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了?”

聽到典韋的叫聲,吳良駐足回頭。

“公子,韋方才忽然想起,韋在昏厥之中並非什麽都不曾看見。”

典韋來到近前,鄭重說道,“韋隱約記得在一片黑暗之中,頭頂遙遠的虛無中凝聚出了一雙巨大的眼睛,那雙眼睛居高臨下俯視著韋,韋也抬起頭仰視著它,那雙眼睛令韋感到從未有過的恐懼,仿佛有什麽看不見的力道束縛這韋的手腳,使韋不能動彈分毫,偏偏這力道還越來越大,最後韋終於承受不住屈膝跪在了地上,那股力道也隨之消失了,韋再抬頭看時,那雙眼睛也不知所蹤。”

“接下來呢?”

吳良的眉頭隨之皺了起來,開口追問道。

“接下來韋便什麽都不知道了,這是韋唯一留有一絲模糊印象的記憶,方才韋回憶了許久才略微記起一些。”

典韋連忙說道。

“巨大的眼睛……”

吳良一邊點著頭,一邊抬頭望向了頭頂的天空。

在這處秘境中,太陽與月亮也會照常升起照常落下,隻是受到環境的影響,陽光與月光總是被一層薄薄的霧霾遮擋,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比外界陰鬱一些。

此刻風停雨消,迷霧也已經散去。

吳良終於又看到了那輪在薄薄的霧霾中暈成一團黃雲的月亮,從那黃雲投射出來的形狀,可以看出這應該是一輪初月,而這已經是瓬人軍在這裏經曆過的第三次圓缺了……

至於典韋言語提到的巨大眼睛,則沒有任何跡象。

如此說來。

這巨大的眼睛應該是典韋潛意識中看到的畫麵與感受,畢竟自典韋昏厥之後便沒有睜開過眼睛……不過他悄然離開營地的這段時間就不太好說了。

“公子,韋方才是否做了什麽忤逆之事?”

典韋很快便打斷了吳良的思緒,接著又問。

這個問題他已經問過楊萬裏一次,楊萬裏並未實話實說。

不過典韋本就是粗中有細的人,隻看到瓬人軍兵士們手中斷掉的工兵鏟便已經有所察覺,尤其現在又看到吳良手中那把已經變形到無法閉合的金剛傘,還有吳良手上因虎口震裂而留下的血跡,心中更加懷疑。

吳良回過頭來,搖頭笑道:“不必多想,你方才並未對我作出任何忤逆之事,大夥也並未受到任何傷害,你不都看見了麽,大夥現在全都好端端的。”

“那公子這手與這金剛傘……”

典韋提道。

“方才我們受到那些甲胄圍攻,情急之下受了些小傷,與你並無幹係,不礙的。”

吳良依舊笑道。

典韋的性子不但楊萬裏心中有數,吳良更是了如指掌,這個家夥要是知道吳良的傷乃是因他而起,必定會有極大的心裏負擔,隻怕很長時間都愧疚難當。

因此最明智的做法便是不告訴他真相,楊萬裏能將此事糊弄過去,吳良自然更不會實話實說。

“可是……”

典韋還想說些什麽。

“典韋兄弟,我的話伱都不信了麽?”

吳良立刻板起臉來。

“韋不敢。”

典韋連忙低頭施禮。

“我的傷的確與你無關,如今也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吳良語氣略微緩和了一些,拍著典韋的肩膀道,“如今兄弟們已經到了極限,恐怕很難在支撐下去,適逢今夜秘境之中出現如此異象,極有可能會出現一些有用的線索,你既然醒了過來,便也要負起職責,明白了麽?”

“諾!”

典韋抬起頭來沉聲應道,總算不再糾結方才的事,看他的眼神便知他已經進入了狀態。

……

安撫過典韋之後,吳良首先便去探查了那些甲胄。

小心將那些甲胄卸下,裏麵的正主也呈現在了吳良麵前,果然都是那些此前被他們挖掘出來的浮屍。

此刻這些浮屍已經恢複了之前的狀態,一個個癱到在地看不出任何生機。

誰也說不上來它們究竟是如何將這些甲胄穿戴整齊的,也沒人知道它們方才究竟為何能夠站立起來,還似是具有了意識一般將瓬人軍眾人包圍。

“華神醫,可否勞煩你挑選幾具浮屍解剖開來,查驗一下這浮屍之中是否存在什麽特別之處?”

