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秀園內。

朱魯與陳氏已經被提前押送了過來。

傭仆們正在收拾其中一間久未住過人的宅子,兩人雖被打入了“冷宮”,但依舊還是朱家的人,這些髒活累活用不著他們親自動手,傭仆也並不敢對他們不敬,至少明麵上不敢。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唔唔唔……”

癱坐在院中的一處亭子內,陳氏泣不成聲,她此前從來都沒想過自己有一天竟會落到這步田地,心中一片淒涼。

“母親,孩兒……”

跪在陳氏身旁,朱魯也是完全不知該如何安慰母親。

此刻他依舊沒有想明白自己究竟錯在了哪裏。

如果非說他有什麽錯,那就錯在不該將母親也牽扯進來,害的母親與他一同被關進了澤秀園……

“你這不知輕重的敗家子,明明知道自己腦子不夠靈光,為何要與那新來的縣令來往,為何要聽信那新縣令的讒言,如今害的我們母子二人被關進了這裏,這下你滿意了麽?”

陳氏心中自是有不少怨氣,一邊流著眼淚恨鐵不成鋼的斥道。

“母親,孩兒知錯了。”

朱魯隻得不住的磕頭,口中卻依舊說道,“可孩兒也是站在朱家的立場仔細考慮,覺得有才兄提議之事皆是好事,才答應與他聯手治理雍丘的啊,父親若是覺得孩兒做得不對,也應該與孩兒說清楚其中的利害關係,怎好一上來便教孩兒認錯,這叫孩兒如何去認?”

“你還提那縣令!”

見朱魯還是如此說法,陳氏頓時氣的捶胸頓足,可惜麵對自己的親生骨肉,她舍不得打又舍不得罵得狠了,隻得拍著石桌自哀自怨起來,“造孽啊,我這一輩子過得何其風光,什麽之後受過這樣的委屈,怎滴就生了你這麽個不知所謂的傻孩子,最終落得這麽一個下場,真是造孽啊!”

朱魯也算是個孝子,如今又連累母親一同受罪,自是不會與其嗆聲。

不過這件事他越想越是不解,越想越是迷惑。

如此沉默了片刻之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母親,父親臨了也沒告訴孩兒究竟錯在哪裏,可否請母親為孩兒解惑,也叫孩兒死個明白。”

“你問我我問誰?”

哪知陳氏竟脫口而出,接著又頗為不忿的咬牙罵道,“我聽你說起那些事情,也並未覺得你做錯了什麽,誰知道他朱有卿究竟哪根筋搭錯了,非教你當眾說出錯在哪裏,這分明便是在為難我們母子!”

“我總算想明白了,他朱有卿哪裏是要懲治你,分明是聽信哪個賤貨的讒言,借此機會將我關入澤秀園!”

“否則他提前與我通個氣,我也能給你提個醒,我們母子二人又怎會落得如此淒涼的下場?”

“好你個朱有卿,我侍候你這麽多年,為你生兒育女,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竟如此不念舊情作踐於我,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們母子的命怎麽這麽苦啊——”

說著話陳氏又抱住朱魯大哭起來,不過這次她仿佛終於想明白了整個事情的始末,仇恨已經全部到了朱遜身上。

“母親……”

朱魯任由陳氏抱著痛哭,臉上盡是心疼的表情,臨了他又忽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來的精神抬起頭來對陳氏說道,“母親,現在還不是自苦的時候,此事或許還有轉機!”

“轉機?什麽轉機?”

陳氏哭聲一滯,連忙擦了個把眼淚問道。

“這轉機便是我那位有才兄……”

朱魯開口說道。

“你還敢提此人!”

一聽這話,陳氏頓時又是一臉怒意,差點抬手就給朱魯來上一巴掌。

不管她認為朱遜是如何的借題發揮,但吳良卻是此事的始作俑者,若是沒有這個人遞刀,他們母子二人哪裏會有此一劫。

因此如今說要怨恨,她更怨恨的還是吳良。

“母親,你且聽我說完。”

朱魯連忙又道,“我此前結識有才兄的時候,還結識了一位活了一百二十歲的老神仙,這老神仙不但會延年益壽、推測吉凶的方術,還會一門察人命理的摸骨之術。最終我苦苦祈求,這位老神仙才答應為我摸骨,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陳氏的好奇心被勾了起來,吸了下鼻子問道。

“他說孩兒天庭飽滿可吃官飯,地閣方圓可掌大權,頭圓眼大雙眉濃,伏樨骨插天庭中,口角向上法令長,顴骨豐滿五指容,鼻直口方無偏斜,無論何處都顯示孩兒注定是大富大貴之人,絕不可能隻做一個小小的縣丞!”

