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人們走後,一整個下午,璐娜都坐在桌子邊發呆。沙漠裏風多沙也多,桌櫃剛剛才擦過,馬上卻又被蒙上了厚厚的沙塵。日頭又猛,空氣更是十分幹燥,讓人昏睡沉沉,提不起精神。

每天都是如此,百無聊賴地睡覺,百無聊賴地醒來,百無聊賴地發呆。璐娜覺得自己的生活便如同一潭死水一般,激不起什麽波瀾。

找尋食物的事情都由楊秋負責,這個老頭子表麵很冷漠,可是心地卻是不錯。幾乎一切事務都由他負責,不讓璐娜動手。他的出發點本來是好的,畢竟,璐娜隻是個女孩子,又沒有什麽在沙漠中生活的經驗,實在不適宜在沙漠中跑來跑去。要是迷路了,可就不得了了。

不過,這樣一來,璐娜就更加鬱悶了。她整天坐在房子裏,偶爾出去也走不了多遠就折了回來,怕楊秋回來見不到她會著急。

璐娜無時無刻地思念著依維斯、思念自己的弟弟小叮當。這兩種不同的思念交織在一起,使她越發憂愁。她想回去,可她又下不了決心,覺得自己好不容易才走到這一步,要是回去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

楊秋終於回來了,這種人好像永遠也不知道憂鬱和煩悶是什麽東西,與興奮和快樂也是絕緣的。一直是那樣的平靜,平靜得有些冷漠,有些不近人情。他推開門,望了望璐娜,搖了搖頭。他已經習慣在回來的時候看到這樣的場景了,有時候璐娜突然開心起來,他反倒會不知道如何是好。在他心底裏,他覺得璐娜的鬱鬱寡歡跟自己的平靜如水都是最正常不過而且永恒不變的東西。

“陪我說說話,好嗎?”璐娜聽見了開門的聲音,頭也不抬。

“怎麽了?小女孩,又想念依維斯了?”楊秋看了看璐娜,用自己一向直接的說話方式問道。

“哎!最近我老是覺得心神不寧,夜裏老是做噩夢,一會是我弟弟在我麵前哭泣,他滿身都是血,手上、腳上,沒有一個地方不是沾滿了血的;一會兒又出現了依維斯,他一臉憂鬱地望著我,跟我說再見,要我保重。”說著,說著,璐娜忍不住哭了起來。她本來不是那麽容易就向別人袒露自己的心事的,可是在這裏住了這麽長時間,了無人跡,壓抑得太久了。而且跟楊秋也相處了這麽長一段時間,雖然平時對話很少,但大家也算是比較熟悉了。所以,也就顧忌不了那麽多了,隻是想向別人傾訴,宣泄一下。

“別胡思亂想了。”楊秋突然不知道說什麽好,安慰別人向來是他的弱項。

“我不是胡思亂想,你知道,女人的直覺一向都是很準的,我真怕出了什麽事!”璐娜抬頭望了望楊秋。

“如果真的出了事,擔心也沒用,是不是?”楊秋說道,“或者你去找他們,老呆在這裏也不是辦法,你總不能一輩子逃避下去吧?”

“不是,我不能回去,我好不容易逃了出來,怎麽能回去呢?”璐娜說道,“而且你自己還不是呆在這裏麵,難道你也是在逃避什麽嗎?”

“我?哈哈,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事情是我麵對不了的,我住在這裏不過是因為我喜歡。”楊秋大笑不已,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問他。

“真的嗎?真的是因為你喜歡嗎?”璐娜表示疑惑,對她自己來說,她實在看不出這片一望無際的沙漠有什麽值得喜歡的,若不是為了逃避依維斯,逃避自己的傷心往事,恐怕就是殺了她她也不想來這裏。

