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玉融微笑道:“諸位大人,是忘了當日我在朝堂之上所言嗎?”
好好好,這麽一想,剛剛的軒然大波稍稍平複了一些。
因為他們預感到再這樣下去,蕭玉融又要發瘋了。
“夠了。”崔辭寧突然發聲。
眾人的視線又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臉色陰沉地說道:“說什麽和親不和親?當我們崔家都死絕了嗎?”
萬馬齊喑。
崔氏祖祖輩輩發誓永不降胡人,鎮守邊疆,不教胡馬度過大十萬山。
他現在人還在這裏好端端地站著呢,朝廷裏就有人說要讓公主和親來換取安寧了。
胡人狼子野心,怎麽可以與虎謀皮?
“要是楚樂都已經淪落到要讓公主和親來換取社稷安寧,我們這些武將要如何自處?也怕是無顏麵對列祖列宗了吧?”崔辭寧冷聲道。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他抬眸看向蕭玉融,蕭玉融和他四目相對,微微笑了一下,帶有安撫的意味。
意外的,猶如九霄雲外落下的薄雪,澆滅了他內心的焦躁與煩悶。
崔辭寧冷靜下來了,態度卻還是堅決:“議和就議和,聯姻想都別想。”
“可、可是……少將軍,那故土三城……”有臣子弱弱地說。
“那三座城池,我早晚奪回,用不著犧牲公主。”崔辭寧說道。
他冷冷瞥向剛剛說話的那臣子,言語鋒利:“和親就能保障毫無後顧之憂了嗎?他們四十九部就能保證未來絕不會進犯我楚樂嗎?”
臣子啞然,他們都心知肚明,即使是和親也頂多能換來一時和平而已。
崔辭寧目光堅毅,“楚樂寸土不讓。”
“你!崔小將軍,話別說的太難聽了!”使者徒勞百萬回,好不容易撬開一個口,又被崔辭寧一腳踹了回去。
“使者此言差矣,崔小將軍說的都是實話,忠言逆耳利於行。”李堯止笑著說道。
王伏宣嗤笑出聲:“公子話說得不錯,隻怕是使者聽不懂啊。”
使者臉色鐵青,轉頭對祖巴喊道:“盟主!他們楚樂人簡直是欺人太甚!”
“使者,你既然好奇為何崔小將軍那麽不讚同,那我這次就告訴你。”柳品玨不緊不慢地說道,“還不是因為公主太過嬌慣了,受不得苦寒與貧瘠啊。”
就差沒指著人家鼻子說,人家那塊地方是個不毛之地了。
“哈哈哈哈哈。”蕭皇笑出了聲。
他心情愉悅地看著底下臉色忿忿的北國使者,還有依然看著蕭玉融的祖巴,道:“你們也瞧見了,昭陽是我的掌上明珠,議和有的是其他方式,盟主可以稍後再議。”
祖巴沒有說話,還是看著蕭玉融,似乎是等待她的回應。
蕭玉融頓了頓,笑:“盟主,本宮喜歡溫暖的地方。”
這就是拒絕了,祖巴低下了眉眼。
“但是,前朝故土,那三座城池,楚樂還是要的。”蕭玉融笑吟吟地問,“盟主不若開個條件瞧瞧,如何才願意歸還故土,好叫我們議和啊。”
祖巴又望向了蕭玉融,“開通貿易,允許往來商人貿易。給我們農作物的種子,蠶種及製造酒、碾磑、紙墨的工匠,營造與工技的著論和醫方。”
蕭玉融眸中深意,“盟主可真是明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的道理。”
祖巴沒回話,他看著就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
不過這些東西換三座城池,也並不虧,反正對於楚樂來說也不算什麽。
即使是給了北國這些東西,他們也不能很快完全掌握,這都是些有惠於後世的東西。
蕭玉融看了一眼蕭皇,蕭皇點了點頭。
“可。”蕭玉融道。
祖巴卻說:“這樣,我們會將其中兩座城池拱手相讓。”
兩座?什麽意思?還有一座呢?眾人臉上都明明白白寫著這個意思。
“既然如此,還有一座城,盟主打算如何歸還呢?”蕭玉歇問。
祖巴停了一下,手指委頓,“另外,我想看公主跳一支舞。”
舞?眾人麵麵相覷,都困惑不解。
北國的使者更是差點瞪掉了眼珠子。
一支舞換一座城?瘋了不成?太虧了!
