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於吉提醒,吳良也已經看到了對麵懸崖上的震撼畫麵。

隻見那除了飛鳥,幾乎不可能有活物活動的直上直下的崖壁之上,竟存放著……吳良目測最起碼也得有上百具長方形的木質棺材。

這些棺材懸空擺放在懸崖上,一側與岩壁緊密貼在一起,下部則有兩到三根一端插入岩壁中的圓木進行支撐,看起來結構非常簡易,一副搖搖欲墜的樣子。

但通過棺材上那些已經眼中老化與腐朽的木質可以看出,這些棺材已經存在了許多年,比想象中的要穩固的多。

這些都是懸棺!

據吳良所知,後世考古界也發現了許多處懸棺墓葬群,其中最早的可以追溯到春秋戰國時期,這些墓葬群大多處於南方,不過也有一部分發現於北方,可謂分布十分廣泛。

至於於吉這種所謂“地仙之宅”的說法。

考古界發現的最早的文獻記載乃是在南北朝時期,時人顧野王在看到武夷山的懸棺墓葬群時寫道:“地仙之宅,半崖有懸棺數千。”

故而後世考古界才有了“地仙之宅”的說法,特指懸棺。

也是因此,這個詞從於吉口中說出來,倒是令吳良心中有些驚奇。

顧野王是魏晉之後的南北朝人士,距離如今的東漢末年至少也是三百多年之後的人,後世考古界公認“地仙之宅”這種說法乃是顧野王首創,但卻被於吉在幾乎相同的場景之中說了出來……

那麽這是不是說,關於懸棺這“地仙之宅”的說法其實早就已經存在,隻不過後世並沒有發現更早的相關文獻而已。

至於這些懸棺,吳良倒沒有太過驚訝。

後世便發現了不少春秋戰國時期的懸棺墓葬群,而魯班乃是春秋末戰國初的人物,在他的陵墓處出現懸棺群,倒也並不算跳出了吳良的考古認知,總歸還是在比較容易接受的範圍之內。

不過他倒覺得有必要重新考究一下春秋戰國時期的墓葬習俗。

雖說天朝從古到今都以土葬作為主流的墓葬形式,但懸棺墓葬群在天朝南北也都有發現,而且春秋戰國時期的也是不少,這就很值得深究。

而且懸棺葬受地形與古時的科技影響,尤其是春秋戰國時期,工程量一定不小,耗費的人力物力亦是可以預見,絕非普通的土葬能夠比擬,也不是一般的平民百姓造的起的,可後世卻發現了許多處修建於春秋戰國時期的懸棺墓葬群。

這是不是可以從側麵推斷。

懸棺葬也曾在春秋戰國時期風靡過一段時間,而且是比較受貴族歡迎的那種歡迎,隻不過受到人力物力的限製,才沒有普及下去?

帶著這樣的想法,吳良並沒有將自己知道的情況說出來,而是扭頭看向於吉追問道:“老先生,這地仙之宅究竟是何意?”

“公子請看這些棺材,它們高高懸於峭壁之上,公子以為是誰將這些動輒數百斤的棺材搬上去的?”

於吉笑了笑,不答反問道。

“……”

吳良佯裝不知,搖了搖頭。

後世要做到這種事簡直不要太簡單,不過若是放到春秋戰國時期,又或是如今的東漢末年,還是十分困難的,因為這個時間段,考古界發現的文獻中還並未找到與絞車、滑輪相關的提舉技術。

事實上,吳良在東漢末年待了這麽長時間,也並未在生活中見到與這類技術有關聯的事物。

當然,並不是說沒有這種技術,這種懸棺葬就沒有辦法進行了。

如果動用的人數夠多,僅憑繩索與蠻力,吳良覺得應該也是有機會完成懸棺葬的,隻是穩定性與危險係數恐怕要高出不少,一不小心非但勞工會喪命,墓主人也要隨棺材一同落下百丈深淵,如果下麵是這樣一條河,棺材與屍首能不能找回來還要另說。

不過同時。

吳良又想到了另外一樣與魯班息息相關的事物——機封!

