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眼證實了吳良的本事,曹稟如獲至寶之餘,原本焦急的心也終於安定下來。

又知接下來還需等待兩個時辰,他便命幾名親信在原地好生照看,遂邀請吳良一道返回軍帳內“商議要事”。

吳良還道是什麽要事,心中正有些奇怪。

結果就見曹稟將軍帳的簾子放好之後,露出了一臉姨媽笑,隨即轉身從隨行的木箱子裏麵取出了一個未開封的小壇子。

“嘿嘿,主公雖明令禁止出征期間不得飲酒,但今夜我必須破例與你痛飲一番,否則難以平複心中激動,隻是條件有限,這酒就不溫了,咱們先將就一下,待班師之後我再設宴邀你暢飲。”

將小壇子放在桌上,曹稟一邊拍開封泥倒酒,一邊壓著聲音笑道。

東漢末年還沒有出現蒸餾提純的釀酒工藝,因此這時的酒都還是一些度數較低的米酒,也就是後世黃酒的祖先。

酒入碗中,香氣四溢,其中夾雜著米酒特有的甜氣。

曹稟倒好酒後又親自端起一碗雙手奉到吳良麵前,極為正式的行禮道:“你今夜立了大功,我代表使君與瓬人軍敬你一碗。”

“在其位忠其事,軍候不必如此客氣。”

吳良也是站起身來,雙手接過酒碗與曹稟互相敬過,仰頭一飲而盡。

這酒香甜中略帶了些瑟瑟的味道,應該是北方特有的粟米酒,而非南方的糯米酒。

“哈——痛快!”

一碗酒下肚,曹稟陶醉呻吟。

又見吳良已經主動起身倒酒,他臉上欣賞之意愈濃,笑著問道:“男子二十冠而字,你應該已經取字了吧?”

吳良知道,這個時代相熟的人之間通常會以字稱呼,這既是一種親密的表現也是一種尊重,曹稟忽然問起這個問題便是有了與他結交的意思,便笑嗬嗬的說道:“回軍候,良已有字,字有才。”

“有才有才,胸有曠世之才,好字!”

曹稟也是個會說話的主兒,聞言當即又端起酒來頗有招攬之意的道,“我略年長於你,你我一見如故,今後私底下我便喚你一聲賢弟,你也莫要生分,喚我一聲安民兄即可,如何?”

安民?

吳良初聽便覺得這兩個十分耳熟,如此又在心中多念了兩遍之後,曹稟的身份已經呼之欲出。

“安民……曹安民……難道是那個曹安民?!”

“曹安民”這個人,曆史文獻中隻出現過兩次。

一次是在曹丕的《自序》中:“建安初,上南征荊州,至宛,張繡降,旬日而反。亡兄孝廉子修、從兄安民遇害。”

另外一次則是在《三國誌·武帝紀》中:“二年春正月,公到宛。張繡降,既而悔之,複反。公與戰,軍敗,為流矢所中,長子昂、弟子安民遇害。”

這裏麵都點出了“曹安民”的身份,他是曹操的親弟弟曹德的兒子,因此便是曹操的親侄子,曹丕的堂兄。

隻不過這兩份文獻中都隻提到了他的字,並未提到他的名。

以至於後人無從考證,便隻能在他的人物傳記中寫道:“曹安民,字安民,名不詳”。

不過曹安民的死期在曆史文獻中倒是非常明確,甚至精確到了月份——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正月。

建安二年,也就是距離現在的四年之後,曹操率軍南征,宛城守將張繡率眾投降。

結果進城之後曹操又犯了“曹賊病”,竟強行將張繡的嬸嬸鄒夫人納做了妾室,張繡因此懷恨在心。

曹操也知道張繡心中有怨,於是就準備秘密殺掉張繡以除後患,哪知計劃泄漏,張繡聽從賈詡的計謀率先發動偷襲,曹操戰敗倉皇而逃。

曹安民就死在了這場戰亂之中。

與他一同而死的還有曹操的長子曹昂,以及被稱為“古之惡來”的名將典韋……

想不到麵前這個小小的軍候,居然還是個了不得的官二代?

