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曆2062年,在一個不屬於任何國家管轄,也沒有任何國家希望管轄的小島上。一個人在荊棘中艱難地前行著,他已經奄奄一息,全身上下布滿傷口,鮮血流遍全身。有些地方已經化膿,一些細小的毒物總是在他化膿的傷口飛來飛去。他也懶得理它們,任由它們吸取自己的膿血。

他來到“遺棄之地”已經兩百多天。這個地方果然如傳說中所說,是眾神所遺棄之地。

一路上,所見的無不是最凶殘的毒物與怪獸。無數次的廝殺,一次比一次凶險。每一次都將他向死神推進一步。隻是,他憑借著自己一股至強的複仇信念才能活到現在。

他,身為雲夢國的四大護國武士之首,魔武雙修,雖不敢稱天下無敵,在雲夢也是完全可以躋身前十位的強橫之士。做了足足一年的充分準備之後來到這個地方,兩百多天之後卻也淪落成這個模樣。看來,這遺棄大陸確實不是人類可以生存的地方。

想到這裏,他的嘴角微微一笑。這樣就更加證明能夠在這個地方生存十二年的那個人,正是自己所要找的人。他一定有著比傳說中過之而無不及的實力。他一定可以幫自己完成複仇的願望。想著,他仰天長笑起來。

他趴在地上,一步步地往前爬,雙腳徹底潰爛,完全無法支撐他的身體。有毒的草莖劃過傷口,像鋒利無比的刀在無情地切割著他。但是,對於這些,他已經完全沒有感覺。他感覺不到痛,也感覺不到自己微弱的生命力在被這最弱小的小草一絲絲地奪去。他隻知道往前爬。隻知道希望就在眼前,那是複仇的希望,為一家一百零四口複仇的希望。那座山,那座高聳入雲的那爛山,就是這個希望。

沒有任何聲響,一個身影,著一件紅色的長袍。傳說中,這件長袍十三年來從來沒有與它的主人離開過。傳說中,十三年前,這件長袍是白色。

“你很幸運。”紅袍的主人看著趴在地上的他,已經幾乎變成一團肉泥的他,微微笑著,不帶著一絲同情地微微笑著。

“死……”他極力地想說出話來,但是他的舌頭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已經沒有了。或許是上次和那個會高段魔法的力克怪戰鬥的時候沒的,又或許是上上次和那個力可拔山的殘海妖戰鬥的時候沒的,又或許是更上一次……

“這就是你的要求嗎?”紅袍的主人彎下腰,從他的背甲中拿出一張被保護得完整無缺的紙,上麵寫著“青陽天衛府,全府六百五十七口。”

“嗯……”他使勁地把頭磕在地上,眼中默默地流著淚。這個當年在雲夢人人尊敬的四大護國武士之首現在的模樣,可以讓最狠心的人為他流下淚來。

“好吧,我知道了。”紅袍的主人說著,收起紙,望著他,“不過,我懷疑你現在還有沒有死的能力。”

“嗚……”他拚命地搖著頭,然後不知怎地,身體劇烈地膨脹起來。數秒之後,隨著“蓬”的一聲巨響,方圓數百米之內變成一片焦土。隻有紅色的長袍依然如故地飄著。

“想不到你居然還留著這一招。”紅袍的主人微微笑著抬起頭,望向“神之祝福”的方向,然後臉色沉靜下來。他仿佛看到數萬裏之外,故居的窗前有一片葉子在風中緩緩地飄落。

※※※

十三年前,那個窗戶見證了自己輝煌的極至。那年自己隻有十八歲,那時候他有個名字叫楊秋,而不是現在的“死神之吻”。

十八歲,對於別人來說,或許還隻是在父母羽翼之下的一隻小羊羔。但是這一年的楊秋,將大陸排名前十位武者中的七位打翻在地,其中最高的是號稱天下僅次於“夢幻天使”的“勝利者”拓拔言律。他是柔裏國第一武士,一身“天神霸勁”強橫無比,不僅刀槍不入,甚至連低級一些的魔法對他也沒有作用。將近四十年的武士生涯裏除了曾經輸給夢幻天使外,未曾一敗。加上曾經幫助柔裏國主天夜南征北戰,創下柔裏的基業,打敗過他的夢幻天使又極少現身,所以他在大陸上風光無限,無人可出其右。

