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

這並不是吳良預想中希望甄宓露出的表情,至少不全是。

在吳良的預想之中,甄宓現在僅僅隻表現出震驚與刮目相看的狀態就夠了,當然,若是再加點崇拜與尊敬那就更美妙了。

至於其他意味複雜的表情,反倒令吳良有些疑惑與不安,難道什麽話說錯了麽?

“你說的太多了……”

甄宓附到吳良耳邊,用隻有他們兩個能夠聽到的聲音說道。

“說的太多了?”

吳良心中更加不解,不是說錯了,而是說多了?

“我是千算萬全都沒算到,你竟然也能夠窺探天機,不愧是我相中的男人……不過你需知道,能夠窺探天機是好事,這是天道賦予你的福緣,亦是旁人難以企及的福分,但這福分乃是你一個人的福分,你可以利用這福分去做許多事情,去做最正確的選擇,這本無可厚非,但卻不該將天道玄機對旁人說得如此明了,如此將這福分強加於旁人身上,便是違背了天道運行規律,日後恐遭五弊三缺之苦。”

甄宓極為嚴肅的小聲勸誡道。

“?”

吳良一愣,難道自己根據曆史對關羽胡亂扯了一通居然真就扯在了關鍵點上?

是關於“水”的那番提點?

還是關於“和親”的那番提點?

又或是關於“性格”的那番提點?

或者全部都被他給說中了……

這本在吳良的預料之中,卻也在吳良的預料之外。

預料之中,乃是因為作為一名穿越者,他所說的都是關羽在曆史上的真實經曆,對於他來說關羽的命數早已有了定數,某種意義上說,這就是天道賦予關羽的命運軌跡,隻是這個時代的人還沒有經曆,因此還不知道罷了。

也是因此,吳良在開口之前才自信能夠唬得住懂得相麵之術的甄宓。

而意料之外,則是因為他這通胡扯其實與相麵之術並沒有直接的關係,因此也沒想過甄宓會是如此表現,甚至如此緊張的提醒自己莫要道破天機。

現在他已經開始思索另外一個問題:

他這些不是基於相術或是預思之術的提點,究竟能不能算作道破天機,又是否會真的會因此遭受五弊三缺之苦呢?

後世民間的確是有類似的說法。

吳良沒有親眼見證過,也從未有相關的異士站出來以身說法,因此這種說法究竟能不能當真還猶未可知。

不過現在真正掌握了相麵之術的甄宓說出這番話來,卻是吳良想不信都不行。

因此現在的問題又轉了回來:

他這種做法究竟算不算道破天機,又會不會因此遭受天道報應?

感覺上應該得算是。

畢竟他的確提前劇透了關羽的命運,而命運就是天道的事,這樣的提前劇透自然也得算作道破天機,與相麵之術相比區別隻在於窺探天機的方式罷了。

不過從甄宓的話中他也聽出了另外一層意思:

窺探天機沒有問題。

利用窺探出來的天機去做一些事情也沒有問題。

但就是不能對當事人道破天機,否則這便是將這福分強加於旁人身上,便是違背了天道運行的規律,便可能遭受天道報應。

吳良細細回憶。

還好還好……

除了關羽之外,他此前還並未對某一個人說的如此之多,最多也隻是耍些小聰明做一些對自己有利的事情,問題應該不大。

與此同時。

“四弟,可是出了什麽岔子?”

劉關張三兄弟亦是注意到了吳良與甄宓的竊竊私語,此刻正有些疑惑的望向他們二人。

“沒有……”

吳良笑了笑,剛要說話。

甄宓卻已經將話茬搶了過去,指著關羽沒有好氣的說道:“天道昭昭,因果循環。此乃天道循環之規律,並非凡人能夠輕易窺探,更不能將天機公之於眾,否則便是逆天而行,定要遭受天道報應,我夫君方才為他指點迷津,定是已經對他產生了影響,因而改變了天道運轉……如今我夫君莫名感受到了一絲不適,亦是與此有關,可我夫君是個死心眼,他還堅持要為你們相麵,你們若是真將他當做你們的四弟,若是不想他遭五弊三缺之苦,能不能請你們行行好,不要再教他說下去了?”