吳良查看了一陣子沒有任何發現,於是便將這個任務分派給了華佗。

他卻總覺得這些浮屍之中一定發生了不為人知的變化,畢竟死屍與活人不同,活人具有神識與魂魄,如此才會受到一些看不見摸不著的精神範疇的力量影響,而這些死屍則與那些狹義上不具備生命的石頭木頭一樣,若要它們做出某些動作或行為,則通常需要一些物理層麵的特殊手段才能實現。

“吳太史放心,此事交給我了。”

華佗很是痛快的答應了下來。

吳良微微頷首,留下一些人配合華佗解剖之後,便又馬不停蹄的前往發掘坑中查探。

經曆過方才的暴雨,此刻發掘坑中已經有不少地勢較低的地方積成了水窪,不過好在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這些水窪都還比較淺。

如此下到發掘坑中。

吳良又在周圍發現更多身披甲胄的浮屍,不過這些浮屍全都橫七豎八的倒在地上,顯然已經失去了此前的“生機”。

吳良也並未將注意力放在它們身上,第一時間率領眾人前去查看鎖龍柱與被鎖龍柱鎮壓的那棵銅樹。

今晚經曆的異象都是自他命典韋劈砍那棵銅樹之後才發生的,吳良有理由懷疑這些事情與那棵銅樹有關。

但才走了沒多遠,他們便被一個此前從未見過的東西擋住了去路。

那是一棵鬱鬱蔥蔥的大樹。

借著隨侯珠發出的幽光,吳良走上前去仔細分辨,發現這竟是一棵柏樹。

這棵柏樹的樹幹直徑超過了一米,高則應該有個二十來米,雖然無法與許多千年古樹相提並論,但至少也是一棵活了數百年的老樹。

柏樹的樹幹略有些扭曲,越是往上扭曲的便越厲害,而在樹幹的上麵,則生出了許多更加扭曲的分支,使得它的整個造型看起來有些怪異與猙獰。

不過這棵樹非常健康。

這點從樹冠上那極為繁茂的枝葉便可以看出,吳良在後世見過許多回了上百成千年的古樹,在這個時代也見過一些,這些古樹都有一個共同特點,那便是古樹上多少總有一些枝幹已經死亡,隻剩下了一個光禿禿的樹杈子。

而這棵樹上卻並未出現類似的情況,一條幹枯的枝幹都沒有。

“這棵樹打哪來的?”

“此前應該沒有的吧?”

“難道是新長出來的麽……”

“怎麽可能,這棵樹至少亦有百年之久,怎麽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便長出來,你可莫要與我說笑了!”

“……”

見到這棵樹的同時,眾人紛紛麵露疑色,不敢再輕易上前。

“這……”

吳良此刻的目光卻聚焦在了這棵大樹底部那個使用方石壘積出來的石台之上。

這石台的長與寬則都超過了一丈,方方正正十分平整,唯有中間靠近大樹的少數石磚被樹根頂的翹起了一端……

“這是不是我們最開始已經挖開的那座石台?”

吳良仔細對比這處石台所在的位置、規模以及造型,竟得出了一個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結論,有些不太自信的對眾人說道。

此前他們挖掘那座石台的時候,便在石台的下麵挖出了一截木樁造型的朽木,還有大量蔓延開來的腐朽根須。

並且那個木樁的直徑貌似也是一米多,與麵前的這棵古樹一致。

但這怎麽可能?!

就算那股神秘的精神力量控製典韋與那些浮屍重新修建了這處石台,也斷然不可能憑空高處這棵老柏樹來吧?

何況從這處石台的古舊痕跡上來看,這絕對不是重新修建而成。

最重要的是。

吳良看向了石台不遠處堆放的一堆石塊,那些石塊便是他們此前從石台中拆解出來的,拆出來是什麽樣子,現在就是什麽樣子……

“是啊,我們此前拆解的那座石台便與這座石台一般無二,位置也完全一致,就連這棵大樹……”

於吉連忙說道,越說越是心驚,“這棵大樹所在的位置與粗細,與那下麵挖出來的朽木亦是完全重合……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為何這石台與這棵社樹又長出來了?!”