楚樂百官卻開始轉動腦筋,雖然說賺大發了,但是公主也是皇室體麵,讓公主給一個胡人獻舞也是有損顏麵啊。
“我早聽聞公主善舞,京中、乃至楚樂和天下,都無人可比。”祖巴說,“所以,公主願意交換嗎?”
如此劃算的買賣,蕭玉融當然答應。
“既然今日是我的生辰,那我這一舞,便悅神祈福,為楚樂,為天下人而跳。”蕭玉融朗聲道。
她看向祖巴,“盟主也可共賞。”
“諸位請移步天塔。”蕭玉融道。
祈福舞,自然要在天塔下的祭台上跳。
蕭玉融脫下鞋襪,赤足走上祭台。
高台上高聳入雲的塔樓,是世代流傳下來的天塔,專為祭祀祈福所用。
天塔總共六十六層,但隻有三十三層開放,剩下的三十三層是禁區。
大氣磅礴的頌章之下,蕭玉融赤足站立在祭台之上,腳踝上的鈴鐺迎風搖擺,發出泠泠聲響。
祖巴一眨不眨地仰頭注視這一幕,蕭玉融紅裙明月夜,濃豔得不可方物。
她的鮮紅裙擺,仿佛是楚樂的標誌與象征。
蕭玉融身後皎潔的明月高懸,眾人從下往上仰視,她的人影映照在月亮之上,仿佛是月宮之人。
聽鈞天帝樂,知他幾遍。爭似人間,一曲悅神新傳。柳腰輕,蓮步移。逍遙煙浪誰羈絆。無奈天階,早已催班轉。卻駕彩鸞,芙蓉斜盼。願年年,陪此宴。
她一層層攀登上天塔,每一層的天塔祭台上都有獨一節的舞,直到攀登上三十三層。
接下去她不再攀登,而是一甩紅綾朝著天際丟了上去。上麵似乎有人接應,拽住了紅綾猛的提力。
接著力,蕭玉融一踏憑欄,同風而起,恍若扶搖直上九萬裏,一躍五六層。
底下眾人驚歎不已。
蕭玉融憑借這樣,重複了五六次之後,抵達天塔最高層。
樂章的最後一個重音落下,隨之蕭玉融的最後一個動作結尾。
她張開雙臂,徑直從高塔上一躍而下的時候,恰逢她身後的月亮遁入雲層之中隱匿不見。
眾人的視線被她逼人的色彩所吸引,恍惚之下,仿佛月亮也隨著她一同墜落了。
這一場墜月之宴。
蕭玉融的躍下天塔的動作,令所有人心髒一緊。
她像是無所憑依的孤鳥般在空中自由下墜,沒有任何的動作,而身上的紅綾也隨風飄**。
祖巴瞳孔驟縮,下意識疾步衝了過去,踩踏著兩旁的石柱躍到半空中,朝著蕭玉融伸出雙臂,接住了下墜的她。
墜落的力量砸得祖巴雙臂生疼,他咬著牙抱住蕭玉融,安穩落地。
急忙有人上前查看他們的情況。
祖巴放下蕭玉融,握住了自己的手臂,額角滲出冷汗。
“盟主,方才若不是在你接住我的時候,紅綾卸了力,你的手臂怕是就要斷了。”蕭玉融有些意外。
祖巴看向蕭玉融腰間纏繞的紅綾,這才意識到,剛剛那不是事故,而是蕭玉融有意為之的舞台效果。
她下墜的時候,剛剛在對應樓層上把她提上去的人都會相應地卸去一部分力。
等到蕭玉融快要抵達最底層時所剩下的力,憑借她自己的武功也可以安然落地,更何況那些人還會直接提住紅綾借她力。
蕭玉融沒想到祖巴會直接上來救她。
“你怎麽還好意思說?我們盟主為了救你差點……”使者氣得吹胡子瞪眼。
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祖巴抬手製止了,他盯著蕭玉融**的雙足看,“你的腳……”
“沒事。”蕭玉融說。
祖巴撿起她剛剛放在祭台下的鞋襪,半跪在她身前,替她穿上鞋襪。
蕭玉融詫異地揚起眉梢,但也沒有抗拒。
穿好了鞋襪,祖巴仰起臉,“公主的舞果然冠絕天下。”
“既然盟主認同了我的舞,那也該兌現諾言。”蕭玉融笑道。
祖巴道:“不日之後,三座城池我們拱手獻上。”
蕭玉融注視他沉默的碧綠色眼睛,笑意盎然,“那我就多謝盟主了。”
方才在天塔對應樓層上借力給蕭玉融的人紛紛都下來了,一一站在蕭玉融身側詢問她的情況。
崔辭寧上下查看了一番蕭玉融的狀況。
見蕭玉融無事,李堯止才笑道:“殿下好設想。”
“連這種法子都想得出來,果真難為你了。就連那幾個胡人都被你晃了過去,回了他們那不毛之地,肯定要好好宣傳你。”王伏宣不冷不熱道。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柳品玨道。
蕭玉歇歎了口氣,“胡人下手向來沒輕沒重的,沒磕著碰著吧?”
