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沒有任何前車之鑒,吳良無法判斷這些草木枝葉的花紋與這看似普通卻又絕不普通的飛鳥銘刻究竟代表什麽意思。

帶著這樣的疑問,吳良回身對門外的眾人招了招手:“老先生、宓兒,你二人先進來。”

如此待於吉與甄宓來到身邊,他才指著青銅大鼎上的花紋道:“這上麵的花紋我從未見過,並且與先秦時期的金文銘刻相比很不相同,你二人見多識廣,可曾在什麽地方或什麽時候見過這樣的金文銘刻?”

“嘶……”

於吉凝視著這些花紋看了片刻,卻也隻是咋舌搖頭道,“老朽從未見過這樣的金文銘刻,莫說這銅鼎必然鑄於齊哀公所在的春秋時期或是更早,便是現在也沒有這樣的金文銘刻。”

“沒有。”

甄宓亦是搖了搖頭,頗為簡短的答道。

“既然如此,便隻有先將此事擱置了,或許更深處有我想要的答桉。”

吳良隻得先跳過這些金文銘刻的問題,轉而開始查看銅鼎內的事物。

此前眾人嗅到的香氣顯然便來自這個青銅大鼎,因為當吳良來到此處的時候,已經明顯感覺到那股無法言喻的香氣略微濃鬱了一些。

不過這香氣並不刺鼻,反倒給人一種頗為清新的感覺。

除此之外,吳良暫時並未感覺到任何不適,而那隻大公雞亦是直到此時還好端端的,頭上雞冠的顏色也並未出現什麽明顯的變化。

因此吳良心中的擔憂也減輕了一些,進一步走進青銅大鼎,身子前探向鼎內望去。

首先印入眼簾的是一片墨綠。

與攀上銅鼎邊緣的那抹像青苔又像黴菌的墨綠相同,這裏麵也布滿了類似的東西,幾乎將置於鼎內的事物完全遮蓋了起來。

不過卻有一物例外。

那是?!

看到那東西的同時,吳良隻覺一陣瘮人的寒意自腳底猛然竄上了天靈蓋,天靈蓋則已經開始發麻。

那好像是一張紅色的人臉,顏色鮮豔的舊相識剛被澆了一遍鮮血一般。

但卻不是一張普通的人臉,而是一張出現了巨人觀狀況之後才會形成的可怖臉龐。

很多人不知道巨人觀是什麽樣子,總之就是屍體在死亡之後高度腐敗、所有的軟組織充滿了腐敗氣體之後形成的可怖模樣,就麵部而言,通常表現為顏麵腫大、眼球突出、嘴唇變大且外翻、舌尖伸出等狀況。

麵前的這張紫紅色的人臉便差不太多,上麵還能勉強分辨出五官,不過這些五官已經腫脹的形成了一個個類似於瘡的腫包,早已看不出死者生前的模樣。

“這是……”

吳良感覺頭皮發麻的同時,心中卻有十分疑惑。

首先,巨人觀通常隻出現屍首腐敗過程中的早期,根據季節的不同,短則3天,長也就出現在一個月左右的時候,而齊哀公墓距今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曆史,如此長的時間除非使用特殊的手段或處於特殊的環境之中,任何屍首都畢竟已經走完了所有的腐化過程,剩下的隻會是一具枯骨或幹屍;

其次,吳良沒有嗅到任何屍臭味道,取而代之的仍是那股無法言喻的香氣,而巨人觀必將伴隨著大量的腐敗氣體,絕無例外,而且巨人觀絕不會呈現如此鮮紅的顏色,就算有體液流出,也通常會因腐敗氣體的影響而呈現汙綠色或是黃色;

再次,這張人臉也不像是被施展痋術而固定下來的產物,至少此前見過的那些被施展了痋術的屍首根本沒有類似的情況,並且細節上也有多處不同之處,因此不可一概而論。

“老先生,宓兒,你們也來瞧瞧這是什麽。”

略微緩了緩神,吳良回身對於吉與甄宓說道。

二人聞言也是略微靠近了一下,伸著脖子向通鼎內望去,隨即便又都蹙起了眉頭。

“這看起來有點像死人腐壞的麵容,但又不是太像……”

於吉沉吟著說道。

甄宓則提出了不同的觀點,正色說道:“君子,妾身曾經見過與此物類似的東西,不知你是否聽說過。”

好看的言情

“什麽?”