天曆2049年,楊秋正式約戰拓拔言律。拓拔言律慨然應允。那一仗的地點選在楊秋的家門口——大陸九大門派“天劍門”的大門口。

天下第二拓拔言律與不敗少年楊秋,誰更強?這是那一年,整個大陸最關心的事情。

正式交戰的那一天,前來觀戰者竟達百萬之眾,以至比武無法進行。最後,當時大陸享有盛名的兩個魔法師加蘭和荷意出麵為他們做了一個究級結界“神之封鎖”將他們二人籠在一個方圓十米白色但不透明的大球當中。比武才能正式進行。

一個時辰之後,結界被一道血光衝破。那是楊秋的血,但是死的是拓拔言律。沒有人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麽。隻是看見,從結界的雲煙中走出來的是楊秋。

那一仗很苦,自己幾乎要認輸。楊秋想起那一仗,嘴角禁不住有些得意地翹起來。

但是自己沒有認輸,因為拓拔言律不讓他認輸,他要殺了楊秋。理由是楊秋太年輕,他知道自己的年齡是楊秋的三倍,要是這次將他放出去,那總有一天楊秋是要超越自己的。要他做老二,他已經快要發瘋了。做老三更加是不敢想象。所以,他要殺了楊秋。

隻是他沒有想到,最後死的是自己。他連最簡單的道理都不懂,即使是一個普通人,如果被死亡威脅也會在瞬間爆發出驚人的殺傷力,何況這人是楊秋?

在將死的那一刻,楊秋領悟了天劍門第一代宗主“劍神”羅蘭的終極奧義——“死之覺悟”。在麵臨死亡的那一刻,楊秋成為了天劍門開宗三千多年來第二個領悟“死之覺悟”的人。而拓拔言律就成為了第一個死在“死之覺悟”下的人。

拓拔言律死的時候,眼中充滿恐慌與驚詫。看來,在死的那一刻他並沒有覺悟。

楊秋走出的那一刻,百萬之眾注視著他——一個十八歲的少年,一個左手無力地垂著,右手卻拿著劍的少年。

那一刻,注定他要成為這個世界上最耀眼的人物;那一刻,注定“天劍門”要成為天下最輝煌的門派。無數的歡呼聚在一起,直達上天。這些歡呼,是獻給天劍門,更是獻給楊秋的。人群中,有很多是天劍門的門人,但更多是即將成為天劍門的門人。

但是有一個人比所有的人都重要,那就是自己的父親——楊莘,天劍門門主。看到自己的父親在人群中微笑著望著自己的那一刻,楊秋感到了滿足和驕傲。

曾經,有人恥笑楊莘是天劍門九十四代門主中最弱最無能的一個。因為無論武功與智略都算不上佼佼。但是,隨著楊秋的長大,這種聲音越來越少。到現在,這個聲音已經完全消失了。天劍門注定要在他楊莘的手裏,成為天下最強的門派。

天劍門一役,讓天劍門與楊秋在世人麵前樹立了無可匹敵的威望與不敗的名聲。從這一天,自那一刻開始,天下姓楊。

但是,在此同時,有另一個想法在世人的心中不可遏抑地呈現出來。戰勝了天下第二是不是就意味著天下第一呢?如果隻是無聊的市井之徒有這樣的想法的話,那麽最多隻不過是街頭巷尾多了一些談資而已。因為,誰都知道,夢幻天使已經十八年沒有出現了。沒有人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甚至,沒有人知道他現在是否活著。

但是最重要的是八大門派也有這樣一個想法。

終於,在天劍門之役的三個月後,在八大門派的全力促成下,消失多年的夢幻天使接受了楊秋在戰勝拓拔言律第二天就公開發表的挑戰書。由八大門派公開夢幻天使的答信中,隻有一個字“戰”!