蕭玉融搖了搖頭,看向無星無月的夜空。
有這最清冷的明月,成全過她的張狂。
這一舞墜月,怕是能名動四方。
“既然這萬事如意,不如各位就隨朕回去,好好享受宴席吧。”蕭皇心情愉悅。
“是。”眾人隨著蕭皇回去。
添酒回燈重開宴。
沒有提前給上禮物的,如今便在此時為蕭玉融獻禮。
禦史大夫送了一盆珍惜無比的名種**。
“這就是紫龍臥雪了?”蕭玉融欣賞眼前豔麗的紫紅色花瓣**。
禦史大夫這老匹夫還會送她這種珍品呢?
方才提到和親二字,最來勁兒的可不就是他嗎?兩眼放光的模樣,就差恨不得直接把蕭玉融打包送出去了。
十三歲那年,蕭玉融當街射殺強搶民女的禦史中丞之子。
雖然說被蕭皇罰抄了兩個月的書,又禁足了一個月,但依舊高高拿起,輕輕放下。
禦史中丞和禦史大夫是同宗,雖然說對於禦史大夫來說,死的隻是一個不成器且沒感情的子侄,但確實把他的家族,和他的顏麵放在地上踩。
蕭玉歇和禦史大夫在政見上更是水火不容,導致禦史大夫極其厭惡蕭玉融。
前不久又是因為蕭玉融把公孫鈐納入羽翼之下,禦史大夫就差沒在自己家裏紮蕭玉融小人了。
禦史大夫能送蕭玉融這紫龍臥雪,蕭玉歇其實也是蠻驚訝的。
“確實是紫龍臥雪。”蕭玉歇道。
“這紫龍臥雪,祝賀昭陽公主紫氣東來,大吉大利。”禦史大夫在底下高聲道。
蕭玉融揚起眉梢,不置可否。
禦史大夫道:“公主人淡如菊,當配此花。”
話音剛落,隱約聽聞一聲細小的嗤笑聲,蕭玉融意味深長地看下去,寧柔正拿帕子掩著嘴。
“噤聲。”侍中提醒。
寧柔便垂下眼眸,閉上了嘴巴。
人淡如菊?野心都快要從蕭玉融眼睛裏溢出來了。
禦史大夫可真會亂說話,她再厭惡蕭玉融,也不會這般侮辱蕭玉融。
蕭玉融掠奪成性,擅長用各種手段斂財弄權。
這種人,禦史大夫居然還會說人淡如菊這樣的鬼話,真是可笑至極。
“禦史大夫可真會說笑。”蕭玉融抬手攏了攏那盆珍貴的紫龍臥雪。
沒成想手剛碰到那束花,花瓣就一下子全都忽忽悠悠地墜落下來,隻剩下一杆光禿禿的花梗了。
舉目震驚。
“這是不祥之兆啊!”
“這如此吉祥如意的花,怎麽到了公主手上,居然一下子全部枯萎了呢?”
“難道是剛剛公主的舞觸怒了上天,竟然要對楚樂降下懲罰?”
“崔氏的少將軍馬上就要啟程前往宣城,去以防文王作亂了,難道這是此戰不祥的意思?”
人群中立即鑽出幾個聲音來。
蕭玉融眉心一跳。
禦史大夫這個老匹夫,原來是在這裏等著她呢?
人群裏嚼舌根帶節奏的那幾個,該不會也是這老匹夫的人吧?
要這麽下去,到時候如果真有個不對勁的地方,亦或者崔氏此戰敗了,難不成還是她的問題?
禦史大夫看似善解人意地解釋:“想來是這盆紫龍臥雪太過於喜愛公主的氣節了,寧可枝頭抱香死,不曾吹落北風中。”
他這解釋看著像是給蕭玉融下台階,實際上不還是為了坐實不祥之兆嗎?
寧可枝頭抱香死,這花可是一整團掉的,而是支離破碎。
“禦史大夫此言差矣。”蕭玉融道。
禦史大夫好整以暇地看向蕭玉融,顯然已經不覺得她能翻出什麽風浪了。
“公主何出此言?”他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