吳良與於吉皆好奇的看向甄宓。

“人頭芝,有些地方也會將其稱作血靈芝,或棺材芝。”

甄宓說道。

“說起棺材芝,我雖從未親眼見過,但倒也有所耳聞。”

經甄宓這麽一開頭,於吉立刻接茬說道,“不過此物通常隻長在棺材上,但也並未所有的棺材都能長出人頭芝,隻有心懷極大怨氣死去的墓主,他們的棺材上才有可能長出人頭芝,而且怨氣越大,這人頭芝便與人臉長得越像,不過傳說人頭芝雖然看起來十分滲人,但卻是集天地造化的大補之物,人若將其服下將有莫大的好處。”

“莫大的好處?”

吳良略微矮了矮身子,借著隨侯珠的幽光看向麵前的那張人臉的底部。

他的確在那張人臉的底部看到了一條小臂粗細的圓柱體,人的脖子絕對不會有這麽細,因此可能真是甄宓與於吉說起的人頭芝。

而關於人頭芝,後世其實也是存在的。

據吳良所知,人頭芝在後世叫做人頭菌,有的地方也叫作地靈芝或是棺材菌,據說當初土葬還是主流墓葬形式,尤其根據天朝的傳統有些人死後不能直接下葬,必須在村外尋找一處地方丘起來等待幾年,等到了合適時候才能後遷回祖墳的時候,時常變會生出這樣的菌類。

還有人說這是因為人死後體內還存有一口參氣,埋葬後參氣長期一直無法消散,導致最終棺材中的屍體內就會吐出一種菌柄,然後這個菌柄又會一直衍生出來到棺材蓋外麵,最終在棺材頭結成菌。

當然,於吉方才的那種說法也有流傳。

總之,與人頭菌有關的民間傳聞都或多或少帶著一些恐怖色彩,正常人根本不會輕易觸碰,免得染上不幹不淨的東西。

不過隨著後世的喪葬習俗逐漸改變,大多數人都使用火葬之後,人頭菌或棺材菌已經越來越少見了,偶爾隻能在還遵循著土葬的偏遠農村見到。

而在科學界,則也有科研人員對人頭菌的成分進行過研究分析。

得出的結論則是,人頭菌的主要構成其實就是菌類,與其他的野生菌沒有太大區別,而人頭菌之所以長在棺材上,則是因為棺材大多都是木質,木頭受到環境的影響,日積月累之下便恢腐壞,如此也就為菌類的生長提供了必要條件。

不過關於人頭菌的菌蓋為何會長成一副類似於人臉的模樣,這便是科研人員無法做出詳細解釋的問題了。

另外。

天朝的食譜之複雜亦是世界之最,人頭菌如此神秘,自然而然的便受到了一些人的關注。

再加上的確有一些類似於吉方才那番大補的言論在後世流傳,再加上一些人故弄玄虛的宣傳,竟還真有人花大價錢四處尋找人頭菌買回去食用……

至於吃過人頭菌的人最後怎麽樣了,吳良便不得而知了,反正他是從來沒見過公開站出來承認自己吃過人頭菌,又或是從中得到了什麽具體的好處。

“究竟是什麽好處老朽就不知道了,這還是老朽頭一回見到此物,老朽說的那些皆是一些民間傳聞,尋不得具體的出處。”

於吉並不敢將話說得太滿,模棱兩可的補充道。

“君子,妾身認為不可輕易嚐試,哪怕老先生所言非虛,公子也不妨先將這株人頭芝采摘下來,待回去驗證之後再考慮是否食用為妙。”

甄宓顯然也不知道吃下人頭芝究竟有什麽好處,適時對吳良建議道。

“嗯,先看看這人頭芝究竟長在什麽地方,這銅鼎之中可放不下一口棺材。”

