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黑影一閃,一個體格壯碩的醜怪乞丐一跛一跛穿過殿門,渾身濕漉漉的,額上一個大肉瘤被鈍物打破,血流滿臉,益發容貌猙獰。

那惡丐齜牙咧嘴,厲聲道:“誰在廟前埋了竹簽子,又是誰把石頭擱在門首的。”

殿內靜蕩蕩的,無聲無息,那惡丐目光掃過眾人,落在那女丐麵上,臉上驀地露出淫褻笑意,順手扯了一段紅布,坐下來包裹腳傷,目光卻不離女丐身子,嘻嘻笑道:“小妞兒,老爺說了今晚來睡你,肯定就是今晚,你當打雷下雨,老爺就不會來了?跟你說,每到這時候,老爺興致最高,包你快活不盡,嘿嘿,先不說嘴,過一陣子,你就知道了……”

那女丐被他目光驚嚇,直往後縮,冷不防身旁那名小丐從旁伸出手來,拽住她衣角,哧的一聲,那女丐衣衫本就破爛,頓被撕破一片,露出白嫩肌膚。

那女丐失聲尖叫,惡丐卻是兩眼放光,死盯著那**肌膚,咽了一大口唾沫,怪笑道:“不錯,不錯,老爺眼光不壞,你果然不是普通的女娃兒,老爺有福了,有福了……”

忽聽那小丐哧哧笑道:“那是自然了,蓮兒姐姐以前可是官家小姐雪白粉嫩的,保管老爺喜歡。”那惡丐盯著他,目透凶光,但見那小丐笑得天真,心覺有趣,忽又笑道:“你這小狗,人小鬼大的,這麽討爺爺的好,想要什麽好處?”

那小丐笑道:“跟著這些女人小孩吃屁喝風的,不但餓肚子,還會受欺負,我老早就想投靠老爺了,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娘兒們好玩,豈不快活?”

那惡丐心中得意,嘿嘿笑道:“小娃兒識時務,好,今後你跟著我,包你吃飽喝足,至於玩女人嗎,哈哈,你毛也沒長一根,胡吹什麽大氣。”

那小丐笑道:“誰說我胡吹大氣。”驀地伸出黑乎乎的小手,哧的一聲,又將那女丐褲腳撕破,露出雪白修長的小腿,那女丐身子一顫,盯著那小丐,眼裏透出憤怒絕望之色。

那惡丐望著那半截小腿,淫心大動,騰地站起,一跛一跛走向女丐,嘴裏哈哈笑道:“小娃兒,今晚就讓你開開眼,長長見識,瞧一瞧什麽叫做玩娘兒們……”那女丐起身要逃,卻被那小丐一個虎撲,將她拽住。惡丐怪笑一聲,奔將上來,摁住女丐,正要行淫,忽覺一股銳痛貫穿脅下,直直深入小腹,惡丐猝然遭襲,痛吼一聲,反身一肘狠狠頂出。那小丐不及拔出鐵

簽,便被這一肘打飛丈餘,爬不起來。

那惡丐搖搖晃晃,站將起來,麵容扭曲,形同惡鬼兩眼睜得老大,向小丐慢慢走近,小丐仰著臉不住咳嗽,嘴裏流出鮮血,臉色煞白如紙,掙紮數下,也沒掙起。

那女丐起初恨小丐入骨,此時驀地明白過來,驚叫道:“小穀兒,小穀兒,你怎麽啦……”想要起身,誰知受驚太甚,雙腿發軟,怎麽也站不起來。

“小狗……”那惡丐踉踉嗆嗆,走到小丐麵前,咬牙瞪眼,驀地一聲幹號,拔出腰間鐵簽,創口血如泉湧,惡丐痛得眉頭擰緊,猛地手攥鐵簽,狠狠紮來。嗖,銳響刺耳,那惡丐一晃身,似被人迎麵打一拳,向後飛跌出去,飛了一丈多遠,方才落下,略一蠕動,即不動彈。