“……”

劉關張三兄弟頓時愣住,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吳良也是微微愣住,還剩下一個張飛,他還想著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說上一說將張飛糊弄過去了事來著。

不過顯然甄宓的這種處理方式要更好一些。

話說到這個份上,哪怕就是他不再為張飛“相麵”,張飛也說不出什麽來,甚至劉關張三兄弟還要對他更加感恩戴德。

尤其是關羽,他畢竟是直接的受益者。

盡管正史之中其實並沒有像《三國演義》中那個“關羽華容道義釋曹老板”的經典橋段,但關二爺的人品依舊非常說得過去,這份恩情他已經會記在心中,保不齊什麽時候就能成為吳良的一張底牌。

至於劉備。

吳良可是要助他打造“八卦化煞鏡”的,當然也算是賣了他一個人情,最起碼現在一定是給他留下了一個極為不錯的印象。

至於回報嘛,吳良暫時就不想了,劉備這樣的人肯定不會成為他的底牌。

最多也就是以後他混的好了,吳良又走投無路的時候,可以投奔到他那裏去避難……隻是這一世劉備能不能混出名堂還是個未知數,畢竟他可是正犯著“小人”呢。

如此沉默了幾個呼吸之後。

“四弟,是大哥疏忽了。”

劉備終是麵露慚愧之色拱手對吳良說道,“你此前已經說過道破天機的惡果,我明明應該心中有數,卻還帶著你二哥、三哥前來苦苦相逼,大哥真是糊塗啊。”

“四弟今日指點之恩,二哥銘記於心永不敢忘。四弟,日後你若因此遭遇不幸,無論二哥在哪,無論二哥是何處境,隻要你派人前來知會二哥一聲,二哥定會放下一切事務前來相助於你,否則便如此柴!”

隻聽“哢嚓”一聲,關羽不知何時已經從旁邊撿來了一根手臂粗細的柴火,一邊說著話一邊當著吳良的麵用力折斷。

吳良心裏比任何人都清楚。

關二爺這一諾,值過千金……也就隻比他這個“一諾萬金”的誠心小郎君略差了九千多金罷了。

“啊哈哈哈。”

張飛則是咧開嘴笑了起來,擺出一副灑脫模樣說道,“四弟已經給大哥二哥看過了命數,我就不必再看了,想我年輕力壯家境優渥身體康健容貌俊美武藝過人,定然也是一副難得一見的好命數,再者說來,人這一生最為玄妙的地方便是不知未來,若是真什麽都提前知道了,今後的日子便難免過得畏首畏尾,如同帶上了一副枷鎖一般,如此豈不是少了許多驚喜與快樂,你說是不是啊四弟?”

“還是三哥看得通透,請受小女子一拜。”

不待吳良回答,甄宓又是主動接下了話茬,如此也等於側麵表示不會教吳良繼續為他相麵,今日便到此為止了。

“多謝三哥理解。”

吳良亦是拱手謝道。

接下來也便沒了什麽要緊事。

吳良與三人寒暄了片刻之後,終於正式向劉備提出了第二日一早他將帶上瓬人軍眾人入城暫住的想法,待劉備搞定了黃金的時候便可入城尋他,他再協助劉備打造“八卦化煞鏡”不遲。

