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這番話,眾人心中亦是微微發涼。

方瓊確實比想象中的還要可怕,尤其在洞悉人心這方麵,她完全是在看人下菜,試想當時如果不是吳良,而是一個不怎麽喜歡動腦子的莽夫,極有可能直接就將她給滅了,她也正是早已摸透了吳良的性子與行事方式,才敢如此冒險。

這也算是一種過人的天賦。

隻可惜,她生錯了時代,也生錯了地方……

而那中年男子看著吳良等人的反應,卻又笑了笑,接著說道:“且不提那丫頭,我現在最為不解的反倒是你們的目的,原本我以為你們來到此處,是因為擒獲了那個丫頭,繼而從她口中得知了那祭壇的秘密,因此為追求‘長生不死’而來,但現在看起來,似乎並非如此,你們究竟為何而來?”

“祭壇?”

吳良立刻又注意到了話中的一個關鍵詞。

很顯然中年男子口中的“祭壇”便是吳良與後世考古界公認的“太陽墓”,中年男子如此稱呼“太陽墓”,難道說“太陽墓”根本就不是墓地,而是某種特殊的祭祀場所遺址?

同時這個關鍵詞也足以證明,中年男子對“太陽墓”有非常明確的認識,他便是解開“太陽墓”秘密的關鍵人物。

“實不相瞞,我們不過是一些追尋真相的史官,因此與‘長生不死’相比,我們更感興趣的其實是那些祭壇背後那鮮為人知的事跡。”

吳良順著中年男子的話拱手說道,“看起來閣下對那祭壇似乎了解頗深,冒昧請教閣下的身份,可否請閣下不吝賜教?”

“原來如此……似你們這樣的史官倒不多見。”

中年男子模棱兩可的笑了一下,卻也並不未繼續深究下去,而是繼續說道,“既然你問起來了,我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其實我有很多身份,多到有些身份早就已經記不起來了,不如就說一個最近的你們應該聽說過的身份吧,如今鄯善國的人都叫我……樓蘭始王。”

“!”

聽到這話,瓬人軍眾人又是一驚。

樓蘭始王的列傳他們或多或少都了解過一些,其中的記載頗為詳盡,甚至包括了樓蘭始王駕崩的時間、下葬規格與方式。

而現在卻有一個活生生的人自稱自己就是“樓蘭始王”?

就算已經有能夠令人不斷“死而複生”的“太陽墓”打底,眾人雖知道這極有可能是真的,但心中亦是難免略感震撼。

當然,更多地還是意外……

“如此說來,幾百年前帶人修建扡泥城、創立樓蘭國的人就是你?”

於吉忍不住睜大了眼睛問道。

“不錯,那已經是我好幾輩子以前的事了,順便提一句,列傳中的故事其實是我親自編寫的,其中的事跡真假摻半,隻是為了隱藏我的身份來曆罷了,不可盡信。”

中年男子點了點頭,又看向吳良說道,“不過你最感興趣的應該是我的第一個身份吧?即是與那些祭壇有關的事情,對麽?”

“請閣下示下。”

吳良拱手說道。

“那麽作為交換,你需先與我約定一件事,聽我說完之後你便要將我的屍首自木棺中移出毀掉,你可答應?”

中年男子又笑著問道。

“好,我答應你。”

吳良點了點頭。

“你們準備一下吧,咱們邊走邊說,待我說完的時候,咱們也快到祭壇了。”

中年男子並未質疑吳良的誠信,沒有絲毫顧慮的大方說道。

說方瓊是洞悉人心的高手,中年男子又何嚐不是?

絕對有過之而無不及。

需知通過碳14測定,“太陽墓”距離後世至少3800年,距離如今的東漢末年亦有大約2000年的曆史。

而聽中年男子的口氣,他顯然便是那座“太陽墓”的墓主人。

也就是說,哪怕不斷的死而複生,過了一世又一世,但在能夠繼承記憶的情況下,他完全可以算作已經活了大約2000來年,而一個擁有2000年的記憶與閱曆的人,早已不知看過了多少人心人禍,哪怕隔著肚皮亦是極難將他蒙蔽。

加之他此前已經暗中觀察過了吳良等人在鄯善國的所作所為,又對他們在太陽墓中的所做作為有所了解,心中早就有了自己的判斷。

否則,他又怎會主動現身與吳良等人相見,並大方承認自己的身份?