嘩啦啦,屋漏處雨水如注,淋在惡丐身上,水花四濺,從他的額頭腰間引出兩道血水,有如兩道泉水須臾流了一攤。

小丐掙紮欲起,忽聽一個溫和的聲音道:“別動。”一隻冰涼瘦硬的大手伸過來,在從胸口摸了摸,來人歎道:“還好,隻斷了兩根肋骨。”

一道電光閃過,明晃晃,白慘慘,歸得來人麵如冰雪,看他容貌,卻是一個四旬漢子,高高瘦瘦,麵龐有如刀削,左眉一點朱砂紅痣,格外醒目。

“就是你吧?”那漢子望著門外雨簾,幽幽歎了口氣,臉上帶著一股倦意,“就是你了……”話音方落,轟隆一聲巨雷,穀縝心頭一迷,風雨中,那男子的背影模糊起來。

雷收雨歇,四下裏靜蕩蕩的,暗香幽幽樹影扶疏,在微風中輕輕搖動。

“好了。”一個聲音甚是落寞,“罪證確鑿,毋庸再說,這等重罪,依照先代遺法,隻有兩個懲治法子。第一是修羅天刑,斬去手足,釘在島前懸崖上,任由海鳥啄食;第二是九幽地刑,打入九幽地獄,囚禁終身……”

“我選天刑!”一個冷冰冰的聲音道,“這等衣冠禽獸,應受些刑,好讓島上的人都瞧見,以儆效尤。”

穀縝聽得耳熟,尋那聲音源頭,但那聲音時遠時近,不可捉摸。忽聽“啊”的一聲,眼前猛然大亮,露出一座小小花廳,廳中坐著幾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正中男子著一襲寬大袍子,似乎困倦至極,以手支額,不見麵目。

驚呼的是一個銀衫少女,秀目泛紅,盯著台下一個少年,目中透著深深恨意。那少年被鐵鏈鎖住,滿臉是血,衣衫破碎,通身遍布滿紫紅鞭痕,雖然形容落魄,雙眼卻極明亮,透著一絲輕蔑,掃過在場諸人。

“怎麽了?”一個金衣男子徐徐道,“妙妙,你不同意天刑?”

少女口唇哆嗦,卻沒吐出聲來,驀地低下頭,兩點晶瑩的水珠由下頜滴落,打在地上,留下點點濕痕。

一個白發老者歎口氣道:“那天刑太難看,何況大家跟這小子也算熟人,日日看著他的殘骸,未免礙眼,最好眼不見為淨,關入九幽絕獄了事。”

那少女聞言,不顧淚痕未幹,忙抬頭道:“贏爺爺說得是,再說他這麽十惡不赦,天刑兩日便死,太便宜他了,關入九幽絕獄,受一輩子苦,才能叫人解氣。”

“婦人之見。”一個冷麵男子哼了一聲,瞪著白發老者冷笑道,“贏老頭,別當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瞧中了這臭小子的幾個臭錢,這幾天跟前跟後,醜態百出。哼,如今又想著饒他小命,等風頭一過,你就好去獄島救他出來,捧他的臭腳,得他的臭錢……”

白發老者臉色陰沉,未及反駁,那藍袍男子已冷笑一聲淡然道:“姓明的,你這麽說,是不是當我獄島是菜園子,想入就入,想救誰就救誰?”

冷麵男子輕輕冷哼,不置可否。藍袍男子騰地站起,揚聲道:“敢請島主下令,將此犯押入九幽絕獄,葉某以腦袋擔保,任誰也休想將他帶了島去。”

冷麵男子不防弄巧成拙,徐徐道:“湘瑤,你怎麽說?”他身旁一個病容美婦歎道:“妙妙說得是,天刑不過是一兩日的痛苦,九幽絕獄卻是一輩子的苦事,想起來還要難受許多。依我看,既不要天刑,也不要地刑,給他一個痛快,豈不更好,倘若定要用刑,也是爽快些,免得一想他,大家心裏難受。”

那金衣男子點頭道:“夫人說得是,此人早死,大家也早早安心。”那藍袍男子擺擺手到:“他罪惡太大,刑罰斷不可免,天地二刑,諸位舉手表決,先是修羅天刑……”