不過再回憶一下此前的細節,倒也並非無跡可尋。

雖然東漢末年曹姓並非隻有曹操一家,但曹營之中姓曹的軍官卻大多數都與曹操有些關係。

另外,籌集軍餉乃是行軍打仗之根本。

盜漢朝王族之墓又是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事情,容易授人話柄。

以曹操那“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的性子,斷然不會將這麽重要又敏感的事情交給一個信不過的人。

由此可以推斷,這個曹稟必然是深得曹操信任之人,自然不可能隻是表麵上的軍候這麽簡單。

隻不過曹稟這個名字沒有傳到後世,吳良聽都沒有聽過,因此才沒有往深了想。

不過現在知道也不遲。

吳良心中驚喜。

如今隻要與曹稟交好,就等於已經抱住了曹丞相的腳指頭,再使把勁兒距離抱上大腿奉旨盜墓也不遠了。

“有才賢弟?”

見吳良神色古怪的望著他一言不發,曹稟有些詫異的叫了一聲。

吳良終於回過神來,連忙笑著端碗道:“安民兄,我敬你。”

“哈哈哈,有才賢弟不會是有什麽心事吧?你我如今已以兄弟相稱,賢弟若有心事大可不必隱瞞,或許為兄能幫上些忙。”

喝下這碗酒,曹稟竟已有些上臉,不過這酒度數不高,如今又才喝了兩碗,喝醉應該還不至於,而是這個家夥天生酒精過敏體質。

“倒也沒什麽心事,隻是覺得梁孝王墓恐怕並不簡單。”

吳良用袖子抹了下嘴,順勢說道。

“此話怎講?”

曹稟麵色立刻變得鄭重起來。

“安民兄可曾讀過《太史公記》?”

《太史公記》便是後世俗稱的《史記》,乃是西漢年間的紀傳體通史,此作完成距此不過幾百年。

不過看曹稟那迷茫的表情,吳良已經知道這個家夥肯定沒看過,於是便接著說道:“《太史公記》中記載:中元六年,梁孝王劉武前往良山打獵,有人為其送上一頭背上長著腳的怪牛,哪知劉武見到怪牛之後便仿佛失了魂一般,回到家中沒多久便身染熱病,又過六日即暴斃而亡。”

聞言曹稟倒酒的手停滯下來,微微蹙眉說道,“我隻知梁孝王劉武居功受寵,府庫金錢近萬億,珠玉寶器比京師還多,並建有三百裏睢園,其奢華程度勝於皇宮,天下能人異士皆心馳神往,此人生前便有此名,死後陵寢中陪葬必定差不了,卻不曾聽說還有這等怪事……有才賢弟可知此事有何寓意?”

“不好說。”

見從曹稟口中問不出能夠證實《史記》的信息來,吳良便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既然《太史公記》中有所記載,此事恐怕並非空穴來風,我們入墓時最好多一個小心,免得樂極生悲。”

“賢弟此言極是,為兄頭一回行這掘墓之事,實在不知其中深淺,還要賢弟多費些心才是。”

曹稟沉吟著問道。

“若能夠幫上安民兄的忙,弟自當肝腦塗地。”

吳良起身抱拳道。

“說的好!要的便是賢弟這句話,來來來,咱們飲酒!”

聽吳良如此說,曹稟自是喜不自勝,端起酒碗一飲而盡,擦了下嘴又道,“有才賢弟,我見你談吐不凡,定是讀過不少聖賢之書,隻是此前為何隱而不發,甘願淪為奴役受人驅使?”

“隻是些旁門左道罷了,上不得台麵。”

吳良眼觀鼻鼻觀心,而後謙虛笑道,“有才兄”確實沒讀過書,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讀了不少“聖賢書”的其實是他。

“不然。”

曹稟搖頭道,“如今各路諸侯發於亂世,正是用人之際,憑你這學識無論投奔何處,做個門客應該都不在話下。”

“安民兄謬讚了,弟隻是個胸並無半點雄心壯誌的小人物,隻求在瓬人軍過上幾天安穩日子,望安民兄體諒。”

吳良又道。

其實他比曹稟更清楚,東漢末年沒有九年義務教育,絕大多數百姓文化水平都不高,稍微讀過幾本書的人便稱得上人才,如果吳良願意主動前往某個諸侯處毛遂自薦,憑他對曆史的了解,混口飯吃簡直不要太容易。

可惜他誌不在此,打仗哪有盜墓有趣……

“有才賢弟可真是個妙人。”

曹稟笑了笑,接著正色說道,“既然如此,待盜取梁孝王墓之後,我便帶你親自麵見使君,為你求個官職也可在瓬人軍中大展身手,如何?”

“謝過安民兄,其實做不做官不打緊,弟主要是仰慕使君與安民兄的為人,願為英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這話正中吳良下懷,自是令他心中驚喜不已,隻是略微推辭了一下便應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