同一年,楊秋應夢幻天使之邀來到高潭偏遠的“惡浪穀”。這一次,沒有觀戰者,因為夢幻天使不希望有觀戰者。這正合夢幻天使的風範。除了對手,沒有人見過夢幻天使的模樣。

這次交戰的結果,在史書上有記載:“天曆2049年秋,‘天劍’楊秋於惡浪穀與號稱天下第一的夢幻天使決戰。曆時一天,最後,楊秋走出山穀,遠遁‘遺棄大陸’。”

也就是說,除了極少數人以外,沒有人知道,到底誰贏誰輸。

但是,眾所周知的是此戰後的第二個月,天劍門被八大門派圍攻,四大強國置嬸罔聞,從來都是正義使者的夢幻天使也沒有出現。天劍門從此滅門,楊莘自刎身亡。

※※※

“就到秋天了嗎?”楊秋閉上眼睛,幽幽地說。

楊秋的劍隨著楊秋漂洋過海,又在地上拖了幾千裏,在這個秋天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終於拖到了青陽。

“這柄劍是越來越重了。”楊秋坐在一家酒館裏捶著自己的雙腿。店裏的人都看著這個腰間挎著劍的人,眼裏露出奇怪的神色。

放眼青陽的街道,耀武揚威的學武之人隨處可見。力氣大的當騎士,騎著高頭大馬扮威風。力氣小但吃苦耐勞的去學魔法,學那些老家夥扮深沉。力氣小又不想勤奮努力的,就去當遊吟詩人騙吃騙喝。但是卻沒有看見一個人學劍。

在這個世界上,越來越少人懂得尊重劍了。十三年前的兵家之首,現在已經不再時髦了。如果除去十三年前就已經習劍的人的話,那麽劍可以說是已經被遺棄的兵器了。

十三年前的天劍門慘禍斷絕了全天下練劍人的念頭。

惡浪穀一戰後自己曾經見過父親一麵,接著按照與夢幻天使的約定隱居去了“遺棄之地”的那爛山。並誓言從今往後每年隻踏足大陸一次,最長不超過三天。夢幻天使念他尚有老父,於是答應了他。但是,楊秋沒有想到遵守約定隱居那爛山的第二天,他的父親就被仇家五馬分屍了。在史書上卻說什麽自刎。

於是,楊秋成了整個大陸要價最高的殺手,他要的價錢是——實力、性命和運氣。簡單說,就是,你要有本事搶在所有人前上遺棄之地,還要有本事搶在所有人前突破無數魔獸的攻擊,還要有運氣搶在所有人前在三四十萬平方公裏的遺棄之地找到楊秋。然後,還要在他麵前自殺。

正是因為代價如此嚴苛,所以楊秋每次接到的任務都是極度誇張。最誇張的一次是要他幹掉柔裏境內的一個小部落六千多人。

每一次,楊秋都會照辦,而且都辦到了。於是,他有了一個稱號“死神之吻”。一年年的過去,楊秋每年出現一次,每次出現都要製造一起最大的血案。但是從來沒有人想過要報仇,也沒有任何國家或門派表示要將楊秋緝拿歸案。在人們心中,被楊秋殺死和天譴是差不多的概念。

對此,楊秋很高興,他知道,隻要他一年年地殺下去。總有一天,那個自負正義的夢幻天使是一定要出現的。到時候,他一定要當麵質問這個正義使者為什麽眼睜睜看著八大門派將天劍門滅門。“客官,您要什麽?我們這裏有上等的女兒紅。今兒個您算撿著了,我們老板今兒大喜,一律半價,要不要來兩斤?”店小二職業性的笑盈盈走了過來。

“你三年前好像也是這麽說的?”楊秋撫著劍上的灰說。

“您是?”店小二的伎倆被識破了,覺得十分尷尬。但令他更尷尬的是他不記得什麽時候見過這位客官。這對他是個不小的打擊,他一向是自負記性好的。

“你該改行了,三年前我就說過,我隻是坐坐。”說時,他已經在門外了,“還有,我跟你說一句新鮮的。喝酒傷身,我十四歲時就戒了。”在他徹底消失前,他又丟給傻站在那兒的店小二一句話。

