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的入海口……”

據吳良所知,後世的黃河入海口是在渤海與來州灣的交匯處,但這個時代黃河的入海口究竟位於何處便要打上一個問號了。

首先據史料記載,從先秦時期到後世的三千年間,黃河下遊決口泛濫達一千五百九十三次,平均三年兩次決口,重要的改道二十六次,而位於渤海與來州灣交匯處的入海口,其實是1885年那次黃河決口改道而來的。

其次與後世沿海地區的繁榮不同,目前的黃河下遊沿海一帶,因為時常受到黃河決口與海洋氣候的威脅,這片區域基本屬於三不管的無人區,甚至就連以打漁為生的漁民都很少見到。

如果吳良沒有記錯的話,北至後世的天津一帶,南至目前的樂安國邊境,都屬於這片區域的範疇。

這片區域既不屬於幽州,也不屬於青州。

沒有任何城鎮,沒有任何政治與軍事力量,甚至大漢寧願不遠萬裏前往西域建立都護府,也沒有將這片區域納入自己的疆土之內。

這種情況之下,丘蓮所說的這座“仙山”便有了不為人知的條件。

不過吳良可以確定的是,後世這座“仙山”肯定已經不存在了,否則這樣一處有可能修建於先秦時期甚至是上古時期的古跡,必定會在考古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至於“仙山”令那些村民有去無回的原因,則還有待進一步加以考證。

好在黃河的入海口乃是一處極易尋找的地標,因此這座不為人知的“仙山”也並不難找。

現在唯一的問題便是,這座“仙山”是否與“扁鵲”組織有關,是否值得他耗費如今對他與瓬人軍骨幹而言彌足珍貴的時間前去探查,畢竟他們隻剩下了不足三個月的時間,此去一來一回預計最起碼也得曆時半個月以上,若是不能取得重要進展的話,他這個決定便是在浪費自己與大夥的生命。

如此沉吟片刻之後,吳良還是有些猶豫,隻得繼續向丘蓮詢問道:“除了這些,你還有什麽需要補充的麽?”

“回公子的話,我知道就隻有這些了。”

丘蓮搖頭說道。

“既然如此,你便先與孩子去歇息,若是再想起什麽三門村獨有的秘事,再來告知於我亦是不遲。”

吳良微微頷首。

拿不定主意的情況下,吳良決定繼續依照自己此前的想法行事,先探一探這扁鵲衣冠塚,看看是否能有什麽發現再做決定。

不過他的內心其實還是傾向於前往“仙山”一探。

因為這座“仙山”的蜃影隻有在秦越人曾經生活過的旅社院內的那棵老桑樹下才能看到,而秦越人又正是在這裏以極短的時間的掌握了高超的醫術,這使得吳良的潛意識裏總覺得兩者之間存在著一些聯係。

另外。

雖然史書中說那是因為一個叫做“長桑君”的人傳給了他禁方的緣故,但這個“長桑君”的身份其實也很值得推敲,因為史書中還特意寫道,“長桑君”給了他禁方之後,便“忽然不見,殆非人也”,而這也是這個叫做“長桑君”的人唯一一次出現在天朝的史書中,沒有人知道他的來曆與過往。

再加上此前那個村長告訴吳良,三門村原來應是叫做“長桑村”,而“長桑”二字指的便是那棵老桑樹……

吳良不得不懷疑,這個“長桑君”是否真實存在,又或是他是否有可能是某些事物、比如那棵老桑樹的隱喻?

想著這些,吳良將楊萬裏叫到了身邊:“楊萬裏,你現在帶上咱們的兄弟再去一趟三門村,前往那個村長的院落尋找窖井,將裏麵的東西統統帶回來給我。”

“諾!”

