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周流八勁與世間任何內功不同,自成一體,自在有靈,一旦自給自足,如非性命交關,決不再受宿主驅使,若要駕馭八勁,隻可在八勁尚未均衡混沌之時。隻是如此一來,八勁強弱不均,又勢必亂走全身,走火入魔。
穀縝明白此理,默運真氣,發現要想駕馭八勁,除非是損強補弱將完未完之時,早一分,八勁強弱不均,容易走火入魔,晚一分,八勁處於均衡,再也不聽使喚。故而這均與不均之間,時光至為短暫,幾如電光石火,不容把握。
因此緣故,每使一次周流六虛功,修煉者均有極大風險,有如豪賭,不止要心細如發,機警神速,能夠把握那一瞬之機,發出適當勁力;又要膽大如鬥,看破生死,每次出手,均將生死置之度外。若不然傷敵不成,反會傷身,麵對強敵時,無異於將自身性命交到對方手上。
這道理可謂想著容易,做來極難。穀縝心中不勝感慨,忽然明白了為何當初梁思禽不肯將這神功傳於後世,隻因這門神功委實不是常人能夠修煉的武功,不但要有過人的智力,還要有過人的見識,更需心誌過人,看破生死。穀縝能將這門武功練到如此地步,固然有幾分機緣,歸根結底,還是因為天資過人,穎悟非凡。若是換了陸漸,即便明白修煉的法門,也很難參透其中的易數變化,把握那一瞬之機,更缺少機警神速以及商場之中鍛煉而出的孤注一擲的勇氣。
感慨半晌,穀縝默運神通,將八勁引到“將滿未滿,常若不足”的境地,水勁源源湧出,與海水相融,初時尚顯生澀,漸漸明了水性,以氣馭水,引水馭舟,那小船搖晃數下,便即緩緩向前行去。
施妙妙瞧得不勝驚奇,待穀縝休息之時,詳細詢問。穀縝說了修煉經過,施妙妙聽得發呆,半晌歎道:“你這練功的法子真是奇怪極了,思禽先生也沒料到吧。”
穀縝點頭道:“他或許想不到我會用經商的法子練成神通。”施妙妙道:“那麽思禽先生當年又是用什麽法子呢?”穀縝想了想,歎道:“或許是治國之道,又或許是西昆侖的數術。這世間的道理到頂尖兒上,本就無甚分別。”
穀縝運轉神通,漸漸精熟,但他內勁教弱,不能持久,船行數裏,便覺疲憊。相比之下,竟不如掄槳劃船方便。穀縝大為泄氣,才知周流六虛功也如其他武功一般,有高下之分,並非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歇息之時,穀縝又探究施妙妙所中禁製。自從悟出周流八勁的用法,穀縝對這八種真氣的特性了解更深,此時但覺施妙妙肝經中異氣與周流天勁相似;肺經中的異氣與火勁相似,腎經中的異氣像土勁;心經中的異氣像水勁,脾經中的異氣則如電勁。
穀縝沉吟半晌,忽而笑道:“原來如此。”施妙妙見他神色,不覺欣喜,問道:“你想到了什麽?”穀縝笑道:“妙妙,還記得咱們小時候跟你爹爹學過的五髒象五行嗎?”
