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麵有東西?”

吳良回頭看向典韋腳底厚厚的沙子,而後將工兵鏟拿在了手中,“你先退後,我挖開瞧瞧究竟是什麽東西。”

“諾。”

典韋也並不自告奮勇,隻是應了一聲便退到了邊上小心戒備。

一起發掘了那麽多陵墓,他早已對吳良的習慣了如指掌,每當遇上類似的情況,吳良通常都會親自動手,用他那如同對待情人一般的溫柔手段一點一點的進行清理,生怕一不小心弄壞了那些東西。

對此典韋其實並不是太理解,不過隻要是吳良要做的事情,典韋便會無條件配合,從來不問為什麽。

吳良先是趴在地上,用手輕輕按壓了一下剛才典韋所踩的沙地,大概估計了一下硬物的深度。

而後用工兵鏟輕輕的將最上麵的一層沙子鏟了出來,接著又從一個建議的工具包中取出一個用高粱糜子捆紮出來的小掃帚,一點一點的將裏麵的沙子向外掃。

如此大約清理了幾分鍾的樣子,吳良終於在十幾公分之下的地下發現了一點東西。

那東西看起來像是一個石器,因為隻露出了很小的一部分,暫時還沒辦法判斷這石器究竟是什麽造型。

而比較奇特的是,此刻這個石器的表麵不知為何竟長出了一層白色的絨毛。

這種絨毛大概也就幾毫米長,隔著手套輕輕觸摸上去,感覺還比較堅硬,吳良的皮質手套從這層絨毛上劃過的時候有十分明顯的阻尼感。

“公子!”

看到這一幕,典韋立刻緊張了起來。

在他的認知中,這種地方隻要是生了毛的東西,便都絕對不可掉以輕心。

“不必太過擔心,這層絨毛可能是鹽析現象的產物。”

吳良耐心將自己看出來的情況說了出來,不過說完之後他又覺得典韋應該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麽,便又特意解釋了一下,“鹽析是一種極為普通的自然現象,時間比較久的石器與陶器都有可能出現這種現象。”

當年他上學的時候便學過相關陶器與石器文物的處理養護知識,其中有這種鹽析現象的相關介紹。

具體的表現與眼前這個石器表麵的情況一般無二,而要處理這個問題,則需要對存放環境的溫度、濕度進行控製,並且還需要進行一些特殊的脫鹽處理。

“公子確定無事便好。”

典韋看樣子依舊沒有完全明白吳良所說的這些知識,不過見他這麽說倒也稍微安心了一些,至少沒有剛才那麽緊張。

吳良則繼續清理著掩蓋著這個石器的沙子。

這些沙子比較鬆散,清理起來並不需要費太大的力氣。

但隨著掩蓋這個石器露出的部分越來越多,吳良卻是越來越心驚了起來。

因為很快他就發現,他正在挖掘的並不是一個普通的石器,而是一個人的腦袋……此刻他已經可以清楚的分辨出這顆腦袋的頭發、額頭、眼睛與鼻梁!

這顆腦袋上麵的細節極為逼真,看起來與此前方瓊的那尊“石像”乃是同一種東西,莫說是這個時代的雕刻工藝,便是後世的雕刻工藝恐怕也極難做到這種程度……

“石像……”

吳良已經不想再繼續挖下去了。

方瓊曾經說過“石像”複活的事情,樓蘭始王的列傳中亦是提到了“石像”複活的事情,而現在,他又在這種地方挖到了這樣的“石像”……

如果隻有一個人說起此事,吳良可以懷疑事情的真偽。

但兩個相距幾百年的人都說到了此事,其中的細節幾乎沒有差別,並且吳良還真在這個疑似方瓊與樓蘭始王都到達過的奇異世界中發現了這樣的“石像”,吳良若是再不好好想想,那就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這個暫且放在一邊,咱們先去其他的地方看看。”

吳良果斷站起身來,用工兵鏟將這顆腦袋重新掩埋了起來,而後對典韋說道。

“……”