楊萬裏應了一聲便要去辦。

“這次典韋要留下來鎮守,你與兄弟們一定要帶齊了家夥,那‘含沙射影’也帶上一些以備不時之需。”

吳良又特意囑咐了一句。

……

天蒙蒙亮的時候。

楊萬裏與瓬人軍兵士終於趕了回來,他們並未遇上那些已經逃跑的村民,不過帶回來的東西也不算多,全部放在一起也就裝了一個小布兜。

“公子,都在這裏了,你瞧瞧。”

將布兜解開攤在吳良麵前,楊萬裏說道。

裏麵放置著一堆各式各樣的金器與玉器,不過都是一些小物件,加起來應該最多也就隻有十幾斤重。

而這些金器與玉器的樣式,看起來也都是漢朝的新物,放在後世雖然肯定可以算是十分珍貴的古董,但放在這時卻沒有任何考古價值。

不過這倒與丘蓮的說法吻合,這些應該都是三門村謀害來往商旅所得的財物。

簡單翻看了一下,吳良本來已經打算教楊萬裏將這些東西給瓬人軍兵士們分了,卻又忽然在這對小物件之中發現了一個格格不入的小東西。

“這是什麽?”

吳良將那小東西拿了起來,仔細端詳道。

“我此前倒沒注意到這東西……看起來像是一顆眼珠子。”

楊萬裏湊近了道。

的確很像是一顆眼珠子,甚至能夠在上麵看到童孔,但確切地說其實是一顆看起來很像眼珠子的圓形石頭,因為它的質地完全便是石頭,觸感堅硬且冰冷。

“會不會是義眼?”

吳良沉吟著道。

任何時代都有盲人,有些盲人乃是後天受傷所致,因為丟失了眼球,便有人會使用義眼來裝飾空洞的眼窩。

但這個時代是否已經有人開始使用義眼便不太好說了。

至少據吳良所知,前兩年夏侯惇被呂布所部射瞎了眼睛,甚至還直接將眼球連帶箭失一同拔了出來,但時候他便沒有使用義眼進行裝飾,而隻是使用一片眼罩遮住了那有些瘮人的空洞眼窩。

除此之外,吳良也從未見過有人戴過義眼。

“什麽是義眼?”

楊萬裏甚至沒有聽過這個詞匯,好奇的問道。

“就是假眼。”

吳良換了一種更加通俗的說法,依舊仔細打量著這隻眼睛。

從質地上來看,吳良覺得它應該屬於雨花石的範疇,乃是一種天然的瑪瑙石,這種東西在先秦時期則被稱作“瑤琨”,算是一種比較貴重的寶石。

但在後世。

吳良聽說這玩意兒隻有極少部分具有收藏價值的雨花石才比較值錢,而絕大多數雨花石就是普通石頭,不比隨處可見的鵝卵石珍貴多少,甚至在網上可以論斤購買,在建築行業可以論噸購買。

但話說再回來,眼前這顆雨花石便肯定是屬於那種極少數具有收藏價值的寶石,畢竟它有一個天然形成的眼球造型,這一點便已經可以令它成為天下絕無僅有的存在,契合物以稀為貴的經濟理論。

“這會不會是某個被害人的義眼,就像黃金假牙一般,被三門村的人殺害之後扣下來最終被村長收藏……”

吳良暗自想著,剛好見到察木王子從不遠處的營帳裏麵鑽了出來,迷迷湖湖走向旁邊的草叢方便了一下,然後又踉踉蹌蹌的打算鑽回賬內睡回籠覺。

昨晚的確有夠折騰。

目前為止察木王子等人最多也就睡了一個半時辰,而且現在天也才剛蒙蒙亮,還不到吳良打算前往扁鵲衣冠塚查探的時候。

“察木王子,等一下。”

吳良想到了什麽,於是叫住察木王子,快走幾步來到身邊將這顆眼珠子遞到了察木王子麵前,“你幫我瞧瞧這東西是否含有神秘氣息。”

“嗯?”

察木王子撓了撓滿頭略帶自來卷的亂發,掙紮著睜開了半隻眼睛。

下一秒。

“唉?!”

半隻眼睛忽然睜大了許多,察木王子也終於完全清醒了過來,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叫,“這……這究竟是什麽東西,竟蘊藏如此強大的氣息?”

“這東西果然蘊藏著神秘氣息?”

吳良亦是有些意外,本來他隻是死馬當活馬醫的一試罷了。

“不錯!”

察木王子肯定的道,“它散發出來的氣息甚至可以與此前公子那方銅印去到鬱洲山時散發出來的氣息相提並論……公子,如果我沒看錯的話,這好像是一個眼珠子吧,你從哪弄來的?”

