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縣是個小地方。

與瓬人軍屯田的雍丘縣有些相似之處。

雍丘縣距離陳留郡城隻有十幾裏地,而鄧縣距離襄陽城也不過二十裏地。

這種地理位置與大城比較近的縣城,大部分資源其實都掌握在居住在大城內的望族手中,存在的意義就是被大城內的府衙與望族不斷吸血,所以通常規模都不會太大。

不過也正是因此,這裏的治安條件還算不錯,起碼不是那些不入流的流寇匪徒敢來胡作非為的地方。

吳良率領瓬人軍兵士進入縣城之後,很快便找到了一處落腳點。

那是一處規模還算可以的二進農院,乃是祖輩居於鄧縣的一個庶族家庭的家產,十石粟米便可租用半年。

這年頭世道很亂,跑來南陽郡隱居的寒門不少。

因此老家主在得知吳良也是落難遷移至此打算隱居的寒門之後,便見怪不怪的不再多問,甚至見吳良所帶之人大部分都是壯年男子,還想將家中暫時無人耕種的田地租給吳良,讓吳良手下的這些“傭仆”成為他家的佃戶。

為了與這位老房東打好關係,吳良並沒有立刻拒絕這個提議,隻是表示會好好考慮。

待老房東離開之後。

吳良便命瓬人軍兵士開始收拾住所,又特意將幾個平時比較機靈的兵士叫過來,安排他們外出打探消息。

打探誰的消息?

當然是諸葛亮的叔父“諸葛玄”。

如今諸葛亮還隻是個孩子,未必已經狂到了“狗都嫌棄”的程度,家中事務肯定都由諸葛玄進行操辦。

再加上諸葛玄前來此處是為了投奔劉表,劉表與他本是舊識,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或許也會給他個一官半職,想來當地知道諸葛玄的人也要更多一些。

“公子,這諸葛玄是什麽人?難道是公子的故交?”

在一旁聽到吳良的命令,於吉不免有些好奇的湊過來問道。

他並不知道諸葛玄究竟是什麽人物,況且這次他們來到此處的主要目的是尋找丘穆公墓,出發與行軍的過程中也並未聽吳良提起過這麽一號人物,好奇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不是故交。”

吳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起來,“老先生知道我是一個不太靈光的乩童後人,不瞞你說,方才進入鄧縣時我又莫名起了乩,腦中便忽然出現了這麽一個名字,並且還預感到此人將會在鄧縣與我發生一些事情,因此命人出去打探一番,若是能找到此人見上一麵,或許便有可能解開乩相,從而得到一些重要的啟示。”

“能夠進入公子的乩相,這個叫做諸葛玄的人定是有什麽過人之處,又或是承載著異於常人的天命……”

於吉信以為真,捋著胡須蹙眉沉思道。

“或許吧。”

吳良眼觀鼻鼻觀心,微微頷首。

這個諸葛玄有沒有什麽過人之處吳良不知道,但諸葛亮倒確實有許多過人之處。

暫且不談他在政治、軍事、經濟、書法、繪畫、乃至音樂上的造詣,光是他的那些在正史史書上都有跡可循的發明創造,便足以令吳良佩服的五體投地。

孔明燈、孔明鎖、孔明棋、八陣圖、木獸、地雷、木牛流馬、諸葛連弩……

這些發明創造中有些後世的人已經很容易理解,但有些卻是直到吳良穿越之前都還沒有人複原出來,甚至連原理都還沒有搞明白。

也是因此,吳良才非要來見一見諸葛亮不可。

不是因為諸葛亮在吳良小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時間是他的偶像,也不是因為後世網絡上流傳的“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經典影視台詞,而是想要以考古學者的視角來解密諸葛亮的成長曆程。

吳良想知道,諸葛亮的那些過人的才能,還有那些驚世駭俗的發明創造,到底是無師自通?

還是擁有什麽不為世人所知的奇遇?