“怎麽不記得?”施妙妙說道,“這是世上內功的根基呢。所謂五髒象五行,肝木,肺金,腎水,心火,脾土。”
穀縝道:“那麽八卦象五行呢?”施妙妙不知他為何如此發問,皺了皺眉,說道:“天、澤屬金,地,山屬土,雷、風屬木,至於水、火二卦,與水火二行天然契合。”
穀縝點頭道:“如今你體內有五道異氣,分別是周流八勁中的天、火、土、水、電,依照五行生克,金克木,火克金、土克水、水克火、木克土,這五種真氣分別克製你的肝、肺、腎、心、脾。你五髒被克,精氣受阻,自然用不得內功了。”
施妙妙臉色微變,沉吟道:“這法子……可真毒。”穀縝道:“當年有位叫毒羅刹的前輩,配置過一種名叫五行散的毒藥,號稱天下第一奇毒,道理與你體內的禁製差不多,也是用反五行克製正五行。
施妙妙聽得發愁,歎道:”這麽說,我今後再也用不得千鱗了?“她一身武功練成不易,一想到就此失去,忽地有些心酸,眼圈慢慢紅了。穀縝笑笑,將她抱入懷裏,撫著那如水的青絲,歎道:”傻魚兒,難過什麽?這等了這禁製的道理,還怕沒有克製的法子麽?“施妙妙轉憂為喜,抬頭問道:“你有辦法了是不是?”穀縝在她額上親了一口,笑道:“萬歸藏用反五行克製正五行,那麽反過來,我就用正五行克製反五行,別忘了,他有周流八勁,我也有周流八勁。”
施妙妙喜極,忍不住舉起粉拳,捶打穀縝肩頭。穀縝叫道:“妙妙,你打我做什麽?”施妙妙道:“誰叫你亂親人家。”穀縝道:“你是我媳婦兒,我不親你,誰敢親你?”施妙妙又好氣又好笑,伸出粉拳,又狠狠打他幾拳,穀縝趁勢握住她手,笑嘻嘻地道:“我才不想讓你回複武功呢,就這麽打人,一點也不痛。”
施妙妙白他一眼,笑道:“才曉得啊?不趁如今多打幾下,將來,將來可就打不成啦。”穀縝怪道:“你去了禁製,武功隻會更高,怎麽會打不成?”施妙妙俏臉微紅,低頭不語,穀縝心念陡轉,笑道:“我知道啦,你怕武功回複之後出手太重,打痛了我?”施妙妙慢慢抬起頭來,熱淚盈眶,顫聲道:“穀縝,我以前冤枉你,打罵你。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打你了。”
穀縝哈哈大笑,施妙妙氣道:“你笑什麽?我句句是真,可以對天發誓的。”穀縝歎道:“傻魚兒,你若真不打我,我可皮癢了。但要輕輕地打,莫打痛了。”施妙妙失笑道:“你這個厚臉皮呀,唉,真打痛你了,我可舍不得。”這話脫口而出,方覺有些示弱,大發嬌嗔,捶打穀縝胸口不迭。
又說笑幾句,穀縝開始為施妙妙解禁,兩人相對而坐,四掌相對,穀縝以火勁克製萬歸藏的天勁,以水勁克製火勁,以電勁克製土勁,以土勁克製水勁,以天勁克製電勁。施妙妙隻覺體內忽暖忽涼,一忽兒工夫,經脈中滯澀盡去,真氣竟又流轉自如了。
施妙妙回複神通,已是歡喜,又見穀縝如此本事,更是喜上添喜,滿臉微笑,穀縝見她歡喜,亦覺不勝喜樂。二人親昵談笑,真不知光陰之逝如日談了兩日一夜,水兩告罄,這日正捕海魚為食,忽見海天交際處駛來一艘帆船,帆白如雪,繡著一隻金龍。
兩人認得是東島標記,無不驚喜。穀縝運轉水勁,催船上前,半晌兩船逼近。施妙妙眼利,認出船上之人,喜道:“穀縝,是飛燕島的楊島主。”
飛燕島是東島三十六離島之一。穀神通一代,眼看本島弟子凋零,勢力衰微,為壯聲威,陸續收服東海三十六島數千島眾,這些島眾大多是漁民海寇和大陸避難海外的武林人物,人員既多且雜,入則為民,出則為兵,平日受東島庇護,打魚經商,東島有事,則為之盡力。
飛燕島主楊夜本是崆峒弟子,輕功高明,一手銀燕子母梭神鬼莫測,但因得罪仇家,逃來海上,為穀神通所收留。他遠遠看見二人,便令催船靠攏,放下繩梯。
穀、施二人登船,楊夜早已迎上,訝然道:“施尊主,你怎麽在這裏?”施妙妙羞於說明緣由,便道:“妙妙為奸人所陷,流落海上,承蒙搭救,感激不盡。”
楊夜不便多問,目光一轉,落到穀縝身上,透出疑惑神色。穀縝笑道:“楊燕子,不認得我了?”他入獄三年,外貌有所變化,楊夜聞言,方才認出,臉色陡然一變,厲聲道:“是你?”倒退兩步,銀燕子母梭到了指間,寒光刺目。
施妙妙看出不對,橫身擋在穀縝麵前,說道:“楊島主,你做什麽?”楊夜怒道:“施尊主,楊某一向敬重於你,你為何與這禽獸同流合汙?”