楊秋在路上慢慢地走著,在路過一個角落的時候,他看見一個乞丐在那裏乞討。他走了過去,扔下一錠金子。這金子似乎不輕,把乞丐的碗都砸翻了。“讓人生與死都不是罪惡,聽任人活得痛苦或死得難受就罪無可恕。”這就是楊秋的人生哲學。

他就這樣悠閑地逛著。逛著,逛著,月亮出來了。“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他歎了一聲,腳下卻沒有絲毫加快。隻是磨磨蹭蹭,到處亂走。一個不小心,闖進了一戶大戶人家,上麵赫然三個大字“天衛府”。

“你是什麽人?敢闖天衛府?”那門衛走出來攔住他。

“我是天衛的朋友。”楊秋笑著說。

“哦?”那門衛眉頭微微一皺,雖然不是很相信。但是看著楊秋的麵相也不像泛泛之人,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正沉思間,那楊秋已經飄了進去。

轉了七八個彎,來到一個大大的庭院。裏麵聚集著數十個人,看來好像就是這家的主子。當中坐著的一人,身材威武,精氣內斂。眾人都笑著向他討好。楊秋知道這就是那個什麽天衛。

站在一旁的仆人看見楊秋昂首挺胸地走了進來,再看他相貌也是不凡,便以為他是老爺的貴客。忙給他搬了個椅子,又送上好酒好菜。楊秋這才想起來,原來今天就是八月十五,雲夢的傳統節日“中秋節”。

“今晚的月亮又圓又美,真是漂亮,對嗎?”楊秋一點都沒有受寵若驚的感覺,大咧咧的坐了下來。姿勢十分自然,好像天衛府上輩子欠了他的,今世注定要還他一般。

“是啊!”主人盡管對楊秋的大聲嚷嚷十分不悅,但看得出是很有涵養的人,沒有同他計較。

“可惜啊!月亮總是在秋天最美,在這傷感的秋天。”楊秋又說,左手一杯酒下肚,右手柔軟地指向天上的月亮。一股隱約、夾雜著哀怨的殺氣在庭院中浮動起來。

“這位朋友貴姓?”天衛不安起來。

“這問題很沒有意思。答與不答又有什麽不同呢?”楊秋似乎並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你到底是誰?”薛青霍地一下站了起來,話音一落,四周馬上一片刀劍之聲。

“你何必這麽緊張呢?”楊秋依然悠悠地端著酒杯喝著酒。

薛青無語,臉色鐵青地坐了下來。五十多年來,薛青從來不曾有這樣失態的舉動,從前曾經麵對的厲害角色不知凡幾。但是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失態,要不然自己憑什麽躋身十大高手之列?又憑什麽擔任雲夢國主最親近的武士——天衛?

這是一種從來不曾體驗的感覺。是什麽呢?是恐懼。想到這裏,薛青心中一震,就隻因為他在自己數十米外微微一抬手?

“你……是……誰?”薛青用盡全力,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

“不久前,有個朋友托我送他一幅畫。”楊秋沒有理會天衛薛青的問題,自顧說道。

“什麽畫?”薛青用力地望著楊秋的腰間,是劍!難道是他?難道嶽信那小子真的到了那個地方?“花……前……月……下橫屍遍野圖。”

“鐺”的一聲,酒杯掉在地上,無數刀槍已經在手。

話已經無法再說下去了,內院上百號人一起衝了上來。當一個人認為自己死定了的時候,是最可怕的。而現在正有上百個這樣的人。

楊秋仿佛沒有看見他們,眼睛看著月亮,好像正在思念遠方的親人,他沒有碰過劍,似乎也沒有打算碰。至少上百兵器揮向他腦袋的時候,他沒有。

就在這時,楊秋有些後悔。後悔出來的時候沒有多穿件衣服。因為現在,他有點冷。

一把重五十斤的刀已經挨到他的腦袋了。盡管不敢相信,但是很多人心裏還是止不住的狂喜。他們的兵器已經可以感覺到楊秋的熱血在噴湧。

楊秋依然沒有碰劍,血終於噴湧而出。他們的感覺好像對了,之所以說是好像,是因為噴湧的是他們自己的血。

※※※

他們仍然站在那裏,像在思考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另外的人,另外那些把武器舉在半空中的人,他們也站住了,沒人知道他們此時在想什麽,或許根本就什麽都沒有想。