“當然是真的。”楊秋略微遲疑了一下,突然覺得這個問題自己還真的從來沒有想過呢,到底自己是在逃避著什麽呢,還是真正喜歡這裏?但遲疑歸遲疑,他還是滿不在乎地說道。

“欺騙別人是很容易的,欺騙自己可就難了。”璐娜若有所思地說道。這句話既像是在說她自己,也像是在說楊秋。

“小姑娘,你想得太多了。”楊秋恢複了平靜,說道。他心中明白璐娜其實主要並不是在說他,而是在說她自己。小女孩嘛,最看重的還是自己的感情,扯上別人,隻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感情用另外一種方式訴說。

“是嗎?”璐娜幽幽地說道。

“哎,別給我出難題,安慰別人的話,我可不擅長。”楊秋也歎了一口氣。

“那你擅長什麽?”璐娜忍不住問道。

“殺人!”楊秋一本正經地說道。

“殺人?”璐娜一聽,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這樣一個慈眉善目的老人會去殺人,敢情是想逗自己笑吧?但一轉瞬之間,璐娜又恢複了憂愁的麵目。她要是知道楊秋殺了多少人的話,恐怕就會目瞪口呆傻站在原地,而不是懷疑。

“很好笑嗎?”楊秋詫異道。說話說到令別人發笑,在他的印象中,好像是絕無僅有的。不過,他還是不明白剛才那句話有哪個地方好笑的,不就是一句大實話嗎?

“哦!”璐娜呆呆地應了一聲,又陷入了沉思之中。

楊秋也沒有再多說什麽,放好了獵物,走進了自己的房間,心裏隻是想:愛情真是麻煩,嘿,小女孩和小男孩玩的遊戲不麻煩才怪呢!

“以前,我送給依維斯一顆‘情人晶’,我自己保存一顆。如果依維斯思念我的話,我的那顆‘情人晶’就會變紅。”璐娜突然大聲說道,“你說,我該不該去把它拿出來看看?”

“拿啊,拿出來看看,既然你這麽想念他,就拿出來看看他有沒有想念過你,如果沒有的話,你也不用枉費心機了。”楊秋的聲音從他的房間裏傳出來。

“還是不看了,我怕他沒有思念過我,那樣我會很失望很傷心的。”璐娜憂鬱地說道。

“那你到底是看還是不看啊?小姑娘,人總要是誠實地麵對自己的感情的。”楊秋說道。

“哎!還是不拿出來看了,我怕我無論看到‘情人晶’是什麽樣子,我都會忍不住跑出去找他。”璐娜長長地歎息了一聲,說道,“而且,要是我走了,你不是很寂寞,很孤獨?”

“你該去尋找屬於你自己的幸福,你不屬於這片沙漠的。”楊秋說道,一陣久違的感動居然湧上了他的心頭。被別人關心,這種東西距離他,實在是太遙遠、太遙遠了。

“哎!也許吧,不過,我想現在還不是時候。”璐娜又微微歎了一口氣,她仿佛又看到了依維斯在自己的麵前輕輕地招手,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

聖曆2109年6月15日,星狂大營。

“打了很多個小勝仗,擊敗的都是些小將領,攻下的都是些小城,真是沒趣啊!”維拉大聲嚷道。

“不管如何,勝利總是好的。”菲雅克接嘴,“是啊!積少成多嘛!”

“所以說,你根本不知道打仗是什麽。”維拉粗聲粗氣地嚷道,“星狂團長打仗一定要贏得痛快淋漓又殺敵無數才過癮。”

“對啊,星狂團長高瞻遠矚,哪裏是我這等鼠目寸光的人可以比的。”菲雅克現在已經完全從一個王子墮落成一個“專職”的拍馬屁高手了。剛開始做這個“工作”的時候,他感到自己很無恥很下流,但時間一久,也就覺得沒什麽值得羞恥的了,大家都是混口飯吃罷了,人人平等,王子與庶民平等。

“你們別光顧著拍馬屁,現在都什麽時候了?”星狂一臉慍怒的神色。

“是,是,星狂團長如果有什麽事情,盡管告訴我就是了。”菲雅克卑躬屈膝地說道。

“星狂,風楊擊敗了薩德,而傑倫也已經以摧枯拉朽之勢拿下了軍事重鎮尤圖斯城,勝利指日可待!”正在此時,西龍興衝衝地高舉著兩封信件,跑進來嚷道。

此時的西龍已經從依維斯逝世的悲痛中擺脫了出來,雖然想起來仍然悲痛欲絕,但至少他已經能做到不會受那種悲痛控製而失去理智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再怎樣悲傷也無濟於事,隻有振作起來才有可能為依維斯報仇。

“什麽?風楊和傑倫已經全都擊敗了對方的主力軍隊?”星狂一臉的驚愕,臉上一絲高興的表情也沒有,說道:“這麽快?”