朱魯平時不學無術,主要是學不會記不住,但竟能夠將於吉當初忽悠他時所說的那番說辭一字不落的背了下來,可見也確實是下了點功夫。

“竟有此事?”

陳氏聽完愣住。

她雖知道自己這孩子什麽德行,但身為一個母親,哪怕明知是自欺欺人,也永遠相信自家孩子能夠成龍成鳳。

如今聽到這番說辭,她心中也是有些驚喜。

“確有此事。”

朱魯鄭重點頭,說道,“那老神仙還說孩兒如今屈居於此,主要是命中少了一位貴人,若能與這位貴人互相扶持,補足命中所缺,便可一舉衝破桎梏,自此成為大富大貴之人,莫說一個小小的雍丘縣,隻怕陳留也困不住孩兒!”

聽到這裏,陳氏心中又不由“咯噔”了一下,似乎已經想到了什麽,蹙眉望向朱魯:“他口中的這個貴人,是不是就是那新縣令?”

“母親怎麽知道?”

朱魯一臉意外的問道。

“那這位老神仙,與那新縣令也有幹係吧?”

陳氏麵色已經沉了下來,接著又問。

“他正是與有才兄同行至此,母親真是一說就中。”

朱魯連忙又道,“那老神仙還說,孩兒亦是有才兄的貴人,我們二人分則俱損,合則俱榮,因此孩兒心中有數,如今隻是有才兄去了別處公幹,尚不知道孩兒與母親的事情,若是知道了此事,他一定會想辦法幫助咱們,而隻要我們二人精誠合作,便可趨吉避凶,共富共貴,此事定然不在話下……”

“啪!”

這一巴掌終於還是落在了朱魯臉上,陳氏的眼淚已是控製不住再次湧了出來,捶胸頓足哭聲震天:“蒼天啊,我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麽孽,你竟要如此懲治於我!”

……

半月後。

一隊人馬悄無聲息的開進了雍丘縣,而後一分為二。

一大部分前往瓬人軍建於雍丘的駐地,一小部分直奔陳留城內而去。

這一小部分人,便是吳良與他的瓬人軍骨幹,吳良每次歸來都要先回自己府上報個平安,順便了解一下最近的時事。

然後。

他就得到了一個好消息。

他這次出行前,僅向百裏香提出了一個構思的“金剛傘”竟已經被複原出來了!

雖然目前還隻是一個竹子與木頭製作而成的樣品,但百裏香已經通過幾個小機關實現了一鍵開合功能。

吳良拿在手中試了一下,開合的速度很快,在這個沒有槍炮的冷兵器時代,隻要他反應夠快,在危險降臨之前完成開合絕對不成問題!

“孫先生,你來試試,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改進的地方。”

試過之後,吳良心中已經頗為滿意,不過還是把孫業叫了過來,希望他能夠提出一些有價值的意見。

“啪!”“啪!”

拿到“金剛傘”樣品,孫業也是頗為驚奇。

不過他在這方麵頗有造詣,不用吳良提醒便找到了手柄上的機關,輕輕按了兩下,“金剛傘”隨之自動開合。

“這……”

看到“金剛傘”的變化,孫業瞬間來了精神。

隨後立刻蹲下身來,小心翼翼的將“金剛傘”放在地上,而後竟動手開始拆解。

“家主?”

百裏香見狀自是有些焦急。

“無妨,讓他拆拆看,他若是拆壞了,我教他賠你十把。”

吳良笑著撫了撫百裏香的腦袋,發自內心的誇讚道,“我家香兒果然不同凡響,這麽快就做出了我要的‘金剛傘’,說吧,你想要什麽獎賞?”

