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十而有三,那也不久了。”

袁紹點了點頭,又麵露關愛之色笑著問道,“似宓兒這般遠近聞名的大家閨秀,又生的花容月貌,隻怕求親的人早已快蹋破門檻了吧,不知宓兒可有定下婚約?”

“回叔父的話,還不曾定下婚約……”

甄宓將頭埋的更低,聲若蚊蠅一般小聲答道,將少女談及此事的嬌羞姿態顯示的淋漓盡致。

裝!

你也使勁裝!

然而看著眼前這一幕,吳良心中卻是不由的好笑。

前有袁紹惺惺作態緬懷甄逸,基本沒做過幾件實事卻還假裝關心甄家,後有甄宓明明體內藏著一隻活了數千年的九尾狐妖,卻還在這裏強行做出純情少女的嬌羞之態,兩者也算是真正意義上的棋逢對手了。

若非吳良對甄宓的實際情況已經有所了解,甚至還受到了甄宓的威逼利誘,他真心差點就信以為真了。

不過此時此刻,吳良心中卻是越發的疑惑。

實在想不明白甄宓非要將他帶入客堂之內究竟是個什麽意思,難道就是為了教他親眼看一看她此刻的虛偽姿態不成?

還有就是。

事情是否會似吳良所知的曆史一般發展下去,如今袁紹問出這樣的問題,明顯已經打算開口提親,那麽甄宓與甄家又是否會應下這門婚事,甄宓最終又是否會成為袁熙的妻子呢?

若是站在甄家的立場上去考慮這件事情。

吳良覺得隻要袁紹開了口,甄宓與甄家便是沒有辦法拒絕的,畢竟如今甄家便等同於生活在袁紹的屋簷之下,再加上袁紹如今兵強馬壯傲視群雄,從各個方麵去看,在這件事情上駁了袁紹的麵子對於甄家而言都百害而無一利。

“既然如此,咱們兩家不如來個親上加親。”

袁紹聞言立即指著旁邊的袁熙順勢笑著說道,“你與顯奕年幼時便時常一同玩耍,算得上是兩小無猜的青梅竹馬,如今顯奕已經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而你這年紀的女子亦是有不少已經定下婚約,甚至有些早已嫁入夫家相夫教子,也不算小了……若宓兒還認我這個叔父,不如便由我來做主,為宓兒與顯奕定下婚約,如此咱們兩家便成了親家,強強聯手日後定可成就一番事業,便是重新達到光和年間‘四甄’輔政時的鼎盛亦非不可能!”

而這番話說到後半段的時候,袁紹的目光則是已經自然而然的移到了甄家家主甄儼身上,同時還會時不時對他們的母親張氏笑上一笑,似是已經將她當做了親家母。

其實袁紹如此行為也不無道理。

這個時代年輕人的婚姻需得遵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今袁紹已經自領了媒人身份,那麽便隻剩下父母之命了,他們的母親自不必說,甄宓的父親與大哥都已過世,那麽按照此時規矩,家主甄儼便要肩負起“長兄如父”的責任,擁有決定甄宓婚姻的權力。

何況那後半段話中的內容也的確不是說給甄宓聽的,那些事情與甄宓其實沒有任何關係,主要說的便是袁家與甄家如此聯姻的好處,此事當然也應該由家主甄儼做出定奪。

“叔父願提攜甄家,侄兒自是求之不得……”

聽了袁紹的話,甄儼亦是連忙起身,沒有任何猶豫便頗為正式的應道。

此事非同小可,由此可見因為提前得到了消息,甄家內部應該也已經經過了討論,並且做好了這方麵的準備,因此此刻已經沒有再討論的必要,甄儼才能夠如此幹脆。

即是說。

甄家已經選擇好了站隊,他們將會成為袁紹的堅定盟友。

而這樣的選擇,也正是與曆史上發生的事情相符,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最遲甄宓也會在行過笈禮之後嫁入袁家,成為袁熙的妻子。

當然。

這其中應該也有甄宓自己的意思,吳良與察木王子進入甄府之後的所見所聞都可以看得出來,甄宓在甄家其實擁有著相當的話語權,若甄宓當真提出了強烈的反對意見,甄儼與她的母親還真就未必能夠左右她的婚事。

畢竟她的身後,可是塗山女嬌那隻九尾狐妖,不管甄家人知不知道塗山女嬌的存在,甄宓能夠在甄家擁有如今的地位與話語權,定是與她有著直接的關係。

話至此處。

吳良清楚的看到,袁紹側麵的次子袁熙臉上已經露出溢於言表的欣喜之色。

這個家夥是打心眼裏想娶甄宓為妻,如今隻要甄家點頭他便是得償所願,他這人生隻怕已經是圓滿的不能再圓滿了。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

“叔父,請恕宓兒不能從命!”

