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堂內眾人的注意力都匯聚到了這名女子身上。

而這名女子意識有所感覺,進門的那一刻便微微低下了頭,不過看起來並非害羞所致,而是禮節性的回避。

如此在眾人的注視下,張繡帶著三人來到曹昂身邊,施禮介紹道:“長公子,這二人先生便是宛城內最好的醫師,而這位則是亡叔的遺霜,亦是末將的嬸嬸鄒氏,她也略通一些方技,因此末將便將她也帶了過來。”

“有勞張將軍了。”

曹昂還了一禮,又讓出一個空檔對三人道,“我父方才忽然昏厥,請三位快快上前為我父醫治,若是誰能夠將我父喚醒,我必有重謝。”

“諾。”

三人低著頭應了一聲,方才依次上前為曹老板把脈診斷。

此刻吳良的目光則依舊在這名女子身上。

原來她就是鄒氏。

不得不說,以她的姿貌與氣質,的確有吸引曹老板的資本,不過事情的發展卻已經與吳良所知的曆史有了一些出入。

史書上曹老板乃是強納鄒氏。

但從目前的的情況來看,卻又有一點張繡主動將鄒氏送上門的嫌疑……畢竟作為家中的女卷,尤其還是自己的嬸嬸,不論是出於禮節還是避嫌,張繡都完全有理由不教鄒氏拋頭露麵,如此曹老板就有可能見不到鄒氏,自然也就不會發生曹老板“強納”鄒氏的事情。

不過也並非沒有另外一種可能,比如:

鄒氏的確有過人的醫術,而張繡此刻也沒有什麽亂七八糟的想法,隻是單純的盡自己所能找人來為曹老板治病。

接著鄒氏果然不負眾望喚醒了曹老板,曹老板醒來見到風姿綽約的鄒氏,便自丹田處升起一股邪念,從而強行將鄒氏變成了自己的女人。

而張繡見自己好心之舉卻反倒將嬸嬸搭了進去,自然心生不滿。

如此才為之後的反叛埋下了禍根。

若是如此,那曹老板就真心是活該了,隻是可惜他自己犯下的錯誤卻要叫曹昂、曹稟與典韋等人用性命來買單,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這還隻是吳良自己的猜測,事實究竟如何仍需接著觀察下去。

說話間第一名醫師已經為曹老板把過了脈,接著扒開曹老板的眼皮瞧了瞧童孔,撐開曹老板的嘴巴看了看舌苔,這才對曹昂施禮問道:“公子,敢問這位將軍再昏死之前可有什麽其他的症狀?”

“父親隻說他有些頭痛。”

曹昂連忙答道。

“隻是頭痛麽?”

那醫師隨即皺起眉來,麵露疑惑之色道,“小人見這位將軍脈搏穩健氣息平順,雙童與舌苔皆與常人一半無人,實在不像是個患病之人,請恕小人醫術不濟,小人從未見過這樣的病症,實在不知該如何為這位將軍醫治。”

“……有勞。”

曹昂顯然有些鬱悶,不過這是張繡幫忙找來的醫師,他自然更加不能表達不滿,否則那便是駁了張繡的麵子,於是隻得微微頷首,將目光投向第二位醫師。

結果第二個醫師亦是以相同的方式檢查了一番,同樣對曹昂表達了歉意。

如此便隻剩下了張繡的嬸嬸鄒氏。

“鄒夫人,有勞了。”

曹昂的語氣已經有些低落,此前那些醫師的表現已經令他的心情跌落到了穀底,因此對於這個姿貌過人的鄒夫人也難以報以太大的希望,畢竟方技在這個時代屬於賤業,似鄒夫人這樣的人掌握方技便已經是個異數,更不要說掌握得有多高深。

“嗯。”

鄒氏聞言還了一禮,已經輕移蓮步來到曹老板身邊,輕聲說道,“前麵兩位醫師已經為將軍把脈診斷,妾身便不多此一舉了……”

說著話,她已經從腰間取出了一個卷起來的小布包,當著曹昂的麵抖落開來。

吳良也在近前,自然也將布包中的事物看得十分清楚。

那似乎是一套針。

這些針有粗有細有長有短,估摸著起碼得有幾十根之多。

針灸?