說到這裏,冷麵男子、病容婦人,金衣男子逐一舉起手來。那寬袍男子又道:“如此說,其他三位,均讚成九幽地刑了?”藍袍男子瞥了冷麵男子一眼,冷冷道:“天刑地刑原本差不多,各有各的難受,但葉某就是聽不慣有些屁話,偏要試試地刑……”

冷麵男子喝到:“葉梵,你罵誰?”藍袍男子兩眼望天,冷笑道:“罵你又怎地?”冷麵男子倏地站起,兩人四目如電,淩空交接,廳中湧起一股冰冷寒氣。

寬袍男子一揮手,站起身來,徐徐道:“三對三麽,我添一票,就用九幽地刑……”

話間方落,那少年淒聲大笑,驀地咬緊牙,盯著那寬袍男子,一字字道:“穀神通,你不要後悔……”寬袍男子轉過臉去,大袖一揮:“帶下去,明日上船,前往獄島……“

那少年兩眼血紅,驀地厲聲叫道:“穀神通,你這個蠢材,穀神通,你不要後悔……”但卻當不住兩個力士用力拖拽,人漸遠去,隻餘淒聲厲叫聲,盤旋夜空,久久不絕。

倏爾暈眩又生,四方濃黑,不見五指,波濤細響幽傳來,仿佛極遠處便是大海,洪波湧起,魚龍潛躍,然而四周卻是黑洞洞的,一片死寂。

“啊”,一聲叫喊,撕肝裂肺,“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妙妙,你別走,我是冤枉的……冤枉的……”

那叫聲回蕩四周,久久不絕,那人叫喊半晌,驀地嗚嗚大哭起來。穀縝聽到哭聲,不知為何,心頭悸動,仿佛四周均是冰冷潮濕的石壁,傾壓而來,讓人窒息。一刹那,孤寂,絕望如怒潮湧至,將他團團包圍,穀縝胸中不平之氣洶湧澎湃,來回衝蕩。

“我是冤枉的,冤枉的。”那人淒聲厲叫,“穀神通……白湘瑤……你們瞧著……我一定會出去,我一定會出去……”那喊叫如野火經風,熊熊燃燒,又如狂飆掃過,激蕩著穀縝的整個身心。他胸中那股怒氣隨著叫喊聲,亦是漲到極點,猛然間,他渾身激靈,明白過來。那叫喊的人是自身,自身就是那叫喊之人,一刹那,種種所見所聞掠過心頭,男孩,小丐,少年,乃至於這幽獄中的可憐苦囚,無一不是自己的化身,之前所見的各種情事,無一不是自己內心深處最隱秘的記憶。

穀縝心中豁亮,一股熱血直湧頭頂,忍不住應著那囚犯的喊聲,大喝一聲,“一定會出去……”說著全身繃緊,抓起一件物事,向著眼前石壁,狠狠砸去。

天柱

轟隆一聲金光崩射,如電蛇狂走,穀縝眼前陡然一亮,見見清晰起來,露出熊熊火光,人物輪廓,沈周虛臉色慘白,死死盯著自己,長眉挑動,目中露出不信神色.

穀縝身上濕漉漉涼颼颼,竟然出了一身透汗,方要大笑兩聲,忽覺臉上肌肉不聽使喚,欲要起身,又覺四肢沉重.一根指頭也抬不起來.欲要說話,卻覺舌頭僵硬如石.唯獨雙目仍亮,兩耳仍從,心中對這種種怪事困惑致極.

沈周虛麵色由白轉青,由青轉紅,驀得探手入懷,摸出一隻瓷瓶,傾一丸藥塞入口中,秦知味忍不住道主人,你沒事麽?

沈周虛閉眼搖頭,沉沒半晌,忽得眉頭一聳,張目喝道:九幽絕獄,一定是九幽絕獄......

莫乙接口道:“是東島的九幽絕獄?”

沈周虛談了口氣,點頭道:那裏至深至幽,無疑是人世間最陰森得苦獄,常人入內,十天半月不瘋即傻,而這小子在那裏呆了兩年有餘,非但不瘋不傻,反而練成了一身絕佳定力.無怪這五蘊皆空陣敗盡天下智者,卻製不住一個不及弱冠得小子.