……

半個時辰後。

出去打探的瓬人軍兵士便已經悉數回來報告。

隻因諸葛玄如今正是鄧縣縣丞,雖算不上愛民如子,但到底也辦了些實事,再加上亂世之中有同行襯托,因此倒給鄧縣的百姓留下的印象還算不錯,在鄧縣的街道上隨便拉個人便知道他是誰,甚至有人對他讚不絕口。

除此之外,諸葛玄為人謙卑,與居住在鄧縣的一些士族關係也是相當融洽,互相之間多有走動。

這就足以證明諸葛玄有些本事了。

吳良隻是做了幾天雍丘縣縣令便深有體會,像這種不上不下的基層小官,想要同時得到百姓與士族這兩個對立階級的認同,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諸葛玄卻將兩者的關係都處理的相當好,這自然也是一種十分難得的本事。

“可探出諸葛玄如今家住何處?”

吳良聽完了瓬人軍兵士對諸葛玄其人的描述,接著又問。

“就在距離縣城不遠的一處山坳之間,他來到鄧縣之後,便與家眷在山坳之間搭建了宅子,又在附近開墾了一片農田,從此便定居在了那裏,平日裏除了來城內履行縣丞職責之外,舉家上下都在那裏過著勤儉的農耕生活。”

瓬人軍兵士拱手答道。

“家眷呢?可探得分別都有些什麽人?”

吳良繼續問道。

“諸葛玄終身未娶,並無親生子嗣,他的家眷都是堂兄諸葛珪的遺孀與子女,其中遺孀共有三人,帶著兩個侄兒與兩個侄女共同生活,家中並無配備傭仆,一切事務皆是這些家眷親力親為。”

兵士答道。

“嗯……”

吳良沉吟著點了點頭。

史書上倒並未記載諸葛玄終身未娶的事,隻說他在堂兄諸葛珪突然病逝之後,立刻跑去幫忙處理了後事,隨後便帶著諸葛珪的遺孀與子女共同生活。

事實上,諸葛珪留下的子女本來是三男兩女。

三個男孩按照年齡從大到小的排序分別是諸葛瑾、諸葛亮與諸葛均。

諸葛瑾在遷移途中走散,隻身一人去了江東一帶,後來效力於東吳孫權,位列大將軍、左都護,後來三國鼎立,蜀漢與東吳有所交集時,諸葛瑾與諸葛亮兩個親兄弟終於有了交集,不過那時雙方已各為其主,為了避嫌從未私下見麵,更未談論過私事。

而諸葛亮與弟弟諸葛均,還有兩個姐姐則跟隨諸葛玄輾轉多地最終前來投奔劉表,最終留在了南陽郡一帶生活,最終成了聞名於世的“臥龍先生”,又在劉備三顧茅廬之後出山,以一番為後世津津樂道“隆中對”,助劉備正式開啟三分天下的霸業。

至於諸葛亮的弟弟諸葛均嘛。

此人便比兩位兄長平庸了許多,一生從未辦過什麽大事,就連曆史中的記載也隻有寥寥數筆……

“諸葛玄那兩個侄兒的姓名你們可有打聽到?”

為了防止信息有什麽差池,吳良特意又問了一句。

“打聽過了,其中一個叫做諸葛亮,另外一個叫做諸葛均,諸葛均平平無奇,但這諸葛亮卻十分有名……”

說到這裏,一名兵士已經忍不住笑了起來,頗為不屑的道,“可惜不是什麽好名聲,我聽鄉民們說,此人年紀不大卻極為狂妄,稱自己有管仲、樂毅之能,時常跑到襄陽城內與城內望族子弟辯論時事,偏偏脾氣還臭的很,每每被人辯駁到無力還口時,便又如市井之徒一般破口大罵。”

“久而久之,城內士族子弟已不再與他來往,甚至見到他還會像躲避瘟神一般避開,隻道此人是個失心瘋。”

“還有人說,若非他那叔父諸葛玄平日裏襄陽城內的士族多有來往,恐怕早有人看他不慣,給他一些苦頭吃了……也是可惜了諸葛玄一世英名,怎地就招了這麽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失心瘋侄兒。”

“……”

聽到這裏,吳良的嘴角也不自覺的勾了起來。

真實!

太真實了!

有了這麽一段年少輕狂的黑曆史,“臥龍先生”諸葛亮的形象瞬間就變得豐滿起來了,而且……看樣子諸葛亮似乎從小便繼承了祖安人的天賦,我的諸葛村夫啊,逼急了就如市井之徒一般破口大罵可還行?