“長?”

不得不承認,於吉這個字用的很傳神,這些東西仿佛就是憑空長出來的一般。

但它們又是因何忽然長出來的呢?

饒是吳良擁有後世的許多見識,也沒有辦法對眼前的情況作出合理的解釋,甚至就連推論都無法得出。

“……”

瓬人軍眾人亦是被於吉的這番話搞的心驚起來。

吳良都無法解釋的事情,他們自是更加無法解釋,隻覺得這處秘境此刻比之前更加詭異,絲絲涼意正在悄然侵襲著他們的後背。

但回頭再看距離此處不遠的那座怪蟲石雕,它卻依舊好端端的矗立在那裏,似乎並未發生任何變化。

不過說起來。

自瓬人軍發現那座怪蟲石雕之後,除了吳良上前仔細清理,其實並未移動過它們。

為了確定這一點,吳良特意走到了那個怪蟲石雕麵前仔細觀察。

這一看,他立刻便發現了問題。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與典韋最初使用洛陽鏟試探此處的時候,曾用洛陽鏟在這座怪蟲雕像鑿出了一個印記,此事你們應該記得吧?”

吳良蹙起眉頭道。

“自是記得。”

眾人紛紛點頭。

“但現在,這座怪蟲雕像上的印記不見了……確切的說應該是自動複原了,看不出絲毫破損的跡象。”

吳良沉吟著說道。

“這……”

瓬人軍眾人臉色的驚疑之色更盛。

那石台與那棵社樹或許還可以用“長”這個字來描述,那這怪蟲雕像上的破損痕跡又要用哪個字來描述呢?

“對了,還有那個銅像!”

諸葛亮忽然想到了什麽,連忙驚呼道,“我記得有才哥哥掰彎了那個銅像頭盔上的一隻角……唉?那個銅像怎麽不見了蹤跡?它跑到哪裏去了?”

“這……”

瓬人軍眾人紛紛四處張望尋找。

“不用找了。”

吳良見狀適時說道,“那個銅像是從石台下麵的腐朽樹根中挖出來的,如今這座石台已經複原,社樹也重新長了出來,那麽那個銅像應該就在社樹之下。”

“對對對,銅像的確是從社樹下麵挖出來的,那麽現在……”

眾人方才醒悟過來。

如此一來,想要驗證那個銅像的情況,便需要將這棵社樹砍倒,再將它的樹根挖開才行,這對於如今又乏又餓的瓬人軍來說,必然又是一項不小的工作。

“暫時先不管它。”

吳良沉吟道,“我們現在應該先搞清楚這裏是否還有其他的東西也發生了變化,通盤查驗之後再做定奪,尤其是那棵銅樹與那座鎖龍柱。”

說著話,吳良已經帶走繞過這棵重新長出來的社樹向鎖龍柱所在的方向行去。

鎖龍柱十分高大,並且距離此處不遠,原本這棵社樹應該是無法完全將其擋住的,不過此時正是深夜,哪怕有隨侯珠傍身,瓬人軍眾人的視線也照樣受到了不小的影響,因此才暫時看不到它……至少吳良是這麽以為的。

但當吳良繞過這棵社樹之後,卻是再一次呆在了原地。

因為在他的眼中,那座高大粗壯的鎖龍柱竟然不複存在了!

我的鎖龍柱呢?

我的辣麽粗辣麽大的一根鎖龍柱呢?!

吳良瞪大了眼睛。

瓬人軍眾人也瞪大了眼睛。

此刻麵前的那片發掘坑中,隻剩下了那個幾乎被齊根斬斷的純銅大樹樁。

沒有了鎖龍柱的鎮壓,純銅大樹樁的橫切麵毫無保留的呈現在了吳良等人麵前。

但他們卻並未在橫切麵上看到如同木頭一樣的年輪,而隻是看到了一個如同桐木一般的黑洞洞的空心。

“這?!”

眾人瞬間想起了方才的噩夢。

夢中一直有一個看不清麵目的巨大黑影教唆他們推倒壓在銅樹上的鎖龍柱,如今不用他們來推,這鎖龍柱便已經不翼而飛,這究竟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