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規模不小的“浮屠仁祠”。

站在大門外的時候便能夠看到後院拔地而起的一座佛塔,佛塔共有七層之高,乃是很有古代天朝特色的木構、台、石厥相結合的建築形式。

這種建築形式相對比較穩固,並且一定程度上能夠抵禦地震之類的自然災害,但在防火與保存年限上也有著明顯的不足。

不過現在可是東漢末年。

能夠將佛塔建到七層,便已經幾乎達到這個時代建築水平的天花板。

由此可以推斷,這個名叫“千乘”的縣城恐怕也不簡單,最起碼近代可能居住過什麽有錢有勢的士族門閥,並且還是一個信奉並且推崇佛教的人,因此才會不惜代價在這個地方建造一個如此規模的“浮屠仁祠”。

不過在天朝流傳的佛教其實並不那麽純粹。

有雲:“英少時好遊俠,交通賓客,晚節更喜黃老,學為浮屠齋戒祭祀。

說的是楚王劉英到了晚年既信奉於吉搞出來的那套“黃老道”,又對“佛教”十分推崇,修建了許多“浮屠仁祠”進行祭祀。

一般情況下,宗教都具有十分嚴重的排外性。

哪怕是同一個宗教,如果出現了不同的流派,流派之間也會出現水火不容的情況,以至於互相的信徒之間會視對方為異教徒,從而不斷的發生衝突,從一開始的口水仗演變成為殘酷的流血衝突。

後世最為鮮明的例子,便是中東地區的“什葉派”與“遜尼派”,雖然不乏一些別有用心的勢力或是國家從中攪局,但這兩個流派之間長達千年的分歧與互相敵視,才是此處常年戰亂的根源。

而通過中的記載可以看出。

在這個時代,外來的佛教與天朝本土誕生的道教,似乎並未發生什麽明顯衝突,反而出現了極為罕見的共存互補現象。

人們可以既信奉道教,也信奉佛教,這在諸多宗教的曆史上幾乎是不可能出現的情況。

不過如今,這座“浮屠仁祠”門上原來的牌匾已經被換了下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塊上麵寫著“壽曹道”三個大字的牌匾。

看樣子“壽曹道”已經鳩占鵲巢。

一行人走上“壽曹道”門口的台階,十多名身穿簡易甲胄守在兩側的衛士立刻向白衣女護法微微躬身,恭敬的叫了一聲“右護法”。

白衣女護法依舊目不斜視,也並未做出任何回應,就這樣仰著頭走進了大門之內。

而跟在她身後的那二十來名箭手,則是十分自覺的將身上的弓與箭取了下來,放在了大門右側的一個台子上麵。

隨後又有一名箭手走過來對吳良說道:“總壇之內任何人不得攜帶兵器,叫你的人也將兵器寄放在這裏,莫要壞了規矩。”

“好說。”

吳良笑著點了點頭,回身衝瓬人軍眾人示意照做。

於是台子上麵又多了一把銅匕首與十幾把造型怪異的工兵鏟,那些衛士自是奇怪的多看了幾眼,不過吳良等人是白衣女護法帶來的人,隻要他們沒有違反規矩,衛士們看在白衣女護法的麵子上,也不敢上來問東問西。

如此一行人進入大院之內。

大院也是四合院的建築結構,東西都有較小一些的殿堂,中間是一個看起來至少能夠容納一兩千人的廣場,廣場內擺有不少個頭巨大的青銅香鼎,每個香鼎中都插著粗大的香火,正在不斷的冒著青煙。

而在廣場的正北方,則是一個更大一些的殿堂。

放在佛寺中,這個坐北朝南的大殿一般會叫做“大雄寶殿”或是“天王殿”之類。

但此時,殿堂上的匾額也是已經進行了更換,上麵刻著“天師殿”三字。

白衣女護法帶著眾人徑直向“天師殿”走去。

院子裏麵也有一些衛士,並且還有不少腳步匆匆的信徒,這些信徒基本都是女性,看起來年紀都不太大。

“右護法。”