吳良頓時對鄒氏刮目相看,這個女人恐怕不簡單,至少在吳良的認知中,一般人可不會隨身攜帶這麽一套看起來如此專業的針。

而且據吳良的所見所聞,針灸雖然是三皇五帝時期便已經出現的醫療技術,但這個時代真正掌握針灸技術的醫師依然隻是少數,因此在給病人看病的時候,使用出來的頻率也並不高,大部分時候還是主要依靠藥石。

“?”

見到這套頗為專業的針,曹昂的目光亦是浮現出一抹意外之色。

“可否請公子為我取一口銅鑒與一盞油燈來。”

鄒氏發出清冷的聲音。

“哦,來人!”

曹昂連忙招了招手,片刻之後便有人將鄒氏所要之物送了過來,銅盆裏麵還順便打上了半盆清水。

“再請公子幫我扶助將軍,確保將軍保持這個姿勢。”

鄒氏又道。

“鄒夫人,你確定可以將我父喚醒?”

曹昂照做的同時,卻又忍不住問道。

“不確定,不過妾身這針法可以舒緩頭痛症狀,若將軍因頭痛劇烈而昏死過去,或許行過此針之後緩解了頭痛,便可以轉醒過來。”

鄒氏微微搖頭,卻又似是看透了曹昂心中所想一般接著說道,“也請公子不必憂心,我這針法對將軍並無任何壞處,就算並不對症,行過之後亦可令將軍明台清明神清氣爽。”

“既然如此,那便有勞了。”

曹昂這才不再說多什麽。

而那鄒氏亦是不急不緩的從小布包裏麵抽出一根略粗一些的帶柄短針來,接著將尖利的針頭在油燈上略微烤了片刻,又晃了晃待針冷卻下來之後方才靠近曹老板。

吳良凝神盯著鄒氏手中的針,倒也看出了些端倪。

這種略粗的帶柄短針絕對不是那種刺入體深處的針,而是用於刺破表皮放血的三棱針,這樣的針,針身至針尖都呈三角錐形,刺在表皮上將會留下一個三角形的傷口,使得血液更容易流出。

吳良記得後世民間便流傳有這樣的治療方法。

有人頭疼時便會在眉心與太陽穴處放血,嗓子疼時又會在脖子出放血,貌似功效不錯,隻是具體原理吳良卻說不上來,就連時常使用這種方法的老人也說不上來,隻能含混的解釋為這樣可以瀉火。

說話間。

“噗!噗!”

這是吳良腦補出來的聲音,隻見鄒氏下手幹脆迅速,僅僅隻是手腕抖了兩下,便已經在曹老板的左右兩個太陽穴處留下了兩個小紅點。

接著她也並未顧及男女之分,親自上手為捏住曹老板兩個太陽穴處的皮肉擠壓放血。

很快那兩出小傷口便流出了不少深紅色的血液,曹昂適時地上一塊絹巾,鄒氏也不客氣,順手接過將這些血液擦拭幹淨。

而後她又站起身來,用眼神示意曹昂保持住。

隨即來到了正對曹老板頭頂的位置,伸手解開了曹老板的束發。

“噗!噗!噗!噗!”

又是幹淨利落的四針,下針部位分別位於頭頂的四個方位,連接起來正好組成一個標準的十字。

“這是……”

吳良微微蹙眉,這種下針方式可就不多見了。

不過下針的部位看起來倒十分講究,隻是不知那究竟屬於什麽穴位。

“那是四神聰穴位,看來此女還是懂些門道的,或許她真可以將明公喚醒。”

不知何時郭嘉居然已經來到了吳良身後,口中噴湧著酒氣輕聲對吳良說道。

“奉孝兄也懂這些?”

吳良側了側頭,略顯意外的道。

“略知一二,不過也隻是知道穴位,並不懂醫術。”

郭嘉說道。

說話之間,鄒氏便又親自上手開始為曹老板放血,不過此處流出的血液都在頭發之間,沒有辦法擦拭幹淨。

也是在這個過程中。

“!”

曹老板的眉頭忽然微微跳動了一下。

“父親!父親!你醒了麽父親?”

曹昂見狀自是大喜,連忙叫了起來。

“不可亂動!”

