頭,“什麽傳聞?”
五弟也幫腔,“快說快說!”
“小孩子家家別聽這有的沒的。”三叔拍了一下他腦袋。
他摸著腦袋繼續問:“說嘛說嘛,二嬸你說嘛!”
二嬸驕傲道:“這事兒都不知道?外頭都說了,陛下本想給公主賜婚,下嫁李氏的,結為秦晉之好。後來不知怎的不了了之,但他們二人啊還是青梅竹馬長大的,感情好得不得了呢。”
三叔點頭,“這事兒我也知道,外頭不是還在傳什麽,公子是公主麵首嗎?”
“麵首?”二叔吹胡子瞪眼,“簡直荒唐!堂堂正正大好男兒,頂天立地,誌在四方,不想著報效家國,居然以色侍人做麵首?”
二嬸拿胳膊肘撞了一下他,“哎呀,人家能與公主同吃同住,多大的天恩啊!”
一堂姓崔的在那七嘴八舌地議論,隻有崔辭寧呆若木雞。
“咳咳!”崔辭安看了一眼自家弟弟的臉色,咳嗽提醒。
所有人一下子都安靜了下來,看著失魂落魄的崔辭寧,又忙道:“這都是傳言嘛,傳言而已,別太傷心了嗷。”
“對啊辭寧,雖然說那位容貌清秀,長得好看,但是怎麽看也是個沽名釣譽,道貌岸然的,不然怎麽嘴上克明俊德,實則以色侍人呢?”
“就是嘛,說起來這長相,我們家辭寧也不差他的啊!氣宇軒昂,相貌堂堂!好好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年郎嘛!”
“公主既然喜歡樣貌好的,要不然辭寧你也去試試?”
“行了行了!越說越不像樣,說的都是什麽話?”崔辭安製止他們越說越亂。
崔辭寧立在原地,上一秒嘻嘻哈哈,這一秒已經不嘻嘻哈哈了。
相較於崔辭寧那裏一片愁雲慘霧,蕭玉融這裏可謂是風和日麗。
眼下正好,李堯止和她商議了許久,平亂穩步進展,文王的叛軍略顯頹勢。
崔家軍對她從一開始的怨聲載道,到如今她使了些手段,也變得見了她就喜笑顏開。
活了兩世,收買人心,難不成她還不會嗎?
晨起時李堯止侍奉蕭玉融洗漱後,替蕭玉融梳理長發。
“這些活計,本該都不是你這樣的世家子弟會做,你倒是做得細巧,怕是翠翠都不比你懂我心意。”蕭玉融笑著誇道。
旁的人說起來,怕是都會以為是在侮辱和挑釁,但是蕭玉融確實誇得真心實意。
李堯止笑:“殿下何至於如此誇紹兗?”
沒有梳子,所以李堯止以指作梳。
“行軍不比在玉京,委屈了殿下。”李堯止的指腹摩挲過蕭玉融的發梢,“紹兗擇日為殿下雕一個。”
他說:“京中來信,陛下說,宮中有貴人有孕,待到殿下回宮,怕是就有弟妹了。”
“我這個幼子幼妹做了那麽久,終於也是有弟妹了。”蕭玉融點頭。
李堯止說:“殿下誕生之後,宮中再無所出,如今一遭,也算是喜事了。”
“嗯,也是。”蕭玉融仔細思索了一下,卻有些意外。
前世蕭皇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她還特意求蕭玉歇把這個孩子養在她名下。
一是她覺得自己必然不會有孩子,想要養一個。
二來便是因為蕭皇的遺腹子留在宮中,如今卻是蕭玉歇執政,不會有人用心待這個孩子,唯恐這孩子受太多磋磨。
三就是因為在亂世之中,蕭玉融總覺得不安,想著以防萬一為蕭氏留下血脈了。
但這荒唐的行徑,還是被蕭玉歇應允了。
這個孩子被蕭玉融記在名下,隱瞞了身份,隻說是街頭撿來的棄兒,收為養子。
但這個孩子是在蕭皇死後的事情,如今這個時間點裏,前世可沒有什麽新生的孩子啊。
難道是因為有所改變,所以提前了?
那這個孩子,還會是蕭玉元嗎?
蕭玉融頭疼地捏了捏眉心,歎氣,“罷了,就先這樣吧。”
她失手打翻了梳妝台上的一個琉璃瓶,琉璃瓶落在地上,琉璃盡碎。
蕭玉融愣了愣。
李堯止也愣了一下,蹲下身,“殿下莫要動,我來收拾。”
“仔細手。”蕭玉融道。
帳子外卻傳來明朗的聲音:“是誰惹我家公主不高興,我要把他剁了喂狗。”
“就是啊,是誰讓公主不高興了?”