“禽獸?”施妙妙流露迷惑之色。楊夜憤然道:“這小賊奸妹弑母,勾結倭寇,近來變本加厲,竟然勾結西城,害死親生父親。可憐穀島王一生俠義神武,竟,竟死在自己兒子手裏!”說到這裏,不由得熱淚盈眶,渾身顫抖,船上其他弟子也各手持兵器,擁上前來,將二人團團圍住,聽得這話,無不流露悲憤之色。
施妙妙不料楊夜口中禽獸竟是穀縝,還給他添了許多莫須有的罪名,心中又氣又急,方要發作,忽覺穀縝在自己後腰上捅了一下,笑道:“楊燕子,這話你聽誰說的?”
楊夜道:“這是狄尊主親口告訴我的,還會有假?”穀縝眉峰輕輕一挑,笑道:“這樣麽?足下有所不知,我是施尊主的囚犯,施尊主親手將我捉住,送回東島處分。敢問楊島主,這算不算是同流合汙?”
楊夜不覺一愣,瞪著兩人將信將疑。施妙妙心裏著急,欲要辯白,不料穀縝又捅她腰肢,施妙妙大為不解,回頭望去,卻見他神情淡淡的,微微搖頭。施妙妙隻得將到口的話按捺下去,心裏卻是鬱悶極了。
楊夜驚疑半晌,慢慢放下銀梭,問道:“施尊主,此話當真?”施妙妙冷冷道:“你還不信?”楊夜苦苦笑道:“豈敢不信?但為何不將他綁起來,這樣並肩站著,叫人誤會。”施妙妙未答,穀縝冷笑道:“我這點狗把勢,連螞蟻都打不死,還用得著捆綁嗎?”
楊夜也久聞穀縝功夫不濟,當下釋然道:“施尊主,我既安排飲食,還請尊主入內休息,至於這禽獸麽,先關入船底水牢,讓他吃吃苦頭。”
施妙妙忙道:“不用,我還有話問他。”楊夜眉頭大皺,正色道:“這廝詭計多端,施尊主當心不要上了他的當。”施妙妙搖頭道:“我自有分寸。”
二人進入倉內,不多時船上弟子送來酒菜。楊夜大馬金刀坐在一旁,睜大兩眼,氣呼呼瞪著穀縝,穀縝卻如未見,酒來便喝,肉來便吃,抑且吃相跋扈,讓楊夜以下瞧在眼裏,均是大為不忿。
施妙妙心神不寧,無心飲食,問道:“楊島主,你這是往靈鱉島去?”
“不錯。”楊夜道,“施尊主難道不是回島參會?”
施妙妙一愣,問道:“參什麽會?”楊夜盯著她,奇道:“九月九日,論道滅神。如今島王身故,情勢危急,葉尊主、狄尊主、明尊主發出號令,命三十六離島在靈鱉島聚會,商議抵禦西城的法子。”
施妙妙沉吟道:“原來如此。我這幾日被對頭困住,未能受到訊息。”
楊夜狠狠瞪著穀縝,忍不住喝道:“施尊主,你與這禽獸同桌吃飯,不嫌有辱身份嗎?”