“他們在信中並沒有說是對方的主力軍隊,不過,正常來說,坎亞的主要兵力,也就隻能是分布在那兩個地方了。星狂,到時我們三支軍隊會師阿爾斯山,叫坎亞那個十惡不赦的逆賊死無葬身之地。”西龍眼露凶光,咬牙切齒,“就可以為依維斯報仇雪恨了!”

“哎,他們都已經打敗了對方的主力,我們卻還沒碰見真正強硬的對手,照我估計,厲害的還在後頭。麻煩啊麻煩!”星狂歎息一聲,很明顯,在連續受了兩大打擊之後,他的鬥誌和勇氣還是沒完全恢複過來。

“有什麽麻煩的?碰上就打,我們一定能打贏他們的!”西龍說道。

“西龍大人,不是我替星狂團長吹牛,論行兵打仗,那個什麽賽亞國哪裏有人會是他的對手?他什麽時候怕過別人了?贏是必然的。”維拉大聲說道。

“那我們就更不用害怕什麽了。”西龍說道,“隻要能贏,我們還有什麽好怕的?”

“西龍大人,星狂團長是害怕自己的軍隊比風楊團長和傑倫團長的軍隊到阿爾斯山在時間上落後了。”維拉邊說邊打量著星狂的神色。

“維拉,別胡說八道。”星狂大聲斥責道,“現在我隻想替依維斯總統領報仇,別的什麽都不想。”

“喔!原來如此,星狂,你這是典型的患得患失,能贏就行了,何必那麽在乎早晚呢?”西龍說道。他現在才想到星狂自從在普蘭斯輸給玻利亞之後,表麵上沒什麽,但其實內心一直很壓抑。星狂又心高氣傲的,急於要證明自己。而如今,正是一個絕好的機會,如果放過了這個機會,恐怕就再也沒有了。

“不是的,我隻是想要親手為依維斯總統領報仇!”星狂略顯憂鬱。

“哎,我理解,但你也知道,凡事不能急,要慢慢來。特別是打仗這回事,想急也是急不來的。”西龍苦口婆心地說道。

無論如何,我一定要趕在風楊和傑倫之前到達阿爾斯山,不然的話,我有何臉麵去見依維斯?星狂心想,口裏卻說:“我知道。西龍大人。”

“知道就好。”西龍雖然知道星狂隻是嘴上虛應幾句,內心仍然是急於立功,但他也知道,多說也是沒有用的,星狂根本不會把他的話聽進去。而且,西龍自己也想趕快趕到阿爾斯山報仇。這樣一來,更是不想說什麽了。

“報告西龍大人,星狂團長,前麵大約三十裏處發現有大量敵軍向我們這邊靠攏過來。”

“來得正好!”星狂沉著臉,大聲嚷道,“這一次總該是主力了吧!”

“那我們該認真準備準備才行。”還是西龍比較冷靜。

“對付這種小角色哪裏需要什麽準備?西龍大人,我看是你多慮了。”維拉絲毫也不將對方放在眼裏,大大咧咧地說道。

“維拉,凡事小心方為上策!”西龍說道,“不然的話,到時後悔可就來不及了。”

“是啊!西龍大人所言極是,星狂團長,要謹慎啊!”菲雅克也接口道,“不要像上次在普蘭斯……”