他頓了一頓,注視著穀縝,微微笑道:“我知道你聽得見,心裏也明白,‘眼,耳,意’三識仍在,隻不過‘身,舌,鼻’三識被封。嘿嘿,說起來,這一局算是平手……”說到這兒,他眉頭蹙起,說道,“你或許奇怪,說好了鬥智,卻怎麽玩出這些勾當?但你倘若明白智謀的根本,也就不足為奇。兵者詭道,聲東擊西,能而示之不能,鬥智也是如此。你知道我不會老老實實與你鬥智,但你萬萬料不到,鬥智本身也是沈某人的幌子。借鬥智為名,用這‘五蘊皆空陣’封住你的先天六識,才是我的本意。你猜不到我的本意,這場鬥智已經輸了,隻可惜,我百密一疏,竟忘了你在‘九幽絕獄’麵壁兩年,心誌異於常人,緊要關頭,功敗垂成。”說到這兒,不覺歎息。

誠如沈舟虛所說,這局雙陸隻是幌子,嘉平館中的桌椅方位,火光強弱,人物氣氛,乃至於棋盤棋子,均是他精心布置而成,其中暗藏無數玄機。那張棋盤名叫“大幻魔盤”,盤上的彩煙明霞,乃是寧凝以“色空玄瞳”之術用珠光貝精心畫成,其中蘊含了極微妙的色彩變化,一旦光線得宜便可幻化萬象,迷魂懾神。

沈舟虛常因對手喜好,變化四周光線,將這魔盤幻化為圍棋,象棋,雙陸等種種棋盤,趁著對手沉迷棋局,不知不覺懾取他的心神。而這懾魂威力,又以雙陸為最。打雙陸必用骰子,玻璃骰子旋轉起來,與“大幻魔盤”掩映流輝,極容易誘發幻覺。是以穀縝第一次擲出骰子,便覺不適,倘若就此罷手,或許能夠免劫,但他年少氣盛,不肯輕易服輸,第二次擲出骰子,立時生出幻覺,墜入沈舟虛彀中。

六識是佛門的說法,指代“眼、耳、鼻、舌、身、意”,乃是人體六大感官。人若一死,六識自然消滅,但要讓人體不死,六識無用卻是極難,眼瞎耳聾,鼻舌知覺未必盡失,封住鼻舌,身子觸覺,心中意念,也未必就此消滅,略有激發,便會猝然驚覺。是以“五蘊皆空陣”雖強,也必須在對手毫無知覺下方能奏功。

沈舟虛為了一件陰謀,決意不殺穀縝,而是封住他的六識,但又唯恐被其猜到本意,假意說是下棋。穀縝猜不到他的本意,一心專注於棋盤上的勝負輸贏,中了埋伏也不自知。待他神誌混亂,幻覺一生,蘇聞香立時乘虛而入,發動“九竅香輪”,秦知味則呈上“八味混元湯”,先後封住他的鼻、舌二識。而後薛耳又奏起“嗚哩哇啦”,這件樂器與“喪心木魚”並稱異寶,“喪心木魚”能發無聲之音,“嗚哩哇啦”則能發出一切有聲之音,模擬天地

間種種奇響怪聲,與“大幻魔盤”彼此呼應,由聲音誘發幻象,又以幻象增長聲音魔力,如此雙管齊下,一麵封閉穀縝的“眼,耳”二識,一麵將他心底最隱秘的記憶誘發出來。到這時候,沈舟虛方才出手,以本身神通潛入穀縝的內心,封閉他的身,意二識。

要知世間聰明之人,多數身具兩大矛盾,一是對妙音,名香,美色感知銳敏,遠勝常人,是以遭遇音、氣、色的誘惑,反而比愚笨者更難克製,容易為之著迷。好比東晉之時,名相放謝安不蓄歌妓,自言“畏解”,即是害怕自身太過了解音樂,由此沉迷,荒廢了誌氣。二是善於揣摩他人,剖析人事,但因為太過專注他人他事,反而忽略自身缺陷,往往機關算盡,反誤自身。