除此之外。

吳良等人其實還有一件事需仰仗於他,那便是如何走出這方奇異世界,目前為止他們還是毫無頭緒……

“且慢!”

正當中年男子覺得雙方已經達成了共識,正要往寢殿外麵走的時候,吳良卻又忽然叫住了他。

“還有事麽?”

中年男子有些詫異的看向吳良。

“閣下覺不覺得,我即將幫閣下辦一件實事,而閣下卻隻是給我一個不知真假的故事,我略微有那麽一點吃虧?”

吳良嘿嘿笑道。

“?”

中年男子更加詫異,在這之前他以為他已經看透了吳良,但現在卻又有點看不懂了。

“畢竟閣下是擅長編故事的人,連自己的列傳都能造假,再編個故事來糊弄我自然也不在話下,偏偏我還無從考證。”

說這番話的時候,吳良完全是一副欲言又止的語氣。

“你是怕幫我辦了事,卻被我困在這方世界中無法離去吧?”

中年男子略微沉吟了一下,立刻便洞悉了吳良的意圖。

“我可沒這個意思,不過閣下非要這麽想的話……那就算是吧。”

吳良腆著臉承認道。

他是打定了主意,現在既然是中年男子有求於他,那麽他自然也可以再提一些不算過分的要求,更何況還是關乎瓬人軍眾人命運的要求。

“我倒是小瞧你了,扡泥城最精明的商人恐怕都沒有你會討價還價。”

中年男子鄙夷的看了他一眼,卻也並未真的生氣,而是從腰間取下一塊玉石墜子來拋向吳良,一邊拋一邊道,“拿去吧!其實最近這幾十年,這方世界不知為何已經出現了漏洞,而那黑龍暴正是因這漏洞引起,因此每次黑龍暴來臨之前,偶爾便會有運氣不好的人莫名進入這方世界,隻可惜絕大多數人都無法活著離開,而死了之後屍首又會莫名的去到了外麵。你們此前打聽過的那隊商人誤入神秘古城的傳聞,便是因此而來,他們算是比較幸運的,隻死了兩個人,還有人能夠活著離開講述此事,剩下的大多數人便沒那麽幸運了,根本沒人知道他們遭遇了什麽,等人們發現他們的屍首時,隻會以為他們乃是不幸死於沙暴。”

“言歸正傳,其實下一次黑龍暴來襲之時,你們隻需原路返回,自那兩塊刻有字跡的巨大石碑之間走過便可自行離開……不過你應該不想等,那就拿著這枚玉墜吧,帶上它不需等黑龍暴來襲,你們隨時通過那兩塊巨大石碑之間,都可順利走出去,另外,隻要帶上這枚玉墜,你們下一次進入駱駝墳時,亦可回到這方世界。”

“多謝……”

吳良接過玉石墜子仔細查看,這玉石墜子的工藝十分粗糙,一看就不是這個時代的工藝打磨雕刻而成。

而且造型也十分奇特,乃是一根泛黃有些圓柱形小玉條,上麵刻有一些不太清晰的線條,一端粗一端細,看起來很像是一根小小的竹筍或是玉米棒子。

但吳良心裏清楚,這個地方是不會長竹筍的,玉米就更不可能了,那玩意兒是南美洲特有的農作物,一直到了距今一千年多年以後才被引進天朝,所以這個小玉墜的造型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他還真說不清楚……

於是吳良抬頭看向了中年男子。

“我可以告訴你,這其實是一條魚。”

中年男子早已看透吳良的想法,不帶他開口便已說道,“你大概還想問為何這枚玉墜為何便能連通這方世界,它究竟有何特別之處吧?我可以告訴你,它其實是從我的屍首身上取出來的,至於從什麽地方取出來的,你應該不會想知道。”

“……”