“什別老提上次!”維拉聽見菲雅克提起普蘭斯,想到玻利亞帶給星狂的恥辱,怕惹起星狂的不滿,便打斷了菲雅克的話。

“你給我睜大眼睛看著,遲早,遲早我一定叫玻利亞敗在我的手下。”星狂一臉慍怒。

“幸虧我聰明,沒有說錯話,菲雅克這個傻瓜,簡直是自己找釘子碰。”聽著星狂大罵菲雅克,維拉沾沾自喜地想道。

“星狂,犯不著為這些生氣,一個真正的將軍,要既能打勝仗,也能勇於承受失敗才行。”西龍鄭重地說道,“隻有承認差距,下一次你才有可能贏了他,世界上那有什麽永遠不敗的將軍?一兩次失敗其實算不了什麽,你又何必耿耿於懷呢?而且,我聽維拉的口氣,好像是完全不把我們現在的敵人放在眼裏,我希望你隻是從戰略上藐視他們,但從戰術上依然很重視他們。”

“是。西龍大人。是我一時衝動。”對西龍,維拉當然必須是畢恭畢敬。其實,他也不是真正完全視現在的敵人為無物,他隻是想讓星狂高興起來。狂妄自大本來是星狂的最大特點,首先是從氣勢上壓倒敵人,其次是從實戰中打敗敵手,這也是星狂向來的風格。可以說,維拉之所以那樣說隻不過是為了拍星狂的馬屁。

“知道就好了,你也別過於自責。”西龍說道,畢竟是在大戰之前,說幾句也就算了,不能過分地打擊星狂的士氣,“偵察兵,對方主帥叫什麽名字?是什麽身份?”

“據說名叫蒙比亞,是坎亞手下的第一號將軍,頗有謀略,曾經跟隨著坎亞立下了不少功勞。”偵察兵添油加醋。

在一個軍隊之中,能夠當上偵察兵的人通常都要比其他的士兵聰明很多,不然他們又怎麽能靠近對方陣營並刺探到一些資料而不被抓到呢?

實際上蒙比亞是不是坎亞手下的第一號將領,偵察兵自己也不知道。隻不過他對星狂的性格十分清楚,知道把敵方說得厲害一點,星狂將來打敗了敵人,心情也會顯得暢快一點,對士兵們也就會更好一點。所以,其他的問題要求精確,而在這個問題上,寧可誇大其詞一點,也不能據實而報。看來,當偵察兵怎樣向上級匯報也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哦!

“你說的是真的?第一號將軍?看來坎亞也知道我們星狂團長的厲害了,所以才派他的第一號將軍來對付我們。哈哈!”維拉一副欣喜若狂的樣子,大笑道。

“是啊!當然是真的!屬下哪裏敢虛報軍情?”那偵察兵幹脆一口咬定。

“好,好,好!”星狂說道,“西龍大人,你就等著看我怎樣打贏這場仗吧!”

“總之,萬事要謹慎。”對於行軍打仗的事情,西龍並不想多加理會。而且,他也已經想開了,知道星狂打過這麽多仗,作戰經驗肯定已經足夠了。西龍知道有一位軍事學家曾經這樣說過:一支軍隊如果有兩個優秀的將軍的話,很多時候還不如一支由一個蹩腳的將軍統領的軍隊。如果自己和星狂意見不一,發生爭執的話,反倒會讓士兵們無所適從,不知道究竟往哪個方向走才好,倒不如放手讓星狂自己一人去做。

“西龍大人,你盡管放下心,星狂團長一定能贏的。”維拉開口說道。

“是啊!西龍大人,這種小仗對於星狂團長來說根本就不在話下。”菲雅克隨聲附和道。說完之後,他看見維拉朝他瞪了一眼,那眼神仿佛是在說:媽的,想搶我飯碗啊?論拍馬屁、投其所好,你小子還差得遠呢!

“西龍大人,那你回信了沒有?”維拉好像想起了什麽,突然問道。

“什麽信?”西龍一時沒反應過來,“哦,你是說傑倫和風楊的信?”

“當然了。”維拉訕訕地說道。

“還沒呢!你想說些什麽?我幫你寫上去好了。”西龍也不知道維拉到底想搞什麽鬼。

“嘻嘻,我隻是想如果方便的話,請西龍大人在信後加上幾句,意思大概就是說我們一定能趕在他們的前頭到達阿爾斯山,一定能!”維拉邊說邊伸出右手搔了搔後腦,說道,“要讓人們都知道,星狂團長‘狂帥’的名號不是吹出來的!”

