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已經徹底毀了……

那六名前去上遊探查的兵士大概率是要沒了,隻是他們究竟遭遇了什麽意外還是一個未知數。

眼前的情景敲打著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因為那六名兵士遭遇的事情,很有可能便是他們之後要遭遇的事情,誰都沒有辦法不感同身受。

這一刻。

沒有人說話,隻是默默的看著水中那自眼前飄過的竹筏殘骸,心中打著自己的算盤。

哪怕那些兵士亦是一樣,大家都是一個獨立的人,那些兵士雖然沒有什麽話語權,甚至沒有選擇的權利,但在麵對這番情景的時候,依舊會有自己的想法,隻是他們的想法可能沒有那麽重要罷了。

終於。

“左仙師,此事你怎麽看?”

還是張梁率先打破了沉默,看向立於一旁的左慈問道。

嚴陸將左慈稱作“仙師”,張梁也將左慈稱作“仙師”,不難看出左慈如今應該還是有些真本事的,畢竟在這樣的環境中,張梁與嚴陸都完全沒有必要去搞愚弄百姓的那一套……盡管張梁剜去了左慈的一隻眼睛。

“張公,我以為應先將那竹筏殘骸拖上來產看一下受損的痕跡,或許能夠看出一些端倪。”

左慈定了定神,拱手說道。

“正是如此!”

張梁頓時像是得到了提醒一般,立刻對麾下兵士喝道,“來人,速速將那竹筏的殘骸拖上!”

“諾!”

一眾兵士聞言連忙衝到了河邊。

而後七手八腳用上了所有可以施展的手段,不消多時便將那竹筏殘骸拖拽到了河岸上。

此時眾人才看清楚,那竹筏竟是被齊腰折斷,拖上來的殘骸隻有原本的一半,剩下的一半則早已不知所蹤……至於水中那些順流而下的竹子碎片與殘渣,顯然並不足以組成竹筏那缺失的另一半。

“若隻是尋常的觸礁,絕不至於將竹筏損壞到如此程度,很顯然應是遭遇了一股異常強大的外力。”

左慈看過之後,主動對張梁說道,“我現在隻能據此做出兩種猜測:一種是我們此前見過的那頭異獸,若它現身攻擊竹筏,應是有可能致使竹筏損壞至此;另外一種則應是這條暗河的上遊藏有什麽厲害的機關,若是如此,這便未必是什麽壞事了,至少據我所知,目前已知的機關大部分都是一次性的,一旦被觸發之後機簧彈出,若是沒有人重新設置,便不可能再次發動……而這也恰恰說明,暗河的上遊便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

聽了這番話,吳良心中反倒越發覺得左慈有問題。

因為他的話中多多少少有那麽點慫恿張梁繼續派人前往上遊查探的意思,何況現在還隻是探查而已,但左慈的話卻似是已經確定這處秘境一定藏有什麽張梁感興趣的東西一般。

重要的是。

張梁在聽完這番話之後,竟也沒有提出任何疑問,而是極為認同的頷首。

看到張梁的反應,吳良又不得不懷疑此前走過的那些被清空的殿堂與通道中是否已經給出了他所不知道的線索,因此才使得張梁與左慈都對如此堅定的認為暗河之後還有秘境。

“你說的有道理,既然下遊無路可走,我們便也隻能將希望放在上遊。”

張梁沉吟片刻,終是說道,“如今已經確定了方向,我也不想在繼續等下去了,嚴陸,你再命人趕製四個竹筏來,算上此前剩下的兩個,咱們一共六個木筏共同前往暗河上遊探查,我的人來打頭陣,左仙師與吳公子三人緊隨其後,嚴陸與我居於中陣,最後再由我的人來斷後,你們以為如何?”

“主人萬金之軀,怎可以身犯險?”