這些人依舊十分恭敬的向白衣女護法施禮。

白衣女護法依舊不加辭色,帶著吳良等人不多時便穿過廣場,進入了“天師殿”之內。

“天師殿”的殿頂很高,粗略估計應該有兩丈多,並且東西兩側與正北方還有一些高約半米的使用磚石修建而成的方台,方台上留有一些不太嚴重的破損痕跡。

根據這些細節,吳良猜測這些方台此前應該是用來擺放供奉在這裏的佛像的。

隻不過被“壽曹道”鳩占鵲巢之後,大賢天師不但命人換了牌匾,還命人將供奉這裏的佛像全部拆除了。

如今,這些方台上已經擺上了一些坐榻與案幾。

尤其是正北方那個最大的方台上,則擺著一個與之比例相當的坐榻,案幾也比東西兩側的長了一大截。

如果吳良所猜不錯,那應該就是“大賢天師”的寶座了。

此刻大殿內空無一人。

不過卻能夠聽到一些自後殿傳出來的畫麵感極強的聲音:

“天師……請天師繞過婢子吧,婢子此生願為天師做牛做馬……天師,不要……”

“莫要害怕,你爹娘見你送到此處,便是祈求天師我降福於你,若你乖乖聽話,我非但可保你長命百歲,亦可保你家中爹娘富足安康,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機緣,你可莫要糊塗錯過了這天大的機緣。”

“可是天師……唔!”

“嘶……啪!”

“不識抬舉的東西!今日你便是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你若再敢抗拒,便是壽曹道的叛徒,你可知道叛徒的下場?!”

“婢子再也不敢了!請天師恕罪,婢子知錯了……”

“自己脫!”

“……”

吳良已經想象出了後麵的場景,這“大賢天師”應該正在給一名被父母送來此處的處子“降福”。

可惜這姑娘應該是有些緊張,又或是有些抗拒,無意間弄疼又或是傷到了“大賢天師”。

以至於“大賢天師”惱羞成怒,竟不再用之前的哄騙手段,直接開始威逼迫使這個姑娘屈服……顯然,成為壽曹道的叛徒,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此時,那姑娘應該已經被迫屈服。

後殿之內隻能聽到這姑娘若隱若現的抽噎……

就在這時。

“右護法聞人昭有要事求見天師,請天師現身一見!”

白衣女護法忽然提高音量大聲叫道。

聲音在空曠的大殿內回**。

吳良回頭看向了她,隻見此刻她的眉頭已是微微蹙起,也不知道心中正在想些什麽……

“聞人昭……”

“聞人”是一個相對比較罕見的姓氏,“昭”則是她的單名,原來白衣女護法是叫這個名字,聽起來倒是個不錯的名字。

不過。

這白衣女護法的情商貌似略微有點低,在這種時候忽然打斷“天師”的好事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天師”難免會心生不滿。

當然,也有可能是因為白衣女護法有恃無恐。

畢竟能夠成為“壽曹道”的護法,便說明她還是有一些令“天師”也不得不依仗的能力,又或是其他什麽方麵的東西,若是如此,就算白衣女護法故意在關鍵時刻壞了“天師”的好事,“天師”應該也不能拿她怎樣。

……

片刻之後。

看到自後殿出來的“大賢天師”,吳良心中又是意外了一下。

這所謂的“大賢天師”,竟根本不是個正常人,而是一個身高隻有一米二左右的侏儒?

通過他的臉可以推測,此人至少也應該已是一個三十歲往上的中年人,甚至看起來還有些英俊,但這張臉放在那副又短又粗的身體之上,尤其是走起路來一搖一晃的姿態,便令人實在無法將他與“英俊”二字聯係在一起,隻會覺得很是滑稽。

難怪進城之前,聞人昭特意提醒他見到“天師”之後,倘若“天師”來到身前便要立刻躬下身子,還不允許抬頭與其對視。

極有可能便是因為這位“天師”的身高原因。

像他這樣的正常人就算是躬下身子與其對視,也有一種俯視的感覺,這恐怕會刺激到這位“天師”的自尊心。

不過吳良倒沒有產生“侏儒也能當天師”的疑問。

古時候人們對許多事物都沒有一個清晰的理解,這種天生有生理缺陷的侏儒在他們眼中,反而會被說成是“天生異相”,甚至還會有人故意將這種“異相”誇大描述,以此來塑造一個天命之人的形象。