“婢子不敢,婢子隻做出了‘金剛傘’,家主要的‘飛虎爪’婢子還未完成,請家主再給婢子一些時間。”

百裏香連忙誠惶誠恐的道。

看著百裏香那張小臉上的兩個黑眼圈,吳良了解這丫頭的性子,已經猜到自己離開的這段時間這孩子一定又是通宵達旦的研製“金剛傘”與“飛虎爪”。

吳良心中不由的有些心疼,接著又道:“凡事皆需循序漸進,怎能一蹴而就?”

“家主教訓的是……”

百裏香連忙低頭認錯。

就在這時。

“心思玲瓏,創意非凡,這東西絕了!”

正在拆解“金剛傘”的孫業忽然嚎了一嗓子,一臉驚喜的道,“這幾個機關雖然簡陋了些,但組合在一起竟創造出如此絕妙的東西,可真是令我眼前一亮呐!”

史書記載,傘是魯班的妻子為了給丈夫遮風擋雨,從而發明出來的工具。

而作為《公輸經》的傳人,哪怕隻是半吊子,孫業對傘這種東西也並不陌生,何況此前在眾人在公輸塚中,也見過一柄竹傘。

那木傘便能夠自由進行開合,不過並未引起眾人的過多關注。

而這“金剛傘”與那竹傘就有所不同了,這未必是工藝的差距,而是創意的差距。

就好像後世的許多發明專利一樣,並非製作起來有多困難,而是在那之前,還沒有人想到這種創意罷了……

“金剛傘”與魯班的竹傘也是一樣。

以魯班的技藝水平,連那麽複雜的機關獸都能夠造的出來,怎麽可能造不出與“金剛傘”相似的半自動傘。

甚至就連孫業這樣的半吊子,說不定也能夠造的出來。

可如果他們此前根本就沒有往這方麵想過,那麽傘的形態與開合方式就不會創新,隻能停留在了最初的狀態,“金剛傘”這樣的半自動傘自然也就不會出現。

所以。

孫業說的是“心思玲瓏、創意非凡”,而並非對“金剛傘”中的機關讚譽有加。

“看樣子這傘令孫先生很是滿意?”

吳良笑著問道。

“這傘是這位姑娘的作品?”

孫業不答反問道。

“不錯。”

吳良點頭。

“不是……這傘是家主設計的,我不過是在家主的指引下出了一些力罷了。”

百裏香卻是連忙搖頭。

“不是令小人滿意,而是令小人折服。”

孫業麵色激動,指著拆出來的幾個機關說道,“不過這傘在細節方麵卻是仍有改進的餘地,二位請看,這幾處機關設計雖然的頗具心思,但若是能夠將其中的幾個部件優化一下,改用轉心軸,將會變得更加穩固,更加耐用。”

“但這樣就違背了胡克定律!”

聽了孫業的話,一向極為乖順的百裏香竟立刻反駁道,“我進行了許多次嚐試,若要提供足夠的力道支撐‘金剛傘’快速閉合,便必須保證這幾個機關擁有足夠的彈力,若是照你那樣改進,定是會令彈力變小,日後家主要是將這傘做成鐵的,能不能自動開合都不一定!”

“啥?”

《公輸經》傳人頓時一臉懵逼,“啥、啥叫胡克定律?”

“是家主教給我的力道原理,你連這些基本的力道原理都不知道,怎敢對我的造出來的東西指手畫腳?”

百裏香竟又傲嬌起來,小手一叉腰,冷哼一聲道。

“?”

孫業又一臉驚疑的看向吳良。

他真是越來越看不懂吳良了,此前在公輸塚中的時候,吳良能夠一眼認出魯班的那些發明創造與具體功用,這便已經讓他覺得吳良很不簡單。

如今就連吳良家中一個尚未成年的小姑娘都張口閉口都是他聞所未聞的“力道原理”,聽起來很是高大上的樣子。

甚至還對他這個《公輸經》傳人嗤之以鼻……

孫業並沒有覺得下不來台,而是覺得自己就像一隻井底之蛙,有些羞愧難當,同時也越發覺得吳良深不可測。

“……”

吳良則是一臉驚奇的看向了百裏香。

這丫頭在他麵前從來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想不到在外人麵前竟是如此的伶牙俐齒,可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