吳良瞬間聯想到了時下極為流行的“九竅玉”,而這種圓柱體並且有如此粗細的“九竅玉”,對於男人來說隻有一個地方能塞下……

吳良微微一愣,立刻麵露嫌棄之色,而後掏出一條麻布來將這玉墜層層包住,又用隨身攜帶的燒酒清洗了一下雙手。

“九竅玉”在許多人眼中,應該是天朝才有的喪葬習俗,尤其到了漢朝更是發展到了巔峰,金縷玉衣因此應運而生,“九竅玉”、“玉衣”與“黃腸題湊”成了皇室與王公貴族的標配,既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又有長生不死與日後重生的願景。

但實際上除了天朝,西域以及更遠的地方亦有類似的習俗,比如埃及的木乃伊,便同樣會在屍首中塞入一些貴重的東西。

所以,中年男子這種說法可能也是真的……

……

再次走出扡泥城,來到那兩塊巨大石碑跟前的時候,吳良特意在此處安營紮寨,命楊萬裏帶上那個玉石墜子前去驗證中年男子的說法。

如何驗證?

自然是攜帶玉墜自兩塊巨大石碑中間走過,返回扡泥城去看看是否回到了現實世界。

這一來一回至少需要耗費一兩天的時間。

吳良不急,中年男子也不怎麽著急,隻是略微有些無聊,於是便借這個功夫開始向吳良等人講述他與“太陽墓”的故事:

距今大約2300年前,這一帶地區還是一片豐饒的綠地。

一個叫做“賽日”的部落在此處繁衍生息,而中年男子才剛剛成年,便已經成了部落中最精銳的戰士之一。

可惜好景不長,一個叫做“圖蠻”的部落為了擴張領地侵犯了他們。

“圖蠻”部落人多勢眾兵強馬壯,“賽日”部落很快便落了下風,大部分戰士在抵抗的過程中被殺死,剩下的族人被迫逃出了家園。

那時世間流傳著昆侖山有真神的傳說,於是“賽日”部落的祭祀為了為族人複仇,為了奪回失去的家園,決定隻身前往昆侖山尋求真神的幫助,如此一去便是幾個月,沒有人知道期間發生了什麽,隻知道待祭祀回來時,他帶回了一粒神奇的種子,還學會了一種族人們從未見過獻祭儀式。

祭祀命族人們修建了許多祭壇。

也就是吳良等人見到的太陽墓。

祭祀又命族人們將這粒神奇的種子播種。

種子很快生根發芽,長出了一大片綠油油的枝葉,枝葉中流淌著紅色的**,沒有人知道那究竟是什麽,祭祀將這種神奇植物稱作“維格利”。

半年後,待這些祭壇修建完成,祭祀舉辦了一場別開生麵的儀式,最後與族人們一同躺進了祭壇中央的木棺之中。

怪事發生了。

不久之後,族人們再次醒來時,竟出現在了祭壇之外。

而他們原來的身體,卻還留在祭壇中央的木棺裏麵,族人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就在族人們還沒有搞清楚怎麽回事的時候,祭祀當眾殺死了一個族人,族人們大惑不解,但接下來便又發生了更加神奇的事,那個族人死後不久,竟又出現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族人,這時候通過祭祀的解釋,族人們才終於明白,這祭壇竟能夠令他們在死後不斷的死而複生。

但這樣的死而複生並非沒有代價,族人們的靈魂將永遠困在祭壇之中,直至與祭壇一同毀滅。

起初族人們並不明白靈魂永遠困在祭壇中是什麽意思,直到過了一夜才終於明白,一旦他們進入睡夢,便會陷入一片沒有光明的牢籠之中,這牢籠十分狹窄,前後左右皆是硬邦邦的牆壁,無論如何掙紮都無法從裏麵逃出來。

但祭祀告訴他們,這是複仇必須付出的代價,而這僅僅隻是開始。

接著祭祀又命族人們吃下那種叫做“維格利”的神秘植物,族人們在仇恨的驅使下同樣照辦,而那種植物果然非同一般,服下之後竟能使人在短時間內力量暴增,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與恐懼,就連精神也變得極其亢奮,渴望戰鬥與殺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