典韋一直在旁邊看著,對“石像”的事情亦是有所了解,自然知道吳良在擔心什麽,於是也沒有說話,默默的跟在了身後。

……

自這間石屋中鑽出來,吳良環顧了一周,最終選擇了這一片建築中規模最大也最高的一座房屋探查。

從規模與高度上來看,如果將這片建築比做一個村莊或部落的話,那些小一些的房屋是民居,那麽這座規模最大也最高的房屋便應該是社屋或社廟,通常村莊或是部落舉行集會商議事務,又或是舉辦一些重要的祭奠,便都會在社屋或社廟中舉行。

這座房屋同樣被那種不知名的古怪植物包裹了起來,它的門卻比那些小一些的房屋大得多,就算被沙子淹沒了一截,也至少還有兩米多高,寬度亦是差不多有兩米,並排走下三四個人應該不成問題。

撥開垂在門上的古怪植物,典韋依舊搶先走了進去。

“公子,暫時安全,隻是這裏的沙子下麵,可能埋有更多的石像……”

裏麵很快傳來典韋的聲音。

吳良跟進去一看,心中又是一顫。

這個大屋子的底部雖然也已經被沙子掩蓋了一截,但與此前那個小屋子不同的是,這裏的“石像”卻並未完全埋入沙子之中,而是全都露出了胸口往上的部位。

吳良大概掃了一眼,這裏大概有二十多個“石像”。

這些石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幼,這些“石像”圍成了一圈,全都麵朝圈內保持著虔誠的姿態,微微的低著頭閉著眼睛,雙手伏在胸口,看起來很像是正在進行某種宗教儀式或祭祀活動。

而在他們中間則是一個直徑大約大米的圓形石台。

在這個圓形石台上,吳良看到了一尊真正的石頭雕像。

這尊石頭雕像的畫風明顯與吳良此前看到的那些“石像”截然不同,它身上的線條略微有些抽象,雕刻的痕跡亦是略顯粗糙,一看就是生產力與工具較為低下的時代製作而成的石雕。

不過從體型上吳良依舊可以看得出來,這石像的原型應該是一名站立的女子。

從這石雕上的粗糙線條可以看出,這女子的頭發很長並且卷曲,身材亦是比較豐腴,並且臉圓圓的很顯富態,隻是微微張開的嘴巴裏麵,不知為何竟又雕刻出了四顆與吸血鬼形象極為類似的尖利而又巨大的虎牙……吳良甚至覺得這樣的牙齒已經不能叫做“虎牙”,確切點說應該叫做“獠牙”才對。

“這是個什麽造型……”

可能是吳良孤陋寡聞,他在腦子裏麵翻了一圈,卻怎麽都想不出有哪個宗教信仰中曾經出現過這種女性形象的神明。

“公子,這石台上麵似乎刻了一些東西,看起來好像是一些圖案。”

典韋已經從那些“石像”的縫隙之間跨了過去,來到石台旁邊仔細檢查時,忽然又對吳良說道。

“我瞧瞧?”

吳良隻得暫時將目光收了回來,跟隨典韋來到石台前麵查看。

石台上確實有著十分明顯的人為雕刻痕跡,整個石台被分成了六個扇形區域,每隔扇形區域中的圖案都不盡相同。

而在這些圖案中,可以明顯看到一些頗為抽象的人像。

這些人像抽象到了哪一步……

吳良覺得肯定要比簡陋的火柴人要具體了不少,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通過圖案也僅僅隻能分辨出這些人像的腦袋、胳膊、腿以及一些簡單的動作,連五官都刻的不怎麽清晰。

不過吳良依舊對這些圖案充滿了興趣。

起碼圖案要比此前石碑上發現的那些誰也看不懂的古文字更容易傳遞一些具體的信息。

可惜這分割出來的六幅圖案並沒有像連環畫一般標出次序,吳良無法確定應該從那一幅看起,也不確定應該從左往右看,還是從右往左看,因此隻得隨機挑選了一幅開始查看,將每一幅圖案中的內容都記下來之後,再嚐試拚湊一下,看看這六幅圖案究竟是各自獨立的,還是共同組成了一個完整的事件。

在他看的第一幅圖案中:

吳良看到一群人正伸開雙臂圍攏著一個……那似乎是一顆寶石,又似乎是一個別的什麽能夠用一個“小點”來代表的東西,這群人的臉上可以明顯看到一條嘴巴向上彎起的笑臉,感覺像是得到了一件至寶一般。

接著吳良按照順序向右繼續看,在第二幅圖案中:

吳良看著似乎是有人在挖坑,有人在向坑內澆水,有些類似於耕種的情景,而坑內則長出了條狀的……植物?這植物的根莖用一根連續不斷的線條來代替,上麵長有橢圓形的葉子,就這樣彎彎繞繞,填滿了圖案中所有空白的地方。

“這如果是植物的話,指的該不會就是外麵那些古怪的植物吧?”

吳良心中猜測著,接著看向三幅圖案,在這幅圖案中:

吳良看到有人在砍伐樹木,有人在抬木頭,還有人蹲在地上……似乎是在製作某種圖案中沒有表達出來的東西,而在這些人的旁邊,則出現了一個由一個一個圓柱形小點共同組成的太陽圖案的東西。

太陽墓?!

吳良特意數了一下,這些小點的外圍總共有七圈,而在它的中心,則是十分規則的同心圓,後世發現的太陽墓便是這樣的配列方式!

所以,這片古怪的綠地,以及綠地中的建築和“石像”,應該與他正在尋找的太陽墓關係很大!

這對於吳良來說,自然是個頗為驚喜的發現。

這證明,他距離此行的目的地已經越來越近了……但與此同時,他也意識到了這片遺跡的重要性。

直到吳良穿越之前,“太陽墓”依舊是令考古界摸不著頭腦的未解之謎。

它是哪個民族哪個部落的墓地?

又為什麽要葬在這裏?

這群人居住在什麽地方?

他們是把太陽當做圖騰建造此墓還是有別的意義?

想要解開“太陽墓”的謎題,這片遺跡或許要比“太陽墓”本身更加重要,因為這片遺跡中才是最後可能留下“太陽墓”主人們生前的生活與人文痕跡的地方,而“太陽墓”則隻是一座座埋葬死人的陵墓罷了。

按捺下激動的情緒,吳良再看向第四幅圖案,在這幅圖案中:

吳良覺得這副圖案描繪的應該是一場戰爭的場景,不過這卻是一場人數懸殊、並且勝負已分的戰爭。

圖案中的人像明顯被分成了兩撥。

一撥是前麵圖案中刻畫的圓頭人,這些圓頭人便是人數居多,並且即將取得勝利的一波人,因為他們全都保持著站姿,臉上的嘴巴還刻出了向上挑起的笑容。

而另外一撥則是方頭人,這些方頭人人數本就不多,還有許多人已經倒在了地上,甚至有人方頭人已經人首分離,並且這些方頭人的嘴巴則統一向下撇,看起來像是非常沮喪的樣子。

這明顯是一副有很大偏向性的作品。

而在第五幅圖案中,局勢卻又出現了巨大的令人不解的逆轉:

這同樣應該是一副描繪戰爭場景的圖案。

隻不過在這副圖案中,方頭人成了人數明顯占據優勢的一方,他們全都保持著站姿,臉上的嘴巴刻成了向上挑起的笑臉表情。

而圓頭人則有許多人倒在地上,有的人已經人首分離,他們的表情亦是統一向下撇。

除此之外,這幅圖中的圓頭人背後還畫上了一些疑似房屋的方形圖案,而在這些方形圖案上麵,還畫上了一些疑似嬰兒的小圓頭人,小圓頭人的嘴巴同樣向下撇著,腦袋兩側還刻上了幾個小點,疑似正在哭泣……

第六幅圖案中:

一群圓頭人整齊的跪在一座大山的山腳之下,低著頭保持著雙手抱胸的動作,看起來與這間屋子裏的那二十幾個“石像”十分相像。

而在這座大山的頂部,則站著一個比圓頭人和方頭人都要多出許多細節的人像。

這人像刻出了一頭很像是爆炸頭的頭發,刻出了極為明顯的性別特征,這個人像百分之百是一名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