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普蘭斯,達修不隻是一個名字,而是一個象征。一個普蘭斯武者終生的願望,就是希望能夠得到與達修一戰的機會。幾乎沒有人奢望能夠勝過達修,隻是希望能夠與他一戰。因為達修願意出手與之一戰,就足以說明此人的武技。

達修隱居在普蘭斯北部的不言山中。在世人眼中,他一共有九個弟子,但是他承認的入室弟子隻有一個,這個弟子隻有九歲多。

另外那八個弟子,年齡都在十五歲以上。這八個弟子要麽是因先人與達修有著很深的因緣,要麽是意誌堅定或者天賦驚人。他們追隨達修最長的達三十一年,最短的也有九年。但是為什麽偏偏隻有一個入室弟子,還隻有九歲多呢?

這樣一個奇怪的事情,在普蘭斯,甚至整個西部世界都長期地被引為怪談。但是達修座下的八個弟子,全沒有一個人對師父的安排稍有不滿。因為他們認為能夠在達修的座前聆聽教誨,已經是天大的福分了,怎麽還敢有所不滿呢?

這八個人在外不敢自稱是達修的門徒,隻敢說是達修的行者。即使如此,他們在普蘭斯乃至整個西部大陸也是享有盛譽。在西部世界,行者,一般是指可以近身接觸老師,但是並不能得到老師專門指導,隻能在老師的一言一行中自己感悟的人。他與入室弟子最大的差別除了名分之外,就是入室弟子若是有什麽地方不明白,可以隨時去問老師。而行者卻隻能自己苦思冥想,或者在老師主動詢問的時候,將問題問出。

達修的大行者卡亞,普蘭斯人,四十六歲。十五歲開始追隨達修,當時達修年方二十已略有名氣,不過尚未有如今這樣的盛譽。但是,卡亞當時因曾親見達修的武技,於是驚為天人,決意投入門下。達修堅決不授。但卡亞拜師之意也甚為堅決,無名無分,也甘願追隨左右數年之久。最後達修為其誠心感動,於是任其追隨,是為大行者。雖然多年來由於資質所限武功平平,但是由於人品敦厚,而且追隨達修之日最久,頗受眾師兄弟敬重。

二行者修羅,海羅人,四十三歲。對於武道,癡迷之至。一手“修羅地獄刀”修煉得出神入化。二十三歲時,打遍西部世界罕逢敵手,於是在這一年向達修挑戰。達修七招敗之,於是甘願拜入達修門下。達修出於愛才之心,頗有破例收為門徒的意思。但是又念及他修煉的“修羅地獄刀”過於歹毒,所以隻是收他做了個行者,任其跟隨,但不授予名份。修羅也沒有怨言,一心跟隨達修,二十年來苦修光明係魔法,漸入心靜如水的佳境,從前的乖張之氣一掃而空,大為達修讚賞。為眾行者中武功最高之人。

三行者請學,藍達雅人,三十九歲,光明係大魔法師(這是十八年前的稱號,世人皆相信請學其實已經到了魔導士的境界。),十八年前醉心於魔法研究,曾挑戰達修。

請學對於達修用武技對抗其究級魔法“神之束縛”的本領大感驚訝。於是虛心求教,達修微言大義地啟發了他。請學得益菲淺,於是甘心追隨,侍奉左右。

四行者博斯,基歐人,三十七歲,前基歐海戰名將。二十四歲時因厭倦殺戮,決心潛心武道。於是投奔達修門下。達修念其仁者之心,收為行者。

五行者凱羅,埃南羅人,三十二歲,前埃南羅部落酋長之子。酋長望子成龍,為他遍訪明師,自小教他文攻武略,雜取百家之長。二十歲時有所成,號稱埃南羅第一青年武者。有一日,在街市中遇到一個算命士說他命中還可以遇到更加有為的明師。凱羅於是趕忙打聽,之後那算命士說達修已經收了五大強國中的四個人為徒,第五個按理應該是埃南羅才對。這本是個街市之徒騙取錢財的小伎倆,但凱羅竟信了他,千裏迢迢跑到不言山來拜師。達修聽了他的拜師原因,莞爾一笑,覺得其心誌純樸,於是允為行者。凱羅跟隨達修之後,才知道自己所學尚淺,於是一心跟隨,已有二十一載。