“我來。”走出來的是薛青,他看起來很冷靜,和剛才截然不同。其實,人所有的痛苦都是在不敢相信或者不能接受可怕的現實中誕生的。當一個人終於肯相信自己所麵對現實是殘酷的話,那麽他將是無所畏懼。

“你來?”楊秋安然的臉上稍稍露出些驚詫。

“所有的人退到外院。”薛青冷冷地說。

楊秋的眉頭微微翹起,接著嘴角也卷了起來。一個詭異的笑容。

外院,有無數的人手忙腳亂地往外衝,但是好像被什麽東西擋住了。一個個在那裏著急地大聲叫嚷著。楊秋完全沒有理會他們。他楊秋下的禁製,就連接受了妖怪祝福的頂級怪獸都無法衝破。何況那些三流角色?

“你有權獲得尊嚴。”楊秋說著,伸出右手拔出了長劍。斂起殺氣,薛青頓時覺得全身輕鬆。他知道,楊秋給了他戰鬥而死的權力。

湛盧出鞘。這是天下第一名劍,這是十大神兵之首。但是對於薛青來說,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這是一把即將奪去他生命的劍。

薛青出手了,高手過招,耐力很重要。誰先沉不住氣,誰就要吃虧,這是一個武士最起碼的常識。但是現在薛青沒有遵照這個常識,率先出手了。理由很簡單,他要麵對的不是可以用常識來定義的敵人。

不知何時,一條軟鞭已經隨著薛青向楊秋直射而來。或許,在戰之前,心中確實有些恐懼、有些彷徨。但是,隻要一出招,隻要戰鬥一開始,就忘卻了一切,沉浸到戰鬥中去。在出招之前,會思慮該何去何從,但是隻要一出招,就是一往無前,要讓天下惟我獨尊。這就是天衛的實力。人世間沒有任何成功是光靠僥幸的。

楊秋長劍飛舞,將一條長達三丈如風一般纏繞而來的軟鞭輕鬆絞開。雖然這一擊沒有中,但是總算逼得楊秋自保。薛青心中一喜,接著又是全力以赴的一鞭。

“嘶”,長劍沒有再與長鞭相遇,而是刺破薛青的護身真氣,刺上了薛青的喉嚨。沒有高手過招都會發生的真氣碰撞,沒有大爆炸,沒有轟轟烈烈的場麵。一切,是那麽靈動、輕巧。兩個頂尖高手間的較量變得更像兩個魯莽的青年在鬥毆,其中一個不小心割破了另一個的喉嚨。

薛青起初聽到一聲輕響,於是動作稍微遲緩了一下,然後他才發現發出聲音的是自己的喉嚨。他並不痛,但是很痛苦。他沒有想到自己會這樣死去。他是雲夢武士中地位最高的天衛,他要有自己的尊嚴。他一直認為自己即使要死去,也一定要死得轟轟烈烈,讓整個大陸都震動。

但是,他沒有想到自己會死成這個模樣,死得跟一個市井之徒毫無二致。他不甘心!