任誰也沒有想到,此前表現的無比乖順的甄宓竟會在這時候公然打斷了甄儼的話,以一種十分生硬的語氣提出了反對意見。

“?!”

袁紹不曾料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慈愛的笑容瞬間凝固在了臉上,接著詫異的看向甄儼與他們的母親張氏,試圖從他們身上尋求答案。

“?!”

然而甄儼與張氏亦是吃了一驚,一臉驚疑的看向了甄宓。

其實這件事他們早在兩個月前便已經獲悉,並在那時候便進行過討論,當時甄宓也親口表了態,表示並不抗拒這門婚事。

至於吳良他們這些家仆,自然是沒有資格提前知道的,直到袁紹快要來臨,甄儼提前幾天開始安排迎接事宜才傳了出來,否則直到甄宓完婚,他們都未必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

結果卻沒想到。

如今事到臨頭,甄宓卻忽然變了卦,並且還當著袁紹的麵提出了反對意見,這未免也太魯莽了一些,說不定還會因此令袁紹感覺傷了顏麵懷恨在心,兩家的情分必將受到影響,實在不是什麽明智的做法。

宓兒到底是怎麽了?

甄儼與張氏怎麽都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在他們眼中甄宓的早慧絕不隻是傳言,甚至比外麵傳揚的還要厲害許多,至少自她出生至今便從未做過一件不合規矩的事,更是從未有損過甄家的利益,甚至甄家在麵對某些艱難抉擇的時候,甄宓提出的決意與想法,就連甄儼都時常自愧不如。

“!!!”

反應最大的則是袁熙。

這家夥如同瞬間被石化了一般,難以置信的望著對麵神色淡然的甄宓,斷然難以相信這話竟會從甄宓口中說出。

“?”

就連吳良亦是有些詫異,不太明白甄宓此舉究竟何意。

難道這就是甄宓想教他看到的事情,可是這麽做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此靜止了大約半分鍾之後。

“宓兒妹妹!”

袁熙忽然變得激動起來,忍不住有些破音的大聲問道,“這究竟是為什麽,難道你忘記了麽,那年你八歲,我十三,我來尋你玩耍,那時我便傾心於你,我欲拉起你的手,你躲開了,我對你表達了心意,你在你家院內的那棵楓樹下親口對我說,待你長大成人後成為我的妻子,我才能拉你的手,你的話我全都記在了心裏,之後的每一日都在期待這一天的到來,如今這一天終於快到了,為何你卻變了卦,這又是為何?”

原來兩人之間竟還有這麽一段往事……

吳良心中暗自八卦。

這算是甄宓對袁熙始亂終棄麽?

有那點意思,不過也不能太過當真,其實其中還有那麽點搪塞的味道,隻不過甄宓是為了搪塞袁熙,而袁熙卻將這番話當做了甄宓的諾言。

而且。

在吳良這個穿越者看來,十三歲的男孩已經可以算是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而八歲的女孩……正常情況下連一個完整的世界觀都還不具備,因此那個年紀的袁熙想與那個年紀的甄宓發生一些身體上的接觸,多多少少有那麽點犯罪的味道。

畢竟看看後世的法律,年滿十四周歲的人雖還算是未成年,但已經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了,若是觸犯了刑法,亦是不可免除刑罰。

再加上如今這個時代人們都相對早熟一些,甚至有些人十三歲便已經有了子嗣做了父親……

因此這一波。

吳良覺得袁熙“犯罪”的問題更多一些。

甄宓那時的應對則是合情合理,甚至側麵顯示出了她異於同齡人的智慧。

“顯奕哥哥,年幼無知時說的話怎能當真?我以為那時我與顯奕哥哥隻是在玩耍罷了,那時顯奕哥哥不是常帶著我扮家家麽?”