六行者婆蘭,普蘭斯人,二十一歲,五歲喪母,七歲喪父,在街市中乞討為生。十歲時,被達修遇見。一時慈念,收為行者。此後十一年,一邊刻苦用功,一邊盡心伺候達修。年紀雖小,卻將達修照顧得無微不至。達修身體偶有不適,便淚流滿麵。達修有時一時感動之下,曾想將其納為門徒,怎奈此子勤奮有餘,天資不足。所以隻有斷了這個念頭,隻是允他享受入室弟子可以隨時發問的特權。七行者坎亞,賽亞人(賽亞是一個四處流蕩的民族,沒有自己的國家),十九歲。九歲以前一直在各地飄蕩,以乞討和表演為生。九歲時遇到達修,看出其天賦極高,於是納為行者。為八行者中武功天賦最高之人。是八個行者中惟一學到達修得意絕學“君臨天下”的人。

八行者西龍,普蘭斯人,十四歲。曾經轟動普蘭斯一時的神童。在五歲時,在普蘭斯遇到達修。與達修打賭猜謎,說定若達修輸,就要收其為門徒。達修答應了他,結果達修果真輸了,一時間不好反悔,於是嚇唬他說做他門徒如何如何辛苦。西龍少年心性,受不得約束,打賭隻是為了好勝。於是就放棄了這個令無數人垂涎已久的賭注。

但是達修念其聰慧無比,還是將他收至門下,作為行者。心裏打算看看以後的發展如何,再決定是否將衣缽傳給他。果然,達修所憂慮的沒有錯。西龍天資無人可比,可說是八個門徒中最聰明的一個。但是他吃不得苦,對武道也沒有什麽太大興趣。倒是在藝術和兵法上的成就遠遠超過武技的磨練。

最後,我們來說一說本書的主角。達修惟一一個入室弟子——依維斯。

對於達修的每一條訊息,民間都會有一些無聊人士樂於收集,傳於市井。何況是達修弟子這樣的大事件?當然有更多的人關心。但是達修的八個行者的所有背景資料都被他們查得清清楚楚,惟獨這個入室弟子毫無資料可言。隻知道此子頭發血紅,眼瞳黑中泛著淡紅,皮膚黃色,鼻子扁平。分明人形,但是卻與西部大陸任何一個民族的模樣都是截然不同。

除此之外,對他的一切都是一無所知。不知道來自哪裏,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更不知道從不收徒的達修為何在他在一歲多的時候就將他收為入室弟子。

按照常理來說,觀察一個人天資最好的年齡,應該是四到十二歲,因為這時候人成長得最快。怎麽可能在繈褓中就確定一個人的資質呢?

嗬嗬,可惜依維斯不是一個常識中的人。這個注定要決定人魔神妖四界命運的人,怎麽能用常識來判斷?

※※※

“依維斯,你又一個人坐在這裏傻想什麽?達修師父今天要講課呢,你怎麽還不去啊?”喊依維斯的人,是一個少女。她叫阿雅,十二歲,是達修一個摯友的徒弟。達修的那個摯友是一個魔法修為甚高的魔導師,二十多年前,達修就是和他一起結伴來到這不言山中隱居。達修有八個行者,一個弟子。而魔導師就隻有一個弟子,那就是阿雅。但是由於達修與那魔導師之間的關係,所以阿雅與這九個人,尤其是年輕的四位倒是來往的很勤。而兩位老師講課的時候,雙方的弟子也會互相夾雜其中聽課,兩個老師也不以為意。所以達修有時候和那魔導師開玩笑的時候,就說:“我替你收了九個傳人。”