鄒氏卻立刻出言將其喝住,“此刻將軍隻是有了一些反應,這是轉好的征兆,但要立刻轉醒恐怕仍然不易,還需繼續施針。”

“是我唐突了……”

曹昂此刻見到了轉機,自然是鄒氏說什麽就是什麽,忙不迭點頭穩住。

“接下來妾身仍需在將軍的其他部位施針,屆時將軍必須褪去鞋襪與身上衣物,此處恐怕不太方便。”

鄒氏又看向曹昂說道。

“我這就命人去安排,一切便全寄托在夫人身上了!”

曹昂已經不再對鄒氏懷有疑慮,全盤答應下來。

“曹老板與鄒氏原來是這麽回事?”

時至此刻,吳良已是一頭霧水。

事情的發展與吳良所知的曆史截然不同,起碼直到目前為止,曹老板都沒有機會做出“強納”鄒氏的舉動,而鄒氏也是被張繡主動帶到了曹老板麵前,並且主動要求前往一處私密的房間褪去鞋襪衣物繼續針灸治療。

至少從這些表象上來看。

張繡的投降都極有可能是真心實意,而並非提前就有了反叛的計劃,並且依照這個劇本發展下去,張繡還極有可能成為曹老板的“救命恩人”,而曹老板將鄒氏納作妾室亦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所以曆史上那慘烈的“宛城之戰”又究竟是因何發生的呢?

……

隨著曹老板這個主家被抬走,曹昂、曹純等人亦是一同離開了宴會。

此時還在堂內的人一個個都大眼瞪起了小眼,全然沒有了繼續吃酒玩樂下去的想法,於是以張繡為首的一幹人幹坐了片刻之後,便也起身與曹營眾人辭別。

曹營眾人又豈敢在曹老板身體不適時繼續吃酒作樂,也是紛紛以軍務為借口離去。

最後客堂內就隻剩下了吳良與郭嘉二人。

“嗯——”

郭嘉則像個沒事人一樣繼續大口大口的吃酒。

這酒與吳良的高度蒸餾酒不同,乃是味道比較可口的米酒,郭嘉酒量不錯,自然也沒有那麽容易醉倒。

“郭祭酒,人都走完了,要不咱們也去瞧瞧明公情況如何?”

吳良試探著問道。

不管郭嘉去不去,他肯定都是要去的,畢竟他怎麽說也是曹老板的準女婿,有這層關係不在一旁陪著實在說不過去。

“吳太史,關於此事,在下倒有一些不同的見解,吳太史若是不急可否聽在下絮叨絮叨?”

郭祭酒卻忽然對他說道。

“哦,郭祭酒請講,我洗耳恭聽。”

吳良心知郭嘉絕不隻是隨口說說,當即拖了一個蒲團坐到了郭嘉身邊。

“在下以為, 明公這次若是能夠及時醒來倒還好說,若明公如此昏死下去,最多持續三日恐怕便會生亂。”

郭嘉正色說道。

“此話怎講?”

吳良認真的問道。

“明公此次親自率軍南征,麾下將領雖人才濟濟,但卻並未設立一個明確的裨將,這使得明公一旦有恙,便沒有人能夠立即名正言順的站出來代為主持軍事,如此待明公昏死的消息傳揚出去,必定生亂。”

郭嘉撫摸著酒杯不急不緩的說道。

“不是還有長公子麽?”

吳良問道。

“這正是在下想說的事情。”

郭嘉又道,“此情此景之下,長公子的應對方法亦有失水準,在眾人麵前他的確應該盡忠盡孝,如此方可成仁德之名,這方麵他已經做到了,但此刻人已散了,明公又不知何時才能醒來,長公子便不能再坐以待斃了。”

“若換作我是長公子,必定先將此事按下不表,火速將各軍將領招來,願為我所用這允於重賞,不願為我所用者是雷霆手段除去,使親信之人取而代之,如此之後無論明公醒與不醒,我軍依舊在掌控之中,方可將亂象扼殺在繈褓之中。”

“如此我軍穩如泰山,他人便也沒有了可趁之機。”

最後這句話郭嘉說的有些含混,但這個“他人”指的是誰,其實便是禿子頭上的虱子。

“郭祭酒與我說起這些,應是希望我能夠將這些話轉告長公子吧?”

吳良心中大為震驚,郭嘉這明顯是想要曹昂造曹老板的反,一旦此事成了定局,曹昂便等於提前登了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