施妙妙搖頭道:“我私下有幾句話問他,楊島主,你可否回避則個。”楊夜一愣,露出不忿之色,又瞪穀縝一眼,恨恨一跌足,拂袖出門去了。
施妙妙四顧無人,起身將倉門掩好,回頭一看,穀縝仍在大吃大喝,還招手笑道:“妙妙,這道紅燒獅子頭味道不壞,快來嚐嚐。”施妙妙哭笑不得,喝道:“吃,就知道吃。人家往你身上潑髒水,你倒好,不但不否認,還來個大包大攬,你說,你究竟安的什麽心?”穀縝豎起食指,噓道:“施大小姐,小聲一些。”施妙妙嘟起嘴,瞪著穀縝,秀目幾乎噴火。
穀鎮吃飽喝足,抹嘴笑道:這世上要打倒一個壞人,最妙的不過揭發他的罪行,達到一個好人,最不知,狄龍王妙不過編造他的罪行。如今看來,我洗脫冤屈的事,東島中大多不知,狄龍王卻來個先下手為強,給我大大抹黑。當我是禽獸豬狗的決不止楊夜一個,這時我若不認罪,大家十九不信,還當我是強詞奪理,這麽一來,必要動手。
施妙妙怒道;我不怕,大不了跟他們拚個死活。穀鎮搖頭道:那是意氣用事,我來此島,並非為我一己之私,而是為了千百東島弟子。東島同門相殘,豈是我本意?說著笑容忽斂,歎一口氣,起身踱到窗前,望著蕩蕩遠空,久久也不言語。
施妙妙盯著穀鎮的瘦削挺拔的身影,不覺癡了,他忽然發覺,這麽多年來,自己竟不曾真正明白過這個男子。雖然自情竇初開,便已深深喜愛上他,愛他的英俊瀟灑,風流多情,愛他心細如發,無微不至,可縱然愛慕,卻無多少敬意,幾曾怨他言笑輕薄,桀驁不訓,直到此刻才明白,在那張不羈笑臉之後,竟有一顆如此偉岸超卓的心靈。
施妙妙百感交集,既喜且愧,更有說不出的感動,忽地悄然上前,伸臂摟住穀鎮的腰身,默默流下淚來。
穀縝回過身來,將她臉上淚痕吻幹,柔聲道:“妙妙,怎麽這些天突然轉了性兒,母老虎變成羊羔了?”施妙妙聽得這話,越發想哭,嗚咽道:“你才是老虎,公老虎,臭老虎。”穀縝笑道:“好呀,我這個臭臭的公老虎配你這個愛哭的母老虎,豈不是天造地設麽?”
施妙妙啐道:“你才是老虎,你才愛哭。”穀縝笑了笑,說道:“妙妙,目下情勢多變,不是撒嬌的時候。我可是你的囚犯,哪有捕快在囚犯懷裏撒嬌的道理。”施妙妙撅嘴道:“我才不做捕快。”穀縝笑道:“好,好,你做囚犯,我做捕快,你若被我捉住,可要關一輩子哩。”施妙妙心道:“這樣才好呢。”嘴裏卻不說出,放開穀縝,倚桌托腮,悶悶不樂。
風勁船快,不久離靈鱉島已是不遠,楊夜推門而入,見施妙妙無恙,鬆一口氣,再看穀縝,卻又怒目相向,對施妙妙施禮道:“施尊主,本島在望,為與這禽獸撇清幹係,愚下以為,理應將他捆綁示眾。”
施妙妙心中大惱,怒氣直透眉梢,穀縝向她使個眼色,令其不可發作,同時笑道:“要綁就綁,我無異議。”
楊夜見他落到這步田地,仍是談笑從容,比起施妙妙還要大方十倍,不由心中納悶:“無怪有人說奸惡之徒必有過人之處,此人壞事做盡,卻毫無慚愧之色,臉皮之厚,真是天下少有。”想到這裏,更覺鄙夷,怒哼一聲,叫道:“取繩索來。”
兩名弟子手持繩索,應聲入艙。那繩索用精鋼纜繩纏繞生牛皮做成,粗大堅韌,將穀縝雙手反剪,五花大綁。施妙妙在一旁瞧得心如刀割,幾次欲要說話,均被穀縝眼色止住。
捆綁已畢,楊夜大聲道:“好,待會兒上岸,你二人將他押在前麵。”施妙妙聞言,再也忍耐不住,高聲道:“不用了,此人由我押送。”楊夜笑道:“何煩尊主,弟子們服其勞,那是應該的。”施妙妙冷冷道:“他們押送他,怕還不配!”