“你也要和我們一起聽嗎?”依維斯問阿雅。

“是啊,反正我師父今天又下山遊曆去了,沒個十天半個月是不會回來了。”阿雅說。

“羅撒爺爺老是下山去幹什麽?山下那麽好玩嗎?”依維斯問。

“當然了,山下可比這好玩多了,每年我媽媽生日的時候我都會下山去看她,然後就可以在山下玩上好幾天了。山下可好玩了。”仿佛是被自己描述的情景感染了,阿雅一臉興奮。

“你真好,可以和媽媽一起過生日,我連我媽媽是什麽模樣都不知道。”依維斯卻沒有阿雅那麽高興。

“你媽媽一定是個美人。”看到依維斯這個樣子,阿雅一邊在心裏暗罵自己蠢豬,一邊說。

“你怎麽知道?你又沒有見過我媽媽。”依維斯一臉不信地說。

“那還用看嗎?看你就知道啊。我師父說你是他見過最漂亮的小孩子之一哦。要是你媽媽長得不好看,怎麽會生得你這麽好看?”阿雅一本正經地說。

“是嗎?你師父怎麽會跟你說這個?”依維斯懷疑地看著阿雅。

“就是說了嘛!”阿雅見謊言被拆穿,忙紅著臉爭辯說。

兩人正說著話,遠方傳來西龍的呼喚聲。

“走吧,要上課了。”依維斯忙站起來,阿雅於是也跟著站起來,嘴巴上喃喃自語。

“你為什麽老跟依維斯在一起啊?”等到兩人和西龍匯集的時候,西龍將阿雅拉到後麵有些吃醋地問阿雅。

“因為他長得好看啊。”阿雅答道。

西龍馬上耷拉著腦袋,乖乖地走開。這是爹媽生的,沒有辦法爭取。唉,誰叫女生都是視覺性動物呢?看到漂亮的東西就愛不釋手。

※※※

依維斯他們坐在達修授課的房間裏之後,不一會,達修就出現了。今天達修要給他們上的課是內課。

戰鬥,分為兩種,一是鬥技,這沒有什麽好說的,大家拿出壓箱底的功夫,拚個你死我活就知道誰高誰低了。但是,這隻是武技的一個方麵,隻能鬥技的人,成不了什麽大氣候。真正的高手還要講鬥心,也就是心誌的訓練。絕頂高手之間過招,決定勝負的往往是心,而不是技。這就是所謂境界不同。

普蘭斯第一武士達修開始講課了。

“知道武者與武將的區別嗎?”達修望向堂下的十人,問道。

“武將要指揮千軍萬馬,但是武者隻要照顧自己就行了。”博斯答道。

“你隻答對了一半。”達修說。

“因為武者的後麵那個字是者,武將後麵那個字是將。”西龍好像天生就喜歡起哄。

達修沒有理他,眼睛望著依維斯。

“武者與武將的區別就是,武者是孤獨的。”依維斯用稚嫩的嗓子說道。

達修滿意地笑了笑。難以想象,這是一個九歲小孩說的話。雖然自己自他一歲懂事起就天天言傳身教,努力培養,但是有這樣的智慧也著實算是天縱英才。

“沒錯,正是如此。武者會有戰友,會有同伴,但是在你勝利或者失敗的時候,你的快樂與悲傷能與人分享的並不多。這是因為,戰鬥的人是你,而你的感受和你的戰友是不同的,你對勝利或失敗的認知,和你的戰友是不同的層次的。

“無論你的敵人有多少,無論你的戰友有多少。在你戰鬥的時候,你永遠是孤獨的。你的靈魂將會離開你身邊的群體。戰鬥著中武者的一切心情都會被戰鬥控製。

“在戰鬥的時候,武者是不會感受其他存在。在戰鬥的時候,隻有對手在”回答“你。正因為是對手,他的每一個回答,都是一種來自敵方的進攻,是對你的武技、你的身體、你的思想、乃至你的靈魂的挑戰。

“所以你們在平時就應該學會靜心,學會接受孤獨。隻有這樣,你們才不至於在戰鬥中恐懼、退縮。隻要沒有恐懼,沒有退縮的,你表現給你的對手的,就是無窮的戰意。這樣,勝利就已經完成一半了。”達修說著,眼睛盯著西龍。

“盯著我看幹嗎?我又不用靠打架混飯吃。”西龍紅著臉低下頭喃喃自語。

這堂課上完之後。達修回到房間自己玩味剛才依維斯所說的話。剛開始時,他還是十分得意。但是多思索一陣,他又開始覺得有些不妥。

再偉大的人物,再頂天立地有主見的人物,也需要和外部的世界交流。作為一個武者,習慣孤獨固然是必備的素質,但是能夠孤獨和喜歡孤獨完全不是一個概念。無論戰鬥還是生活都一味的孤獨,遠遠地離開群體,多少會損害健康。

孤獨是武者的必需,這是武者在創造的時候。但有時,又是武者必須及時擺脫的。

他記得,那個穿紅袍的人將這小孩交給自己的時候說:“我在大陸遊曆了一年多,得知你是普蘭斯最負盛名的武士,今天我將這嬰兒托付給你。希望你收他為徒,好好待他,不要讓他受委屈。他不一定要成為什麽大人物,但是一定要讓他過上快樂的生活。”

那年達修四十三歲,雖然早就已經不會像年輕時候那麽衝動。但是麵對一個人用這種語氣跟自己說話,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於是假裝閉目養神,不理他。