這玩意兒雖然在史書中隻記載了寥寥數筆,後世根本就沒有根據史書記載複原的可能,但通過描述可以的看得出,這起碼也是一種半自動的下葬機械,若是這樣的機械,便肯定會涉及到“提舉”技術,這樣才能夠將棺材提起來,再放置到合適的地方。

而且有關“機封”的記載中提到:魯班設計出“機封”,可以用機械的方法下葬季康子之母,其技巧令人信服,但當時盛行厚葬,這種方法未被采納。

這段描述,若是不細想倒不會覺得有什麽問題。

但若是細想……

“機械的方法”貌似與“厚葬”並不衝突,想要厚葬多陪葬一些殉葬品不就是了?

除非魯班的“機封”根本就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土葬,而是一種不符合主流的下葬方式,如此才會不被采納。

難道“厚葬”便一定要用鐵鍬一鍬一鍬挖出墓坑,再一鍬一鍬埋土才算?

用上挖掘機挖出一個又大又圓的墓坑就不叫“厚葬”了麽?

是不是這個理?

若去這麽想的話,魯班的“機封”很可能推行的其實是另外一種有別於土葬的下葬方式,比如……眼前的懸棺葬,這種下葬方式就很需要機械助力,完成“提舉”工作。

當然。

這依舊隻是吳良的推測,不能作數。

“唯有仙人,仙人才能夠騰雲駕霧,將重達數百斤的棺材放置於此。”

於吉搖頭晃腦的道,“不過地仙卻是有些抬舉了此人,正所謂‘上士舉形昇虛,謂之天仙;中士遊於名山,謂之地仙;下士先死後蛻,謂之屍解仙。’,地仙已入不死不滅之境,哪裏還需要什麽陵墓與棺材,因此葬於這‘地仙之宅’中的主人,最多隻能算是屍解仙,還算不得地仙。”

這種說法便又有些玄學了。

吳良雖是一名穿越者,盜墓的過程中又見識了不少玄乎的邪物,但還從未見過這不死不滅的地仙,更沒有一丁點像秦始皇一樣追求得道升仙,永生不滅的想法。

就算於吉成天在他耳邊“道果”來“道果”去的絮叨,他也隻將這些說法當做天朝古代道學的傳承而已,從未當真。

於是。

“老先生,這屍解仙又是何意?”

吳良對古代道學了解的還是太少,隻能接著問道。

他在想這種說法會不會對這次的公輸塚發掘有所幫助,其他的都無所謂。

“顧名思義,得道後可遺棄肉體而仙去,或不留遺體,隻假托一物遺世而升天,謂之屍解,是屍解仙也。”

於吉笑了笑,又滿麵紅光的道,“公子,若此處的墓主人果真是屍解仙,墓中定會留下些許屍解升仙的跡象,若是我們能夠通過觀摩這些跡象心有所悟,便距離求得道果又近了一大步,他日做個屍解仙亦是一樁美事啊,嘿嘿,老夫當初果然沒有選錯人,公子的確是老夫命中的貴人。”

“原來如此。”

吳良點了點頭,已經明白了屍解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至於於吉的後半段話,他倒並未放在心上,且不說沒有親眼所見他斷然不會相信成仙的事,就確有其事,他也不願做這個什麽勞什子屍解仙。

若是沒有肉身的話,許多快樂便都再也無法體會,就算真成了仙又有什麽意義呢?

如此想著,吳良還不忘回頭看了一眼如花似玉的白菁菁。

“?”

白菁菁投來詫異的目光。

“嘿嘿。”

吳良舔了舔嘴唇,衝其眨了下眼睛騷騷一笑,還回一記嬌羞的衛生眼後,這才心滿意足的摒棄了心中雜念。

而後他又將楊萬裏叫了過來。

“公子,何事?”

楊萬裏湊近了小聲問道。

“騎上我的絕影驢沿河查探一番,看看這附近有沒有渡口能夠講咱們送到對岸去。”

吳良說道。

這附近十幾裏外便是山都城,山都城雖然不算是大城,但隻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會有渡河的需求,這年頭就不要想那種能夠橫跨這種大河的大橋了,還是擺渡的渡口比較現實。

“諾!”

楊萬裏應了一聲,然後便又愣住,指著自己的鼻子道,“公子,你真讓我騎絕影?”