聽了這句話,星狂終於微微笑了一笑,畢竟,還是維拉理解他。雖然星狂現在心中很不痛快,但爭強鬥狠的心卻沒有絲毫地減弱。

“應該讓他們知道我們星狂團長不是蓋的。”菲雅克口裏這樣說,心裏卻想道:維拉和星狂活脫脫就像暴發戶,連這個都爭。

“好的,滿足你的要求。”西龍露齒一笑,自從依維斯死後,他還是第一次笑呢,“不過我希望你們不要太冒進,免得掉進對方的陷阱。”

“多謝西龍大人,我知道了,有星狂團長在場,我們絕對不會掉進對方陷阱的,隻會讓蒙比亞掉進我們的陷阱。”維拉不停地看著星狂的神色,滿懷自信地說道。

“這樣我就放心了。”西龍說道,“那我先回去了。”

“好的,西龍大人,我就不送你了。”星狂大聲說道,“明天,明天我們就要去和蒙比亞決一死戰。”

“星狂團長,那你現在有什麽打算?”菲雅克趁這個機會,立刻向星狂示好道。

“打算?明天你就知道了,現在你還是回去陪你的愛妾吧!”維拉現在已經變成了星狂的傳聲筒。

“那星狂團長,我也告退了。”菲雅克早就在等這句話了,聽完之後,立刻恨不得自己能跑得像馬一樣快,屁顛顛地跑了出去。

“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望著菲雅克的背影,星狂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道。也不知道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裏到底是在想什麽。

“好有內涵啊!星狂團長。”維拉的表情無比虔誠地讚歎道。

“你別老是用這些話來敷衍我,別當我是傻子!”星狂說道。現在他可沒那麽好的心情,聽人家拍馬屁。

“是真的,屬下說的都是肺腑之言,星狂團長不但是位有名的將軍,也是個文人呢,文武全才啊!”維拉一副真誠的樣子,說道。

“文你媽個頭,還文人呢!肺腑之言,你別老是給我說些廢話。”星狂沉著臉說道。

※※※

與星狂得知對方的主力部隊正在前頭的同時,也即是聖曆2109年6月15日。莫問抬著裝著依維斯的千年寒冰製造而成的棺材,來到了普羅旺斯海——從藍達雅到“永久之謎”的必經之路。

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仿佛一群你追我趕的孩子一樣,雪白的浪花拍擊著岸邊的岩石,發出巨大的聲音。海風呼呼地吹著,聽起來就好像大海在喘息一樣。沙灘上,留下了許多各種顏色的貝殼。

此時已經是下午了,太陽被雲朵密密實實地遮蓋住了,天空上呈現出淡淡的橘紅色。遠方,海天仿佛連在了一起。海上籠罩著一層層薄薄的霧氣,幾艘小小的漁船還在遠處的海麵上輕輕滑動著。

莫問自小就生長在沙漠裏,從來也沒有看過大海,此刻一見,不禁為他的美麗所震撼。不過,他現在可沒有時間來欣賞這些景色了,甚至,他開始有點發愁。

“這麽一片大海,看起來無邊無際的,真不知道過去那裏要花多少時間。而且,去哪裏找肯過去那邊的船呢?”莫問抬頭看了看周圍,心想,“我又不是很認識路,隻知道大概方向在那邊。”

“哼!”莫問越想越是生氣,要不是藍達雅那幾個長老在這棺材上加個什麽封印,現在他早就飛到“永久之謎”了。

附近的港口停泊著許多船,漁夫們在上上下下地忙著。吆喝著、叫嚷著,那聲音粗豪而遼遠。港口上也有女人,但男人們卻毫不避忌地露出了粗壯的臂膀和黝黑的胸膛。一股港口所特有的氣味彌漫著四周,風吹過來,飄進了莫問的鼻子裏,莫問不禁皺了皺眉頭,他對這種氣味很不習慣。而且,他也隱隱覺得這種氣氛好像很不對勁一樣。

但不管如何,也隻有去找他們幫忙了。莫問猶豫了一下,終於還是扛著棺材走了過去。他知道自己的樣子在旁人看起來一定顯得很古怪,不說別的,就是隻看他抬著的那個棺材,就已經夠讓人感到驚訝了。

“船家,出海嗎?”莫問走過去問一個大約四十來歲的人。

“今天?”船家問道。

莫問點了點頭,“沒錯!”