話音剛落,竟是嚴陸率先提出了異議,公開反對道,“依奴婢之見,主人應再派幾人前往查探多次,確認風險已被全部排除之後,主人再親自前往不遲。”

吳良也認為嚴陸所言極是。

反正就他個人而言,肯定是希望張梁再派些人去好好查探一番的,他才沒有給人做炮灰的覺悟。

隻是此刻以他的身份,估計也沒什麽分量,還是免開尊口的好。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也不知道張梁究竟在想什麽,居然沒有采納嚴陸這萬無一失的意見,反倒瞪了他一眼,繼續說道,“還不速速按我說的去辦,你在質疑我的決定麽?一炷香之後,我要見到造好的竹筏,否則唯你是問!”

“諾。”

嚴陸顯然還想說些什麽,但最終卻沒敢說出來,隻得施了一禮前去安排。

其實這事做起來並不難。

此前送進來的竹竿非常可觀,現在還剩下一大堆沒有用上,製作四個竹筏應該不在話下,人也是現成的,隻要一句話立刻便可以開工。

隻不過通過方才幾人麵對此事的態度,立刻又令吳良幾人的實際關係多了一絲疑惑:

左慈慫恿。

張梁堅持。

嚴陸反對。

按理說嚴陸即是張梁的奴隸,自然應該與張梁是一邊的,並且所提的意見也完全是站在張梁的角度著想。

如此張梁自是應該認真考慮嚴陸的意見,最起碼應該有些猶豫,而不是聽了左慈的話便一意孤行,在嚴陸提出意見的時候還嚴厲的嗬斥於他……除非張梁有什麽非冒險不可的理由,而這個理由還是嚴陸所不知道的。

而這個“理由”,左慈則有可能也是知道的。

也就是說,這處秘境之中可能藏了隻有張梁與左慈兩個人知道的秘密……

這倒也無可厚非。

作為一個還算是有經驗的盜墓組織頭目,吳良完全可以代入兩人的角色做出一個合理的推斷:

就像吳良與於吉一樣。

張梁之所以將左慈稱作仙師,定是因為左慈擁有張梁不具備、但卻十分需要的能力。

吳良會在遇到一些風水與古文解讀等方麵的問題時向於吉請教。

張梁目前看起來應是一個普通人,那麽他應該也會有一些問題需要左慈加以指點,畢竟術業有專攻,假如他在此前那些被清理幹淨的通道與殿堂之內發現了一些重要的信息,卻又無法解讀出來,左慈便有可能幫得上忙……這或許也是張梁將左慈強留在府上,哪怕剜去了他一隻眼睛,也依舊稱他為仙師的原因。

更何況,吳良與典韋能夠來到這裏也是左慈的意思,由此可見左慈在張梁那裏絕對是有一些話語權的。

那麽張梁一旦向左慈請教過一些問題。

而這些問題涉及到一些秘密的話,這秘密自然而然也就變成了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秘密。

至於嚴陸。

吳良肯定是要將他當個人物來看的,晉陽城內的兵士定然也不敢小看了他,但在張梁這個主人眼中,嚴陸究竟算不上人還真不好說。

畢竟自古以來奴隸都是一種私有物,對於主人而言與田裏的牲口沒有任何區別,地位還不如主人家中的寵物。

因此張梁也有理由認為有些要緊的事情沒有必要與嚴陸說起。

如此一來二去。

便形成了方才那微妙的情景,雖然看似關係有些混亂,但其實隻要站在每一個人的立場與身份去想,其實也沒有那麽難以捋清。

當然。

這暫時還隻是吳良的猜測,具體對與不對,還要再繼續觀望。

而這也絕對不是吳良閑來無事的胡思亂想。

他其實是在為自己尋找破局的機會,事情都是人辦出來的,若能夠搞清楚這些人之間的微妙關係,他便能夠在關鍵時刻左右逢源順勢而為,或許便能夠創造出對自己有利的局麵……

正如此想著的時候。

“公子……”

典韋忽然趁著旁人不注意時輕輕碰了碰吳良。

“?”

吳良側目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浮現出一抹疑問。

“方才左慈偷偷與我通氣,他對我說,若是我想保公子全身而退,之後便也要盡力護他周全,還要在關鍵時刻聽他的號令行事,否則公子今日必定葬身於此。”

典韋幅度極小的蠕動著嘴唇,並不看向吳良,隻是用很是輕微但卻能夠教吳良勉強聽到的音量說道。

“知道了……”

吳良雖隻是麵不改色的輕應了一聲。

但他的心中卻是已經罵了起來:“這個挨千刀的匹夫,居然敢當著我的麵撬我牆角,真是不知所謂!”

