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謙對沈德寧突如其來的親昵明顯不是很熟悉,但好在也沒有躲開,隻身子有些僵硬。

傻笑道:“二姐這是怎麽了,我們過年的時候不是才見的嗎?”

沈德寧收回手,憐愛一笑:“沒什麽,不是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嘛,從過年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月了,算起來可不就是好久不見嘛。”

沈雲謙聽得一愣一愣的,腦子險些沒轉過來。

他看著眼前顧盼生姿的沈德寧,覺得這次回來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她以前是不喜歡他的,也很少同他說話,這樣的親密就更是想都不要想了。

他知道是因為母親。

因為母親生了他才會生病最後去世,姐姐是在怪他害她失去了母親,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沒有了母親。

那年他才不到三歲。

卻始終記得是一個冬日,漫天的白雪飄揚。他們把睡著了的母親裝進一個黑黢黢的箱子裏,還要蓋上蓋子。

他叫喊著不讓,說母親怕黑,蓋上了她會害怕的。

然後他們都在哭,祖母在哭,奶娘在哭,姐姐在哭,就連父親也含了淚水。

祖父把他叫了過去,同他說,你母親去了天上,那裏很亮,會一直亮。

他不懂,去問姐姐。

可姐姐卻叫他滾開,說為什麽躺在裏麵的人不是他。

他不懂,他真的不懂。

可過了那日他就懂了,因為從那日起,再沒有人在他喊母親時微笑著回應他,再也沒有人在他哭鬧不願喝藥時,耐心的哄他,給他醃蜜餞吃,也再也沒有人晚上抱他睡覺,問他有沒有吃飽,穿得暖不暖,睡得好不好......

那天他沒有了母親,之後他又“沒有”了姐姐,仿若這個世間就隻剩下他一個人。

他開始不愛說話,不愛出門,甚至開始吃不下東西。

祖父瞧了,憐他,愛他,將他送到了瀘銘書院讀書。

他看不明白,以為家裏終於還是決定放棄他這個病秧子了。

於是,出發前他還是鼓了勇氣敲響了姐姐的房門。

他想著就算被罵,甚至會挨打,他也要去,也許這就是他與她見得最後一麵了。

他舍不得她。

房門被人拉開,昏暗搖曳的燭火裏他的姐姐往他的手裏粗暴的塞了一個漆木盒子,她說:“記得按時吃藥,不要給我寫信,我不會看得。”

然後房門又被關上,帶起的冷風嗆得他一陣咳嗽,姐姐身邊的嬤嬤出來查看,那門一開一合間,他瞧見那門簾後麵有人在側身偷看。

好在事情並不像他想得那樣,那瀘銘書院院長是祖父的同窗,學問甚高,完全不在祖父之下。隻因無廟堂之心,這才設了一座書院,授天下子弟。

而那晚那個漆木盒子裏裝著的是幾百兩銀票,和一副看不出繡的是燕還是鷹的護膝。

等沈德寧和沈雲謙回到坤安院的時候,剛走到院子裏,就聽見裏麵十分熱鬧,想來應該是二房一家已經過來了。

等進了屋子,果然見方氏帶著兒子沈雲庭和女兒沈德英正在陪老夫人聊天。

沈承業也在,還穿著官服,顯然是臨時得到消息趕回來的。

見沈德寧和沈雲謙一同進來,幾人神色各異。

有欣慰,有驚訝,有驚喜。

最特別的是大少爺沈雲庭,他的眼中有寒意一閃而過。

雖隻是一瞬,隨即就轉化成驚喜,但還是被沈德寧捕捉到了。

畢竟她以前不懂察言觀色,如今卻深諳此道。

老夫人則是欣慰的看著沈德寧姐弟,等他們一一行了禮,叫了人,就喚到自己跟前坐下,一手拉了一個,欣喜之意溢於言表。

沈雲庭撇了撇嘴,假裝不忿的說道:“祖母這就偏心了,怎麽不見您這樣拉著孫兒呢?”