然而沒有用,他還是死了。

楊秋看著他不甘心的模樣,心裏有些厭惡。他覺得這個家夥太貪心。自己擋他一招,已經給他夠大的麵子了。還死得這麽不甘願的。

接著,楊秋走向外院。

一千二百多道目光聚集在楊秋的臉上。他一臉溫柔的樣子,眼中的神色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顯得無辜。在場的每一個人現在才明白一個非常淺顯的道理,死神的臉未必猙獰。

“仆”,一個人死了,楊秋沒有殺他。插在他胸口的是他自己的刀。這回很多人的學習能力提高了,一大片人跟著自殺。楊秋讚賞地看著這一切,他發現自己喜歡聰明人。

但是還是有一些人不甘願這樣。他們揮著武器衝了過來,魔法師則在背後開始吟唱從來沒有用過的咒語。

楊秋搖搖頭,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圈,然後輕輕一推,一段空氣竟有如實體般飛快地向前飛去。那些衝上前的人發現他們衝到界限的時候就再也衝不過去。然後,更奇怪的事情發生,他們被眼前的一片空氣推著往後走。

所有絢麗的魔法也在這個空虛前麵被擋住。這片空氣越來越緊,越來越緊。最後,將所有無論生還是死的人都包在了一起。

然後,楊秋瀟灑地一個響指,“神空壁”破滅,無數空氣的碎片鑽進每一個人的血管、骨髓。

一眨眼間,熱鬧的天衛府寂靜了下來。

“出來吧。”楊秋朗聲道。地上隻有六百五十六具屍體。沒有人回答。於是,楊秋出掌向著四十米開外的一棵大樹拂去。一個女子應聲而落。

美若天仙,楊秋看到這女子的第一眼,就這樣定義。

“你為什麽要殺我們?”那女子理直氣壯地質問道。

“死神愛上了你。”楊秋看著麵前的美人無奈地說出這句經典台詞。實際上,楊秋遠沒有他表麵上看起來這麽若無其事。雖然他已經沒有再放出殺氣,但是麵對這樣橫屍遍野的場景,她居然還可以如此冷靜地質問自己,著實嚇了楊秋一跳。

一個不簡單的女人,這是楊秋的第二個定義。

“我是這裏的二小姐,現在他們都死了,一切都是我的了。我把一切都給你,雇你殺那個雇你來殺我們的人。這個價錢夠吧!”

楊秋被二小姐的聰明折服了,“當然可以,你要什麽時候,什麽地點?”

“你現在就去吧!地點隨便。”二小姐也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驕傲。

狡詐的女人,楊秋的第三個定義。

“不行,我隻在秋天殺人。”楊秋淡淡地說。

“那就下個秋天吧。”

“那我答應你。”

“嗬”,二小姐呼出一口長氣,總算逃過一劫。

“但在此之前,我必須殺了你。”楊秋又笑著說。

“為什麽?你這麽有名的劍客怎麽能出爾反爾呢?”女子驚恐地說,利用自己最後的一點理智與智慧質問道。

“我對顧客保質保量,我想我在殺他的時候,你也不希望我半途而廢吧!”楊秋依然笑著。

“別殺我,我求求你。”二小姐跪了下來,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楊秋這才注意到原來這女子穿的是一件薄如蟬翼的衣服。玲瓏剔透的身材隱約乍現,在月光輝映下更是格外誘人。

楊秋幾乎要動心了,他定定地看著她。

此時,楊秋的眼裏看到的是一個美麗的女子。而那女子看到的確是一線生機。

她緩緩但是熟練地用最挑逗的姿勢一件件除去僅有的幾件衣衫。楊秋感到眼睛一痛,她的身影在他眼前開始不停地晃動,越來越模糊。在就要失手的那一刻,他出劍朝影子揮去,影子濺出一片鮮血。二小姐死了。

楊秋被鮮血濺得清醒過來,長出了一口氣,“好厲害的‘妖狐媚影’。”

※※※

“站住!”就在楊秋要出門的時候,天上一聲斷喝。

楊秋保持了十三年的蒼白笑臉終於打破,變得通紅無比。胸中無數鮮血在翻湧,幾乎要湧到喉嚨裏。

天上的,正是十三年前的夢幻天使。

“你終於來了?”楊秋有些得意地說道。

“我們不得不來,你殺孽實在太重。”一個男聲與一個女聲同時說道。原來,夢幻天使是連體人,一男一女。雖然有各自獨立的心髒和其他器官,但是身體連在了一起。他們雖然是連體,但是互稱兄妹,男的喚作幽和,女的喚作幽雅。幽和專攻武技,幽雅專攻魔法。沒有人知道夢幻天使師從何人。隻是知道,夢幻天使在柔裏的高山中已經修煉了將近百年,但是相貌仍然不改,青春如故。傳說是因為修煉不老術的原因。