吳良微微頷首,也是不再糾結這個問題,轉而又看向了那一層類似於青苔或黴菌的綠色物質,朝典韋伸出一隻手來。

典韋立刻會意,將一柄工兵鏟遞到了吳良手中。

吳良拿過工兵鏟,並未先去觸碰那株人頭芝,而是順著青銅大鼎的內部小心翼翼的鏟了下去,並且隻輕輕的挖出了一小片綠色物質。

如此用工兵鏟將這一小片綠色物質如同切蛋糕一般取出銅鼎,吳良先是仔細查看最上麵那一層薄薄的綠色物質。

確定不是青苔。

更像是某種已經幹死的黴菌,已經這綠色物質的形態乃是粉末,很像是黴菌幹死或是偶像偶爾一些菌類的孢子。

而藏於這層綠色粉末之下的,則是全部是黑色的如同泥土一般的物質。

吳良帶上手套取了一丁點黑色物質查看。

隻用肉眼去看,隻能看出它也全部是由一種黑色的細小顆粒組成,說是粉末也不為過,隻是這種黑色物質還保持著一定的潮濕度,並不似那些綠色物質一般鬆散。

至於味道……

為了防止吸入不好的東西,尤其這種上千年的古物極有可能含有超級細菌或病菌,哪怕隔著防毒麵具吳良也沒湊近了去聞。

唯一可以確定的便是,青銅大鼎中的東西被如此挖開之後,並未散發出明顯的異味。

而為了搞清楚青銅大鼎裏麵究竟存放了什麽東西,吳良還是決定將其裏麵的東西全部清理出來再做判斷。

這項工作便交給了典韋與楊萬裏。

二人依照吳良的囑咐似他方才那般一點一點的挖出裏麵的黑色物質,每一鏟都十分小心,謹防稍不小心對可能埋在黑色物質之中的東西造成損壞。

而其他的人則也已經進到這間墓室之中,與吳良一起檢查這空****的墓室之中,除了那扇套娃一般的木門,是否還設置了其他的暗格。

……

半個小時後。

“公子,你來瞧瞧。”

吳良等人並非有新的發現,而典韋與楊萬裏則終於在青銅大鼎中發現了不同於那些黑色物質與綠色粉末的東西。

那是一截骨骼,不過坑能是因為受到了那些黑色物質的侵蝕,骨骼的表麵已經變成了相同的黑色,隻有上麵因為時間久遠而逐漸出現的一些孔洞與骨骼的外形還能看出一些端倪。

“接下來的事情交給我。”

吳良仔細查看過後,從工具包中取出了一個更小的鏟子與毛刷,親自動手完成之後的清理工作。

如此又過了半個小時。

一副完整的骨架大部分已經展現在了眾人麵前。

那的確是一副屬於人類的遺骨,不過這具遺骨則自是卻十分詭異,他的骨骼雖然並未發生明顯的斷裂痕跡,但卻保持著一種常人很難做到的類似於“鐵板橋”的方式仰臥在銅鼎之內,也正是如此,這具遺骨的腿部收縮了起來,才能夠存放在這個與棺槨相比狹小許多的銅鼎之內。

除此之外。

眾人還可以清晰的看到,那株人頭芝的根莖正是自這具遺骨的口中長出,並且鮮紅色的根須已經蔓延開來,自這具遺骨頭骨的下顎、眼孔、鼻孔等一些空洞中自內而外延伸出來,最終將整個頭骨包裹了個嚴嚴實實,使其看起來就像一個紅色的線球,看起來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這究竟是什麽鬼東西呀,你們每次出征就是與這種東西打交道?”

這情景自是給了初來乍到的曹旎不小的精神衝擊,她終於忍耐不住,皺起一張小臉無比鬱悶的問道。

在正式與吳良完婚之前,或者說進入齊哀公墓之前,她真心不知道吳良與瓬人軍究竟是幹什麽的,還以為他們便與其他的軍隊一樣出征就是打仗,不出征的時候就在庸丘製作陶簋。

“也不是每次都會見到這種東西。”

吳良依舊悉心清理著銅鼎內的黑土,頭也不回的說道。

“君子,要不我回去之後便去請求母親向父親求情免除你與瓬人軍的徭役吧,你們總是與這種東西接觸,隻怕是不好。”

曹旎認真的道。

“不必……”

吳良知道曹旎是一番好心,正想如何回絕於她,鼎內卻已經有一件小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時一塊同樣已經被人頭芝的根須包裹起來的……應該是玉器,隻有一個不起眼的小尖尖露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