以上矛盾,越是聰明,越是難免,若非大聖大德不能克服,是故佛家有“本來,本相”之說,儒家有“吾日三省吾身”的警句,道家也有“存神內照”的心法,均是聖賢們摒絕外物、認知自身的無上法門。這“五蘊皆空陣”卻正好相反,專一針對這兩大矛盾,先用劫奴神通,幻化出各音,聲,氣,色,封住對手的“眼,耳,口鼻”,令其靈肉分離,不知自身之存在,從而陷入無涯幻境。這時候,中術者即便目睹親身經曆,也會感到一片茫然,誤認是他人所為。這樣時辰一久,自然而然意識泯滅,以為自身已不複存在。“身、意”二識由此被封,“六識”也就蕩然無存。

穀縝也幾乎受困,但他在“九幽絕獄”兩年,受盡幽寂之苦,以為石壁之後便是大海,故而憑著絕強意誌,一心攻穿石壁逃生。隻因這份記憶太過刻骨銘心,乃是他一生最黑暗的經曆,故此一見那獄中囚徒,立時與“他”心生共鳴,情懷激蕩起來,猛然想到:原來一切幻象均是自身記憶。

穀縝一旦認清自身,領悟本來,沈舟虛的秘術頓時被破,精神遭受極大衝擊,幾乎作法自斃,反為“五蘊皆空陣”所製。隻可惜穀縝入迷太深,縱然衝透“眼,耳,意”三識,“鼻,舌,身”三識仍被封鎖,雖然能聽、能看、能想,卻不能嗅、說、動彈了。

想到此處,穀縝恍然,姚晴也必是被這“五蘊皆空陣”困住,封閉“六識”,無怪乎僵如木石,就如活死人一般。

沈舟虛施展“五蘊皆空陣”,大費心力,說了一陣,便閉目調養,洞中燈籠漸次熄滅,陷入沉寂黑暗之中。穀縝憤怒至極,在心裏將沈舟虛罵了千百遍不止,罵詞自也是千奇百怪,絕無一句重複。

這樣過了數個時辰,洞外早鶯語晨,天色漸漸明亮起來,穀縝經過一夜折騰,亦覺困倦難支,蒙蒙朧朧,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耳邊傳來一聲清嘯,如風激浪,衝決而來。穀縝陡然

驚覺,張眼一瞧,四下景物悄然生變,日正當空纖雲不流,風物瀟灑,泉石通明,不遠處,一座高峰凜凜如撐天石柱,穿入白雲之中,不知通向哪裏。

沈舟虛坐在峰前,閉目如老僧入定,五大劫奴在他身後或站或坐數十名天部弟子則站立數行,垂手恭立。

那嘯聲越來越近,陡然停歇,林中金光閃過,狄希穿林而過,手中提著一人,赫然便是沈秀,狄希跳上一塊巨石,一手按腰,朗朗笑道:“沈天算多年不見,可無恙否?”

沈舟虛張開雙眼,看見沈秀,目有訝色,亦微微笑道:“狄龍王風采如故,可喜可賀。”

穀縝聽得吃驚,暗道:“莫非我睡了一日一夜,一覺醒來,已是雙方比鬥之時?”原來他“身”識被封,顛簸起伏一律不知,舌識被封,饑餓感覺也絲毫不覺,沉睡了一日一夜,竟不知光陰流逝。

忽覺有目光射來,轉眼望去,隻見狄希正盯著自己,雙眉忽挑,將沈秀穴道一掌拍開,厲喝道:“滾吧!”沈秀望著沈舟虛,滿臉羞慚,低了頭,猶豫不前。

沈舟虛皺眉道:“狄龍王這是何故?”狄希笑道:“島王托我先來一步,告知足下:‘穀神通平生磊落,從不捉拿他人妻子,脅迫於人。’”

沈舟虛眼神一變,耷拉眼皮,沉默片刻,驀地嘿然一笑,冷冷道:“好個穀神通,這麽輕輕一句,卻比罵上千萬句還要厲害。”他抬頭掃了沈秀一眼,淡然道:“你過來吧。”