就比如孔子“頂如反宇”,翻譯過來就是中間低四邊高,有點像河童……

再比如張太古“頭尖如筆”,劉備“雙耳過肩”“手長過膝”,周文王“胸生四乳”,項羽“目生雙瞳”……等等等等。

這些放在後世,都是一般人看到之後隻會暗歎一聲“怪胎”,然後躲得遠遠的形象,但在古人眼中,卻是必成大器的“天生異相”。

因此,侏儒並不會影響“天師”的威名,沒準兒還會成為他用來塑造神人身份的噱頭。

此刻“大賢天師”明顯有些不悅,在另外一名高大男子的攙扶下坐上自己的寬大坐榻,而後才有些不耐的瞟了聞人昭一眼,開口問道:“右護法,你說有要事稟報,這次又是什麽要事,說來聽聽?”

“天師可知今早我帶人前往城外古都查探起火之事?”

聞人昭目光低垂,微微躬身道。

“長話短說。”

“大賢天師”似乎還在想著剛才沒來得及辦的事,有些急躁的道。

“起火之事乃是這些人所為。”

聞人昭也不與他賣關子,指著吳良等人說道,“他們原是北海國相孔融手下的兵士,因為不想再為孔融所用做了逃兵,逃亡途中聽聞咱們壽曹道的威名,因此前來投靠,無奈昨夜來到城下時城門已經關閉,他們隻得躲在古都之內暫避風寒,後來點燃篝火取暖時不慎引燃了一棵古樹,因此生出大火。”

“哦?”

聽了這話,“大賢天師”終於直了直身子,上下打量了吳良等人片刻,這才又道,“我壽曹道可不是什麽人都要的,何況還是逃兵。”

吳良遵照聞人昭此前的安排,並未立刻答話。

而聞人昭也是已經將話茬接了過去,接著說道:“這夥人出逃時偷偷帶出來一批物資,還有九匹戰馬,他們願意將戰馬與物資全部獻與天師以表誠心,如今已經派人去取,大約七八日之後便可送達千乘縣城。”

“既然如此,這些人便暫時交給你來安排,待戰馬與物資到了再來稟報於我。”

“大賢天師”這才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點頭說道,“昭護法,除了此事,還有旁的事要報麽?”

“沒有了。”

聞人昭躬身說道。

“既然如此,你們便先退下吧,待戰馬與物資送到之時再來報我。”

“大賢天師”已經站起身來揮手說道。

吳良本以為見了“大賢天師”之後,雙方要多說一會話,甚至“大賢天師”可能還要親自找他問話,最起碼要對他們多一些了解之後再決定是否收為信徒,又或是看他如此“誠心”,給他安排個職位什麽的。

如此吳良也能夠多一些對“大賢天師”的了解。

結果沒想到見麵還不到一分鍾,“大賢天師”就已經主動結束了對話……可能是因為他們來的時機不對,“大賢天師”正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吧?

“告辭。”

聞人昭也並未再說多餘的話,轉身便帶著吳良等人向殿外走去。

吳良自是緊緊跟在後麵,不過他卻注意到一個不易察覺的細節:此刻聞人昭正緊握粉拳,甚至粉拳上的骨節都有些發白……

與此同時。

“這個臭女人,見到我時仍是這副冷若冰霜的態度,不要忘了,我可是大賢天師!”

望著聞人昭的婀娜背影,“大賢天師”的目光也是漸漸冷了下來,咬牙罵道,“若非她是聞人家的人,她早就成了我的**玩物!”

“天師說的極是,這個女人真是不識抬舉。”

旁邊那個攙扶“大賢天師”的高大男子連忙應和,接著又壓低聲音擠眉弄眼的訕笑道,“不過隻要天師交代屬下的那件事辦成了,聞人家在千乘縣城便再無立足之地,到時不怕她不主動送上門來祈求天師憐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