蕭玉融抬眸看過去,是崔辭寧過來了,身後還跟著他五弟。
他五弟手裏還抱著一個食盒,從食盒後麵露出一張笑臉。
“我沒不高興,我隻是一不小心打碎了瓶子而已。”蕭玉融說。
李堯止向崔辭寧行了同輩禮,所以崔辭寧迫不得已也隻能回了一個。
崔辭寧大大咧咧地坐下,“那就好,我還以為有人惹你不高興了呢。”
“有誰能惹我不高興?”蕭玉融揚起眉梢,“不打算把你摘的花送我了?”
當著李堯止和自家五弟的麵,崔辭寧有些不好意思,攤開手,把掌心裏的野花遞給蕭玉融。
野花小小一朵,卻又有旺盛的生命力,綻放著柔軟的粉色。
蕭玉融接過花,“在玉京天天翻牆來見我,送花也不走正門。怎麽到了這兒,反倒是扭捏起來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崔辭寧的臉又紅透了。
五弟擱那嘿嘿笑著,把手裏的食盒往蕭玉融眼前一推,“公主好眼力啊,這還是我二哥一大清早就去城中酒樓買來的糕點,就是知道公主嗜甜。”
李堯止替蕭玉融接過了食盒,打開蓋子。
裏麵整整齊齊擺著精巧的點心,騎著快馬,還能將易碎的點心保存成這樣,足以證明崔辭寧的小心了。
“嗯,有心了。”蕭玉融笑。
“咳咳咳咳!”崔辭寧咳得更厲害了。
不過他五弟還是充耳不聞,笑眯眯地說道:“那是啊,二哥待公主是最上心的!崟洲不知道姑娘得為他哭紅了眼睛哦!”
“咳咳咳咳咳!”看來崔辭寧這咳嗽是好不了了。
“三位慢慢聊,我這就先走了!哈哈哈哈哈!”怕被自己二哥教訓,五弟一麵笑,一麵衝出了營帳。
他臨走了還不忘記高聲喊:“二叔打了隻野鴿子,二嬸今晚要煲湯,讓我叫公主記得晚上賞臉來喝!公主可記得來啊!”
“這小子!”崔辭寧氣惱道。
蕭玉融帶了些真心實意的笑,“我倒是覺得挺好的,性子跳脫點,也有指望,也好。”
李堯止笑了笑,“二位慢聊,我來沏茶。”
他起身到一旁沏茶。
“你先前不是同我說,沒有梳子嗎?我找了塊好木給你雕了。”崔辭寧從懷裏掏出一直揣著的木梳,遞給蕭玉融。
蕭玉融接過了,“不錯。”
見她麵色尋常,崔辭寧連忙說:“我知道你喜歡名貴的,待到平亂結束,我給你買把金的。”
蕭玉融沒忍住笑了,“好啊。”
她當然不缺金銀,難能可貴的是崔辭寧的真心。
世人總說無法直視的太陽是最最幹淨的東西,可他們沒見過崔明陽水晶般的真心。
崔辭寧有些氣餒,“也是了,你見慣了好東西的,金梳子銀梳子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麽。”
“是啊,我見慣了好東西,所以你下次得費些心思,找更好的寶物來取悅我。”蕭玉融煞有介事地點點頭。
“那是自然。”崔辭寧頓時來勁了,神采飛揚。
蕭玉融捏著下巴思考,“要打造梳子的話,怎麽著也得是天下絕無僅有的才對啊!得用最名貴的材料,嗯……還要鑲嵌寶石,紅寶石最好看了。”
崔辭寧點頭,“確實是,我也覺得你適合紅寶石。”
兩個人天馬行空地聊了很久,崔辭寧才走。
看著崔辭寧的背影,蕭玉融突然間有些落寞。
在宣城待的時間越長,這種感覺愈發強烈了。
“崔家人待我,赤子之心。”她歎氣。
李堯止也道:“世家門閥同氣連枝,但是關起門來卻又你吞了我,我吃了你,崔家這般的上下一氣,確實少見。”
蕭玉融垂眸,正是因為如此,她才感到難過。
這樣的人,這樣鮮活的人,這樣好的一家子,前世皆死於她手。
因為她的任性,因為她的一己私欲。
可是他們前世血海深仇,今生卻又為了同一個目標而努力。
“紹兗,你會一直在我身邊的吧?”蕭玉融抬眸看向李堯止。
無由頭的話,李堯止卻依舊微笑包容:“紹兗會信守對殿下的所有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