楊夜一呆,繼而一拍腦袋,笑道:“不錯,由尊主親自押送,方能顯出此人罪大惡極。”施妙妙不料他如此領悟,哭笑不得,又不好當麵駁斥,心中氣悶可想而知。
這時將要靠岸,楊夜出艙指揮眾弟子收帆拋錨,施妙妙趁機問道:“穀縝,你幹嗎讓他們捆你?他們冤枉你還不夠麽?”穀縝笑道:“這在兵法上叫做示敵以弱,能而示之不能。”
施妙妙神色疑惑,說道:“這與兵法有什麽關係?”穀縝笑道:“你不知道,我越示弱,那些想害我的人,就越會露出破綻。”施妙妙低頭想了一會兒,想不明白,隻得咬咬嘴唇,說道:“你呀,總是一腦袋希奇古怪的念頭,難怪姚姑娘說你是一隻……一隻……”
穀縝笑道:“一隻狐狸?”施妙妙雙頰染紅,白他一眼。
船身靠岸。楊夜為表功勞,先已派了小船通報,東島弟子聽說穀縝被施妙妙所擒,又驚又喜,紛紛擁到岸邊觀看。
穀縝與施妙妙並肩而行,棄舟登岸,穀縝雖被綁縛,卻毫無氣餒之象,步履豪邁,,顧盼自雄,見到熟人,還揚聲打招呼。眾人見了,大為氣憤,被他招呼之人更覺惱羞成怒,“豬狗畜生”一陣打罵。
穀縝聽了,一笑置之,施妙妙心中卻是好不難受,目蘊怒火,想那謾罵之人一一掃去,默記在心,以便將來教訓。這時忽有人喚道:“小姐,小姐。”施妙妙轉眼一瞧,卻見從人群中奔出兩個丫環來,年芳及笄,姿容秀美,一著緋紅,一著碧綠,奔到身前,又哭又笑。施妙妙心緒極差,不耐煩道:“桃紅,萼綠,你們不在家坐著,來這裏湊什麽熱鬧?”
二女愣了愣,大感委屈,著紅裳的桃紅嘟嘴道:“我們聽說小姐回來,高興都來不及,還有心在家坐著嗎?”她一邊說話,一邊偷看穀縝,神情既似興奮,又覺害怕,悄聲道:“小姐,你真是了得,竟然抓住這個惡人。”
施妙妙怒無處發,喝道:“誰是惡人?”熱女被她一喝,不覺怔忡。施妙妙卻冷靜下來,心道:“不知者不罪,我對小丫頭撒什麽氣?”當下說道:“好了,家裏還有幾副千鱗?”
萼綠道:“算上老爺的遺物,還有三副。”施妙妙道:“你和桃紅一道,去將三副千鱗全部拿來。”萼綠怪道:“要這麽多幹什麽?”施妙妙瞪她一眼,喝道:“叫你去你就去,哪兒來這麽多廢話?”
她平時對兩名丫鬟和藹親密,今日忽然怒氣相向,變了一個人似的。那二人好不委屈,嘟起小嘴,悻悻回家去了。
穀縝卻明白施妙妙的心思,知道她取來三副千鱗,是想要緊要關頭大幹一場,回頭望去,隻見施妙妙眉梢眼角透出一股淩厲煞氣,不覺心頭打個突,尋思:“這施大小姐真是得罪不起,以後我得千萬小心。”想著又覺好笑,哧地笑出聲來。
旁觀眾人看到,更覺惱怒,紛紛叫道:“這畜生還敢笑,打死他,打死他。”說著競相去撿石頭,施妙妙又氣又惱,叫道:“誰敢動手?”眾人聞言,方才作罷,不少人嘴裏兀自罵罵咧咧。
此時一名弟子遠遠來奔來,說道:“施尊主,葉、明二位尊主請你押犯人去八卦坪相會。”
穀縝道:“怎麽,狄龍王不在?”那弟子瞪他一眼,啐道:“還嫌死得不夠快麽?”穀縝不覺微微皺眉,尋思:“角兒不濟,不好唱戲呢。”
八卦坪本名龜背坪,靈鱉島形如靈龜,頭尾稍矮,中段奇峰突起,高出海麵許多,天生一片十裏方圓的石坪,遍地青石,光潔溜滑,恰如烏龜背殼。前代島王應此地形,按先天八卦,圍繞石坪建起八道長廊,長廊時短時續,斷續處加以假山池沼點綴,平素可供遊玩,重要時節則聚眾商議。故而說道在八卦坪相會,必有大事發生。
穀縝行走一程,遠遠便能看見八卦坪正中心那座太極寶塔,塔分黑白二色,共九層,高十丈,傳言是仿照當年天機宮“天元閣”所建,氣勢高峻,天高氣清之時,數十裏之外也能看見,既是寶塔,也是燈塔,入夜時底層火光經寶鏡反複折射,層層通明,上燭長天,沉沉夜幕之下,璀璨不可方物。