“從那村長家中搜來。”

吳良說道。

“可否給我瞧瞧?”

察木王子興致勃勃的道。

吳良隨即大大方方的將那眼珠子交到了察木王子手中,而察木王子道了聲謝之後,便捧著那眼珠子細細打量起來,尤其盯著眼珠子上那看起來深邃通透的童孔去看。

如此才過了三秒鍾。

“呃!”

察木王子不知為何忽然怪叫了一聲,連忙又將那眼珠子拿遠了一些。

“怎麽了?”

吳良詫異的問道。

“公子,這眼珠子有些邪門啊。”

察木王子一邊將眼珠子還給吳良,一邊神色鄭重的說道,“它似乎還是活的,我隻與他的童孔對視了一個呼吸的功夫,它便似是受到了什麽刺激一般,氣息猛然變得更加狂暴起來,雖然不知這究竟意味著什麽,但我認為它肯定是活的,隻要有人與它的童孔對視,它便會產生相應的反應。”

“這……”

吳良微微愣住,這倒是他從未想過的事情,一個雨花石眼珠子居然是活的,與它對視它便會產生反應?

也就是察木王子的“陰陽眼”能夠看到氣息的變化,換做其他人還真就永遠都察覺不到這方麵的變化,哪怕吳良方才近在遲尺,也並未察覺到方才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

“除了氣息的變化,它的氣息忽然狂暴起來時,你自己可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感覺,又或是從這眼珠子的童孔中看到了什麽?”

吳良並未立刻去做相同的實驗,而是進一步追問道。

“倒並未有什麽不同尋常的感覺,也並未從童孔中看到什麽,隻是那驟然狂暴的氣息嚇了我一條。”

察木王子搖頭說道。

吳良這才說道:“會不會因人而異,我也與它的童孔對視一下,你在旁邊仔細觀察。”

說完吳良便也將這顆眼珠子拿到了自己眼前,深吸一口氣之後向眼珠子上那深邃的童孔望去。

一秒。

兩秒。

三秒。

吳良屏著呼吸悉心感受,的確沒有產生任何不適的感覺,也的確沒有在那深邃通透的童孔中看到任何東西,唯一能夠看到的便隻有自己的倒影。

“來了!”

結果這次三秒還不到,察木王子便已經輕聲喝道,“公子才與這眼珠子對視,它的氣息便立刻產生了變化,仿佛在火上澆油一般哄然而起,那氣息的模樣便似是一道龍卷,足有一人之高。”

“……”

吳良卻依舊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感覺,為了進一步探查,吳良甚至隻將那眼珠子靠近到了距離自己的眼睛隻有一公分的地方,將其當做一個透鏡使用。

這一次。

吳良終於在那童孔中看到了一點不一樣的東西,隨即童仁不自覺的縮了一下!

他在那童孔中看到了一個男子的臉龐。

這男子大約三四十歲的樣子,麵色黝黑皮膚粗糙,頭發則因長期為洗而顯得十分油膩,應該不是生活優握的士族子弟。

而從這男子僅露出的一小部分脖頸下麵的衣襟製式來看,他應該也是漢朝人士,不過不好分辨究竟是西漢還是東漢。

重要的是,這是一張極度驚恐的臉龐。

他的眼睛瞪得極大,眼球幾乎快突出來,但是童仁卻縮的很小。

除此之外,他的五官也全部扭曲在一起,嘴巴幾乎張到了人類頜骨可以張開的最大極限,吳良甚至能夠清晰的看到他口中的副舌與已經爛掉了大部分的後槽牙與智齒。

這樣一張極度驚恐的臉龐,同樣也能夠嚇到旁人。

吳良自那童孔中看到這張臉龐的時候,亦是心中一緊,不過他好歹也是經曆過許多險境與恐怖畫麵的人,很快便又穩了下來,並未下意識的將那眼珠子從眼前移開。

如此之下。

吳良很快便又發現,這張臉龐似乎隻是一個畫麵,一個被永遠定格在了這個眼珠子之中的畫麵。

“這……”

意識到此事,吳良的眉頭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