“如果你答應我,這就是你的。”說完,那紅袍之人將一本書放在了他的麵前。達修還是沒有理會他,什麽了不起的秘笈也不會被他放在眼裏。

“如果你看一眼,不想要這本書的話,我轉身就走。”那紅袍之人又說話了。

“這書是哪裏來的?”達修於是不經意地翻開書頁,百無聊賴地看了一眼,然後放下,但是馬上他又拿了起來。這本書不是用字寫成的,而是感覺。

“一年前這個小孩的父親將這嬰兒托付給我,這書就在他的繈褓之中。”紅袍之人說。

“哦……”達修一聲長吟,想來這小孩的父親一定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於是心底裏,有了幾分敬意。

“看閣下也不是弱手,為什麽不肯親自教他呢?”達修這樣層次的高手,當然一眼就可以看出那紅袍之人不是凡手。

“我的武功殺氣太重,他的父親不會想他學的。你的武功‘君臨天下’就不同。雖然強橫,但是殺氣不像我那麽重,很適合這個孩子。”那紅袍又說。

“好吧。”看著手裏的書,達修答應了他,這是達修這麽多年心中第一次動了貪念。

“記住,這個孩子的父親是一個比較偏執的人。你千萬要注意不要讓他走上太極端的路。”紅袍臨走之前,又說。

咦,下個星期大陸不是要舉行入流賽麽?也帶依維斯出去走走吧,省得在山裏麵給憋出什麽問題來。想到這裏,達修點點頭,打定了主意。

之後,達修又拿出那本書來看,還是像從前那樣,頭腦受不了那種衝擊,以至於不得不將這本書合上。看到這本書,達修就對依維斯有幾分歉意,這本該是他的東西。

但是,一本可以將自己的武技提高到自己無法想象的境地的秘笈,是任何一個武者,都無法抗拒的誘惑。

但是,作為一個成名已久的人物,居然還霸占自己徒弟的東西,實在是有些恬不知恥。

“唉!”達修將那書扔在了地上,心煩意亂地走了出去。

※※※

此時的依維斯,正和阿雅、西龍、婆蘭在一起。

“坎亞哥哥又沒有來嗎?”阿雅問西龍。

“唉,那個家夥整天沉著個臉,好像誰都欠他錢一樣,他不來倒好,大家可以玩得輕鬆些。”西龍笑嘻嘻答道。

“西龍,不要這麽說。坎亞師弟可是我們幾個之中天賦最高也是最勤奮的一個。論聰明你不會比坎亞差,你之所以現在沒有坎亞那麽強,就是因為你太懶了。你可要向坎亞師弟學習才對。”婆蘭接過西龍的話頭,說道。

“是啊,是啊,婆蘭哥哥可說對了,你就是太懶了,懶得跟小白豬一樣。”阿雅乘機起哄道。

“誰懶了,我用功的時候你們看不到而已。我將來又不靠打架混飯吃,聰明人是用腦吃飯的,你們知道嗎?”西龍昂起頭來,爭辯道。

婆蘭知道這個師弟雖然年小,但是腦瓜子可比自己機靈不知道多少。知道自己辯他不過,於是便不再和他爭了。

“要是敵人就站在你的眼前,拿刀指著你的時候,腦子好使有什麽用?”一直沒有說話的依維斯插言道。

“好了,好了,你們老是一起針對我,懶得和你們爭。”西龍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應依維斯,於是搖晃著腦袋打起馬虎眼來。

“不要爭了,我們去玩吧。”阿雅說。

“好啊。”西龍一下高興地跳了起來,“今天可要玩個夠本。”

“怎麽這麽興奮?你有什麽事要做嗎?”阿雅問西龍。

“是啊,師父說下個星期要帶我去參加大陸三年一屆的入流大賽。可能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回來。”西龍說。

“那你不是可以下山去玩了?”阿雅一臉羨慕地問。

“是啊。”聽阿雅這麽一說,西龍也跟著興奮了起來。“想想,我在不言山已經待了九年了,是時候回去看看爸爸媽媽了。”

“你真好,可以去見爸爸媽媽。”依維斯可憐地望著西龍說。

阿雅和婆蘭瞪了西龍一眼。西龍趕緊閉上嘴巴,表示知道自己錯了。依維斯就是這樣,隻要一聽人談及父母就是這副可憐的模樣。

“唉,你不要這樣嘛,等你長大了一些,我們幾個和你一起去找你爸爸媽媽不就行了嗎?”西龍安慰道。

“嗯!”依維斯聽到這話,精神一震,用力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