這太極塔是穀縝從小玩耍之處,此時此刻忽然看到,不知怎地,心頭一慟,閃過父親的影子。曾記得幼年時,母親尚在,那時父親笑起來十分爽朗,常抱自己登上塔頂,與母親並肩眺望碧海深處的那一輪落日。那時的海是墨綠色的,如同色澤最深的翡翠,浪花打在礁石上,雪白飛揚,猶如翡翠邊鑲著一串白亮的珍珠,落日邊的大海卻是金燦燦的,就象父親的笑臉一樣。
穀縝看著看著,眼眶微微有些潮濕,忽聽身邊施妙妙低聲道:“穀縝,別怕,今日無論如何,我都和你在一起的。”穀縝轉眼望去,隻見她秀眼似有一道清泉流轉,光亮動人,仿佛在說:“無論怎麽,我都相信你,無論何時,我都陪著你。”
穀縝心中感動,微微一笑,忖道:“妙妙固是好心,卻也小看我穀縝了。這區區數百人,也能讓我害怕落淚麽?”想到這裏,豪氣頓生,長笑一聲,唱起曲子:“大江東去浪千疊,引著這數十人,駕著這小舟一葉。又不比九重龍鳳闕,可正是千丈龍虎穴。大丈夫心別,我覷這單刀會似塞村社……”抑揚鏗鏘,高遏行雲。
這時忽然聽八卦坪處有人冷笑道“大言不慚,你這摸樣也配與關雲長相提並論?”穀縝哈哈一笑,郎聲道:“關雲長膽氣雖佳,卻剛愎自用,大意失荊洲,看似勇武,實則愚蠢。我與他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你葉老梵卻與他好有一比。”
葉梵哼了一聲,道:“你這張嘴,也不知什麽時候才肯服軟。”
穀縝笑道:“常言道:‘吃人的嘴軟。’哪天你請我喝喝酒,吃吃肉,我這嘴可不就軟了嗎?”說笑工夫,登上八卦坪,坪上人已不少,八道長廊內外,熙熙攘攘,既有東島本島弟子,也有三十六離島的島眾,二者間惟有衣飾略不相同,所有弟子衣服下均有金線繡成的標記,但離島弟子除了此外,尚有本島的標記,譬如飛燕島是一隻燕子,蒼龍島是一條飛龍。葉梵,明夷坐在太及塔下,目光炯炯,向穀縝逼視。
這時桃紅鄂綠拿來三隻鹿皮囊,施妙妙接過,掛在腰間。葉梵道:“妙妙,你坐到塔下來。”施妙妙冷然道:“不用,我就與他一起,哪兒也不。”葉梵皺眉道,:“你是東島五尊,不可意氣用事。”施妙妙大聲道:“東島五尊有什麽了不起?穀縝是島王嫡親兒子,東島少主。難道說,他少主的身份還不如東島五尊?”
葉梵濃眉一皺,冷笑道:誰認他是少主?
“我認。”施妙妙揚聲到,“在我心中,他過去是,如今是,將來也是。”楊夜在後麵聽到,吃驚道:“施尊主你。。。”施妙妙瞧他一眼,道:“我在船上說的話,都是騙人的。穀縝清清白白,決不是什麽禽獸,以後誰敢罵他,先問問我的千鱗。”
坪上眾人無不驚怒,嗡嗡的議論聲一片。
明夷怒哼一聲,冷冷道:“施尊主,你這是為情所困,鬼迷心竅。”施妙妙盯著二人,說道:“明尊主,葉尊主,你二人仇視穀縝,到底為何緣故?天柱山上,島王早已說明,穀縝本是無辜,都是白湘瑤設計陷害,難道說,島王的話你也不信?”
明夷道:“島王說了這話,卻沒說明白湘瑤如何陷害,穀縝奸妹弑母,卻是證據確鑿。”
施妙妙心中慍怒:“明尊主這死腦筋真是氣人。”當即說道:“島王所以不肯挑明,隻因這其中牽涉幾位至親,家醜不可外揚。我親口問過贏爺爺,白湘瑤死前他也在場,白湘瑤親口承認勾結倭寇,陷害穀縝,萍兒,萍兒其實也未失貞。”
此言一出,眾皆嘩然,葉梵和明夷對視一眼,說道:“施尊主,你這麽說,可有憑證?”施妙妙道:“島王,贏爺爺都是人證,這還不夠?”明夷冷笑一聲,說道:“那麽就請這二位作證如何?”施妙妙一楞,尋思道:“糟糕,島王,贏爺爺都已身故,怎麽作證?”想到這裏,不禁語塞。
葉梵微微冷笑,說道:“據我所知,島王和贏尊主都已去世了,死無對證,施尊主你隨便怎麽說都行。”
施妙妙見他二人如此強詞奪理,隻氣得眼裏淚花亂滾,澀聲道:“你們,你們不講道理。”
二人尚未答話,忽聽有人郎笑道:“施尊主,不是我們不講道理,而是你的道理講不通。”施妙妙轉眼望去,隻見狄希領著一大群人,笑吟吟登上石坪。
施妙妙秀目圓瞪,說道:”狄尊主,你說,我的道理怎麽講不通?”
