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窮匕見!

吳良方才就覺得劉備對他過於熱情,如此無事獻殷勤,恐怕非奸即盜。

鬧了半天竟是在這裏等著自己呢……

說得好聽點,這或許可以叫做化緣,說得難聽點,這不就是要飯麽?

“唉……”

正說到這裏,剛才還一臉傲氣要與典韋不死不休的關二爺輕輕的歎了口氣,而後低下頭策馬退到了劉備與張飛身後,竟是難以再正視吳良與典韋。

這便是英雄氣短。

人是鐵飯是鋼,就算英雄也是要吃飯的。

吳良看得出來,此刻劉關張三兄弟已是窘迫到了極點,否則以關二爺的性子,劉備當著他的麵做出這種有失身份的事來,他沒準兒會與劉備絕交,而不是似現在這般抬不起頭來,很顯然,他丟不起這個人。

不過話說回來。

吳良倒也能夠想象,自己此前做的一些事情阻礙了劉備入主徐州,他們三兄弟的日子肯定要比曆史上難過一些,隻是沒有想到他們竟淪落到了這步田地,連飯都已經吃不起了。

而現在最大的問題是,瓬人軍所剩的糧食也不多了。

劉關張三兄弟身後可是兩百多張等著吃飯的嘴,劉備這所謂的“勞煩四弟多做一些”並不是個小數目,正常情況下一頓飯便要吃掉瓬人軍將近十頓的口糧,再加上這還是一群饑漢,若是敞開了肚子吃,一頓吃掉他們十天的口糧也未必不可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有人!”

“攔住他們!”

“拿下!”

劉關張三兄弟身後的兵士忽然爆發出一陣喧囂,而後一窩蜂衝向了山穀之外。

接著便有兵士奔來向劉備稟報:“將軍,穀外來了一隊馬車,共有六人四車,我已經命人將其圍困,請將軍前去查看!”

六人四車?

這不就是吳良派去常山國郡城購置糧食的人數麽?

算算時間,肯定是楊萬裏購置完了糧食帶著人回來了,結果沒料到著山穀中居然來了一夥不速之客,於是就這麽一頭紮了進來?

“大哥,這應該是我的人,切莫傷了他們!”

吳良連忙對劉備說道。

他擔心的是楊萬裏與那幾名兵士莫名遭到圍困,不明就裏誓死抵抗,如此動起手來劉備所部定然也不會留情,屆時吃虧的定是楊萬裏等人。

而若是楊萬裏等人有所傷亡,吳良便絕對不會再與劉關張三人說這些廢話,定要他們納命來償,隻是就算將這些人趕盡殺絕,也依舊無法挽回楊萬裏等人的性命,這在吳良看來依舊是無法接受的事情。

因此在這之前,他自是要極力避免此事的發生。

“哦?我還道這遠離官道的荒郊野嶺怎會有如此多的過客,原來是自己人。”

劉備聞言也是立刻對那名兵士說道:“傳令下去,莫要傷了那幾個兄弟,先將他們請進來教我四弟辨認!”

“諾!”

那兵士拱手應了一聲,趕忙一路小跑著前去傳令。

片刻之後。

四輛馬車在劉備所部的護送下進入了山穀,正是楊萬裏等人。

他們六人手持“戰國連發弩”小心防範著周圍的兵士,大有一副車在人在車失人亡的架勢,一言不合便要扣動機括與劉備所部不死不休。

“呼——”

吳良見狀總算鬆了口氣。

幸好趕上了,否則隻要楊萬裏等人的“戰國連發弩”發射出去,這場大戰恐怕便再也無法避免。

不過現在恐怕不請劉備吃飯也是有點說不過去的了。

因為這四輛馬車上運的全是糧食,足夠請劉備身後這二百餘眾吃上一頓的,“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已經不能成為推脫的借口。

最主要他發現劉備的眼睛已經直了。

雖然劉備所部並沒有檢查馬車上的麻袋中究竟裝的是什麽東西,但整整四輛馬車的東西,並且那些馬匹拉起車來都有些吃力,這對於現在的劉備來說亦是一筆可觀的物資,尤其吳良自稱乃是行商,馬車內大概率裝的是他用來販賣的貨物,這批貨物也照樣可以拿去換一批糧食。

“公子,你們相安無事吧?”