經過了這些事情,劉備自是更加信任吳良,自然也沒什麽好懷疑的。

不過臨了他還是向吳良討了一塊絹布,寫下了一封親筆書信,教他明日進城之後拿著書信去找趙雲。

還說他與趙雲關係不錯,趙雲見到書信一定會好生招待吳良等人。

果然如曆史記載的那般,劉備與趙雲早在這個時候就已經認識,並且兩人之後還會繼續產生聯係。

隻是臨了劉備卻又告誡吳良,暫時不要告訴趙雲他現在就在郡城之外。

具體什麽原因卻又並未明說。

吳良自然也不會多問,不過現在他已經更加確定,劉備此行根本就不是來找趙軍的,定是有著不為人知卻又要避人耳目的目的。

這自然也更加堅定了吳良派人跟蹤劉備的決心……

……

是夜。

甄宓主動要求留宿在吳良的營帳之內。

事實上在這種荒郊野外,吳良是從來不會亂來的,哪怕他與白菁菁早已坦誠相見,在這樣的環境中也是分開各睡各的,免得因此消耗有限的精力,從而降低了警惕。

見狀。

白菁菁不知道是因為吃味,還是擔心甄宓夜裏會對吳良做出什麽不好的事情,竟也立刻提出今夜要在吳良帳中留宿。

搞的吳良好好承受了一番瓬人軍眾人那耐人尋味的目光。

不過他臉皮子夠厚,這種場麵倒還承受的住,反倒是臊壞了要臉的白菁菁。

至於甄宓。

這姑娘更是比吳良的臉皮子還厚,在這個極為講究禮儀的時代,根本就沒有那個姑娘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與男子有身體上的接觸,哪怕是同胞兄弟都不行,唯有她無論是挽住吳良的胳膊,還是倚靠在他身上,又或是以一種不太雅觀的方式共乘一騎,她都完全是一副旁若無人的模樣,尷尬的隻有旁人。

不過進入營帳之後。

也不知道是因為白菁菁也在,還是因為她本來也沒那個意思,倒並未對吳良有什麽非分之舉,隻是笑眯眯的看著他,說道:“你今日可真是給了我一個始料未及的大驚喜,我不得不承認,你比那個死鬼更加厲害……”

這“死鬼”說的自然便是“大禹”,她已經不止一次用這個稱呼去指代他。

不過應該也是因為白菁菁在場,她倒並未說的太明白,停頓了一下之後才繼續說道:“我對你刮目相看,說說吧,你身上究竟還有哪些我不知道的驚喜,莫要教我去猜。”

“說出來便不是驚喜了。”

吳良亦是笑嗬嗬的看著她,開口反問道,“再說了,你不是會看麽,難道天底下還有你看不出來的東西?”

“你究竟說還是不說!”

甄宓忽然板起臉來有些惱怒的道,盛氣淩人的態度再次顯露出來。

“注意你的態度。”

吳良則又是不急不緩的笑道,“我覺得現在有必要梳理一下我們之間的關係,你若將我當夫君,便應有對待夫君的態度,你若將我當合夥人,也應有對待合夥人的態度,但你如果隻是將我當作一個傀儡,一個聽你任你的奴仆,恕我直言,我最大的缺點就是腿腳不好,很難跪的下去,勞煩你去找一個跪得下去的人,不要再糾纏於我,這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

說出這番話的時候,吳良不由的又想起了甄宓在正史中的悲慘結局。

直到現在他還是想不明白曹丕賜死甄宓的原因,畢竟曹丕可不是穿越者,應該也不是什麽異士,而甄宓的背後便是塗山女嬌,她完全有能力將曹丕把控的死死的,為何便會落得那麽一個下場呢?

“……”

甄宓隨即愣住,片刻之後竟笑的花枝亂顫,一邊笑一邊道,“驚喜!這便是最大的驚喜,哼哼哼哼,不愧是我的男人!”

吳良與白菁菁麵麵相覷,這姑娘究竟什麽毛病?

而甄宓笑罷之後,輕輕拭去眼角笑出的眼淚,竟又端端正正的對吳良施了一禮,極為恭順的說道:“天色不早了,夫君早些歇息吧,妾身便先告退了。”

說完,她也沒有轉身,而是保持著躬身的姿勢一步一步的退出了營帳……

……

次日一早。

吳良辭別劉關張三兄弟,便帶著瓬人軍眾人大大方方的進了郡城。

不過他倒並未帶著劉備的親筆信去投奔趙雲,而是在城西尋了一處民居暫住了下來,倒不是因為吳良不想見一見趙雲,隻是覺得若是受了趙雲的招待,其實也等於進入了趙雲的視線,有些行動便不好做了。

而楊萬裏則並未隨他入城。

走出山穀不遠後,確認劉備並未派人監視他們,楊萬裏便帶了幾個人與吳良等人分道揚鑣,藏於暗中探查著他們的一舉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