沈舟虛冷笑一聲,道:“九變龍王何等人物,即便孤身前來,又豈是你能殺得了的。”他公然說出,狄希微微一愣,沈秀卻是滿臉漲紅,心中羞怒難當。沈舟虛將手一揮,冷冷道:“穀神通故作大方,無非罵沈某陰險小氣,也罷,他將犬子還我,我也將他的活寶兒子給他。未歸,將這姓穀的小子送上去。”

燕未歸應了一聲,提起穀縝奔上前去,將近之時,忽道:“接著。”將穀縝高高拋起,高高抬腳,如蹴鞠般將穀縝挑了過去。

狄希隻覺穀縝來勢沉猛,分明暗藏“無量足”的驚人腳力。當下微微一笑,左腳一挑,將穀縝挑得正麵盤坐,右腳探出,竟如踢皮球一般,將穀縝挑了三下,方才嘻嘻一笑,放在地上。

穀縝心急,心中大罵:“反了反了,兩個王八蛋,竟將你們老子當作球踢?回頭你們的狗爪子一定要爛,爛到肚腸裏……”可惜隻能暗罵,無法出聲,穀縝幾欲發狂,眼珠亂轉,透出癲狂神氣。

狄希見他神色怪異,渾身僵直,不覺心生訝異,運掌按在穀縝後頸,內

力繞其經脈一周,卻不覺穴道受製的跡象,想了一陣,忽而笑道:“沈舟虛,你弄了什麽玄虛,還請指點一二,也讓狄某長長見識。”

沈舟虛冷冷道:“大夥兒隻是換人,一個換一個,人是活的便成,至於別的,卻不是沈某的事情。”

狄希烏眉斜飛,星眼光轉,倏爾笑道:“好個沈瘸子,真有你的,不但吃不半點虧,還老想占便宜,不但占便宜,還要占得有理,嘖嘖,如此做人,叫人齒冷。”言畢將穀縝放在一邊,盤膝而坐,靜靜養神。

沈秀深知沈舟虛的手段,瞧見穀,姚二人情形,已猜到其中緣故,眼見姚晴就在近旁,伸手可及,不覺心花怒放,血脈賁張,若非老父在前,不敢造次,必然一把摟過,親憐熱愛,飽餐秀色。

沈秀正自望著佳人,綺思綿綿,神為之飛,忽聽得一陣琴音悅耳,遠遠傳來,轉眼望去,茂林中忽地縱起一人,竟然高出林表,藍衣閃亮,長發飄飄,不是葉梵是誰。又見他一縱之後,竟不下落,穩穩盤坐半空,手足不動,身子卻如風馳電掣,向這方急速飛來。

沈秀瞧得目瞪口呆。要知道,當世高手中,除了左飛卿,無人能夠淩空不墜,即便是風部神通,也需要結發成傘,倚仗風力,如葉梵這般一無所借,盤空飛行,委實可驚可畏,有如天人。

葉梵來勢奇快,須臾鑽出林外,現出全身。沈秀這一看清,不由恍然大悟,暗罵自己愚蠢。原來葉梵下方竟有四名少年男子各踩高蹺,高蹺走得十分整齊,同齊同落,一步數丈。四人下踩高蹺,肩上抗著一副朱紅步輦,葉梵盤坐輦上,左顧右盼,得意洋洋。剩下的四名少女騎馬尾隨,鼓琴弄笙,奏樂助威。隻因被樹林擋住視線,方才眾人不見轎夫,隻見葉梵,乍一瞧,還以為他真的淩空飛來,均是吃了一驚,此時無不啞然失笑。又見那四名扛輦少年雖走高蹺,卻是步伐如一,奔走穩健,即便跳躍飛縱,肩上步輦也不顛簸,葉梵端坐其上,全無起伏。足見為了這麽一個小小噱頭,主仆五人也費了無數心思。

看到沈舟虛,葉梵冷笑一聲,高叫道:“沈瘸子,你膽子不小,不但來了,還來得挺早。”

沈舟虛淡然道:“沈某一介廢人,卻也不是無膽匹夫,穀神通武功雖高,卻也不過是凡夫俗子,既然如此,又有什麽不敢來的?”