幽和與幽雅相連,心靈也是相同的。加上一修魔法,一練武技,互相彌補。即使是將他們分開,兩人也敢稱天下難逢敵手。一旦聯手,更加是所向無敵。這也是夢幻天使可以在百餘年間,在變動頻頻的十大高手榜上,始終保持在首位的原因。

“嗬,現在在我的麵前充起正義使者來了?十三……”楊秋沒有再說下去,但是憤慨之情已經溢於言表。

“那時候我們兩個身體恰巧有些不舒服,所以去晚了。”幽和說道。

“哼!”楊秋輕哼一聲,那八大門派要圖謀天劍門哪是一天兩天的事。從預謀到事發,起碼有一到兩個月的時間。難道在這期間,他們夢幻天使身體都不舒服麽?說不定,這次事件,夢幻天使就是始作俑者之一。

想到這裏,楊秋耐不住了,湛盧再次出鞘,“廢話多說無益,戰吧!”

“此處乃繁華之地,你我出手相爭,必定殃及池魚。”幽和伸出右手,擺出一個暫停的姿勢。

“那就找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再戰。”楊秋隻求一戰,也就不計較那麽多。

“那又不必。”幽雅說道。

“那你們到底要怎樣?”此時此刻的楊秋盡喪起先的高手風範,一副毛頭小子迫切求戰的模樣。“我們共同張開一個結界,然後雙方極盡全力對拆一招。這樣既可以節省時間,也可以免得傷及無辜。”幽和說道。

楊秋默默無語地沉思了起來。十三年來,楊秋無時無刻不渴望報仇。但是他從來沒有找上八大門派去報仇。原因隻有一個,他雖然有實力獨自幹掉目前任何一個門派,但是每個門派都有一名十大高手坐鎮,而且手下也有大批高手,可以想象,要鏟除任何一個門派都是要付出極大代價。決不可能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地幹掉。

楊秋最害怕的就是在他與八大門派激戰的時候,夢幻天使出現阻撓。到時候雖然不一定會被他們幹掉,但是仇就一定報不成。

所以,十三年來,楊秋一直四處殺人,就是希望能夠將夢幻天使引出來。即使不能將他們幹掉,也要逼他們許下諾言,以後不再插手他和八大門派之間的事。而做到這一點,楊秋相信自己有這個實力。

現在夢幻天使出現了,楊秋本來可以不顧一切地撲上去跟他們決鬥。在沒有見到他們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會那樣做。但是,現在他卻沒有那樣做。因為,他看不出夢幻天使的實力到底有多強。沒想到十三年過去了,在“遺棄之地”十三年的苦練,居然還是看不出他們的深淺。

楊秋是一個自信而不狂妄的人。他所有的自信都來自於對自己和敵人的了解。他知道敵人不如他,一定會輸給他,所以他自信。但是麵對現在這個敵人,他沒有這個把握。

思考良久之後,楊秋說:“依你。”

雖然隻拆一招,會讓自己輕靈的劍法沒有太大的發揮餘地。但是他們也就隻有一個人出手。雖然論硬拚實力,你們兩個人聯手我不一定能勝,單打獨鬥,我還贏不了麽。

這是支撐楊秋作出這個決定的思想基礎。

幽雅在心裏暗暗歎了一口氣,但是臉上並沒有表現出來。

因為楊秋十八歲就離開了大陸,並沒有太多江湖的曆練。更因為楊秋的實力太強了,所以導致他腦子有些簡單。因為,很多事情別人要用腦,而他卻不用,他用實力就夠了。所以這一次,楊秋上了夢幻天使一個小小的當。

畢竟,相對這兩個年紀超過百歲的老家夥來說,楊秋還太嫩了。

“輸者要無條件答應勝者一個條件。”幽雅又補充說。

秋應道。

三人開始合力做起結界來。楊秋和幽和用的是武士的真氣,而幽雅用的是魔法師的魔法。按照常理來說,魔法與真氣應該是不搭邊的兩樣東西,怎麽可能融合在一起呢?