當然。

他比任何人清楚典韋的心性,左慈哪怕巧舌如簧,也斷然沒有絲毫機會動搖典韋對他的衷心。

而典韋之所以將他的話聽了進去,不過是因為此事可能幹係到吳良的安危。

不過也隻是聽了進去,依舊不會聽命於他。

否則典韋便不會特意將這件事告知吳良了,至於究竟要怎麽做,還是得由吳良來決定。

“如此聽起來,左慈可能真是掌握了一些關鍵信息,並且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完整的計劃……”

吳良開始暗自分析左慈這番話中隱藏的深層意思,“隻是這個計劃由他一個人無法完成,所以那日他才用水跡給我留下了‘逃’與‘臘月’的線索,那兩個線索不過是提前為今日的計劃進行鋪墊罷了,現在,他準備實施計劃,卻又不確定我是否獲悉了那兩個線索,因此終於按捺不住用如此冒險的方式與典韋通氣。”

“不過,他隻是要求典韋配合行事,並沒有提到我應該做些什麽……”

“狗眼看人低啊這是!”

分析到這裏,吳良終於徹底明白了過來。

左慈根本沒有將他放在眼中,從頭到尾都隻需要典韋一人配合。

而之所以扯上他,不過隻是因為他是典韋的頂頭上司,實在沒有辦法繞開罷了。

吳良忽然想到了左慈此前的小動作。

自來到這裏見到左慈之後,他每次與吳良說話都側著身子,並且每次都略微側向典韋這一邊,而且說話的時候,僅剩的一隻眼睛也會時不時用餘光瞄向典韋……

也就是說。

當時左慈看似是在向吳良介紹情況,但實際上卻是在向典韋介紹情況,試圖向典韋傳遞出一些有用的信息,順便套套近乎!

“這個匹夫……”

明白了這件事,吳良雖然想呲叨左慈兩句,但其實心中並沒有多生氣。

現在看來左慈對張梁與嚴陸所說的那些“巫術觸類旁通”之類話根本就是鬼話,他從頭到尾都不曾認為吳良有什麽過人之處。

相反典韋那鐵塔一般的身板卻是擺在明麵上的硬實力。

因此這也不能怪左慈。

人們總是更願意相信自己親眼看到的東西,吳良亦是一樣,若是不提已經知道的本質,從甄宓與典韋兩人之中選擇一名可以出生入死的護衛,吳良也會毫不猶豫的選擇典韋……

但實際上,除了上陣殺敵之外,甄宓的能力其實遠在典韋之上。

如此沉吟了片刻之後。

吳良亦是頭也不回,隻是壓低了聲音低著頭對典韋簡短的說了一句:“靜觀其變。”

若是配合左慈真對自己有好處,吳良當然不會拒絕。

何況就衝那隻眼睛,左慈與張梁的立場顯然是對立的,敵人的敵人便是朋友,有時也是可以相信的……

……

不久之後,新的竹筏也已經趕製完成。

總共六個竹筏,張梁並沒有聽從左慈此前的建議,而是親自進行了人員分配。

每個竹筏上乘坐十人。

第一個竹筏上十人全都是張梁手下的兵士。

典韋被分到了第二個竹筏上,其餘都是張梁手下的兵士。

吳良則被分到了第三個竹筏上,其餘也都是張梁手下的兵士。

而左慈則在第四個竹筏上。

張梁與嚴陸共同乘坐第五個竹筏。

最後還有一個竹筏同樣都是張梁手下的兵士,他們負責殿後。

張梁特意將吳良、典韋與左慈分在了不同的竹筏,分而治之的想法不言而喻。

典韋雖然不想與吳良分開,吳良也希望典韋留在身邊,但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此時也隻能依照張梁的意思來辦。

就這樣,竹筏依次離了岸,緩緩向暗河上遊行去。

結果才劃出大約半柱香的功夫,眾人擔心的一件事情便已經出現了……水底悄無聲息的浮現出了一片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