葉梵素性驕狂,唯獨將穀神通視為神明,聞言臉色陡沉,喝道:“停。”下方四人陡然停止步,葉梵潛運內勁,傳到高蹺下端,哧哧數聲,八支高蹺齊刷刷插入土中,有如八根細長木樁,將五人穩穩托住。

葉梵見眾人均有訝色,心中得意,哈哈笑道:“沈瘸子你有膽無膽,島

王來了便知。嘿嘿,隻不過萬歸藏一死,西城卻真沒人了,什麽八部九部,都是一群不堪入目的廢物。就好你沈瘸子,沒有輪椅,就不會走路,連三歲的小兒都不如,虞照名為帝子,不像皇帝的兒子,卻活像一個叫花子,像樣的衣服也沒有一件。左飛卿倒有點意思,隻可惜獨來獨往,很是淒涼。至於仙碧那個娘兒們,更是不足掛齒了,一身紅衣裳土裏土氣,就似一個鄉下來的蠢丫頭。何如我東島群雄,神通蓋世,聲勢煊赫,威風八麵,你瞧瞧這踩高蹺的轎子,嘿嘿,自古以來,皇帝老子也沒坐過。”

他先將今次迎戰的西城高手盡情挖苦了一通,繞了老大一個彎子,最終仍是為了自吹自擂。正自唾沫飛濺,西邊林子裏忽地湧出一團如雲白氣,掠到近前,呼啦啦竟是千百紙蝶。

葉梵嘿的一聲,揮掌掃出,先一記“陷空力”,再一招“渦旋勁”,群蝶為他真氣牽引,繞他旋轉起來。葉梵又喝一聲,正想發出“滔天炁”,將那紙碟盡數震碎,不料蝶群忽地一分為二,一群繞著葉梵,另一群卻向四名扛輦少年掠去。葉梵急出掌力阻攔,不料那紙蝶忽東忽西,葉梵掌力一來,便即散走,掌力若去,複又乘虛潛入,但卻並不割傷那四名少年,隻在其頸上,腋下等處撓動。

那四人為防步輦動搖,挺直腰身,氣貫雙腿,分毫不敢亂動,此刻但覺奇癢難忍,也一個個瞪眼歪嘴,扭著脖子苦撐。支撐了約摸數息工夫,其中一個率先支持不住鼻子裏噗的一聲,真氣盡泄,另一人緊隨其後,哈地笑出聲來,剩下兩人大受感染,雖不致發笑,也是蜷手蜷腳,帶得那步輦東西搖擺,上下起伏,如坐海船也似。

眾人本以為葉梵勢必坐立不穩,墜下輦來。不料他竟如粘在輦上,任那步輦如何搖晃起伏,始終一動不動。不知底細的自然驚奇,稍有見識者,便看出葉梵是以“陷空力”吸住步輦,隻要步輦尚在空中,他便不會向下墜落。

忽聽嗖的一聲,林子裏一枚石塊比箭還疾,直奔葉梵。狄希見狀,長袖疾拂,將那石塊掃開。誰料他長袖方出,林中烏光再閃,一枚黑泥丸後發先至,搶在石塊之前。

狄希沒料到那石竟是誘敵,泥丸才是殺招,不由得神色一變,左袖如電射向泥丸。誰知袖勁方到,泥丸中仿佛事先藏了火藥,噗的一聲,紛然迸散。狄希一袖掃空,隻見得殘泥如箭,疾雨也似罩向高蹺。刹那間,木棍斷裂聲密如連珠,八根高蹺節節寸斷。那四名少年再也停留不住,撒開步輦,啊呀呀大叫著摔了下來。

葉梵極好麵子,至此窘境,仍不肯失了風度,竟而憑著一口真氣,牢牢吸住步輦,令其不致下墜,而在半空中不時變化方位,蕩蕩悠悠,有如一片落葉飄然墜地。