“現在已經很晚了,而且是夏天,天氣變幻無常,這種時候哪有人敢出海呢?除非是不要命了。”那船家詫異地抬起頭,望了望莫問,“你是不是從來沒有乘船出過海的?不然的話,這些常識應該不可能不知道的。”

“我有急事!我希望可以盡快到那一邊的一個島上去,救我朋友。”莫問大失所望,指了指棺材。

“你要救你朋友?他不是死了嗎?死人還能救活的嗎?”那船家說道,“但不管怎樣,今天是不可能有人會願意出海的了,太冒險了。你還是明天一早再過來吧,你要到那邊的小島的話,我估計也要幾天的行程,不過我想,平常人是不敢答應送你去的咯!”

“他沒死!我說能救就能救!”莫問聽到那船家說依維斯已經死了,心裏很不開心,臉色一沉。

船家見莫問麵色不善,也沒敢吱聲。

“隻要你送我過去,我可以給你很多錢,以後,你便再也不用整天去海上冒險了。”莫問用的是一種自己都難以想象的溫柔的聲音。

“我都已經說不去了,這種生意我的確不敢做,我怕我有了錢也沒命花呢!”船家斷然拒絕。

“用一次冒險換來一輩子的清閑,這難道還不值得嗎?”莫問問道。

“要是死了可就什麽都沒有了,死了之後也是一輩子都不用冒險了,因為沒機會冒險。”船家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道,“而且,我要那麽多錢來幹什麽呢?一輩子都這樣過下去,不是很好嗎?無憂無慮,每天出一次海,就足夠家裏用了,這樣的日子其樂融融,何必去強求其他呢?”

“那你注定一輩子就要在困死在這個地方了!”莫問冷笑。

“我也不想離開呢!”船家說道。

“哎!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勉強你了。不過,我還想問問,這些船家之中有誰會願意送我過去的?”莫問想了想,覺得人各有誌,也沒必要跟船家鬧翻。

“在這種天氣、這種時候還敢出海的在這裏除了號稱‘浪裏蛟龍’的陸三元之外,恐怕沒有其他人了。”船家脫口而出。

“多謝船家指點,那麽,他在哪裏呢?”莫問問道。

“就在那邊,哦,那個現在坐在沙灘上補魚網的就是他了,你直接去找他吧!”那船家用手指了指。

“謝謝你了。”莫問說著自顧自走了過去。

“哎!”船家看著他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歎息道。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歎息著自己因為膽子太小,而做少了一筆生意呢,還是別的什麽?

※※※

“請問你就是‘浪裏蛟龍’陸三元嗎?”莫問問道。眼前這個漢子,三十來歲的樣子,身體出奇的瘦,但是看起來卻給人一種很結實的感覺。這就是所謂的“浪裏蛟龍”?這麽瘦,到底行不行啊?這個人給莫問的印象並不是很好,莫問開始動搖了。

“正是在下,請問你是誰?”陸三元冷冷地說道,一邊還望了望他肩膀上的那個棺材。

“一個想給你錢的人。”莫問淡淡地說道。

“是你想請我幫忙吧!你想讓我現在出海送你過去?”

“是的。”莫問非常答得幹脆。

“現在這種天氣恐怕不行。”陸三元說道。

“為什麽不行?那邊那個漁夫剛才跟我說,你是什麽時候都可以出海的。”莫問指了指剛才來的方向,“如果你是因為價錢的話,那麽,請你開個價吧。”

“有錢不代表什麽都可以辦到。”陸三元說道,“生命是可以用錢來衡量的嗎?”