楊萬裏也是大老遠便看到了吳良,但見他與劉關張三兄弟騎馬相向而立,而瓬人軍的營地附近還建起了一道簡易工事,自是立刻扯著嗓子關切的問道。

“毫發無損。”

吳良對他招了招手,隨後極為大方的說道,“將那四輛馬車上的糧食全部給我這三位哥哥留下,聊表我對三位哥哥的敬意。”

“全部留下?”

楊萬裏頓時皺起了眉頭。

心說這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吳將軍既然對那三人以哥哥相稱,為何又要留下糧食,難道這是吳將軍的緩兵之計?

應是如此。

這夥人看起來便不是好人,八成是附近山頭的健徑強盜。

而吳將軍向來樂善好施,又習慣先禮後兵,因此不願與他們一般見識,便用這些糧食賣給他們一個人情求個相安無事。

反正吳將軍如今貴為雍丘候,雍丘數千屯民皆是他的食邑,並不在乎這點糧食。

隻希望這夥強盜見好就收才是,莫要觸碰了吳將軍的底線才是,否則到了那時,他們可就連個道歉的機會都沒有了……

如此想著。

楊萬裏總算釋然,當即命幾名隨行兵士放棄馬車,走到幾丈之外靜觀其變。

而聽到吳良的話。

“!!!”

劉關張三人頓時喜上眉梢。

就連他們身後的那些兵士亦是滿臉的激動之色,若非有軍規限製,他們隻怕已經有人振臂歡呼起來。

試想就連劉備的肚子都已餓的咕咕作響,那些兵士又能好到哪裏去?

沒準兒已經有一陣子沒吃過正經東西了。

“多謝四弟,想不到四弟竟如此慷慨,今日之事乃是大哥欠下你的,他日定當加倍奉還,決不食言!”

此時此刻,劉備看向吳良的目光已經發生了改變,連聲謝道。

但吳良卻總覺得他這目光並沒有那麽單純。

他覺得劉備的謝意之中似乎還帶了些許的貪婪,就像大灰狼看見了一隻小肥羊一般……

他深知鬥米恩升米仇的道理。

人性是經不起考驗的,劉備雖是個曆史名人,但首先也是個人,此刻他窘困到了這種程度,說是有今日沒明日也不為過。

而如今忽然遇上吳良這麽一隻小肥羊,出手還頗為大方,劉備作為一個野心家,為了活下去,為了實現自己的野心,難免不會產生什麽想法,畢竟他現在手下有兩百餘人,自是認為自己有著絕對的優勢,有能力隨自己的心意、也可以違背吳良的意誌去做出許多事情。

正如吳良極為認同的曆史觀一般:“不要用正義的標準去讀三國史,他們夠不上;也不要用正統的標準去讀,現在已過時了;要從人性和行為結果的角度去讀,這才是真實而永恒的。”

於是。

為了防止劉備因此心生歹意,吳良當即一臉單純的拱手說道:“小弟自是信得過大哥,不過這幾乎已經是小弟的全部家當,不敢求大哥加倍償還,隻求待明日常山郡城開了城門之後,大哥能夠如數奉還即可,否則小弟這商隊中這些人今後的日子恐怕便不好過了。”

“……”

一聽這話,劉備先是微微愣了一下,這才又打著哈哈說道,“四弟大可放心,大哥豈是那言而無信之人?”

而在他身後的關羽與張飛卻是無聲的對視了一下。

看得出來他們的表情略微有些複雜……

吳良最擅長的便是察言觀色,他們三人的微表情已經給了他答案,他們現在根本沒有能力償還這些糧食。

不過從另外一方麵也可以看出。

關羽與張飛心中是有信義二字的,聽了他的這番話之後,心知這糧食他們根本就沒有能力還回來,從而對他產生了一些愧疚之情,因此才會是如此表現,隻是情勢所迫,他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也隻能選擇了默不作聲。

而至於劉備這個人的話。

吳良其實也並不太在意他欺騙自己,相比較而言,他的責任更大,身後這兩百餘名兵士的性命全都肩負在他肩上,這種情況下做出這樣的事情,亦是符合他的身份與立場。

換了吳良在他這個位置,在他這樣的處境中,他覺得自己可能也會做相同的事情。

如今吳良扶持的曹老板亦是一樣,曆史上他在最困難的時期時,屠城的事情也做得,默許程昱將人肉製成肉脯補充糧餉的事情也做得,誰又能瞧不起誰呢?