……

如此先在鄧縣安頓了一日。

距離與楊萬裏約定的匯合還有些時日,吳良自然不會閑在家中,第二日午休過後便帶著典韋出城前去拜會傳說中的諸葛村夫。

據瓬人軍兵士探回來的消息,目前諸葛家居住的那處山坳還隻是一處無名山坳。

不過吳良可以確定的是,這地方肯定不是後世的“南陽臥龍崗景區”……

因為根據曆史記載,諸葛村夫如今隱居鄧縣雖然在東漢末年隸屬於南陽郡隆中一帶,但在後世這地方的確切位置卻是在瑚北襄樊市境內,與南陽市並沒有什麽直接關係。

並且後世90年代以後國家旅遊部門在出版的旅遊資料中已經確認諸葛亮故居就在今瑚北襄樊,03年人民教育出版社在出版的書籍中也開始在南陽後加注為今瑚北襄樊。

除此之外。

後世考古界更是已經在襄樊漢水旁發現了三國時期的鄧縣城遺址,如此一來這個問題就更沒有什麽存在爭議的地方了。

這處山坳距離鄧縣縣城不過隻有幾裏地的距離。

吳良騎著自己的“絕影驢”,典韋騎著一匹老馬跟隨,如此隻過了不到一刻的功夫便已經到了山坳之前。

四周山巒環繞,山坳之中,一片開墾過的農田呈現在眼前。

不過現在貌似還不到播種的時節,農田裏麵並沒與中下莊稼,看起來略微有些荒涼。

而在農田之間,則是一條縱穿而過的小土路,小土路的盡頭則是幾座依靠著樹林搭建起來的籬笆小院與院內房屋,房屋的頂部使用茅草覆蓋,可以起到遮風擋雨的作用。

此時,正有一縷青煙自房屋之間渺渺升起。

“應該就是這個地方了。”

吳良略微觀察了片刻,回頭衝典韋點頭示意,正打算策馬沿田間土路前往那幾座房屋。

“你們來此有何貴幹?”

一個帶著稚氣的聲音忽然攔下了他們。

“?”

吳良循聲望去,隻見一個年紀不大、麵皮白淨的少年正騎在不遠處的一個樹杈子上,有些好奇與生分的望著他們。

“你們是來尋我叔父的麽?我叔父今日一早便去了鄧縣府衙,你們要尋他應該去那裏。”

不待吳良做出回複,那少年便又說道。

叔父……

看來這個少年不是諸葛均,就是諸葛亮了。

《三國演義》中有這樣一個橋段,說的是劉備第二次來拜見諸葛亮時,見到正在草堂中堵住的諸葛均,便將其誤認做了諸葛亮。

吳良如今可謂知己知彼,自然不會犯類似的錯誤,於是便先笑著拱手問道:“冒昧請教足下的身份是……”

“不敢當,我叫諸葛均。”

少年有些靦腆卻很懂禮數,連忙從樹上跳下來一板一眼的還了個禮道。

“幸會幸會,我叫做吳良,字有才,最近幾日才遷來鄧縣居住,這幾日與鄉民交往時聽聞此處出一個才華橫溢、出口成章的天才少年,好像是叫做諸葛亮,因此特意前來結交,不知足下與諸葛亮是何關係?”

吳良笑嗬嗬的道。

此事諸葛亮年紀尚小,還不到起字的時候,因此也就沒有“諸葛孔明”的說法,更談不上什麽尊稱。

“你要結交我兄長?”

聞言諸葛均微微一愣,頗有些意外的看著吳良。

然後……

“閣下怕不是被人作弄了吧?”

諸葛均用極為肯定的語氣說道,“我這兄長雖讀過些書,但閣下要是從旁人口中聽到了‘才華橫溢、出口成章、天才少年’之類的評價,那便一定是被人給哄騙了,要不閣下還是回去再找人打聽打聽吧,免得見了我這兄長之後大失所望。”

“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見過之後我自有判斷。”

吳良又笑著堅持道,“隻是不知府上是否方便?”

“倒也沒什麽不方便,你隨我來吧。”

諸葛均這才點了點頭,接著又特意說道,“不過我醜話說在頭裏,你若是不想被罵個狗血淋頭,便盡量順著他說話,千萬不要與他爭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