“一個鑽石幣。”莫問也不想再跟陸三元繞圈子。

陸三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繼續有條不紊地修補著他的魚網。那魚網在海風中蕩來蕩去。

莫問望了望陸三元,向他舉起了兩個指頭,“兩個鑽石幣。”

陸三元依舊不為所動,仿佛從來沒有當錢是一回事一樣。不過,在這裏,出一次海能賺到兩個鑽石幣的漁民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了。

“十個,十個鑽石幣。”莫問咬了咬牙。

附近的漁夫聽到有人出十個鑽石幣來搭一次船,不禁一個個都伸長脖子,臉上露出了羨慕的神色。

“沒得商量,你不用浪費口舌了。”陸三元說道,“錢是很次要的。”

莫問把劍架在陸三元的脖子上,“現在,我一分錢也不會給你了!”

“立刻,立刻啟程。”陸三元麵色煞白。

畢竟還是武力來得實際,莫問冷冷一笑,不發一言。

“請跟我來,跟我來!”陸三元點了點頭,顫抖著聲音,臉上卻露出了一種怪異的神色。

※※※

磨蹭了好一會,船終於向著“永久之謎”進發了,船帆被風鼓滿,船漿輕輕地劃著波濤前進。

陸三元“浪裏蛟龍”的名號果然不是吹出來的,小船行駛得特別平穩,如履平地。不一會,莫問居然倚著棺材睡著了。他連日跋涉,可以說幾乎一刻也沒有停過,雖然說他是“超一流”的絕頂高手,但是,一停下來,也感覺到疲倦萬分。

溫暖的海風吹拂著莫問光潔的額頭,頭發輕輕地在臉頰上一翕一動,莫問發出了均勻的鼻息,如同一個熟睡的嬰兒,平靜無比。

大約過了一個小時,莫問在睡夢中突然感覺到自己的腳好像越來越濕,水流向身體上麵湧了上來。起先,他想醒過來,但是眼皮卻好像不受控製一樣,就是不肯睜開;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醒了過來,發現原來不是幻覺,水已經浸到了自己的膝蓋了。

“陸三元?”莫問大吃一驚。

可是,沒有聽見任何人回答,陸三元早已不知所終了!莫問焦急地四處張望著,看見船的中間有個大洞,水正嘩啦啦地湧上船來。很明顯,這是陸三元幹的好事!

莫問這才想起剛開始見到陸三元的時候,自己的心中浮現出一絲很不舒服的感覺。但當時倒沒多去想,隻以為是不熟悉海港的味道,所以才會那樣的。誰知道陸三元居然是要害自己的。想到這裏,莫問不禁暗暗後悔自己過於大意。

“不要讓我再碰到你,碰到的話,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莫問惡狠狠地想道,“但是,我跟他無怨無仇啊,為什麽他要傷害我呢?一定是有人在搞鬼,會不會是藍達雅人呢?很可能!我殺了他們七大長老,他們沒理由不報仇的。”

但是,水已經快把整條船給淹沒了,莫問也沒有時間繼續想下去了。他拖著棺材,看著這白茫茫地一片大海,附近沒有什麽船隻。他不習水性,又不能飛,碰到這種情況,隻能是束手無策,幹著急了。

“我該怎麽辦呢,怎麽辦呢?”水已經漫到了莫問的肚臍了,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在慢慢地下墜,“依維斯,都怪我一時粗心,現在我自身難保了,還怎麽可能把你的身體送到‘永久之謎’呢?”

莫問空有一身絕頂的武技,卻毫無用處,生平第一次,他感覺到很多事情光憑武技的確是無法解決的。而以前他總是以為隻要把武技練好,就什麽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了。就連依維斯的死也沒有讓他這樣絕望過,因為他覺得依維斯是可以救活的,但自己卻不可能從這片海裏走出去了。

海水終於漫過了莫問的頭頂,莫問頭腦裏一片混亂,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幹什麽,隻是任由自己一寸寸地沉落下去,並竭力用雙手把棺材舉出水麵。

