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東城和天佑是兩個方向,林一航建議直接穿過烏圖山,會少兩日的路程。
臨行前,我望了一眼浩浩****的隊伍,卻始終沒有看到秦桑的身影。
送別,總是讓人傷感的,但我知道,他會來的。
直到走出界門,我才在城樓上看見了秦桑,而此刻,那城樓分外熱鬧,擠滿了送行的人。
我聽到有人在低聲哭泣,看到有人奮力招手告別,情緒渲染下,有股淡淡悲傷。
我勒緊韁繩,又折了回去,城門下,我衝著城樓上大喊。
“舅舅,經此一別,不問歸期,照顧好自己。”
這一刻,我覺得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的痕跡分外明顯,他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我低頭不敢再看,我怕眼底蓄著的淚也會流下來。
“各位!我會帶著他們平安歸來!”
此刻這句承諾,有千金的重量,但卻是我必須要去做的。
平安,是我最後的底線。
慕珩,等我!
“駕!”
馬蹄下揚起塵土,我帶著我的將士們,北上臨東城。
三日後,已經進了東國的地界,天氣也逐漸涼寒起來。
可越往北走,路上的百姓越多了起來,所有人都行色匆匆…
更讓我詫異的是,這些百姓見我們無一不露出驚懼的神色。
“聖女,他們為什麽這麽怕我們?”
問我的,是前街巷子王姨的兒子陳阿肆。
“這些,應該都是因戰亂流離失所的百姓。”
“這麽多?”
陳阿肆驚呼出聲,而不隻是他,我回望了一眼身後,幾乎所有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可置信和匪夷所思。
戰爭,是西疆從未經曆過的,而戰爭所為百姓帶來的疾苦,也是無法想象的。
我轉身下馬,從腰包裏掏出兩個饅頭,朝著旁邊躲在樹後的一對母子走去。
看我走過來,那孩子直接撿起地上的石頭朝我扔過來,可畢竟是孩子,石頭隻是滾落在了我的腳邊。
“誒,小崽子…”
“阿肆!”
我轉身嗬斥,可那孩子的娘親卻直接就給我跪了下來。
“大,大人饒,饒命…”
那婦人的臉上全是塵土,看不清本來的容貌,但那凹陷的臉頰足以可見已數日未吃過飽飯。
我上前把那婦人扶了起來,又把饅頭塞進了她手裏。
“吃吧,我們不是行軍打仗的兵。”
婦人看了看我,嘴唇有些顫抖,卻當即把饅頭塞給了那孩子,孩子立刻就狼吞虎咽了起來。
“阿肆,拿水過來。”
接過水,那婦人又跪了下來,一個勁兒地說謝謝。
我的心裏很不是滋味,我不敢想這一路還會遇到多少這樣的場景。
“你們,是哪座城的百姓?”
“定北城。”
我的心咯噔一下。
“定北城現在什麽情況?”
那婦人卻直接握著我的手就哭了起來,哭聲悲切,惹得身後人都駐足看了過來。
林一航抽出腰間的帕子遞給了那婦人。
或許是聽見母親哭,那孩子嘴裏還塞著饅頭,也“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我爹,我爹爹被他們殺了…嗚嗚嗚…妹妹,妹妹也死了…”
“大寶不哭…”
婦人抹了一把臉上的淚,又一把將孩子攬在了懷裏,轉頭看向我。
“當城主知道天域城破的時候,就讓我們能走的趕緊走,定北城守不住的。我那公爹腿腳不利索,我們一家就走得慢了些,可誰知那日還沒走出城門,那北域人的兵就已經殺了過來。”
“大家都慌了,我們也跑散了,整座城瞬間都是慘叫聲,我想,我想說帶著孩子趕緊跑,可是,可是一扭頭,就,就看見我那閨女,已經躺在了血水裏,我,我…”
我抬手擦去婦人臉上的淚,秋風瑟瑟而過,吹起陣陣酸楚。
“最後,我隻帶了兒子逃出來,這一路上南下的人,幾乎都是聽到消息的,北域,北域人來的野蠻,聽說天域城城主的首級現在還掛在城樓上,定北城,怕是也一樣…”
我緩緩閉上眼,腦海中閃過黃沙漫天,城樓空寂,那被割去首級城主死不瞑目的樣子。
“殺千刀的!這幫蠻人…”
陳阿肆的拳頭猛地打在了一旁的樹上,抖落了一地的枯葉。
我的眼裏通紅一片,而林一航、陳阿肆,甚至我身後千千萬萬的人,眼底都是一樣的神色。
“往南走,隻要過了盛康城,所有東國的城鎮都會接納你們。”
天域、定北、臨東、盛康是北域依次而下的四座主城要塞,而盛康也是此次北域與天佑一戰的底線。
盛康若敗,天佑便真的敗了,所以慕冥淵定會拚死守住臨東城。
可他沒有忘記他的百姓,更深知兩國交戰的後果,所以那日慕珩的書房內,我最先聽到的,便是他說他已下令,東國全境,但凡是沒有戰亂的城池,必須無條件接受南下的難民。
“那你們可是天佑的援軍?”
婦人的眼裏閃過希望,可隨之又被怖畏覆蓋。
援軍又怎樣,帶給他們的始終是戰亂和痛苦。
“我們是西疆人,但我們願幫天佑打贏這一仗。若你們不願留在東國,西疆也會庇佑你們。”
那婦人沒有說話,隻是抱緊了一旁的孩子,向我點了點頭,又繼續踏上了行程。
“一航,帶著兄弟們繼續北上!”
林一航看了我一眼,轉身衝著隊伍揮手,而他那緊握腰間雙刀的手,早已指節泛白,了無血色。
距離臨東城越近,隊伍中的氣氛便越壓抑,所有人都的步調都比出發時快了許多,甚至沒有人再喊一聲想休息。而他們的臉上都帶著複雜的情緒,隻有沉默是一致的…
不是因為他們怕了,而是因為,北域的所做所為,徹底激起了生而為人,那心底滔天的憤怒。
這一路上,從一開始的流民,到屍體,在到越來越多的屍體,遲暮的老人,幾歲的幼童,甚至懷孕的婦人。
戰爭的殘酷,對百姓的毒害,以及哈鐸的殘忍,這一刻,都展現得淋漓盡致…
這幾日的行程,我幾乎沒有合過眼。
林一航勸我休息一會兒,我隻能苦笑點頭,身體的疲累已到了極點,可是隻要我一閉眼,眼前便是數萬百姓伸手向我求救的樣子,他們的表情痛苦,猙獰,無助…
我卻什麽也做不了…
田園寥落,骨肉流離。當憤怒、悲傷和無助交織在一起,我隻想,隻想快點到臨東城。
不知慕冥淵和慕珩是不是已經到了,不知哈鐸的大軍現在駐紮何處,不知宋序的傷有沒有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