狄希走到塔下,挺身立定,掃視眾人道:“難得今天大家到齊,我便將這事的來龍去脈說個明白。施尊主對穀縝餘情未了,庇護與他,故而偏聽偏信,為奸人所蒙蔽,但念在施尊主年少無知,大家莫要怪她。”
施妙妙隻覺一股無名怒火直衝頭頂,將手伸入鹿皮袋中,葉梵冷冷道:“施尊主,我奉勸你少安勿燥,試想一想,就算你千鱗出神入化,又勝得過三尊聯手麽?”
施妙妙俏臉發白,身子微顫,神情分外倔強,劍拔弩張之時,忽聽穀縝笑道:“妙妙,你先別急,聽他怎麽說。”
狄希微微一笑,郎聲道:“據我所知,島王對著孽子情深意重,為了保他性命,令其假死,以免他被捉回東島,承受修羅天刑。穀縝,我這話說的是麽?”
穀縝點頭道:“不錯,隻因家父早就知道我是冤枉的。”人群裏項起一陣噓聲,人人露出不信之色。
狄希歎道:“島王已然故去,他對東島有中興之功,他老人家的行事,我們做後輩的不便評述。更何況“不死穀神”到底是人不是神,既然是人,就不免為人情所困,愛惜妻子,屈理枉法,他在天柱山放你一馬,雖說情有可原,但也不合東島島規。“他言語淡淡,卻有意無意指向穀神通。施妙妙怒道:”狄希,你這話到底什麽意思?”
狄希道:“狄某的意思十分明白,島王所以不肯殺死穀縝這孽子,全是因為受了此人的迷惑,故而一時糊塗,饒他性命。不料這人狼子野心,狡猾絕倫,看出島王心慈手軟,故而設下奸計。大家都知道,贏尊主雖然對我島忠心耿耿,卻有個喜愛金銀珠寶的癖好,這孽子利用贏尊主的癖好,布下奸謀,利誘贏尊主,讓他出麵陷害夫人,小姐,在島王麵前敗壞他們清譽,夫人不敵這孽子的奸謀,羞憤自殺。大夥試想一想,夫人平日何等溫婉可親,待人和氣,怎麽會是陷害繼子的凶手呢?萍兒小姐天真無邪,嬌俏喜人,又怎麽會是誣陷兄長的蕩婦呢?
白湘瑤心計極深,頗會裝模作樣,收買人心,在場不少人都受過她的恩惠,聞言紛紛流露讚同神色,叫道:“夫人一定無辜……小姐怎麽會害兄長,兄長害她還差不多……”
叫聲此起彼伏,施妙妙又氣又急,卻不知如何應對。底細笑而不語,直等眾人怒火稍退,才繼續道:“常言道:‘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島王一生英武,雖然困於父子之情,被這孽子迷惑,但以島王的聰明智慧,隻會被他迷惑一時,時間一久,自然生出懷疑。而著孽子害死繼母,逼瘋妹子,勾結倭寇,可說是罪大惡極,死一百次也不嫌多,眼看島王起了疑心,心中十分忐忑,大家都知道,這孽子一貫奸詐狠毒,六親不認,此時為求自保,便想出了一個再毒不過的毒計,那就是勾結西城,暗算島王。”
穀縝微微冷笑,道:“狄龍王,你編故事的本領實在了得,怎麽不去北京城說書?”
