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晚,我突然夢到了母親,夢境裏,我躺在母親的懷裏,她慈愛地撫著我的長發,柔聲地說希望我和父皇可以永遠平安喜樂,希望這天下和百姓可以永遠長順安康。
我想張口告訴她,我好想她,卻又怎麽也張不開口。
正在我因為著急而漲紅了臉時,耳邊突然又傳來合歡的聲音。
“聖女,季小姐來了!在閣樓外呢!”
我揉了揉有些惺忪的睡眼,模模糊糊看到窗外投射進來柔暖的光,心裏咯噔一下,又伸出手在眼前晃了晃。
我,竟然看見了!
雖然有些光影朦朧,但也讓我覺得今兒可真是一個好日子,連帶著覺得季芸回來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喜事。
沒等合歡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我幾乎是穿衣洗漱一氣嗬成,大步流星就朝著樓外走出去。
“阿姐,這也就兩個月的功夫,怎的這腰肢都粗了一圈?”我一邊笑,一邊抬手掐了一把季芸腰間的軟肉。
季芸剜了我一眼,抬手打掉我的手,那表情應該是想罵我兩句的,但又突然反應過來震驚地把手捂在了嘴巴上。
“無憂,你,可能看見了?”
我笑了笑,抬手做出噓聲的動作。
“不是什麽大事情,沒什麽好聲張的。”
但對於這件事情,季芸和合歡卻明顯地比我更激動。我有些無語,卻又瞟了一眼,看到了季芸身後跟著幾個身著黑衣,遮擋著麵容的男人。
“阿姐,這些是?”
季芸扭頭看了一眼,眸色沉沉,“流放嶺南的囚犯,都是一等一有身手的人。”
聽到這話,內心驟然而生的驚駭讓我的表情都變得有些遲誤。
“什麽!你劫了囚車?”
“小點聲,我的姑奶奶,你是不是嫌我活得太長?”
季芸著急忙慌來堵我的嘴,又立刻揪著我把我拉進了房間內。
“年關的時候,押送的隊伍遇上了山匪,這些人逃了出來。”
季芸背對著我,打算給自己倒杯水。
“然後恰好我給你寫信,你又恰好遇到這幫人?就這麽理所當然給我帶回來了?”
我實在是想翻白眼,這麽狗血的巧合,真當我好騙不是?
“對,我也覺得過於巧合了!本來嶺南也離西疆不算遠的。”
我覺得季芸應該是心虛,因為她始終沒有轉頭看我。
“阿姐,你猜我信不信?”
我走到了季芸的身旁,義正言辭又眉眼嚴肅地看向她。
“到底怎麽回事?阿姐,你在天佑,如果這些人是不能用的,會對丞相府不利的,那我寧可這個計劃先擱著!”
慕冥淵是何等精明之人,如果這些人真的背景不幹淨,那查到丞相府,幾乎是分分鍾的事情,我不能冒這個風險。
“誒呀,沒事,人你放心用!”
“阿姐,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著我?”
我的眼神有一息的淩冽,望著季芸的目光多了幾分打量。倒不是因為我真的看出了什麽,隻是季芸的語氣讓我覺得這幫人是她極為放心相熟的。
可一個深閨女子,怎會認識什麽窮凶極惡之人?
我又突然想到初見季芸時她的話,有些細思極恐起來。
一開始我以為她從死人堆帶我回來,單純是因為知道了我的身份,想讓我幫西疆,而死人堆撿個人回來也不算什麽大事。
可即便是振宣王府抬出去的死人,為避免留人口舌,也起碼是尋一處莊子埋了吧,怎會青天白日直接扔亂葬崗?
而且,雖然丞相府在天佑算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但季芸如此頻繁出城,又數日不歸,難道慕冥淵養的皇城司的人是一堆吃閑飯的?
我又想到那日,在天佑城外季芸見到哈爾的從容不驚,想到她告訴我沈舒怡的事,可臣子之女,如何得知宮闈內事?
這樁樁件件的事情結合起來,季芸,怎麽看都不像是隻是閨閣之中,吟詩撫琴作畫的女子!
我的心髒跳得很快,由內而外生出一種茫然無措的情緒,我有些看不透眼前的人了,或者說,我有些本能地擔心自己一腔熱誠又付諸東流。
“阿姐,你真的隻有丞相之女,這一層的身份嗎?”
我試探性地問,但不論是語氣,還是表情,都有一種近乎祈求的挫敗感,我是有些怕聽到季芸的答案的。
你相信了這麽久的人,想要去嗬護的人,突然有一天卻發現不過是蟄伏在你身邊的一把暗刺,我覺得這於我的打擊,將不會亞於慕冥淵想讓我死。
或許是我的眼神過於直白,情緒表露得過於徹底,季芸放下了手裏端著的杯子,看著我,歎了口氣。
她按著我的肩,讓我坐下。
我機械地坐在凳子上,但目光依舊直視著她,惶惶而不安。
“哎,真拿你沒辦法。無憂,我確實隻是丞相府的小姐,也確實體內流了一半西疆人的血。”
我靜靜地聽著,季芸的眼眸很亮,有一種無可奈何的寵溺。
“丞相府的背景給了我常人不可有的機會,西疆人的血讓我無法隻安於內宅,所以,這兩層身份為我謀了另外一條路。”
“是什麽?”我訥訥地問。
“無相樓。”
“無相樓?”
我謔地站起來,動作之大差點將桌麵上的杯盞打翻。
無名無蹤無相樓,百密無疏,千金難求!
我記得振宣王府的時候,曾無意中撞見慕冥淵私下見過一個黑衣人,看不清容貌,隻知道腰間一塊腰牌,赫然寫著無相樓。
而無相樓,是民間自成一處的組織,據說樓內高手如雲,可以探得一切想要知道的消息,但做事全憑自己的規矩。
坊間傳沈家曾貼告示,願花萬金打探一消息,但直到那告示墨跡褪去,也始終沒有無相樓的人出現。
“阿姐,所以,你在為慕冥淵做事?”
我突然覺得有些窒息,又有些無力,可能極致的絕望來臨前都是這樣的吧。
可又不死心地想要聽季芸的解釋。
“無相樓不隸屬於任何人,但如今的局麵,無相樓確實受到一股力量的掣肘。無憂,這股力量與當前天祥被滅有著莫大的關係,但水還太深,你背負得太多,我怕…”
我緩緩地閉上眼,信任這種東西,很難建立起來,可一旦建立起來,輕微的細縫都時刻有著讓它轟然倒塌的風險。
“慕冥淵要的從來都隻有沈家的消息,我與他,不過是一筆交易,我給他想要的信息,他放你自由,放西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