反正吳良現在並不缺這點糧食,並不覺得心疼。

並且他已經順利達成了自己的目的,看劉關張三兄弟反應,他們應該是信了自己的話,不至於繼續將自己當做一隻肥羊來看。

甚至他們因此還對自己產生了一絲愧疚之意。

最起碼隻要自己不繼續露富,出於這一份愧疚之意,他們便八成不會對自己與瓬人軍不利,雙方發生衝突的可能性亦會變得很低。

這對吳良來說便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而正當吳良如此想著的時候。

一直坐在吳良懷中沒怎麽說過話的甄宓卻忽然開了口,一臉童真的望著吳良口齒清晰的問道:“夫君,你明明早已看出此人根本沒有能力歸還糧食,他根本就是在騙你,你也知道若是將這些糧食全部給了他們,咱們便又要白手起家了,你為何還要堅持如此?”

靜!

此話一出。

山穀之中一片寂靜,隻能聽到初冬呼嘯而過的寒風發出嗚嗚的聲響,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被這寒風凍結了一般。

“……”

劉備的笑容凝固在了臉上,眼睛逐漸閃爍了起來,顯得極為尷尬。

關羽與張飛則是默默的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強迫自己假裝沒有聽到甄宓的話,兩隻手則在糾結的搓揉著手中的韁繩,將內心的局促顯示的淋漓盡致。

他們也都是要臉的人。

形勢所迫欺騙吳良的時候心中還帶有歉疚之意,而甄宓如今如此直白的拆穿他們,更是令他們不知應如何自處,簡直就是殺人誅心。

偏偏他們方才還自以為做的天衣無縫,結果現在才知道,麵前這個被騙之人早已將他們看透……雖然不知道吳良是怎麽看出來的,但不可否認的是,他們剛才的樣子在吳良眼中一定十分醜陋。

而更令他們感到羞愧的是。

吳良明知他們在騙他,竟還願意將幾乎所有的糧食都送給他們,雖然也不知道這究竟是為什麽,但這份情誼卻足以令他們羞愧的抬不起頭來。

“……”

吳良亦是一臉的問號,他暫時也搞不清楚甄宓究竟又想搞什麽幺蛾子。

然後。

他們便又聽到甄宓不緊不慢的說道:“你們大概還不知道吧,我夫君其實會些相麵之術,自第一眼見到你們,他便已經看清了你們的命數,因此你們若想憑借花言巧語哄騙於他,簡直如同癡人說夢。”

“就拿你來說吧。”

甄宓看了劉備一眼,而後有一邊把玩著自己的指甲一邊說道:“我夫君說你的確是皇室宗親不假,並且你生的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耳寬碩、雙臂修長,這些不但都是富貴吉利的麵相,亦可看出你日後必定可在朝堂之外成為一方霸主,成就一番事業。”

朝堂之外的一方霸主?

又被甄宓給說中了,吳良比任何都清楚,正史中劉備就是日後的蜀漢皇帝,而巴蜀之地自然要算作朝堂之外。

她的相麵之術果然非同小可。

可是,此時此刻吳良依舊不明白甄宓想說什麽,為何還要將她的相麵之術強安到自己頭上,這又是何用意?

“……”

聽了這番話劉備亦是精神一震,不管朝堂之內還是朝堂之外,能夠成為一方霸主便已十分符合他的野心。

結果甄宓卻又接著說道:“可惜天公不作美,你雖有富貴吉利之相,本該有所作為,但偏偏命數中卻又莫名多了一股妨礙之氣,即是說你犯了小人,隻要這小人尚在一天,你便永無出頭之日,不但成不了一方霸主,恐怕還隻能碌碌無為困窘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