老夫人見怪不怪的嗔他一眼:“你還好意思說,明明信裏寫的是預計明日或後日抵達,怎的今日就突然到了?我還沒找你算賬就不錯了,你倒先挑起我的不是來了,哼哼。”

沈雲庭和他的母親方氏一樣,生得一張能說會道,能言善辯的巧嘴,模樣也與方氏有個六七分相。知道老夫人不是真的生氣,挑了挑眉解釋道:“孫兒這不是想著要給祖母一個驚喜嘛,也順便瞧瞧祖母平日裏有沒有趁著我和二弟不在偷偷的給姐姐妹妹們單獨開小灶。”

“呸,你個慣會胡說八道的小猢猻,就算我給她們姐妹開了小灶又如何?怎的,你這個做哥哥弟弟的還要來爭不成?”

“要爭的,要爭的。平日裏也就算了,如今我和二弟回來了,祖母可要好好的補償補償我們。孫兒也不要別的,就要祖父收藏的那副莫曉生的《山河仙居圖》。年前有幸在祖父書房裏瞧了,幾番討要無果。不如趁著祖父如今不在家,祖母就成全了孫兒吧。”沈雲庭理不直氣還壯的說著,全然一副還未得便宜就開始賣乖的討打模樣。

沈德寧看了都自歎不如。

老夫人倒是被他如此厚臉皮的話氣得笑了起來:“好啊你,竟然是在這兒等著呢。哼哼,我偏就不如你的意。不僅如此,等你祖父回來了,我還要叫他將那幅畫好好收起來,叫你看也看不著,是摸也摸不著。”

沈雲庭聞言立馬苦了連哀求道:“別呀,祖母。那畫雲謙也喜歡的緊,總不好也叫他相思成疾吧。”

果然,搬出了沈雲謙,老夫人立馬就軟了語氣,沒了方才與沈雲庭“吵架”的氣勢,小心輕聲的問坐在身邊一直低頭不語的沈雲謙:“謙兒也喜歡那幅畫?”

沈雲謙聞言抬頭,就見眾人都朝自己瞧了過來。尤其是沈雲庭,還不斷的朝他使著眼色。

直到老夫人一個眼風掃過,這才收斂。

沈雲謙見狀無聲的笑笑,朝著老夫人輕聲回答道:“莫曉生老前輩的畫氣骨超逸,神韻卓然,布局巧妙......孫兒自是仰慕不已。”

老夫人聽著點了點頭,沉思了一下,然後說道:“既是如此,等你祖父回來,你和你大哥一同去找他討要吧。”

“祖母......”

老夫人沒有直接答應,沈雲庭心裏一急,還想再爭取一下,不想剛一開口就被沈承業出聲打斷。

隨後便聽他斥責道:“雲庭,放肆了。”雖是斥責,但聲音依舊溫柔。

沈雲庭立即閉了嘴巴,端正的坐好。

氣氛一時有些低沉,方氏適時出聲:“瞧著雲謙比走的時候要長胖了些許,精神氣也好了不少。”

老夫人若無其事的接了話茬:“瞧著是好些了,但還是要按時吃藥,馬虎不得。”後麵的話是對著沈雲謙說的。

“說到喝藥,我倒是想起來雲謙小時候,為了不喝藥,竟然躲到了床底下,怎麽哄都不出來,最後還是寧兒鑽進去揪了他的耳朵這才把他揪出來的。這後來,隻要雲謙一不好好喝藥,就拿寧兒出來嚇唬他,一嚇一個準,立馬就乖乖的喝了。”

眾人笑做一團,老夫人臉上笑意加深,方氏暗地裏瞧了便又順著這個話題回憶起了一眾孩子們小時候的糗事。

熱鬧依舊。

直到黃嬤嬤進來稟報說沈德華和沈德馨來了,順便問老夫人是否可以布菜了。

老夫人瞧了瞧一旁擺放著的漏刻,點了點頭:“布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