要知道這可是曹老板賞給吳良的名駒啊,楊萬裏做夢也沒想過自己也有一天能夠得到這樣的機會。

需知這個時代的名駒,可比後世的豪車精貴的多。

除去本就脫穎而出的腳力,這玩意兒可不是有錢就能騎的上的,還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怎麽,不願意?”

吳良回頭斥道,讓楊萬裏騎乘絕影,隻是為了節省一些時間。

“願意,怎麽會不願意!謝過公子,屬下這便去辦事!”

楊萬裏忙不迭謝道,激動異常的奔向絕影。

“咻——!”

結果這個家夥才剛剛踩上馬鐙,絕影便忽然像是受驚了一般猛地發出一聲嘶鳴,而後瘋狂的撂起了蹶子,瞬間將楊萬裏掀翻在地。

“這……”

吳良倒沒想到會出現這種情況。

自曹老板命人將絕影送過來之後,絕影便溫順的很,從來沒有對他耍過性子,更沒有出現過類似的情況。

那時吳良還誇讚絕影訓練有素,果然是匹好馬來著。

“莫不是這附近有什麽令絕影感到不安的地方?”

吳良心中疑惑,連忙帶人過去查看。

“哎呦……”

楊萬裏已經叫喚著從地上爬了起來,好在倒也沒受什麽嚴重的傷害,隻是胳膊肘子擦破了一點皮,學名叫做“軟組織挫傷”。

“剛才怎麽回事?”

吳良見楊萬裏沒事,這才疑惑的問道。

“我也不知道啊。”

楊萬裏哭喪著臉委屈道,“我就正常上馬,也不知道絕影受了什麽驚,忽然就撂起了蹶子,我沒防備住就摔了。”

吳良四下查看了一下,沒發現什麽會令馬匹受驚的東西,這才走上前去摸了摸絕影的鬃毛以示安慰。

此刻絕影卻是溫順得很。

似乎是為了便於吳良撫摸,打了個響鼻之後還把頭低了下頭,甚至眯起眼睛一副極為享受的樣子,哪裏有一丁點此前的暴躁。

接著吳良又嚐試著踩住馬鐙。

絕影依舊眯著眼睛,並未有任何不良反應。

“嘿!”

猛地一使勁,吳良已是翻身上了馬背。

此時絕影才終於睜開眼睛,腦袋也隨之抬了起來,馬嘴微微向下低垂,胸口卻是抬得老高,渾身上下的緊實肌肉也是崩出了充滿力量的輪廓,雄健的氣勢瞬間展現了出來,仿佛隻需一聲令下便要起飛一般,好不威風!

真是一匹好馬!

看到這一幕,瓬人軍眾人無不在心中感歎。

“沒問題啊。”

吳良心中疑惑,又翻身跳下馬來,一邊將手中韁繩交給楊萬裏,一邊對他說道,“你再試試,速去速回,不要耽誤功夫。”

“諾!”

楊萬裏應了一聲,連忙接過韁繩。

與此同時。

絕影也是扭頭看了楊萬裏一眼。

“咕嚕!”

楊萬裏身子隨之一僵,握著韁繩卻不敢再向前走一步,隻是咽了口口水一臉惶恐的對吳良道,“公、公子,你看到了沒有,我剛剛被絕影瞪了一眼,它好像是在警告我,叫我離它遠點……”

“你在跟我扯犢子?”

吳良頓時哭笑不得,差點一腳踹過去。

“什、什麽叫扯犢子……”

楊萬裏一下子沒有理解吳良這話的意思,不過很快便反應了過來,連忙又道,“我沒有啊公子,絕影剛才真瞪了我一眼,不信你瞧著。”

說著話,楊萬裏硬著頭皮向絕影試探性的走了一步。

“咻——!”

絕影立刻抬了抬頭,發出一聲嘶吼。

這一次吳良終於看清了,絕影那張令所有的馬都很有代入感的馬臉雖然做不出像人一樣的複雜表情,但它的眼睛裏麵確實出現了類人的怒意。

那確實像是一種警告,居高臨下的警告!

認主?

吳良想到了這樣一種可能。

但想想似乎也不應該,當初絕影剛送到他這裏來的時候,便沒有對他表現出任何的抗拒,若是認主的話,那時候它認的主人應該是曹老板才對,斷然不會對他那麽溫順。

又或是說……

難道現在楊萬裏身上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