底細盯著他,笑道:“我便知道你會矢口否認,天幸我有證人。”將手一拍,自人群中走出一個年輕男子,亦是東島裝束,個子瘦小,臉色略顯蒼白,目光閃爍不定似乎有些緊張。
狄希笑道:“刑宗,你別怕,將你那日所見所聞好好告訴大家。”
“是“刑宗瞥了一眼穀縝,露出怨毒神色,緩緩說道,”那日屬下在南京郊外辦事,想去柏林精舍落腳,不料還沒走近,便看到島王與這孽子從精舍出來,兩人一前一後,上了一座小山,屬下一時好奇,便跟了上去,隻見他二人似乎在山頂爭吵什麽,島王頗為生氣,這孽子卻臉色陰沉,半晌也不說一句話。“葉梵道:”你聽到二人爭吵什麽?“刑宗道”屬下一貫將島王視為神明,隻敢遠遠觀望,又豈敢上前偷聽?正想離開,忽見天部沈瘸子帶著一群西城高手從遠方行來,向島王出聲挑戰。”
狄希道:“他們向島王挑戰,活太長了嗎?”
“是啊。”刑宗道,“屬下也這麽想呢,沈瘸子路都不能走,竟敢想島王挑戰,豈不是活膩了?島王聽到後,便與這孽子下了山來。不料那些西城高手十分卑鄙,突然拿出許多弓弩,向島王射出毒箭。但島王何等任務,自不將這寫毒箭放在眼裏,不但不躲,反而趕上,一揮手便打倒數人,可島王厲害,這孽子的武功卻十分不濟,被毒箭嚇得東躲西藏,大呼小叫。島王無法,隻好回身擋在他身前,為他抵擋毒箭,就在這時,就在這時。。。。這孽子突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入島王後心。島王他,他一心抵擋身前的毒箭,萬料不到親生的兒子竟然會暗算自己,中匕之,向前跌出兩步,回頭盯著那孽子,神色十分傷心,那孽子爬起想跑,但島王一手將他按住,這孽子嚇的魂飛魄散,一動也不敢動,島王舉起手,看了他一會,忽又歎了口氣,將手收回,向天大喝一聲,搖搖晃晃奔入西城高手陣中,一掌將沈瘸子打死,這時,島王又身中樹箭,幾般傷勢一起發作,終於不治身亡。。。”
他說唱俱佳,說到後來,泣不成聲,號啕痛哭,穀神通在東島頗有遺愛,眾人聽他死得如此悲慘壯烈,無不淒然神傷,又想到大敵當前,棟梁折斷,更覺悲憤交加,不少人失聲痛哭,直將穀縝恨之入骨,大罵不已。
施妙妙忍不住喝道:“刑宗,你胡編亂造。”刑宗一抹眼淚,憤聲道:“施尊主不要出口傷人,我向東島列代祖師發誓,以上所言都是我親眼所見,絕無虛假。”施妙妙冷笑道:“那麽你既然看見島王遇難,為何不挺身而出?不說你所眼真假,就憑這點,也不配做東島的弟子。”
刑宗露出懊悔神色,說道:“我本來也想挺身而出,但當時西城高手尚多,我若上前,必然沒命。我死了事小,但我死了,又有誰來揭露這孽子勾結仇敵,軾殺生父的罪行呢?於是我忍耐時機,眼瞧著那孽子與西城惡徒一起離開,才敢潛出。施尊主說的是,刑某當真該死,如今這孽子罪行揭發,也就是刑某的死期。。。”說罷翻手亮出一把匕首,便向胸口刺去,尚未刺到,狄希忽地揮袖,將那匕首打落,歎道:“刑宗,你此事做得不錯,若非如此,我們哪能知道島王去世真相,你功大於過,就不要自責了。。。”
刑宗兀自啼啼哭哭,涕淚交流,眾人見狀,更信了三分。施妙妙急怒攻心,偏又想不出什麽法子推翻這些謊話,想這刑宗職位卑微,隻是一個尋常弟子,但此時一口咬定穀縝殺父,竟是十分難纏,睡眠麵膜秀目圓睜,胸口急劇起伏,真恨不得一把千鱗出去,將著刑宗射成篩子,但這麽一來,又不免落個殺人滅口的罪名,罪上加罪,更難洗脫。
正自氣惱,忽聽穀縝笑道:“刑師弟,你說的有模有樣,卻有兩件事說得不對。”刑宗一楞,道:“什麽事?”穀縝笑了笑,說道:“第一見事,就是家父根本沒死。”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滄海28》---論道滅神之卷預告:
東島風雲幻,龍王海眼好戲上演,偏如跳梁者。
危急存亡秋,穀縝整肅門庭奸佞,待論道滅神。
東西際會,戰雲在彼之方;海陷天傾,如何謀定幹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