麵對情緒激動的袁熙,甄宓卻是露出一副無辜的神情,臨了又頗為正式的對袁熙施了一禮,低垂著眼眸說道,“若宓兒那時與顯奕哥哥玩耍時說過的話教顯奕哥哥產生了誤會,宓兒願向顯奕哥哥賠個不是,請顯奕哥哥莫要放在心上才是,隻是這婚姻大事,卻是萬萬不能將錯就錯的,否則恐怕誤了顯奕哥哥終身,宓兒以為,這應該也不是叔父希望看到的吧,何況顯奕哥哥儀表堂堂,什麽樣的女子找不來,何苦為了年幼無知時的一句戲言執著於此。”

“宓兒妹妹,我……”

袁熙顯然沒有甄宓的口舌,這番話下來他顯然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話到嘴邊卻又不知該怎麽來說,隻是臉上掛滿了極為強烈的不甘之色。

就在這時。

“賢侄!”

袁紹終於開了口,不過他並未說多餘的話,隻是看了甄儼一眼之後,又掃了一眼客堂中包括吳良在內的幾名家仆與侍女。

“你們先退下!”

甄儼立刻會意,當即對吳良等人喝道,“管好自己的嘴,倘若方才的事有一個字傳揚出去,不管是誰,你們今日在場的這些人,統統杖斃一個不留!”

“諾!”

幾名家仆與侍女極少見到甄儼如此嚴厲,自是知道此事非同小可,連忙小心應了一聲,逃跑一般搶著向客堂外奔去。

吳良混在他們之中,亦是一並奔了出來。

心中暗道這甄儼其實也是個有好生之德的人。

因為他知道,現在甄儼對他們的話語越是嚴厲,便越有可能消除袁紹的後顧之憂,不再擔心這件有傷顏麵的事情傳揚出去,否則,他們這些剛才留在客堂之內的家仆隻怕性命堪憂。

當然。

要是有人舌頭長喜歡作死,那就怪不了旁人了,到時候甄儼也隻能兌現剛才的話,如此來給袁紹一個交代。

……

出來之後,袁紹的親衛並未扣押他們,也使得吳良略微安心了一些。

這裏暫時不會有吳良的事情,他自然不會在客堂之外久留,而是與察木王子知會了一聲之後便早早回到甄宓院內巡視。

期間他還一直在思考甄宓此舉的意義。

隻是甄宓今天的舉動實在不合常理,不論吳良怎麽想都覺得其中還有一些細節無法自洽,始終沒有辦法得出一個確定的結論。

如此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甄宓才帶著兩名侍女回到了院內。

此刻她的神色依舊十分淡然,似乎剛才並未發生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又或是根本就沒有將剛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劉能,女公子說書房有些淩亂,叫你進來整理一下。”

如此進入書房不久之後,兩名侍女從裏麵走出來對吳良喊道。

“來了。”

吳良應了一聲快步走了進去。

而兩名侍女則徑直去了甄宓的閨房,似是被甄宓指派去做別的事情。

見此狀況,吳良自是多了一個小心,如果沒猜錯的話,甄宓這是又要與他說些悄悄話了,而這些話必是與方才客堂內發生的事情有關。

果然。

“告訴你一個秘密,袁熙是我很早之前便埋下的一步棋,我在八歲時故意與他拉近關係,在他心中埋下情愫,為的便是今日能教他與袁紹主動來甄家求親,因為我知道袁紹乃是如今最有機會得天下的人,而若是我能夠成為袁熙的正妻,隻需再略微動些手段,便可助袁熙繼承袁紹的一切。”

當著吳良的麵,藏於眼瞼下的那雙褐色豎瞳緩緩轉動出來,甄宓似笑非笑的問道,“不過幾日前見到了你,我便臨時放棄了這個計劃,你剛才都已經看在了眼裏,如今作何感想?”

哎呦?

道德綁架?

吳良瞬間領會了甄宓的意思。

原來在這等著我呢!

隻不過……如果我沒有道德,又怎會有人能夠道德綁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