但是,這三個都是人間的怪物,又怎麽能用常理來理解?

片刻,結界完成,一個圓球剛好將三人包圍了起來,楊秋離夢幻天使隻有不到五步的距離。之所以做得這麽小,是為了加固結界強度的關係。

三人都覺得不管等一下產生的衝擊力有多強,一招之內,結界還是完全可以保證不傷及無辜的。接下來,就是正式開戰。

高手之間,任何華麗花哨的套路就全免了,用最原始的方式解決問題吧。幽和和楊秋開始互相聚集起體內所有的真氣來。這在平時的高手對戰中,是幾乎不可能看見的。

因為,沒有人會給對手這麽充足的時間。

還沒有出手,但是雙方的殺氣已經在結界內廝殺得不可開交。要是一個普通的一流高手根本不等出手,就已經橫屍當場了。即使是楊秋和幽和、幽雅也感到渾身難受。

寶劍,人間最好的劍,白色的劍越變越紅,直到最後變得赤紅。鐵鞭,人間最有威力的鐵鞭,黑色的鐵鞭越變越白,直到最後變得純白。

出手,有去無回,遇神殺神,遇佛滅佛。忘卻榮與辱,忘卻生與死。隻是無窮的戰意充滿胸中。這就是真正的頂尖高手。

楊秋“死之覺悟”的劍,幽和“夢如人間”的鞭。在空中並沒有相遇,而是兀自向敵人刺去。兩人都是為了勝利,不惜付出生命代價的戰法。

劍,刺進了幽和體內,鞭也打在了楊秋的胸前。結界外,沒有一絲的聲響。

楊秋的劍刺入了幽和的心髒。但是他知道自己輸了。

因為雖然幽和死定了,但是自己也心脈大損,決不可能再有出手之力。如果隻有幽和一個人,那麽贏的無疑是自己。因為幽和死了,而自己如果馬上回“遺棄之地”療傷,還有一線生機。但是可惜的是,他戰勝的是幽和,不是夢幻天使。夢幻天使有兩顆心,碎了一顆還有一顆。

楊秋有點不甘心,他覺得自己輸得不明不白。但是無論別人用什麽手段,輸就是輸。

最令楊秋沮喪的就是,他隻猜對了一半。剛才,他相信十三年後自己的劍已經可以刺穿夢幻天使的心髒。但是,他隻刺穿了一顆,就被擋住,刺不過去了。

“我輸了。”楊秋頹然地低下頭,嘴角悄悄地流著血。

“我要你從今天開始搬往死亡之渴望。三十年不準踏出那裏一步。等到三十年後,才可以恢複一年踏足大陸一次的自由。”幽和奄奄一息地說。

十年後才恢複一年踏足大陸一次的“自由”。這個“自由”真算得上是古往今來最珍貴的自由了。但是既然輸了,也沒有什麽話好說。楊秋於是點點頭黯然地應道。

說完他就飛身而去。他實在不願意在這個該死的地方再多待一刻了。

等到他的身影漸遠,幽雅輕輕地歎道:“沒有想到加持了我的究級魔法‘聖靈附體’你還是被他刺中心髒。”

“不要再浪費魔力了,我天命已至了!”幽和對一邊歎息一邊用魔法為他療傷的幽雅說道。

“為什麽?難道天意就真的是完全不能改變的嗎?”幽雅繼續用她最終極的魔法“起死回生”為幽和療傷,一邊落淚。

“你哭什麽?天行老師不是早就說過了嗎?今天發生的這一切都是天意。我們這些人都是為了三十年後一個人的誕生而生存的。”幽和說道。

“唉——”幽雅停止了落淚,又幽幽地歎息了起來,“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呢?要我們這樣的犧牲。”“誰知道呢?天意難……”幽和說著,沒有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