“對了,這個棺材是用千年寒冰製造的,現在又是密封狀態,所以一定可以浮在水麵。依維斯,我不能讓你和我一起沉沒到下麵,也許你還能自動漂流到‘永久之謎問突然這樣一想,於是立刻鬆開了撐住棺材的雙手,而他自己卻依然在下沉著。此時,他像所有不習水性的人一樣,並沒有考慮到自己是可以浮上去的,而是任由身體往下沉。

周圍的壓力越來越大,水也是越來越冰冷,莫問如同一顆掉進水裏的石頭一樣慢慢沉落。要是平常的不會遊泳人的話,到現在這個時候早就不知道喝下了多少海水了。但莫問畢竟是“超一流”的高手,他到現在都還絲毫沒有憋氣的感覺。

“不行,我不能讓依維斯在海上漂流,要是讓陸三元看到了,那不是什麽都沒有了?我不能這麽不負責任。”沉到中間的時候,莫問的腦子裏閃過一個念頭。

於是,莫問馬上試著運氣往上麵遊。借著水的壓力,再加上他自身的功力,他感覺自己的身體開始迅速向上移動。“原來水和空氣也差不多!人在空氣裏可以飛,在水裏也可以用同樣的動作來行動。”這樣一試,讓莫問恢複了信心,立刻加大力度,像箭一樣地往上衝去。

不一會,莫問終於從水裏探出了頭,現在,他又不知道該怎樣才能遊動了。剛才他想出的道理,一露出水麵,他又不知道怎麽用了。隻是雙手飛快地亂拍著水麵,雙腳在水裏踩踏著,防止自己再次墜落下去。

“依維斯,依維斯,你在哪裏啊?”莫問一邊像瘋子一樣舞動雙手,一邊焦急地想道,“難道就這麽一會兒,你已經被陸三元拿走了?”

“我為什麽不飛起來呢?”莫問恍然大悟,一時著急,竟然什麽都忘記了。緊接著,莫問像一隻白鶴一樣從水裏鑽出來,撒落下一大片水滴。然後,他四處張望著,尋找著裝著依維斯的棺材。

“依維斯!“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莫問的眼睛裏露出了喜悅的神色,在濺起的水花中,他見到了依維斯的棺材正在腳底下動蕩著。

莫問飛身而下,落在水裏,然後雙手一陣亂拍,拚命地往棺材那邊遊了過去,而棺材也好像會聽話一樣向他移動過來,如同冥冥之中有一種力量促使它這樣做。

“終於找到你了!”莫問一隻手搭在棺材上麵,感到輕鬆了不少,喘著粗氣喃喃自語道,“好在找回來了,天意見憐啊!不然的話我怎麽向依維斯的朋友們交代啊!”

莫問幾乎是在毫無意識的情況下爬上了棺材,他恍然大悟:“我真蠢!隻想到棺材是能浮在水麵的,卻竟然沒想到人是可以坐在棺材上麵的,早知道的話,我也不用去找什麽船了。哎!不過,就對不起你了,依維斯,我不得不坐在你上麵,我相信你會諒解我的。”

其實,也不是莫問蠢,隻是他是個旱鴨子,一向與水無緣,匆促之中,心神大亂、無暇細想,又怎麽能想到要坐在棺材上麵呢?更何況,依維斯在棺材裏麵,依照莫問這些日子以來形成的習慣,別說是坐在上麵,就連一片樹葉跌落在上麵,他都覺得心裏很不舒服。這更導致他不會去考慮坐到棺材上麵去。

剛才若不是無意之間爬了上去,恐怕莫問會一直用手抓著棺材前進了。

海水在莫問伸在水裏的雙腳間柔和地波動著,時不時會有些失去方向的海底生物來碰他的腳,他覺得有趣極了。太陽從雲層裏鑽了出來,夕陽照著海水,水裏仿佛流動著金子一樣。莫問望了望遠方,看見天空就好像一個大鍋蓋蓋在海上麵,海麵上還有很多海鷗在自由自在地飛來飛去,他的心情因此而豁然開朗。

就這樣,莫問坐在棺材上麵用劍運氣來作為掌控方向的船漿,向著“永久之謎”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